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e0020 弇山堂別集-明-王世貞 (master)


[029-1a]
欽定四庫全書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九
            明 王世貞 撰
  史乗考誤十
李石城志云憲廟實録成與先生同職纂脩者遷少詹
事或太常少卿仍兼學士而先生遷南京國子祭酒以
去雖燕賚加禄之禮不缺焉然出入逺近之間禮意不
侔矣考之史公乃先以南祭酒缺推補而留纂書數月俾
[029-1b]
沾進書恩加禄俸一級燕賜如例耳非以祭酒為纂脩
遷也
王端毅公恕以左副都御史撫雲南以九年滿陞右都
仍巡撫後改掌南院兼叅賛李文正志内謂公以左副
都撫雲南改南院殊欠明
洪襄惠公墓志謂公己巳改刑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
御史加太子少保庚午特令出總川陜湖河四省軍務
按公己巳為刑部與張綵同加太子少保庚午總師始
[029-2a]
兼左都今誤
李文正作徐文靖墓志謂三典試禮闈者前亦未有也
似未考王文安錢文肅事
王文恪撰閔莊懿珪志按公以皇太子出閣加太子少
保以九年滿加太子太保志止載加少保而不載太保
戚編脩瀾墓誌王文肅㒜所草公景泰辛未進士以憂
服除中道返暴疾卒其為水神事多有紀之者而志不
一及之豈子不語神意耶近見楊用修丹鉛餘録所紀
[029-2b]
甚詳云公餘姚人字文湍以編修服闋上東渡錢塘江
風濤大作有絳紗燈數百對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
首袴鞾帶劒乗白馬飛馳水面如平地舟人大恐戚公
曰毋懼吾知之矣推窻看之九人皆下馬跪公問曰若
軰非桑石將軍九弟兄耶曰然曰去吾喻矣皆散公命
舟人返棹曰有事吾當還遂歸抵家謂家人曰某日吾
將逝矣及期沐浴朝服坐嚮九人率甲士來迎行踐屋
瓦瓦皆碎戈矛旌幟晃耀填擁有頃公卒後車騎騰踔
[029-3a]
前後若有所呵衛者隠隠入空而滅後丘文莊公夫人
自南海浮江而上過鄱陽湖夜夣達官呵擁入舟曰吾
乃翰林編修戚瀾也昔與丘先生同官義不容絶特報
耳三日後有風濤之險隻㠶片櫓無存可亟遷於岸夫
人驚覺如其言移止寺中未幾江中果有風濤衆舟盡
溺至京夫人白其事於文莊公公以聞於朝遣官諭祭
文莊又為文祭之云嗚呼文湍剛勁之質豪放之氣髙
義激切直上薄乎雲天巨眼空濶毎下視乎塵世凡衆
[029-3b]
人之嗜欲舉不足以動其中一時之交㳺少足以當其
意時發驚筵之辨臧否罔不稱情間若罵坐之狂毁譽
皆有所試醉言無異於醒面折不違於背僕也於君若
有宿契始落落以難合終偲偲而交勵奈何命與心違
中道而逝老我後死於十二禩孰知冥冥之中猶有舊
交之誼老妻北來舟次江澨夣中彷彿如見報以風濤
將至預告以期使知趨避既而果然幸免顛躓於平人
傅君之為神涖胥濤而享祀即今所過而驗之無乃秉
[029-4a]
司乎江湖之事由其生也不盡用於明時故其死也見
録於上帝嗚呼友道之廢也乆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
指金石以為盟刑鷄犬而設誓頭角稍殊情態頓異雲
