[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徐霞客逰記卷七上
明 徐宏祖 撰
西南逰日記十一雲南/
戊寅年十月初二日余欲西行徃期阮仁吾所倩擔夫
遇其姪玉灣穆聲詢候甚篤下午仁吾以擔夫楊秀雇
約至余期以五日後再徃晉寧還即啓行仁吾贐以番
帨香扇
[007-1b]
初三日欲徃晉寧與唐元鶴州守大來隱君作别方生
言二君日日念君今日按君還省二君必至省謁見無
中途相左也盍少待之乃入候玉灣并視楊勝寰知麗
江相望已久既而玉灣來顧寓中知按君調兵欲征阿
迷然兵未發而路人皆知之賊黨益猖狂於江川澂江
之境矣玉灣謂予海口有石城妙髙相近有别墅往已
買山欲營構為勝地請備車馬同行一觀予辭以晉寧
之行不容遲因拖西期久也又云𬗟甸不可不一逰請
[007-2a]
以騰莊人為導予頷之
初四日束裝欲早徃晉寧皆言薄暮舟乃發不若再飯
而行已而玉灣餽榼酒與吴君共酌之下午由羊市直
南六里抵南埧下渡舟既暮乃行是晩西南闘風舟行
二十里至海夾口泊五鼓乃發棹昧爽抵湖南涯北圩
口乃觀音山之東南瀕海處其涯有温泉焉舟人有登
浴者余畏風寒不及浴也於是掛帆向東南行二十里
至安江村梳櫛於飯肆仍南四里過一小橋即西村四
[007-2b]
通橋分注之水為歸化晉寧分界處又南四里入晉寕
州北門皆昔來暗中所行道也至是始見其田疇廣闢
城樓雄壯焉入門門禁過往者盖防迷不靖也既見大
來各道相思飯而入叩州尊相念更切於是遂宴於署
夜寢於下道供帳極其鮮整
初五初六初七日手談内署邀張調治黄從月黄沂水
禹甸與唐君大來更次相陪夜宴必盡醉乃已
初八日飲後與黄沂水出西門稍北過楊城堡即所謂
[007-3a]
古土城也其西北為明惠夫人廟祀晉寧州刺史李毅
女夫人功見一統志有元碑首句云夫人姓楊氏名娘
李毅之女也既曰李女又曰姓楊何謬之甚耶豈夫人
之夫楊姓耶然辭不達甚矣人傳其内猶存肉身外加
髤焉故大倍於人余不信沂水云昔年䑕傷其足露骨
焉不妄也是日州幕傅良夫來拜餽以榼酒傅江西/徳化人
初九日予病𠻳欲發汗遂卧下道
初十日𠻳不止仍卧下道唐君晨夕至榻前邀諸友來
[007-3b]
視極其睠戀
十一日余起復入内署盖州治無事晨邀以入深暮而
出是日傅幕復有餽下午傅之戚姜廷材來姜金/谿人
十二日唐州尊饋新製長褶綿被予入謝併徃拜姜於
傅署遇學師趙因詣趙齋遇楊學師交拜焉詢趙師陸
凉有何君巢阿否趙陸凉州/人故詢之趙言陸凉无之當是浪穹
人然同宦於浙中相善趙君陞任於此過池州問六安
何州君已丁艱歸矣四月初至鎮逺其所主之家即何
[007-4a]
所先主者是其歸已的但余聞前一僧言貴州水發時
城中被難者有一浙江鹽官槓二十餘俱遭漂没但不
知其姓以趙君先主鎮逺期計之似當其時心甚惴惴
無可質問也
十三日州尊赴楊貢生酌張調治以騎邀㳺金砂寺以
其莊田在其西麓也出西門直西行田塍中路甚坦其
塢即南自河澗舖直北而出者至此乃大開洋北極於
滇池焉西界山東突而瀕塢者為牧羊山北突而最髙
[007-4b]
者為望鶴山其北走之餘脉為天城又西為金砂則散
而瀕海者也東界山西突而屏城南者為玉案山北峙
而最髙者為盤龍山其環北之正脊為羅藏山則結頂
而中峙者也州治倚東界之麓大堡河澗㑹流於西界
之麓北出四通橋分為兩流一直北下滇海一東繞州
北入歸化界由安江村入滇海徑塢西行三里上溪堤
大石梁跨溪上為四通橋由橋西直上坡為昆陽道西
北由岐一里半為天女城上有天城門遺址古石兩叠
[007-5a]
如雕刻亭簷状昔李毅之女秀代父領鎮時築城於此
故名城阜斷而復起西北瀕湖者其山長遶為黄洞山
西南並天城而夾峙者其山圓聳為金砂山此皆土山
斷續南附於大山者也金砂之西則滇海南潄而入直
逼大山金砂之南則望鶴山髙擁而北瞰為西界大山
北隅之最其西即將軍山聳崕突立與望鶴駢峙而出
第望鶴則北臨金砂天城將軍則北臨滇海耳黄洞山
之西有洲西横海中居廬環集其上是為河泊所乃海
[007-5b]
子中之蝸居也今已無河泊官而海子中渡船猶泊焉
其處正西與昆陽對截塢西渡止二十里陸從將軍山
繞湖之南其路倍之由天女城盤金砂山北夾又一里
半而入金砂寺寺門北向盤龍蓮峯師所建也寺頗寂
寞由寺後拾級而上為玉皇閣又上為真武殿俱軒敞
而北向瞻湖得海天空濶之勢山之西麓則連村倚曲
民居聚焉入調治山樓飯而登山凴眺寺中下歩田畦
水曲觀其家人築塲收榖戴月入城皎潔如畫而寒悄
[007-6a]
逼人還飯下道不候唐君而卧
十四日在州署
十五日在署夜酌而散復出訪黄沂水其家寂然花隂
歴亂惟聞犬聲還歩街中恰遇之黄乃呼酒踞下道門
當月而酌中夜乃散
十六日余欲别而行唐君言使人徃省召歌童自是連
日在州署
十九日夜月皎而早陰霾
[007-6b]
二十二十一日皆倐雨倐霽
二十二日唐君為予作瘞靜聞骨記三易稿而後成已乃
具酌演優招楊趙學博及唐大來黄沂水昆仲同宴以
餞
二十三日唐君又遺棉襖夾褲具厚贐焉大來為余作
書文甚多且寄閃次公書亦以青蚨贐乃入謝唐君定
於明早行
二十四日街鼔未絶唐君令人來言天色陰寒釀雨請
[007-7a]
俟稍霽而行予謝之及起風色凄其令人有黯然消魂
意令庖人速作飯余出别大來時予欲從海口安寧返
省完省訪南隅諸勝從西北富民觀螳螂川下流而取
道武定以徃雞足乃以行李之重者囑大來令人另齎
徃省而予得輕具西行焉方抵大來宅報晉寧公已至
下道亟同大來及黄氏昆仲還道中晉寧公復具於道
秣馬於門時天色復朗觥數行登騎從西門三里度四
通橋從大道直西向行半里西上坡從其西峽轉而西
[007-7b]
南上一里半直躡望鶴嶺西岰又西下陟一澗稍北即
瀕滇池之涯共五里循南山北麓而西有石聳起峰頭
北向指滇池有
戈介胄之状曰石將軍亦石峰之特
為巉峭者其西北有廟是為石魚廟其西南又有山西
突亞於將軍者即石魚山也又西二里海水中石突叢
叢為牛戀石涯上村與鄉俱以牛戀名又循峽而南二
里踰平坡南下有水一塘直侵南山之足曰三尖塘塘
南山巒髙列塘北度脊平衍脊之北即滇池牛戀塘水
[007-8a]
不北洩而東破山腋始知望鶴之脉自西來不自南來
也從塘北西向
塢入其塢自西而東即塘水之上流
也三里塢西盡䖏有三峯排列其南最髙者即南山之
再起者也其中一峯則自南峯之西繞峽而北峙為中
峯焉北峯則瀕滇池而東度為石將軍望鶴山之脉矣
中峯之東有村當塢曰三尖村晉寧村落止此西沿中
峯而上一里與南峯對峽之中復阻水為塘不能如東
塘之大而地則髙矣又平上而西一里踰中峰之脊從
[007-8b]
