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27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褚伯秀 (ZTDZ)


[046-150426a]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八端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刻意第一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爲亢而已矣
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
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爲脩而已矣此平
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
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爲治而已矣此朝
廷之士尊主强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
也就藪澤處間曠釣魚間處無爲而已矣此


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間暇者之所好也吹呴
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爲壽而已矣此導
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
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
江海而間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
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
德也故曰夫恬澹寂漠虚無無爲此天地之
平道德之質也
 郭象註此數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
 之其方亦所以爲逍遥也然此皆各自得
[046-150426b]
 安能靡所不樹哉若夫使萬物各得其分
 而不自失者故當引之無所執爲也忘故
 能有若有之則不能救其忘矣故有者非
 有之而有忘而有之也若厲己以爲之則
 不能無極而衆惡生矣不爲萬物而萬物
 自生者天地也不爲百行而百行自成者
 聖人也非夫寂漠無爲則危其平而喪其
 質矣
 吕惠卿註自刻意以爲高至導引以爲壽
 皆有待於物不能無不忘無不有也澹然


 無極則不爲刻意仁義功名等所役衆美
 從之則所謂高修治閒壽者不召而自來
 凡天地之道聖人之德如此而已則知所
 謂恬澹寂寞虚無無爲乃天地之平道德
 之質也盖無不忘無不有則不累於有無
 所以爲無爲也
 林疑獨註凡爲亢者未必知脩爲脩者未
 必知治爲治者未必無爲無爲者未必能
 壽爲壽者未必能死而不亡各有所蔽未
 若聖人之備也聖人者不刻意而高無仁
[046-150426c]
 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間不導引
 而壽無不忘常無是也無不有常有是也
 常無非實無常有非實有故澹然無極而
 衆美之所歸天地之德亦若是而已恬淡
 虚無皆出於道德别之則恬淡寂寞者天
 地之平虚無無爲者道德之質也
 陳碧虚註高論許由善卷非世伯夷叔齊
 也枯槁鮑焦子推赴淵申徒狄卞隨也遊
 居學者仲尼洙泗子夏西河也致功伊尹
 吕望并兼管仲商鞅也藪澤巢父嚴光間


 曠公閱休牧馬童子釣魚任公子漁父也
 吹嘘呼吸胎息六氣之法熊經鳥申澤神
 五禽之術也忘有得有忘得入極天地中
 空而萬物生聖人無心而衆美成寂寞爲
 天地之平虚無爲道德之質也
 林鬳齋口義云刻苦用意以行爲尚高論
 怨誹憤世疾邪也枯槁寂寞投赴淵靜即
 入山恐不深之意爲脩好脩潔教誨爲師
 於世也致功并兼莊子當時目擊之事避
 世間隱超出是非之外與爲亢非世者不
[046-150427a]
 同熊經鳥申即華佗五禽之戲無不忘無
 不有即無爲無不爲無極無定止衆美從
 之備萬善也聖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
 此道之質言其本然者也
  褚氏管見云此篇首論古昔聖賢趣尚
  不同自枯槁赴淵至養形壽考其義可
  見若夫不刻意而高至不導引而壽可
  忘可有澹然莫量此天地之全美聖人
  之至德非若前條各滯偏見自以爲得
  之比譬夫夷清惠和而夫子獨稱聖之


  時是爲集大成者也唯其無不忘斯能
  無不有若執而有之何由造乎忘哉吁
  一陶能作萬器無有一器能作陶者以
  其非形然後能形形以其非物然後能
  物物天地聖人之德亦若是而巳矣
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
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
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
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爲
福先不爲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
[046-150427b]
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灾無物
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
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
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魄不罷虚無恬惔
乃合天德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
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
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忤虚之至也不與
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
 郭註休乎恬惔寂寞息乎虚無無爲則雖
 歷乎險阻之變常平夷而無難患難生於


 有爲有爲生於患難故平易恬惔交相成
 而泯然與正理俱往不平不惔者豈唯傷
 其形神德並喪於内也天行則任自然而
 運動物化者脫然無係動靜無心而付之
 陰陽無所唱也會至乃動任理而起天理
 自然知故無爲乎其間故灾生於違天累
 生於逆物與人同者衆必是之同於自得
 故無責生浮死休汎然無所惜也付之天
 理理至而應用天下之自光非吾耀也用
 天下之自信非吾期也一無所欲故魂不
[046-150427c]
 疲乃與天地合其恬惔之德至德常適情
 無所槩靜而一者不可變也其豁然確盡
 乃無纖芥之違夫物自來耳至惔者無交
 物之情若雜乎濁欲則有所不順矣
 吕註聖人休休焉不役心於取捨之間平
 則不陂易則不艱恬然無知惔不交物所
 謂寂寞無爲者亦若是而巳夫憂患邪氣
 所以得入而襲之者以知知物物交而隙
 生其間故也生也天行則未嘗生故出不
 忻死也物化則未嘗死故入不拒靜與陰


 同德不知其爲靜也動與陽同波不知其
 爲動也不爲福先則福亦不至不爲禍始
 則禍亦不來盖爲福先禍始非感而應非
 迫而動非不得已而起則是用知與故人
 之所爲也循天理之自然天不能灾物不
 能累則無人非鬼責也宜矣故生浮死休
 無感而寂物至而應發乎天光而非皦其
 中有信而非約不夢無憂寤寐同也純粹
 者不雜不疲無所爲天德者聖人所以君
 天下也悲樂之情難去故爲德之邪喜怒
[046-150428a]
 倏起滅故烏道之過四者皆起於好惡好
 惡則悲樂喜怒之未形於外者也夫人之
 心終日萬鬳而未嘗止則惡能頃刻而靜
 哉德人不憂不樂至於一而不變是爲靜
 之至也無所於忤若虚船之觸物而不怒
 是爲虚之至不與物交則無味是爲惔之
 至若然則雖入水蹈火無往而非我庸有
 逆乎是爲粹之至也
 疑獨註天行者時聖人生則安其時物化
 者順聖人死則處其順陰陽雖異利物則