泥隔則易交勢位判則相忌對靣如九疑之峯跬歩有
千丈之勢半臂纔分遇諸塗則掩面而過宿酲未醒踰
其閾則騰口以刺過門不入室反為操戈之舉落穽不
援手忍抛下石之計親於其身也遑恤况伉儷乎生為
人也尚然况下世乎嗚呼文湍生死無二心始終同一
[029-4b]
致不忝為聰明正直之神真可謂英邁特傑之士緬想
舊逰稠人廣㑹一飯百十鍾揮毫數千字故以平生之
素好用答故人之隂惠詩以寫不盡之情酒以侑有從
之淚具别帋以焚燎就宿草以澆酹靈神如在來鑒於
是不鄙世人之凡言特歆御醖之醇味詩曰幽顯殊途
隔死生九原猶有故人情曼卿真作芙蓉主太白常留
翰苑名念我冥冥來入夣哀君惻惻毎吞聲朝回坐對
黄封酒悵嘆鷄壇負舊盟其辭不甚雅第見公之果為
[029-5a]
神且以補志之闕云爾
湛甘泉作莊定山墓誌謂𢎞治甲寅九月至京大學士
徐公溥曰定山我朝出色人當復翰林丘公濬曰我不
識所謂定山也徐公又謂學士李公東陽曰定山君之
故人當注意我已致仕不能為朝廷薦賢矣按公補官
之明年乙夘丘公卒李公始入閣其後年丁巳徐公始
致仕當公之補官徐方首揆豈不能維持之耶而云我
已致仕其年李止管誥勅非真拜何得相托也此公孟
[029-5b]
浪真如囈語
余過泌陽得李尚書遜學所為焦少師芳葬誌其他諛
辭不足道姑書其入内閣以後語以示人愚謂尚書死
後焦家人妄托之耶不然何以為尚書也内云纂脩通
鑑節要瑾謂錯誤厲威欲罪館職公曰古今未聞以文
字罪人者瑾乃止瑾議差戸侍追湖廣逋賦公力言其
害竟取其人還四年孝廟實録成陞少師兼太子太師
華盖殿大學士餘如舊累疏辭不允㑹以疾在告上賜
[029-6a]
酒餚蔬米命太醫診視既乆請停俸不允病中聞平江
伯陳鋭以細故而充軍總兵官神英以㣲功而封伯頓
足恚怒乆之適同僚二公來視疾公曰此等大事兩先
生何不與辯而使人議朝廷政刑之失曰亦嘗言之五
年三月病愈入謝四月寧夏指揮何錦周昻丁廣與安
化庶人謀逆缺副總兵兵部尚書王公㫤㑹議推補乆
而未決公曰我雖未知叅將仇鉞之為人然為何錦招
入城或不得已為妻子計耳若用渠安知其無所濟遂
[029-6b]
具題制曰可時安化偽寛軍民差役警報日亟而中官
以張永督京營兵内閣李公舉致仕楊一清為總制徃
討之公曰寧夏皆習戰邊軍也京營雖曰天兵恐不相
敵楊一清家在鎮江亦恐緩不及事莫若下寛詔以安
反側彼中自有收厥功者瑾方肆虐堅於不從公曰一
反虜尚能出偽㫖以收人心我堂堂天朝明明天子顧
不能出片紙收人心而使惠歸于彼乎瑾不能答但曰
切勿太寛既而詔書一出天下大悦仇鉞果以計斬周
[029-7a]
昻擒安化捕何錦丁廣于城外寧夏遂平時京兵尚未
至潼闗也瑾恨悔曰我數年所行一赦變盡謀去公或
曰上實注意奈何瑾曰我第言其老請厚其行耳乃以
星變避位為辭衆疏具始語公公曰吾志也但朝廷有
事不敢言耳急具疏先後上明日獨公得允焉按通紀
纂要書成指擿字誤大學士東陽等皆降俸尚書梁儲
侍郎靳貴庶子毛澄等皆降官謄録官有至改職者盖
芳以已不與纂脩故導逆瑾為之而今言瑾欲罪翰林
[029-7b]
臣用芳言而止何也戸侍追湖廣賦者瑾之鄉人韓福
而芳所比也肯言其害乎安化之役主赦者内閣意假
張綵達瑾而得之誌辭何嘗有一實乎夫芳惡浮於綵
百倍綵罹重辟而芳老牖下非人情也
又考之史四年二月先是有詔薦懷才抱徳浙江以餘
姚周禮徐子元許龍上虞徐文彪應四人者上疏求用