脊上西南直行為新興道踰脊西北下即滇池南涯為
昆陽道而晉寧昆陽以是脊為界焉於是昆陽新舊治
俱在一望直下半里沿滇池南山隴半西行二里有村
在北崕之下滇池之水環其前曰赤峒裏亦池濱聚落
之大者而田則不能成壑焉又西由村後踰崖南上既
而西下三里有村在南山北麓盤其嘴而西於是西峽
中開自南而北與西界山對夾成塢其脊南自新興界
分支北下西一支直走而為新舊縣治而北盡於舊寨
[007-9a]
村東一支即赤峒裏之後山濱池而止東界短西界長
中開平塢為田一小水貫其中亦自南而北入滇池即
志所稱渠濫川也由東嘴截塢而西正與新城對而大
道必折而南盤東界之嘴以入三里始西歴塢徑塢三
里隨西界之麓北出一里半為昆陽新城又北一里半
為昆陽舊城於是當滇池西南轉摺處矣舊城有街衢
闤堵而無城新城有樓櫓雉堞而無民廬乃三四年前
舊治經宼故卜築新邑而市舍猶仍舊貫也舊治街自
[007-9b]
南而北西倚山坡東瞰湖涘至巳日昃亟飯於市此州
有天酒泉普照寺以無竒不及停屐遂北行四里稍上
踰一東突之岰其山自西界横突而出東懸滇海中路
踰其岰中而北下其北滇海復嵌塢西入其突出之峯
逺眺若中浮水面而其西實連綴於西界者也乃西轉
陟一塢共四里又北向循滇池西崖山麓行五里有小
峰傍麓東突南北皆湖山環抱之數十家倚峯而居為
舊寨村由西北過一塢其塢始自西而東塢北有山一
[007-10a]
𣲖亦自西而東直瞰滇海中北二里抵山下直躡山北
上一里從崩崖始轉東向山半行又一里從東嶺盤而
北其嶺南北東三面俱懸滇海中正東與羅藏隔塢對
此地杳僻隔絶行者為畏途焉嶺北又有山一支從水
涯之北亦自西而東直瞰滇海中與此嶺南北遙對滇
海驅納其中外若環窩中駢束户為海口南嶺北下之
處峻削殊甚予慮日暮驅馬直下二里復循塢西入二
里西踰一岰由岰而下其西山塢環開中為平疇滇池
[007-10b]
之流出海就峽中貫成河是為螳螂川二里有村倚塢
中南山下過之行平疇間西北四里直抵川上有聚成
衢濵川之南曰茶埠墩即所謂海口街也有公舘在焉
監察御史按臨必躬詣其地為一省水利所係耳先是
唐晉寧謂予海口無宿處可徃柴厰莫土官鹽肆中宿
余問其處尚相去六七里日已暮且所謂海門龍王廟
者反在其東二里又聞阮玉灣言石城之勝亦在斯地
將晉訪焉遂不復前覓旅肆投宿
[007-11a]
二十五日令二騎返晉寧余飯而躡屩北抵川上望川
北石崖矗空川流直嚙其下問所謂石城者土人皆莫
之知惟東指龍王堂在盈盈一水間乃溯川南岸東向
從之二里南岸山亦突而臨川水返舍北而逼南南崖
崩嵌盤沓北崖則開繞而受民舍焉是為海門村與南
崖相隔一水不半里中有洲浮其吭間東向滇海極吞
吐之勢峙其上者為龍王堂時渡舟在村北呼之莫應
余扳南崖水窟與水石相為容與忘其身之所如也久
[007-11b]
之北涯村人以舟至遂坐登龍王堂堂當川流之中東
臨海靣時有賽神者浮舟而至而中無廟祝後有重樓
則阮祥吾所構也廟中碑頗多皆成𢎞以後撫按相度
水利開濬海口免於汎濫以成瀕海諸良田者故廵方
者以此為首務云出廟渡北岸居廬頗集其北向所倚
之山有二重第一重横突而西多石而西垂最高即矗
削而瀕於江之北岸者第二重横突而東多土而東繞
最逺即錯出而盡為池之北圩者二重層叠村後盖北
[007-12a]
自觀音山盤礴而盡於此村氓俱阮氏莊佃余向詢阮
玉灣新置石城之勝土人莫解謂阮氏有坆在東岸誤
指至此村人始有言石城在里仁村正與茶埠墩對從
此有小徑向山後峽中西行三里可至予乃不東向阮
坆而西覓里仁焉即由村後北踰第一重石峰之脊北
向下路旁多錯立之石北亦開塢而中無細流一里隨
塢西轉已在川北岸矗削石峰之後盖峰南潄逼川流
故取道於峰北耳其内桃樹株被隴連壑想其蒸霞噴
[007-12b]
燄時令人笑武陵天台為爝火矣西一里過桃林則西
塢大開始見田疇交塍溪流霍霍有村落西懸北山之
下知即為里仁村矣盖其塢正南矗立石山西盡於此
塢瀕於川亦有一村臨之曰海口村與茶埠墩隔川相
對有渡舟焉其塢之東北踰坡塢之西北循峽皆有路
六十里而抵省㑹而里仁村當塢中之北山下半里抵
村之東見流泉交道山崖間樹木叢䕃上有神宇盖龍
泉出其下也東塢以無泉故皆成蕪壤西塢以有泉故
[007-13a]
廣闢良疇由村西盤山而北西塢甚深其塢自北峽而
出直南而抵海口村村西所循之山其上多蹲突之石
下多空洞之崖有一竅二門西向而出者予覺其異而
詢之土人石城尚在塢西嶺上其下亦有龍泉焉可遵
之而上共北半里乃西下截塢而度有一溪亦自北而
南中乾無水渉溪西上共半里水聲㶁㶁則龍泉溢西
山樹根下瀦為小潭分㵼東南去由潭西上嶺半里則
嶺頭峰石湧起有若卓錐者有若夾門者有若芝擎而
[007-13b]
為䑓有若雲卧而成郭者於是循石之隙盤坡而上墜
壑而下其頂中窪石皆環而為城東靣者巑岏森透西
靣者穹覆壁立南靣則余之踰脊而下者北面則有石
窟曲折若離若合間一石墜空當闗下覆成門而出入
由之圍壑之中底平而無水可以結廬是所謂石城也
透北門而出其石更分枝簇蕚石皆青質黒章亷利稜
削與他山㢠異有牧童二人復引予循崖東轉復入一
石隊中又得圍崖一區惟東面受客如門其中有趺坐
[007-14a]
之龕架板之牀皆天成者出門稍南廻顧門側有洞岈
然急轉披之其洞透空而入復出於圍崖之内始覺由
門入不若由洞入更竒也計圍崖之後即由石城中望
所謂東靣巑岏處矣出洞仰眺洞上石峯層沓有一老
猓玀披獸皮前來引余相與扳躋其上衆臺錯立環
中窪而峙其東東眺海門明鏡漾空西俯窪底翠瓣可
數而隔崖西峯穹覆之上攢擁尤髙乃下峰復度南脊
轉造西峰則穹覆上崖復有後層分列其中開峽東墜
[007-14b]
危坑而下其後則土山髙擁負扆於上聳立之石或上
覆平板或中剖斜楞崖脇有二小穴如鼻孔蜜漬淋漓
其下乃崖蜂所巢也兩牧童言三月前土人以火薫蜂
取蜜蜂已久去今乃復成巢矣童子競以草塞孔蜂輙
翁翁然作銅鼓聲凭覽久之乃循墜坑之北東向懸崕
而下經東石門之外猶令人一歩一回首也先是從里
仁村望北山峰頂聳石一叢不及晉寧將軍峰之偉然
及抵其處而閤闢曲折層沓玲瓏幻界莫測鍾秀特異
[007-15a]
信乎靈境之不可以外象求也盖是峰西倚大山此其
一支東竄峰頂中凹石骨内露不比他山之以表暴見
竒者第其上無飛流涵瑩之波中鮮翦棘梯崕之道不
免為兎狐所窟耳老猓玀言此石隙土最冝茶味逈出
他處今阮氏已買得之將造菴結廬招靜侣以開勝壤
豈君即其人耶余不應而去信乎買山而居無過此者
下山仍過塢東一里經里仁村東南一里抵螳螂川之
北西望海口有渡可徃茶埠而東眺瀕川石崕聳削先
[007-15b]
從茶埠隔川北望於巑岏嵌突中見白垣一方若有新
茅結其上者今雖崖石掩互不露其影而水石交錯髙
深嵌空其中煞有竒勝遂東向從之抵崖下崖根插水
有亂石瀠之扳陟水石間沿崖南再東忽見石上有㾗
躡崖直上扳躋峻甚掛石懸崕之跡俱倒影水中方下
見為竒又忽聞罄欬聲落頭上雖仰望不可見知新茅
所建不逺矣再穿下覆之石則白垣正在其上一道者
方鑿崕填路迎余入坐茅中其茅僅逾方丈明窻净壁
[007-16a]
中無供像亦無爨具盖初落成而猶未栖息其間者道
人吴姓即西村海口人向以賈逰於外今歸而結靜於
此可謂得所托矣坐茅中上下左右皆危崕綴影而澄
川漾碧於前逺峯環翠於外隔川茶埠村廬繚繞烟樹
堤花若獻影鏡中而川中鳬舫賈帆魚罾渡艇出没波
紋間棹影濯浮嵐櫓聲搖半壁恍然如坐畫屏之上也
既下仍西半里問渡於海口村南渡茶埠街入飯於主
家已過午矣茶埠有舟隨流十里徃柴厰載鹽渡滇池
[007-16b]
余不能待遂從村西遵川堤行其自茶埠西達平定隨
川之南崖而築之盖川水北依北岸大山而西其南岸
山勢層叠中多小塢故築堤障川堤之南屢有小水自
南峽出亦隨堤下注從堤上西行川形漸狹川流漸迅
七里有村廬倚堤北下臨川堤間有亭有碑即所謂柴
厰也按舊碑謂之漢厰莫土官鹽肆在焉至此川迅石
多漸不容舟川漸隨山西北轉矣堤隨之又西北七里
水北向逼山入峽路西向度塢登坡又二里數家踞坡
[007-17a]
上曰平定哨時日色尚髙土人言前途無宿店遂止
二十六日鷄再鳴飯而出店即北向循西山而行三里
曙色漸啓見有岐自西南來者有岐自東北來者而中
道則直北逾岰盖西界老山至此度脉而東特起一峯
當闗中突障扼川流東曲而盤之流為所扼稍東遜遂
破峽北西向墜級爭趨所謂石龍埧也此山曰九子山
實海口下流當闗之鍵平定哨在其南大營莊在其東
石龍埧在其北山不甚髙大員阜特立故自為雄耳山
[007-17b]
巓有石九枚髙逾於人駢立峯頭土人為建九子母廟
盖以山為石母也余時心知正道在中疑東北之岐為
便道且可一瞰江流遂從之一里抵大營莊則川流轟
然在下舟不能從水陸不能從峽必仍還大路踰岰乃
得於是返迹從峯西逾嶺北下共二里有小水自西南
峽來度之復西上逾坡則坡北峽中螳川之水自九子
母山之東破峽北出轉而西繞山北而墜峽峽中石又
横阻而層閡之水横衝直搗或跨石之頂或竄石之脇
[007-18a]
湧過一層復騰躍一層半里間連墜五六級此石龍埧
也此水之不能通舟皆以此石為梗昔治水者多燔石
鑿級不能成功土人言鑿而輙長未必然也石級既盡
峽亦北轉路從峽西山上隨之北行下瞰級盡處
峽中有水一方獨清瀦土人指為青魚塘言塘中
青魚大而多按志昆陽平定鄉小山下有三洞泉出滙
而為潭中有青魚大魚俗呼隨龍魚豈即此耶北二里
峽稍開有村在其下為青魚塘村北二里西北躡一嶺
[007-18b]
此嶺最髙始東見觀音山與羅漢寺碧鷄山兩峯東峙
又北見遙山一重横亘衆山之北西盡處特聳一峰最
髙為筆架山其西又另起一峯與之駢立則老龍之龍
山也東盡處分峙雙岫亦最髙為進耳山其南岰稍伏
而豁則大道之碧雞闗也兩最髙之間有尖峯獨鋭透
穎於横嶺之南是為龍馬山其下則沙河之水所自來
也惟西向諸山稍伏而豁大道之徃迤西者從之而老
脊反自伏處南度始由一里踰其巔又西北下一里則
[007-19a]
螳川之水自嶺之北麓環而西又轉而南嶺西有村瀕
川而居置渡川上是曰武趣河昆陽西畍止此過渡即
安寧州界武趣之河遶村南曲復轉西峽去路渡河即
西北上坡連越土壠二重共五里北下有水一塘在東
塢中北二里有水一塘在西塢中又北一里半有村在
路東又北一里半坡乃北盡坡北始開東西大塢下坡
西向行塢中二里有水東北自北界横亘中尖峰下來
是為沙河其流頗大石梁東西跨之河從梁下南去螳
[007-19b]
川之水自武趣西峽轉而北來二水合於梁南半里遂
西北至安寧州城之南於是北向經城東而北下焉過
沙河橋又西北一里則省中大道自東北來螳大川自
城南來俱會於城東有巨石梁東西跨川上勢甚雄過
梁即安寧城入東門闤闠頗集乃沽飲於市為溫泉浴
計飲畢忽風雨交至始持傘從南街西行已而知道禄
裱大道乃返至東門内從東街北行半里過州前從其
東復轉北半里有廟門東向額曰靈泉余以為三潮聖
[007-20a]
水也入之有巨井在門左其上累木横架為梁欄上置
轆轤以汲乃鹽井也其水鹽苦而渾濁殊甚有監者一
日兩汲而煎焉安寧一州每日夜煎鹽千五百斤城内/鹽井四城外鹽井二十四每井大者煎
六十斤小者煎四十斤皆/以桶擔汲而煎於冡也又西轉過城隍廟而北共半
里出北門風雨凄凄路無行人余興不為止冐雨直前
隨螳川西岸而北三里半有村聚在西麓後有廟東向
臨之余不入又北二里半大路盤山西北轉有岐下坡
隨川直北行余乃下從岐一里半有舟子艤舟渡上川
[007-20b]
東㟁雨止復循東麓而北抵北嶺下川為嶺扼西向盤
壑去路乃北向陟嶺嶺頗峻一里踰嶺北一里下其北
塢有小水自東北來西注於川横木橋度之共一里西
北上坡有村當坡之北路從其側一里踰坡而北再下
再上共三里西瞰螳川之流已在崖下而崖端有亭忽
從足底湧起俯瞰而異之亟捨路西向下入亭中見亭
後石骨片片如青芙蓉涌出其北復有一亭下乃架木
而成者瞰其下則中空如井有懸級在井中可以宛轉
[007-21a]
下墜余心知溫泉道尚在北而此竒不可失遂從級墜
井下其級或鑿石或嵌木或累梯共三轉每轉約二十
級共六十級而至井底井孔大僅圍四尺其深下垂及
底約四五丈井底平拓旁裂多門西向臨螳川者為正
門南向者為旁門旁門有屏斜障屏間裂竅四五若窻
楞户牖交透叠映土人因號之曰七竅通天七竅者謂
其下之多門通天者謂其上之獨貫也旁門之南崖壁
巉削屏列川上其下洞門另闢駢開三四處皆不甚深
[007-21b]
透然川潄於前崖屏於上而洞門纍纍益助北洞之勝
再南崖石轉突處有一巨石下墜崖側迎流界道有題
為醒石者為冷然筆石北危崖之上有大書虚明洞三
字者髙不能爥其為何人筆其上南崖有石横斜作垂
手状其下亦有洞西向頗大而中拓然無嵌空透漏之
妙虚明二字非北洞不足以當之虚明大書之下又有
刻聽泉二字者字甚古拙為燕泉筆又其側有此處不
可不飲為升菴筆而刻不佳不若中洞門右有此處不
[007-22a]
可不醉為冷然筆刻法精妙遂覺後來居上又聽泉二
字上刻醒石詩一絶標曰姜思睿而醒石上亦刻之標
曰譜明譜明不知何人然一詩而何以二標豈譜明乃
姜之别字耶此處泉石幽倩洞壑玲瓏真考槃之勝地
惜無一人棲止大洞之左穹崖南盡復有一洞見烟自
中出亟入之其洞狹而深洞門一柱中懸界為二竅有