瑾矯㫖謂天下至大豈無可應詔者何餘姚隠士之多
若此下鎮撫司鞫問謂詔草出劉文靖健手而謝文正
[029-8a]
遷私其鄉人瑾持至閣欲逮之并籍其家李文正徐為
勸解瑾意少釋焦泌陽在傍目之抗聲曰縱輕處亦當
除名既而㫖下健遷皆為民禮等謫戍邊衛仍著令餘
姚人毋遷京官而泌陽墓志則云聞瑾仇致仕大學士
劉公健謝公遷尚書韓公文期以差官校徃逮之公亟
約同列以疾辭獨候門入召瑾語不至累促之瑾乃來
公以前聞詰其有無瑾良乆曰有固有上意也我知為
鄉里耳公曰三人惟劉與我為鄉里亦惟劉有宿怨國
[029-8b]
家大事豈人論恩怨處耶汝與上位説我焦某托此三
人皆受先帝顧命以遺上位者今逮之彼大臣義不茍
辱在途而死是朝廷殺顧命大臣也異時上位若云不
知要有當其辜者瑾懼而寢之按此不但與信史矛盾
而已韓公原非顧命臣又曾被逮在三年内與兹事了
不相闗且焦公之見瑾佞辭泉湧今則伉浪若前後軰
然嗟乎䛕墓之人不學無術而敢為矯妄其罪浮於泌
陽矣
[029-9a]
屠襄惠公墓誌公與兵部尚書馬端肅公同為太子太
傅部當班上謂其先進特疏讓之按二公雖俱加太子
太傅而馬公兼少保於班次亦應讓耳盖屠公秩滿九
載加太子太保時以馬先為太保久故讓之
王文恪讀李文正墓誌云右誌文大學士楊一清所撰一
清與李公俱湖廣人少亦與神童舉二人最相得同心推
輓互相標榜而皆善鈎引籠絡之術故士亦翕然稱之其
為此志最所加意者稱譽過情志所不免然亦必據其實
[029-9b]
若夫以有為無以無為有則將誰欺乎凡志所稱余未
入閣之先不及知余既歸之後亦不及知惟是同事之
時而駕虛鑿空則有不得不辯者志言張瑋崔璿姚祥
等枷號以公奏得釋夫此三人枷號最瑾作威之初公
于時方稱病不出於何所奏纂要最瑾所惡又曷嘗錫
宴示恩而公又曷嘗辭之匿名文書之投逮廷臣於獄
因事解釋則有之今云公奏不知奏于何人奏于上乎
奏於瑾乎瑾邏卒四出公無一言乃云具疏極論之不
[029-10a]
知疏今安在且瑾威權隆赫有敢訟言攻之天下將以
為鳯鳴朝陽豈同官而有不知乎在廷之臣有不知乎
何其敢于欺也其謂辨盜之事亦非事實既曰見公
歛容起敬又曰每切齒焉何相戾也大抵李公在内閣
幾二十年因事納言周旋粉飾不可謂無至瑾用事一
切阿奉又何正救之有哉及瑾敗乃令有司查革何前
䛕之而後革之也其作瑾碑文立齊化門外自比劇秦
美新瑾敗乃先首飾謂瑾傳㫖使為之則又欺之甚矣
[029-10b]
文恪與西涯有郄不無過於攻駁然亦少足證䛕墓之
過余既以王文恪所辯李文正墓誌為董狐之筆而志
之矣及考國史乃大有不然者按正德二年閏正月乙
丑枷號尚寶司卿崔璿湖廣副使姚祥於長安左右門
外工部郎中張瑋於張家灣己巳大學士李東陽等言
近崔璿等各因公差赴任在途犯法荷䝉欽斷俱用大
枷枷號一箇月天威所施中外悚懼臣等仰窺聖意盖
憫念地方人民之不勝勞役也但各人所犯自有本等
[029-11a]
罪名若枷號乃至重之典死生係焉由儒生而入於官
者豈能忍死至一兩月之乆臣等毎見皇上當處決重
囚之際哀矜詳審往徃從寛好生之心直與天地相似
今此三人以侍從部署亦曾効㣲勞一日不謹致罹重
法命在旦夕實可矜憐今枷號已經數日足示懲創伏
望少霽威嚴特加寛貸或送法司依律問擬則輕重適
中恩威並著既已見愛民之仁亦不失待士之體使天
下之人稱頌聖德永永無窮斯文幸甚羣臣幸甚臣等
[029-11b]
備員輔導職贊鈞衡非敢囬䕶文官實欲闡揚聖徳區
區犬馬之誠不能自已故敢昧死上陳伏惟聖明鑒察
不報甲戌傳㫖崔璿等枷號期日未滿姑從輕釋發鐵
嶺衛永逺充軍三年六月壬辰午刻御道上遺匿名文
簿一卷侍班御史奏之司禮監隨傳㫖靣加詰問諸司
官皆跪於丹墀午後執後班三百餘員通送鎮撫司究
問次日大學士李東陽等奏曰匿名文字出於一人其
隂謀詭計正欲於稠人廣衆之中掩其形跡而遂其詐
[029-12a]
術也各官倉卒拜起豈能知見况一人之外皆無罪之
人今併置縲絏互相驚疑且天時炎熱獄氣薫蒸若拘
攣數日人將不自保矣惟皇上仁慈好生睿智燭物望
特降綸音先行釋放而後密加體察寘之典刑上從之
按二疏載之内閣紀之實録豈有偽理而文恪則謂身
與同事證其必無此最不可解豈李公預憂身後作此
掩覆計耶不然王公豈耄而忘之抑其恨李公之甚但
知行狀之可駁而以閣藳實録俱秘書人不得而見之
[029-12b]
耶二公之不得為君子必居一矣
楊文忠公行狀係用脩所纂頗詳覈其九年滿考加左
柱國兼支大學士俸十二年滿考加太傅宴禮部四辭
太傅乃許今殊不之及何也
文忠行狀云丁丑十月二十一日入閣疏謝且請回鑾
十二月十八日與蔣公至居庸請駕不報時北狩將歸
先遣人諭内閣府部各為旗帳奉迎錢寧來逼公首倡
寧時冒國姓擅威權通剌徃來稱皇庶子人無敢難者
[029-13a]
公曰旂常在國銘功臣耳旗帳親舊里俗也君尊如天
豈敢瀆獻乎威武大將軍是何名號耶上復遣所幸通
政張龍來謂上言楊閣老忘徃年一遣内臣兩遣行人
取之耶親在則存問死則厚恤恩禮過諸大臣百倍而
執拗乃爾亦知懼否公曰雷霆之下誰不震懼第不敢
以非禮仰報耳戊寅正月七日駕迴不用旗帳上素重
公亦不以為忤也按楊公所拒張龍語或有之而謂駕
迴不用旗帳恐不無矯飾按史稱正月乙巳傳㫖羣臣
[029-13b]
用曳繖大帽鸞帶奉迎尋賜文武羣臣大紅紵絲紗羅
各一服色則一品斗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品麒麟六
七品虎彪翰林科道不限品級皆與焉部屬而下六品
不與丙午上還自宣府羣臣候德勝門外中官預傳上
意具綵帳數十綵聮千數皆金織字序詞惟稱威武大
將軍不敢及尊號衆官列名於下亦不敢稱臣又具白
金羊酒綵幣於一紅梵夾進御為賀儀良乆上戎服乗
赤馬佩劔而來邊騎簇擁見火毬起戈矛間烟氣直上
[029-14a]
乃知駕至羣臣皆於道左叩頭上下馬坐御幄大學士
楊廷和奉觴梁儲注酒蔣冕奉果槅毛紀奉金花稱賀
上飲畢云朕在榆河親斬敵首一級廷和等叩頭對曰
皇上聖武臣民不勝慶幸上遂馳馬由東華門入豹房
越十四日賜文武臣銀牌于左順門一品重二十兩二
品三品十兩文曰慶功五采飾之貫以朱組四品五品
及都給事四兩給事中御史三兩鏤曰賞功貫以青組
盖酬綵帳賀幣之價也唯翰林以無賀儀不與賜今云
[029-14b]
駕迴不用帳將誰欺也
林介立時行狀在史館奏記副總裁董公曰昨聞迎立
一事或云由中或云由内閣誅賊彬或云由張永或云
由楊廷和疑信之間漫然無據云云楊文襄一清為張
太監永志則曰逆彬握邊鎮重兵留鎮四十餘日召文
武百官胥來㑹集賊濠尚在人心惶惑莫知所為彬卒
有所避而不萌異志者公之力也次年春宫車晏駕公
以計擒彬督視京城九門防奸制變中外倚之而安及
[029-15a]
考楊文忠公行狀乃公與蔣公力言之魏彬托使上奏