猓玀赤身織草履於中烟其所炊也洞南崖盡即前南
來之塢下而再上處也時顧僕留待北洞余復循崕沿
[007-22b]
眺而北北洞之右崖復北盡遂躡坡東上仍出崖端南
來大道半里有庵當左下瞰西崖之下廬舍駢集即溫
泉在是矣庵北有一亭髙綴東峰之半額曰冷然當溫
泉之上標以御風之名楊君可謂冷暖自知矣由亭前
躡石西下石骨稜厲余愛其石扳之下墜則溫池在焉
滙於石崖下東倚崖石西去螳川數十歩池之南有室
三楹北臨池上池分内外外固清瑩内更澄澈而浴者
多就外池内池有石髙下不一俱沉水中色如緑玉映
[007-23a]
水光艷燁然余所見温泉滇南最多此水實為第一池室
後當東崕之上有佛閣三楹額曰暖照南坡之上官宇
三楹額曰振衣千仭皆為土人鎖鑰不得入浴既散歩
見買漿及柿者以浴熱買柿啖之因問知虚明之南尚
有雲濤洞川之西㟁曹溪寺旁有聖水相去皆三里皆
反在其南可螳川而㳺也盖溫池之西濵螳川東岸
夾廬成衢隨之而北百里而達富民川東㟁山最髙者
為筆架峰即在溫池東北志所謂岱晟山也川西岸山
[007-23b]
最髙者為龍山曹溪寺在東隴之半志所謂葱山也二
山夾螳川而北流而葱山則老脊之東盤者矣余時抵
川上欲先覓曹溪聖水而渡舟在川西岸候之不至遂
南半里過虚明諸洞下南抵崖處坡曲為塢宜仍循川
岸而南以無路遂上昔來大路隅由小岐盤西崖而南
亦再下再上一里半一村在坡南曰沈家庄老婦指雲
濤洞尚在南坡外又南渉塢半里登坡路絶不知洞所
在西望隔川有居甚稠其上有寺當即曹溪有村童拾
[007-24a]
薪川邊遙呼而問所謂雲濤洞者其童口傳手指以川
隔皆不能辨望見南坡之下有石崖一叢漫趨之至其
下仰視石隙叢竹娟娟上有朱扉不掩登之則磴道逶
邐軒亭幽寂餘花殘墨狼藉溪間雲牖石牀離披洞口
軒後有洞門下嵌上有層樓横跨皆西向先登其樓中
供觀音及仙像香几燈案皆以樹根為之多竒古者其
南卧室一楹米盎書簏猶宛然在内而苔衣蘿網封埋
已久寂然徑行不辨何人所構何因而廢也下樓入洞
[007-24b]
初入若室一楹側有一窞下䧟窈黒其北又裂一門透
裂入有小竅斜通於外見竹影竄入其内即墮黒而下
南下杳不知其所底北眺一隘亦有一牖上透第透甚微
光不能燭以手捫隘以足投空時時兩無所著又時時
兩有所礙既至其底忽望西南有光燦然轉一隘始見
其光自西北頂隙透入其處底亦平而上復穹焉髙盤
倐然有影掠隙光而過心異之呼顧僕聞答聲正在透
光之隙其所過影即其影也復轉入暗底隙隘崕懸無
[007-25a]
由著足然而機闗漸熟升躋甚易覺明處之魂悸不若
暗中之胆壯也再上一層則上牖微光亦漸定中生朗
其旁原有細級宛轉崖間或頹或在但初不能見耳出
洞仍由前軒出扉外見右崖有石刻一方外為棘刺結
成窠網遙不能見余計不能去竟踐而入之巾履俱為
鈎卸又以布縳頭䕶網始得讀之乃知是菴為天啟丙寅
州人朱化孚所構朱壬辰/進士其樓閣軒亭俱有名額住
山僧亦有名有詩未久而化成空谷遺構徒存祗増慨
[007-25b]
耳既下至川岸若一航渡之即西上曹溪時不得舟仍
北三里至溫泉就舟而渡登西岸川南行望川東虚
明崕洞若即若離杳然在落花流水之外南一里又見
川東一崖排突亦如虚明其下亦有多洞迸裂門俱向
西有大書其上曰青龍洞曰九曲龍宫者隔川望之不
覺神徃土人言此二洞甚深篝火以入可四五里俱中
黒無透明處此洞即在沈家莊北余前從虚明沿川㟁
來即可得也誤從其上行崕端而不知深為悵悵然南
[007-26a]
之雲濤北之虚明既已兩窮此洞已去而復得之對崕
亦意外之遇也又南一里抵川西村聚從其後西上山
轉而南又西上共一里遂入曹溪寺寺門東向古刹也
余初欲入寺覓聖泉見殿之東西各有巨碑為楊太史
升庵所著拂讀之知寺中有優曇花樹諸勝因覓紙録
碑遂不及問水是晩炊於僧寮宿於殿右
二十七日晨起寒甚昨録碑未竟僧為具飡乃飯而竟
之寺中讀書二生以此碑不能句來問余為解示二生
[007-26b]
因引觀優曇樹在殿前東北隅二門外坡間今已築之
牆版中其髙三丈餘大一人抱而葉甚大下有嫩枝旁
叢聞開花當六月伏中色白而淡黄大如蓮而瓣長香
甚烈而無實余摘數葉置嚢中遂同二生由香積北下
坡循凹而北一里半觀聖泉泉從山坡大樹根下南向
而出前以石環為月池大丈餘瀦水深五六寸餘波淙
淙由東南坡間㵼去余至當上午早潮已過午潮未至
此正當縮時而其流亦不絶第潮時更涌而大耳二生
[007-27a]
言穴中時有二蟾蜍出入兹未潮故不之見即碑所云
金
號曰泉神者矣月池南有亭新構扁曰問潮亭前
廵方使闗中張鳯翮為之記二生又引余由亭西上坡
西北縁嶺上半里登水月菴庵東北向乃葱山之東北
凹中矣菴潔而幽為鄉紳王姓者所建庭中水一方大
僅踰尺乃建菴後劚地而出者菴前有深池泉不能蓄
也既復下至聖泉還至曹溪北坡凹二生别而上寺余
乃從岐下山一里抵昨村後上山處由村後南行半里
[007-27b]
又東望東川廻曲中石崖半懸飛樓霞擁即雲濤洞也
川水已從東蟠曲路由循西山南向下因其山塢自南
而轉也一里始循南山而東二里則其川自塢北曲而
南與路遇既過又循東山溯溪轉而北一里乃東向渉
南山之北一里乃轉東南行一里南渉一西來之峽又
南上坡一里與前來溫泉渡西大道合始純南行六里
入北城門見二女郎辮髪雙垂肩後執紈扇嫣然在前
一老婦隨之携牲盒紙錠將掃墓郊外此間重十月朝/祭掃家貧不及
[007-28a]
者至月終/亦補行之纎足姣好南中所見殆無踰此入城一里半
飯於東闗乃出踰巨石梁遵大道東北行半里有小溪
自東塢來溯之行從橋南東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踰
東安哨嶺嶺不甚峻東北從横亘大山分隴西南下為
安寧東第一䕶城之砂者也過嶺東下始見沙河之水
自東北來隨其塢東入過站摩村共十五里為始甸舖
又四里為龍馬山屼屼北透横亘大山之南路繞其前
而東又四里始與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鞏石梁東跨
[007-28b]
其上是曰大橋其水自東北進耳二尖峯西棋盤山南
峽來西南至安寧城東南入於螳川者也又半里東上
坡宿髙視橋村
二十八日平明東行一里半上坡為安寧東界由此即
為昆明地坡陀髙下升渉不一以漸而上八里其塢自
雙尖後進耳山來路遂由南隴上又二里山岰間有聚
廬當尖是為碧鷄闗盖進耳之山峙於北羅漢之頂峙
於南此其中間度脊之處南北又各起一峯夾峙以在
[007-29a]
碧雞山之北故名碧雞闗東西與金馬遙對者也闗之