張鋭從傍阻之不得而少監陳嚴亦助公入奏乃決時
江彬方入問安坤寧宫獸吻禮畢張永潜使人報之遂
奔西安門以取西官㕔文書為辭中道折向北安門當
闗者曰有㫖留提督彬叱曰皇帝何在安所得㫖乎手
批門者守門人羣擁之追者至遂縛之其不侔如此竊
謂楊文襄與永昵也而又不善楊文忠故歸功於永文
忠與永後不相善也且復用永者文襄與張永嘉薦也
[029-15b]
故楊氏之子孫悉收功於文忠而加永以潜報之説考
之陳司馬繼世紀聞云江彬自南京囘至通州延住月
餘方入京時上已不豫彬自知罪大欲將所統邊軍把
守皇城諸門意在叵測人心洶洶時楊内閣廷和亟與
張永及兵部議稱團營官軍正該皇城諸門守禦邊軍
離家多日不可乆留即放入城不許停住實削其羽翼也
楊公以彬握重兵恐其驚覺乃與張永密訂假與相好
延至坤寧宫即啟皇太后傳懿㫖將彬擒拿并男婦黨
[029-16a]
與不走脱一人彬坐凌遲處死人皆稱快時彬手握重
兵使當國者為謀不臧不但殺身而貽宗社之禍亦不
細矣從容用計不勞餘力而中外晏然審此則楊公與
永之功可以不相掩矣
康對山海卒吕柟為墓表謂慶陽李獻吉詞賦追漢魏
自謂一時豪也嘗犯宦官劉瑾繫獄幾死先生既用䇿
脱之李後著文令他人擅其美李名士也猶且不識况
其他乎至許宗魯為傳盡削之而張治道為行狀則甚
[029-16b]
詳云韓文率諸大臣劾瑾等擅權而彈文出李夣陽手
恨之以他事構夣陽下獄欲致之死人情洶洶莫敢拯
救夣陽自獄中傳帖甚急曰對山救我救我何栢齋對
衆曰對山肯救之瑾李尚可活也人以語先生先生曰
我何惜一徃而不救李耶先生雖承徃而人猶難之明
日先生同御史某徃左順門值栢齋自内閣出曰此為
獻吉來耶先生曰是栢齋附先生耳曰此可獨徃不可
與他人同也先生遂不之徃且謂栢齋曰瑾横惡肆權
[029-17a]
人也性好名可詭言而奪不可正言而論也栢齋曰此
惟先生能之他人不能也又明日先生徃瑾所瑾聞先
生至倒屣迎之留飲坐話乆之瑾謂先生曰人謂自來
狀元俱不如先生真為闗中増光先生紿言曰海何足
言今闗中有三才古今所稀少也瑾驚曰何三才古今
稀少也先生曰李郎中之文章張尚書之政事老先生
之功業瑾曰李郎中為誰乃與我並耶先生曰是今之
獄中李郎中也瑾曰非李夣陽耶先生曰是瑾曰若應
[029-17b]
死無赦先生曰應則應矣殺之闗中少一才矣飲晚罷
出明日瑾奏上赦李夣陽薛應旂憲章録則言海與夣
陽各自負不相下瑾慕海欲致之而不得瑾恒先施欲
其一致海毎闞亡答之至是夣陽所親有左姓者詣獄
謂夣陽曰子殆無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夣陽曰吾
與康子素不相能今臨死生之際乃始托之獨不媿於
心乎左曰不謂李子而為匹夫諒也强之再三以片紙
請書數字夣陽乃援筆曰對山救我惟對山為能救
[029-18a]
我餘無别言對山者海别號也左持書詣海海曰是誠
在我我豈敢吝惡人之見而不為良友一辟咎也遂詣
瑾瑾焚香迎海延致上坐海不少遜瑾曰今日何好風
吹得先生來也命左右設席海曰吾有言告公如聽吾
言當為公留不然吾且去矣瑾曰云何海曰昔唐明皇
任髙力士寵冠羣臣且為李白脱靴公能之乎瑾曰請
即為先生脱之海曰不然今李夣陽髙於李白數倍而
海固萬不及一者也下獄而公不為之援柰何肯為白
[029-18b]
脱靴哉即奮衣起瑾固止之曰此朝廷事今聞命即當