東向東南下為髙嶢乃草海西岸山水交集處渡海者
從之向西北下為赤家鼻官道之由海堤者從之余時
欲逰進耳遂西北下坡半里循西山北行二里有村在
西山之麓是為赤家鼻大道由其前北去乃西折而入
村村倚山而廬有池瀦坡側大不踰五尺村人皆仰給
焉中復有魚有垂釣其上者亦龍潭之淺者也由池南
上坡嶺道甚峻半里登崗上稍北而曲有坊當道則進
[007-29b]
耳山門外坊也其寺尚隔一坑由坊西望見寺後大山
環於上此崗繞於前内夾深坑旋轉而入若耳内之孔
寺中臨孔上盤朶邊以進取名之義非身履此崗不見
其親切也進坊西向沿坑入半里有岐西踰大山之岰
而入寺之路則沿坑南轉盤崕半里而西上入寺中寺
門東向登其殿頗軒爽似額端不似耳中也方丈在殿
北有樓三楹在殿南樓臨還坑遙覽滇海如太華之一
碧萬頃而此深逺矣入方丈有辛貢士伯敏者迎欵慇
[007-30a]
懃僧寳印欲具飡辛揮去令其徒陳履惇陳履溫二陳/甲戍
進士履/忠弟及其弟出見為供肉食復引去登殿南眺海樓
坐談久之余欲趨棋盤問道於寳印言由坊東下山自
赤鼻山寳珠寺上為正道路且三十里由此寺北西踰
大山之岰路半之但空山多岐路無從覓耳乃同辛君
導余從殿後出北至岰下東來岐路始别去余西上半
里踰岰半里西北稍下一里渉中窪窪西復有大山南
北横峙與東界進耳後雙尖并岰北之巔東西夾成中
[007-30b]
窪由窪西復循西山之東北行一里循嶺北轉而西稍
下一里渡峽西上其西復有大山南北横峙遂西向横
躡之一里半登其岡見西南隨塢有路上踰其脊將趨
之有負芻者來曰棋盤路在北不在西也乃循西山之
東又北行其路甚微若斷若續二里從西山北岰透脊
西出始望見三家村在西塢中村西盤峙一峯自北而
南如屏髙擁即棋盤山也其脉北自妙髙寺三華山西
南來復聳此峰分支西度為溫泉之筆架山分支南下
[007-31a]
為始甸後之龍馬山南環東亘即為所踰之脊而南度
為進耳碧雞者也脊北山復横列東北至寶珠赤鼻而
止為三家村東界䕶山余昔來自金馬以東即遙望西
界山横如屏其頂復有中懸如覆釡髙出其上者即此
棋盤峰也而不知尚在重壑之内外更有斯峯䕶之洵
西峯之領袖也從岰西轉循東山北崖半里乃西下一
里行壑中有水北流西渉之半里抵三家村其村倚棋
盤東麓路當從村北西上乃誤由村南度脊處循峽西
[007-31b]
南上竟不得路扳躡峽中三里登一崗有庵三楹踞坪
間後倚絶頂其前東瞰滇中乃髪僧𤣥禪與僧裕庵新
建者𤣥禪有内功夜坐峰頭曉露濕衣無所退怖庵中
四壁未就不以為意也日已昃迎余瀹茗煮粥抵暮乃
别西上躋峯一里陟其巔又西向平行頂上一里有寺
東北向則棋盤寺也已入夜啜茗就榻
二十九日凌晨起僧為余炊余乃獨躡寺後絶頂曉露
甚重衣領沾透頂間無髙松巨木叢草亦不甚深茂髙
[007-32a]
寒故也頂頗平逈西南石崖矗突性平直而中實可劈
為板省中取石皆於此遙負之西北塢中有大壑廻環
下有水二方村廬踞其上其水分青白色其西南峽中
水則循龍馬山東而去當即沙河之源矣東南即三家
之流是頂亦三面分水之處第一入滇池兩入螳川皆
一𣲖耳下山飯於寺乃同寺僧出寺門東三十歩觀棋
盤石石一方横卧嶺頭中界棋盤紋縱横各九十道其
北卧石上大書玉案晴嵐四字乃碧潭陳賢筆南有二
[007-32b]
石平
中夾為穴下墜甚深僧指為仙洞昔有牧子墜
羊其中遂以石填塞之僧言此山之腹皆空洞但不得
其門而入耳穴側亦有陳賢詩碑已剥不可讀乃還寺
録昆明令汪從龍詩碑仍令幼僧導之峰西南觀鑿石
之崖其崖上下兩層鑿成大窟如厦屋其石色青緑者
則膩而實黄白者則麄而剛其崖間中嵌青緑色者兩
層如帶圍各髙丈餘故鑿者依而穴之其板有方有長
方者大徑五六尺長者長徑二三丈皆薄一二寸其平
[007-33a]
如鋸無纎毫凹凸真良材也還從寺前東向下一里過
新庵之左直下者一里半過三家村之左渡澗又一里
半東踰石山之岰石山乃東界北走之脉至此復突一
峯遂北盡焉從岰東墜崖而下漸成一坑隨之行三里
為寶珠寺未至寺其西墜峽處坑水潰而為瀑懸崕三
級下深可十五丈但水細如絡絲不如匹練也寳珠寺
東向倚山之半亦幽亦敞由其前墜坡直下五里抵山
麓為石鼻山聚落甚盛盖當草海之西碧雞闗大道即
[007-33b]
出其下也由村轉北一里半東北與大道合於是東向
湖堤二里半有村當堤之衝曰夏家窑過此遂遵堤行
湖中堤南北皆水窪堤界其間與西子蘇堤無異盖其
窪即草海之餘南連於滇池北抵於黄土坡西抵赤鼻
山之麓東抵㑹城其中支條錯遶或斷或續或出或没
其瀕北者志又謂之西湖其實即草海也東行堤上一
里半復有崗有橋有栖舎界水中央半里復遵堤上東行湖
中遙顧四圍山色掩映重波間青蒲偃水髙栁縈堤天
[007-34a]
然絶勝但堤有栁而無花橋有一二而無二六不免令
人轉憶西陵耳又東二里湖堤既盡乃隨港堤東北二
里為沐府魚池又一里半抵小西門飯於肆東過閘橋
濱濠南而東一里入城南舊寓問吴方生則已隔晩向
晉寧矣已而見唐大來寄來行李書畫俱以隔晩先至
獨方生則我來彼去為之悵悵乃計復為作書令顧僕
徃晉寧謝唐君别方生并向大來索陶不退書陶名涏/有詩翰
聲向官於浙前大來欲為作書聞其已故乃止適寓中令/有髙土官從姚安來知其猶在皆虚傳如眉公也故復
[007-34b]
顧僕徃大/來索書
徐霞客逰記卷七上
[007-35a]
欽定四庫全書
徐霞客逰記卷七下
明 徐宏祖 撰
西南游日記十二雲南/
十一月初一日晨起先作書令顧僕徃投阮玉灣索其
導游緬甸書乃作晉寧諸柬湏其返命即令徃南埧候
渡下午顧僕去予欲入城拜阮仁吾令其促所定負擔
人為西行計適阮穆聲來顧已而玉灣以書來期定於
[007-35b]
明日晤其齋中余遂不及入城
初二日晨起予欲自仁吾處次第拜穆聲至玉灣來邀
甚急余遂從其使先過之則穆聲已先在坐延於内齋
欵洽殊甚既午曰今日總府宴撫按當入内一看即出
故特延穆聲奉陪并令二幼子出侍飲果去而即返洗
盞更酌已而報撫按已至玉灣復去囑穆聲必欵予多
飲湏其出而别余不能待薄暮托穆聲代别而返
初三日晨徃仁吾處令促負擔人即從其北宅拜穆聲
[007-36a]
留晨飡引入内亭觀所得竒石其亭名竹在余詢其故
曰父没時宅為他人有後復業惟竹在耳亭前紅梅盛
開此中梅俱葉而花全非吾鄉本色惟一株傍亭簷摘
去其葉始露面目猶故人之免胄相見也石在亭前池
中髙八尺闊半之玲瓏透漏不瘦不肥前後俱無斧鑿
㾗太湖之絶品也云三年前從螺山絶頂覓得以八十
餘人舁至其石浮卧頂上不經摧鑿而下真神物之有
待者余昔以避雨山頂徧卧石隙烏覩有此類哉下午
[007-36b]
過周恭先遇於南門内正挽一友同來顧知金公趾為
余作送静聞骨詩相與同徃叩之則金在其莊不相值
公趾名初麟字頗肖董宗伯風流公子也善歌知聲律/家有歌童聲妓祖科甲父偉鄉薦在昔曽任江西萬安
令公趾素好客某奏劾錢士/晉軍門名在疏中黜青衿其友留至其家割鷄為餉
餚多烹牛雜脯而甚精潔其家乃教門舉家用牛不用
豕也其友馬姓字雲客尋甸府人父以鄉科任沅州守
卒於任雲客其長子也文雅藴藉有幽人墨士之風是
晩篝燈論文雲客出所著拾芥軒集相訂遂把盞深夜
[007-37a]
恭先别去予宿其齋中窻外紅梅一株盛放此間皆紅/梅白者不
植/中夜獨起相對恍似羅浮魂夢間
初四日留晨飡恭先復至對奕兩局又留飯過午乃出
城以為顧僕將反也及抵寓則方生儼然在樓問何以
來曰昨從晉寧得君書即騎而來送君騎尚在當遲一
日復徃晉寧問昔何以徃曰徃新興便道過晉寧看君
耳問顧僕何在曰尚留晉寧候渡始知方生徃新興以
許郡尊考滿求雷太史左右之於廵方使君也雷名躍/龍以禮
[007-37b]
侍丁憂於家廵方使/為倪於義四川人
初五日方生為余作永昌潘氏父子書父名嗣魁丙子/科第十名子名
世澄丙子/科解元騰越潘秀才書名一/桂又為余求許郡尊作書
通李永昌永昌太守/李還素又為予求范復蘇名醫士/江西人作書通
楊賓川賔川牧楊大賔/黔人原籍冝興其展轉為予謀勝予自為謀也
下午顧僕自晉寧返得唐大來索陶不退書阮仁吾所
促負擔人亦至
初六日造别阮玉灣穆聲索其所作送靜聞骨詩乃出
[007-38a]
叩任君任君大來妹婿大來母夫人在其家併徃起居
之任固留飯余乃趨别馬雲客不值留詩而還過土主
廟觀菩提樹樹在正殿陛庭間甬道之西其大四五抱
幹上竦而枝盤覆葉長二三寸似枇杷而光土人言花
白而帶淡黄色瓣如蓮長亦二三寸每朶十二瓣遇閏
歳則添一瓣以一花之微而按天行之數不但泉之能
應刻而物之能測象如此亦竒矣土人每以社日羣至
樹下灼艾代炙言炙樹即同炙身病應炙而解此固誕
[007-38b]
妄而樹膚為之瘢靨無餘焉出廟飯於任返寓周恭先
以金公趾所書詩及贐至又以馬雲客詩扇至阮玉灣
以詩冊并贐至其弟鏳亦使人餽贐焉迨暮金公趾自
莊還來晤知余欲從笻竹徃曰余軰明晨當相送笻竹
為桞亭余謝之曰母作是念君在夢鄉中余已飛屐峰
頭不能待也是晩許郡尊與李永昌書亦至惟范復蘇
書未至也
初七日晨索飯欲行范君至即為作楊賔川書余遂别
[007-39a]
方生循城南濠西行二里過小西門又西北沿城一里
轉而北半里為大西門外有文昌宫桂香閣峙其右頗
壯又西半里出外隘門有岐向西北者富民正道向正
西者為笻竹寺道乃從正西傍山坡南行五里其坡西
盡村聚駢集是為黄土坡坡西則大塢自北而南以達
滇海者也西行塢塍中二里有溪自西北注而南石梁
横其上是即海源寺側穴涌而出之水遂為省西之第
一流云又西一里半有小山自西山横突而出反自南
[007-39b]
環北路從其北嘴上一里半西達山下有峽東向循之
西上是為笻竹由峽内越澗西南上是為圓照由峽外
循山嘴北行是為海源有一婦騎而前一男子隨而行
者云亦欲徃笻竹隨之誤越澗南上圓照至而後知非
笻竹也圓照寺門東向層䑓髙敞殿宇亦𢎞而閴寂無
人還下峽仍踰澗北令行李徃候於海源余從峽内入
一里半澗分兩道來一自南峽一自北峽二流交㑹處
有坡中懸其西於是渡南峽之澗即躡坡西北上漸轉
[007-40a]
而西一里半入笻竹寺寺髙懸於玉案山之北垂門東
向斜倚所踞之坪不甚端稱而羣峰環拱林壑縈沓亦
幽邃之境也入寺見殿左庖膾喧雜騎來之婦亦在焉
余即入登藏經閣望閣後有靜室三楹頗幽潔而環墻
廻隔不見所入門因徘徊下閣一人迎而問曰君豈霞
客耶問何以知之曰前從吴方翁案徵其所作詩詩題
中見之知與丰標不異也問其為誰則嚴姓名姒祖號
築居嚴冡宰清/之孫也為人沉毅有骨淡泊明志與姪
[007-40b]
讀書於此所望墻圍中靜室即其栖托之所留余入懇
停一宿余感其意命顧僕徃海源置行李余同嚴君入
殿左方丈問所謂禾木亭者主僧不在鎖鑰甚固復遇
一段君亦識余言在晉寧相晤亦忘其誰何矣段言為
金公趾期㑹於此金當即至三人同歩殿右循階坡而
西北則寺後上崖復有坪一方其北崖環前抱與南環
稱此舊笻竹開山之址也後為僧塋有三塔皆元時者
三塔各有碑猶可讀還寺公趾與友兩三軰至時嚴君
[007-41a]
拉余飯頃之住持體空至其僧敦厚篤摰有道行者為
余言今日諸酒肉漢混䀨寺中明晨當齋潔以請遂出
前騎來婦坐正殿東廂始知其婦為妓而稱觴者公趾
拉余及築居飲於殿東廂坐客各歌然後此婦歌歌不
及公趾也既而段去予與築居亦别而入息陰軒迨暮
公趾與客復携酒榼就軒中飲此婦亦至飛斚徹歌二
鼓乃别去余就寢寢以紙為帳即嚴君之榻也另一榻
亦紙帳是其姪者嚴君携襆被就焉既寢嚴君猶秉燭
[007-41b]
獨坐觀余石齋詩帖并諸公手書余夢魂間聞其哦三
詩贈余余寢
不能辨也
初八日同嚴君至方丈叩體空由南側門入幽徑逰禾
木亭亭當坡間林巒環映東對峽隙滇池一盃浮白於
前境窅有雲林筆意亭以茅覆窻楞明靜中有蘭二本
各大叢合抱一為春蘭止透二挺一為冬笋花發十穗
穗長二尺一穗二十餘花花大如萱其色赭班而形則
與蘭無異葉比建蘭濶而柔磅礴四垂穗長出葉上而
[007-42a]
花大枝重亦交垂於旁其香馥滿亭中開亭而入如到
衆香國中三人各當窻一隙踞窻檻坐侍者進茶乃太
華之精者茶冽而蘭幽一時清供得未曽有禾木者山
中特産之木形不甚大而獨此山有之故取以為名相
仍已久而體空新整之然目前亦未睹其木也體空曰
此亭幽曠可供披覽側有小軒可以下榻君留此過歳
亦空山勝事久之公趾軰來拉就殿東廂共飡鼎食入
息陰軒飯嚴君書所哦三詩贈余余亦作一詩為别出
[007-42b]
殿别公趾則行李前去為體空邀轉不容行余徃懇之
執袖不舍公趾築居前為致辭曰唐晉寧日演劇集賔
欲留名賢君不為止若可止余軰亦先之矣師曰君寧
淡不羶不為晉寧留此老僧所以敢留也余曰師意既
如此余當從雞山回為師停數日盖余初意欲從金沙
江往雅州參峨嵋滇中人謂此路久塞不可行必仍歸
省假道於黔而出遵義余不信與吴方生别方生執𥚑
黯然曰君去矣余歸何日後㑹何日何不由黔入蜀再
[007-43a]
圖一良晤余口不答而心不能自已至是見體空誠切
遂翻然有不由金沙之意築居公趾軰交口曰善師乃
聽别出山門師逺送下坡指對山小路曰踰此可入海
源上洞較山下行近既别一里半下至峽中令肩行李
者踰南澗仍來路出峽徃海源寺余同顧僕踰北澗循
澗北入即由岐東向躡嶺一里踰嶺東稍東下半里折
而北又半里已遙見上洞在北嶺與妙髙相並而東則
踐危石巉磴而下下險即由山半轉而北行半里有大