斡旋之海遂解帶與痛飲天明始别夣陽遂得釋歸而
海自是與瑾酬酢遂罹清議矣黄泰泉佐作董大理傳
則云予在史館閲實録見謝給事彈章㑹吕仲木至問
德涵何如人曰直節人也致孝於親且篤交義嘗拯獻
吉于死獄然性度髙邁偘偘面斥人短坐是致怨比在
留都馬伯循為余言獻吉下獄時瑾欲殺之急乃書片
紙出謂德涵救我家人往告康康即上馬馳至瑾門門
[029-19a]
者不為通呼曰我天下魁人也汝公乃我鄉里瑾素聞
康名常冀一見而不可得聞之即攝衣迎康康遽上坐
瑾留飲康談笑睨瑾曰自古三秦豪傑有幾瑾愕然曰
請先生見教康曰昔桓温問王猛三秦豪傑何以不至
猛捫其蝨而談世務三秦豪傑舍猛其誰何温闇若此
哉瑾靣發赤疑其譏已因問曰於今三秦豪傑有幾康
黙屈指曰三人爾昔王三原秉銓衡進賢退不肖今則
有密勿親信秉大鈞者意盖指瑾也瑾轉發喜色因復
[029-19b]
問曰尚有一人其先生乎無謂王猛在前而吾不識康
曰公何謬稱海也此一人乃今之李白也海何能為役
瑾固問之則曰海不敢道昔曹操憎禰衡假手黄祖殺
之姦雄小智也李白醉使髙力士脱靴可謂輕傲力士
力士脱靴而不辭容物大度也瑾俯首思曰先生豈謂
李夣陽也此人罪當誅康即起出曰海不敢道者此也
瑾謝曰敬聞命矣明日即赦出之其後獻吉反嫉害德
涵優伶至為中山狼雜劇以刺獻吉然德涵未嘗讐獻
[029-20a]
吉也由此觀之黨耶非耶大理之寃可類推已佐之辭
婉而文應旂為二君飾奬而所語太麤易行狀似有所
本然以張尚書為闗中三傑則非也當獻吉下獄時張
綵尚為文選郎中轉僉都御史何得言尚書又一小説
謂海言公事事以髙皇帝制度為法李夣陽能法髙皇
帝為詩奈何殺之其説之不同如此大抵以康公嘗救
李公而不詳其事爭以文筆傅飾之耳中山狼傳撰自
馬左都中錫而雜劇則出王太史九思以為譏獻吉理
[029-20b]
或有之董少卿名恬坐劉瑾敗論罷
康公行狀又言孝宗時謝閣老遷見知主上其子丕為
翰林編脩時焦芳子黄中亦為翰林檢討爭勝於謝各
樹黨與互為標榜焦欲引先生為附一日置酒敦請先
生往見座客皆邪媚者曰此為排謝招我者耶遂正言
責之座客皆愧服按謝公在内閣編脩舉進士在正德
元年以前焦未入閣黄中亦未登第也謝公致仕編脩
亦請告而焦始入閣黄中舉進士編脩已連坐為民乆
[029-21a]
矣何嘗相及而謂之互為標榜也又言㑹試塲中取仲
木為第一而王濟之置之第六先生忿言於朝曰仲木
天下士也塲中卷無可並者奈何以南北之私忘天下
之公乎且㑹試能屈吕矣廷試其能屈乎及廷試果第
一人濟之甚怨焉按康治詩仲木治書必非經房座主
而仲木所作墓表言自入翰林求交先生則非座主門
生又可見矣且據此以為康被斥之故尤誤康之斥時
王公與焦芳當其時則皆已致仕矣未嘗在政府也康
[029-21b]
既以救李獻吉與瑾密而丁憂被盜累有司賠補為衆
所摘李文正時有恨不為之救故耳
龔尚書元之志李尚書充嗣撰嘉靖三年遣官存問賜
白金一錠公年未八十官非内閣例無存問何得遣官
賜金之説亦無所謂恐誤也
吕髙陵作雍正誼墓誌云司馬俞公總制北邊辟公山
西兵備副使夫兵備副使推在吏部㸃由上裁焉可辟

[029-22a]
王伯安作徐昌榖志文雖竒然至欲自尊其道而畧其
人材與履歴讀之若自為一人而非昌榖者其叙官乃
云授大理評事盖昌榖在二甲授大理寺右寺副非評
事盖當時制也昌榖詩自名家而今謂之非其至則所
謂至者安在