[007-43b]
道東向自海源上坡從之西北上半里嶺石森立如雲
湧出再北遂得上洞洞門東向髙穹軒逈其内深六七
丈濶與髙亦如之頂穹成盖底平如砥四壁圍轉無嵌
空透漏之状惟洞後有石中突髙丈餘有隙宛轉踰之
而入洞壁亦嵌而下墜深入各二丈餘底遂窅黒余墜
隙而下見有小水自後壁滴瀝而下至底而水不見黒
處亦漸朙有樵者見余入駐外洞待之候出乃去洞中
多野鴿俱巢洞頂見人飛擾不定土人設機取之稍北
[007-44a]
共半里而得中洞門亦東向深濶髙俱不及上洞三之
一四壁亦圍轉無他岐惟門左旁列一柱又有二孔外
透為異耳余從洞前望徃妙髙大路自海源由山下村
落盤西山北嘴而西上洞前有如綫之路從嶺北踰岰
而西即從嶺頭行可省降陟之煩乃令顧僕下山招海
源行李余即從洞嶺北行期㑹於妙髙洞北路若斷若
續縁西山之半其下皆村聚倚山之麓大路隨之余行
嶺半一里有路自下村直上西北從之一里踰嶺西峰
[007-44b]
頭有水一塘在窪中由塘北西下一里山復環成髙塢
自南而北塢口石峯東峙嶙峋飛舞踞衆壑之交石峯
北又有塢自西而東西塢重壑層叠有大山臨之其下
路交而成蹊望之行半里北下至石山之西又半里西
抵西塢之底路當從西塢北崖縁峽而上余誤從西塢
南崖躡坡而登一里踰嶺脊而西即見西北層崗之上
有佛重峙知即妙髙而下有深峽間隔路反折而西南
已覺其誤循之行一里以為當截峽北渡便可折而入
[007-45a]
寺乃墜峽西北下半里渉底復扳峽西北上以為寺在
崗脊矣而何以無路又半里登脊則猶然寺前環峽之
崗與寺尚隔一坑也崗上一塔正與寺門對復從其東
北下坑半里由坑底再上北崖則猶然前塢底縁崕處
也北上半里崗頭有茶庵當道為富民大路菴側有坊
沿峽南循坡半入半里至妙髙寺寺東向前臨重峽後
倚三峰所謂三華峰也三尖髙擁攢而成塢寺當其中
髙而不覺其亢幽而不覺其閴亦勝地也正殿左右俱
[007-45b]
有官舍以當富民武定之孔道土人言妙髙正殿有辟
塵木故境不生塵無從辨也瞻眺久之出待行李於茶
庵側久之乃從坡下上詢途人徃沙朗道或云仍下坡
自普撃大道而去省中通行之路也其路迂而易行或
云更上坡自牛圏哨分岐而入此間間達之路也其路
近而難知余曰既上豈可復下遂遵大道上坡三里逶
迤踰嶺頭即循嶺北西向盤崖行又二里有小石峰自
嶺北來與南峰屬數家當其間曰牛圏哨東西之水從
[007-46a]
此分矣從哨西直下則大道之出永定橋者余乃飯而
從嶺脊北向行一里稍下渉壑即從壑北上坡縁坡東
北上回望壑底西墜成峽北走甚深路東北逾坡其東
猶下滇池之峽也又一里半從嶺頭逾岰而北一里再
逾一西突之岰其北遂仍出西峽上於是東沿山脊行
又北一里半西瞰有村當峽底是為陡坡其峽逼仄而
深陡此村居之最險者嶺上隨嶺東轉半里有路自東
岰間透而直西遂墜西峽下此陡坡通省之道乃遵之
[007-46b]
東上半里踰岰東於是南沿山脊行又東半里稍東北
下峽中半里有水一池瀦路南曰清水塘在度脊之半
塘北遂下墜成坑隨之北下一里過峽底有東來大道
度峽西北上此即自省㑹走富民間道也隨之復從峽
西傍西山北行二里又轉而西遇負薪者指北向從岐
下峽中行半里至其底即清水塘之下流也從峽西縁
坡麓行細徑斷續亂崕崩隤二里半踰澗縁東麓又北
一里乃出峽口於是北塢大闢南北遙望而東界老脊
[007-47a]
與西界巨峯夾而成塢始從畦塍北行一里有溪頗巨
自塢北來轉而西去余所從南來之水亦入之同入西
南峽中路北渡之一里有村聚倚西山之麓髙下層叠
是為沙朗入叩居停皆辭不納以非大路故非昆明之
習俗也最後入一老人家强主之竟不為覓米而炊
初九日自覓米具炊余散歩村北遙晰此塢東北自牧
養北梁王山西支分界東界雖大脊而山不甚髙西界
雖環支而西北有石崖山最雄峻又南為沙朗西山又
[007-47b]
南為天生橋而南屬於陡坡東崖之山其山東西兩界
既夾成大塢而南北亦環轉連屬其中水亦發於龍潭
合南北峽而成溪西注於富民螳螂然不能竟達也從
塢西南入峽搗入山洞其洞深黒莫測穿山西出與陡
坡之澗合洞上之山間道從之所謂天生橋也然人從
其上行不知其下有洞亦不知洞之西透山之中空而
為橋惟沙朗人耕牧於此故有斯名然亦皆謂洞不可入
有狼虎有妖祟勸余由村後踰山西上不必向水洞迂
[007-48a]
折余不從既飯南循坡麓行一里半與溪遇遂同入西
峽其峽南北山壁夾而成路由溪北沿北山之麓入一
里仰見北崖之上石壁盤突其間駢列多門東一門髙
懸危瞰勢獨雄豁磴跡甚微棘翳崖崩莫可著足乃令
顧僕并行李俟於下余獨扳躍而上久之躋洞東又見
一門側迸余以為必中通大洞遂從其側倒懸入大洞
門其門南向甚穹洞内層纍北上深十餘丈濶半之内
無旁竇即前外見側迸之門不中達也出洞欲東上側
[007-48b]
門念西洞尚多既下欲再探西洞望水洞更異遂直從
洞下西趨水洞又半里西峽既盡山環於上洞闢於下
水從東來逼南崕搗西洞入路從其北墜岡下余令肩
夫守行李於岡上與顧僕入洞洞東向髙十餘丈濶半
之始渉水從其南崖入水潄其北崖而環之入五六丈
水環北崖路環南崖俱西轉仰見南崖之上層覆叠出
突為危䑓結為虚樓皆在數丈之上氤氲閤闢與雲氣
同為吞吐從其下循之西入北崖尚明水潄之南崖漸
[007-49a]
暗路隨之西五六丈南崖西盡水從北崖直搗西崖下
西崖遂下嵌成潭水嗚嗚其中作衝激聲遂循西折去
路乃渉水循東崖北向隨之時洞轉而北髙穹愈甚延
納餘朗若明若昧又五六丈水潄北崖復西轉余亦復
渉西崖於是水再環北崖路再環南崖竟昏黒不可辨
但聞水聲潺潺又五六丈復西遇水其水漸深既上不
可見而下又不可測乃出出復四渡水而上岡聞岡上
有人聲則沙朗人之耕隴者見余入洞與負行李人耦
[007-49b]
語待之為余言水之西出即陡坡北峽山之上度即天
生橋間道所從如前之所標記者始恨不携炬竟西從
洞中出也言富民有老虎洞在大溪之上不可失余謝
之乃西上躡嶺一里半登其脊是為天生橋脊南石峯
嶙峋髙聳而出其脉自陡坡東度脊而北間道循其東
垂陡坡之澗界其西麓至此又跨洞而北屬於沙朗後
西山水從其下穿腹西出路從其上度脊西行脊西瞰
即陡坡澗水直走而北至此西折脊上之路亦盤壑西
[007-50a]
墜益信出水之洞即在其下心懸懸欲一探之西行山
半者一里見有岐直下岐底遂令顧僕同負嚢者由大
道直前余獨下趨峽中半里抵峽底水東行一里折
而南則後洞龎然西向其髙濶亦如前洞水從其中涌
騰而出西與南來之澗合而北去余流入洞二丈後
仰睇洞頂上層復裂通於門外門之上若橋之横於前
其上復流光内映第髙穹之極下層石影氤氲若浮雲
之上承明旭也洞中流初平散而不深隨之深入數丈
[007-50b]
忽有突石中踞浮於水面其内則淵然深滙旁礴崕根
不能入矣洞頂亦有石倒騫以髙甚反不覺其夭矯
其門直而逈而深入而猶朗朗且以上層倒射之光直
徹於内也出洞還顧洞門上其左懸崖甚峭上復闢成
一門當即内透之隙乃渉澗之西遙審崕間層叠之㾗
孰可著足孰可倒扳孰可以宛轉達孰可以騰躍上乃
復渉澗抵崖一依所審法試之半晌遂及上層外門更
廓然髙穹也入其内為龕為窩為䑓為榭俱浮空内向
[007-51a]
内俯洞底波濤破峽如玉龍負舟與洞頂之垂幄懸帔
昔仰望之而隱隱者兹如纓絡隨身幢幡覆影矣與躡
雲駕鶴又何異乎坐久之聽洞底波聲忽如宏鐘忽作
細響為之神移及下層崖懸級一時不得腠理扳掛甚
久有男婦十餘人自陡坡來隔澗停睇迨余下問何所
事余告以逰山兩男子亦儒者問其上何有余告以景
不可盡言恐前行者漸逺不復與言遂隨水少北轉而
西行峽中一里漸上北坡縁坡西行三里峽塢漸開又
[007-51b]
四里塢愈開其北崖踰山南下者即沙朗後山所來道
其南坡有聚落倚南山者是為頭村路至此始由塢渡
溪溪上横木為橋其水即陡坡并天生橋洞中所出西
流而注於螳螂川者也從溪南隨流行一里過頭村之
西沿流一里半復上坡西行二里再下塢中半里路旁
有賣漿者倚南坡而居則顧僕與行李俱在遂入飯又
西盤南山之嘴一里為二村村之西有塢北出横陟而
過之半里復上坡隨南山而西上倚危崖下逼奔湍五
[007-52a]
里有村在溪北為三村至是南界山横突而北北界山
環三村之西又突而南塢口始西窒焉路由溪南躋北
突之坡而上一里半抵峯頭其峯北瞰三村溪而下溪
由三村西横嚙北峯之麓破峽西出峽深嵌逼束止容
水不容人故路踰其嶺而過為羅鬼嶺東西分富民昆
明之界焉過嶺西下四里連過上下羅鬼兩村則三村
之流已破峽西出界兩村之中而西又有一溪自北塢
來與三村溪合併西去路隨之行溪南二里抵西崖下
[007-52b]
其水稍曲而南横木梁渡之有村倚北山曰阿夷冲又
從其西一里半踰一坡又一里暗中得一村亦倚北山
是為大哨覓宿肆不得又半里乃從西村得之
初十日鷄鳴起飯出門猶不辨色西南行塍中一里半
南過一石橋即阿夷冲溪所出也溪向西北流路渡橋
南去半里又一水自東南峽中來較小於阿夷冲溪即
志所云洞溪之流也二流各西入螳螂川度木橋一里
餘得大溪湯湯即螳螂川也自南峽中出東北直抵大
[007-53a]
哨西乃轉北去而入金沙江有巨石梁跨川上其下分
五鞏上有亭其東西兩崖各有聚成衢是為橋頭過橋
西北一里即富民縣治由橋西溯川南行七里為河上
洞先是有老僧居此人以老和尚洞呼之故沙朗村人誤
呼為老虎洞及抵洞見有刻為河上洞者盖前任縣令
以洞臨溪流取河上公之義而易之甫過橋余問得其
道而顧僕與負嚢者已先向縣治余聽其前獨沿川岸
溯流去一里西南入峽又三里隨峽轉而南皆瀕川岸
[007-53b]
行又二里見路直躡山西上余疑之而路甚大姑從之
一里遇樵者始知山上為胡家山道乃土寨也乃復下
瀕川而南一里路又南上山覘其旁路皆翳復隨之躡
山南上愈上愈峻一里直登嶺脊而不見洞其脊自西
峯最髙處横突而東與東峰壁夾川流祗通一線者也
盖西岸之山南自安寧聖泉西龍山分支傳送而來至
此聳為危嶂屏壓川流又東北墜為此脊以横扼之東
岸之山東自牛圏哨嶺分支傳送而來至此亦聳為危
[007-54a]
嶂屏壓川流又西與此脊對而挾持之登此脊而見脊
南山勢崩墜夾川如線川自南來下嵌其底不得自由
惟有衝躍脊南之路復墜淵而下以為此下必無通衢而
墜路若此必因洞而闢徑折隨之下則樹影偃宻石崖
虧蔽悄非人境下墜一里路直逼髙峰西南下其峰崩
削如壓危影兀兀欲墜路轉其夾岰間石削不容趾鑿
孔懸之影倒奔湍間猶窅然九淵也至是余知其去路
甚逺已非洞之所麗而受其險峭徘徊不忍去忽聞上
[007-54b]
有咳聲如落自九天已而一人下見余愕然問何以獨
踞此余告以尋洞曰洞在隔嶺之北何以逾此余問此
路何徃曰沿溪躡峭四十里而抵羅墓此路之幽閴更
非他境所擬矣雖不得洞而覘此竒峭亦一快也返躋
一里復北上脊見脊之東有洞南向然去川甚逺知非
河上洞而髙攬南山凭臨絶壑亦超然有雲外想遂披
棘扳崖入之其洞雖不甚深而上覆下平倒插青𠖇呼
吸日月此為最矣凭憩久之仍踰脊北下一里抵麓得
[007-55a]
前所見翳路瞰川崖而南半里即横脊之東垂也前悮
入南洞在脊南絶頂此洞在脊北窮峽洞門東向與東
峯夾束螳川深嵌峽底洞前惟當午一露日光洞内之
幽阻可知也洞内南半穹然北半仰石外突偃石之上
與洞頂或綴或離其前又竪石一枝從地内湧起踞洞
之前若湧塔然此洞左之概也穹入之内崆峒窈窕頂
髙五六丈多翺翔卷舒之勢五丈之内右轉南入又五
丈而窅然西穹閴黒莫辨矣此洞右之概也余雖未窮
[007-55b]
其奥已覺幽竒莫過次第滇中諸洞當與清華清溪二
洞相伯仲而惜乎逺既莫聞近復荒翳桃花流水不出
人間雲影苔㾗自成歳月而已出洞隨川西岸遵故道
七里至橋頭又北一里入富民縣南門出北門無城堞
惟土牆環堵而已時顧僕不知待何所余踉蹌而前又
二里有溪自西南山峽出其勢甚遙其流亦頗大有梁
南北跨之北上坡又五里飯於石闗哨踰岰北下日色
甚麗照耀林壑西有大山曰白泥塘其山南北横聳如
[007-56a]
屏插天土人言東下極削而西頗夷其上水池一方可
鑿可廬也山東之水即由石闗哨北麓而東去共二里
渉之即縁東支邐迤北上八里又踰其岰岰不甚峻田
塍疊疊環其上村居亦夾峙是為二十里舖又四里為
没官莊又三里為者切闗其處塢徑旁達聚三流焉一
出自西南峽中者最大即白泥塘山後之流也有石梁
跨其上梁南居廬即者切闗也越梁西北上一里復過
一村廬又一小水自西峽來又一小水自西北峽來過
[007-56b]
村廬之西北有平橋跨西峽所出溪上渡其北遂西北
上嶺盤曲而上者三里有佛宇三楹本坊跨道曰滇西
鎖鑰又西上一里餘當山之頂有堡焉居廬亦盛為小
甸堡有歇肆在西隘門外遂投之宿
十一日自小甸堡至武定府歇
季夢良曰此後共缺十九日詢其從逰之僕云武定
府有獅子山叢林甚盛僧亦敬客留憩數日遍閲武
定諸名勝後至元謀縣登雷應山見活佛為作碑記
[007-57a]
窮金沙江由是出官莊經三姚三姚大姚縣/姚安府姚州而逹雞
足此其大畧也余由十二月記憶之其在武定元謀
間無疑矣夫霞客徃矣其僕猶在文之所缺者從而
考之是僕足當霞之遺獻云
[007-57b]
徐霞客逰記卷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