李康和公充嗣行狀出其子手云登丁未進士選翰林
庶吉士時呆齋劉文安公主教事為所賞拔呆齋劉文
安者定之也在成化初以學士教庶吉士相去二十三
[029-22b]
年矣
熊尚書翀墓志文喻司徒臯撰尤疎野至稱馬端肅公
為馬文貞公以兩宫禮成公進階資政大夫正治卿上
柱國遂無一銜合格大可笑又謂憲宗朝陞山西憲副
詔曰天下做官的都照依熊翀孝宗朝奏事鼻帶液詔
曰鼻液乃膝寒耳命以宫羅䕶膝賜之皆俚妄不經之甚
王文成行狀謂公少從塾師讀書出逰市上與鬻雀者
爭有相者目而異之以錢買其雀與公送歸書館謂塾
[029-23a]
師曰此子他日官至極品當立異等功名因徧閲館中
諸小生第其官崇卑顯晦後皆悉驗年譜則謂與同學
生立長安街遇一相士異之曰吾為爾相後須憶吾言
鬚拂領其時入聖境鬚至上丹臺其時結聖胎鬚至下
丹田其時聖果圓先生異其言云云按草行狀在年譜
二十年之前為公門人黄綰豈不知有聖境聖果之説
而待錢氏著譜於二十年之後乃發之耶大抵欲過崇
其師而不免於増飾非所以崇之也行狀與年譜俱云
[029-23b]
公少有大志湖廣有石和尚劉千觔之亂輒為書欲獻
之朝請自討之其父龍山公禁之乃止而譜則係於十
五歲下按石和尚劉千觔以成化丙戍作亂至明年滅
又五年而為壬辰公始生前所云云大可笑也
狀言公既謫瑾使人尾之公懼不免托言投江入武夷
山中遇道士語遂乃由武夷至廣信歴沅湘以至貴陽
龍塲年譜謂托投江附海舶遊丹山值風飄至閩界遇
道士語乃之武夷歸省其父華於南京十二月返錢塘
[029-24a]
始赴貴陽當以年譜為正
王文成行狀云浰頭賊巢池大鬢等聞横水諸巢皆破
始懼加兵乃遣其弟池仲安等率老弱二百餘徒赴軍
門投降隨衆立效意在緩兵盧珂鄭志髙陳英者有衆
三千餘為池大鬢所脇而三人者獨深忌之乃來告變
云池大鬢僣號設官及以偽授盧珂等金龍覇王官爵
印信來首公先已諜知其事乃復陽怒不信遂械繫盧
珂而使人密諭其意珂遂遣人歸集其衆待時而發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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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往諭池大鬢且密購其所親信説之使自來投訴
還贛乃張樂大享將士下令城中散兵使各歸農示不
復用賊衆皆喜遂弛其備率其麾下四十人自詣贛公
使人探知己就道密遣人先行屬縣勒兵分哨候報而
發又使人督集盧珂等兵俱至令所屬官僚以次設羊
酒日犒池大鬢等以緩其歸㑹正旦之明日復設犒於
庭先伏甲士引池大鬢入并其黨悉擒之出盧珂等所
告狀訊鞫皆伏置於獄斬之無所謂對狀訊鞫及下獄
[029-25a]
也盖狀據奏詞奏詞大槩有所諱不若年譜之確也
王新建復除之後總制三邊缺吏部推楊少師一清彭
少保澤及公内批用楊楊入閣推彭公及公另推用王
公憲兵部缺尚書又推公與彭公内批用王時中右都
御史呉廷舉以南京左軍都督府缺掌印薦公任之南
京兵部尚書李充嗣乞休薦以自代禮部尚書席書薦
公當入内閣俱不允最後始有兩廣之命而年譜皆遺
之附載於此
[029-25b]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