 同靜故以德言動故以波言福者是之報
 禍者非之召是非不自我禍福何由萌言
 是非皆化於道然感則必應迫則必動不
 得已而後起也夫爲福先禍始者知也不
 感而應不迫而動者故也去知與故則循
 乎自然無天灾然後無物累無人非然後
 無鬼責生浮死休則不知悦惡不思慮者
 以其無患不豫謀者無事可虞不耀非滑
 疑所生不期則大信不約寢不夢覺無憂
 其神全也純粹不疲亦由於此虚無足以
[046-150428b]
 見無爲恬惔足以見寂寞以是而合乎天
 德則悲樂喜怒好惡者所以爲道德之邪
 失也以天道觀則無悲樂喜怒好惡以人
 道觀則六者有所不免故以不憂樂爲德
 之至以明非樂之爲邪不變爲靜之至以
 明喜怒之爲過無忤爲虚之至以明好惡
 之爲失不與物交又明無所於忤之意無
 所於逆又明不與物交之意故爲粹之至
 也
 碧虚註憂患入於不平易交氣襲於不恬


 惔神德全完者諸垢詎能染哉生之暫來
 天行也死之暫去物化也無損益乎其眞
 得陰陽之體不爲天下先本無應也感而
 後應本無動也迫而後動本不起也不得
 已而起循天理而不欺忘物累而不驕人
 非既無鬼責何有生浮死休任理直性含
 光藏輝大信不約覺夢自得神魂不疲虚
 無恬惔乃合天德修德者忘悲樂履道者
 忘喜怒喪己者在好惡也故至德者希夷
 泊乎内至靜者生化莫能移至虚者無忤
[046-150428c]
 至惔者遠俗至粹者莫逆也
 鬳齋云平易恬惔即是無爲神不虧即是
 德全天行順天理而行物化視身猶蜕也
 隨感而應我無容心迫而後動不得已而
 後起皆無心應物之意去其私智離其事
 迹則循乎自然若浮若休汎然無著何思
 謀之有光而自晦不必於物神全故純粹
 魂靜故不勞凡有悲喜好惡則非自然憂
 樂不係於心方爲至德主一無適而順自
 然雖與物接不爲物所累也曰靜虚曰忺


 粹即是自然之德但如此發揮耳
  休休和樂貌故平易恬惔憂邪莫干以
  其德全而神不虧故也天行言一氣之
  運物化言一氣之散即同德同波之謂
  福先猶不可爲況於禍始乎感而應迫
  而動言不得已而應物其應出於無心
  雖爲而一無爲也去知與故則無知無
  事循天之理則順乎自然天灾既無物
  累自免人非不及鬼責何來故能生浮
  死休思斷謀絶若美玉之含德天時之
[046-150429a]
  有經也寢不夢則覺無憂神純粹則魂
  何勞是謂虚無恬惔乃合自然之德心
  譬則鵠也情譬則矢也衆矢趨一鵠鵠
能無中乎今人立乎彀中而不思爲避
鏑計欲其德全而神不虧也難矣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
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
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
靜一而不變惔而無爲動而以天行此養神
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


也寳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
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爲象其名爲
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爲
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
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
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
能體純素謂之眞人
 郭註物皆有當而不可失象天德者無心
 而皆會無非至當也常在當上住與會俱
 而已若夫逐物而動是人行也愛劍者猶
[046-150429b]
 柙藏況敢輕用其神乎夫體天地之極應
 萬物之數以爲精神者固若是而有落天
 地之功者任天行而非輕用也所育無方
 同天帝之不爲常以純素守乎至寂而不
 蕩於外則㝠矣精者物之眞也與神爲一
 非守神也不遠其精非貴精也然其迹則
 貴守之迹耳苟以不虧爲純則雖百行同
 舉萬變參備乃至純也苟以不雜爲素則
 雖龍章鳳姿非常之觀乃至素也若不能
 保其自然而雜乎外飾則雖犬羊之鞹庸


 得謂之純素哉
 吕註觀聖人之心虚無恬惔如向所言則
 雖終日從事而精神不勞古之人所謂廢
 心而用形視聽不以耳目者以此今也屬
 耳目乎聲色而役心乎取舍形勞而不休
 精用而不已以至於弊且竭宜矣水性清
 平固自然也直不雜莫動之而已知其如
 此而以鬱閉不流爲莫動則不能清所謂
 天德者其象亦猶是也故純粹不雜水清
 之象靜一不變水平之象動而以天行水
[046-150429c]
 之不以鬱閉不流爲莫動之象也而天下
 之方術有制於虚靜而不知觀復於並作
 之間歸根於芸芸之際者不知此養神之
 道故也而世之人以爲養形足以存生又
 不足以與此劍之柙藏以其用之利也精
 神際天蟠地其用之利豈止干越之劍哉
 其名爲同帝則其貴豈直劍之可寳哉乃
 不知礪之以純粹柙之以靜一藏之以無
 爲將之以天行是不明乎貴賤之分也惟
 神是守守之以純素而已方其守也則有


 所謂守之者守而勿失則守之與所守者
 合而爲一矣倫即理也人而合乎天理則
 亦天而已矣此聖人所以貴精也素者無
 雜純者不虧唯眞人能之
 疑獨註形不可太勞精不可太用形役於
 精精入於神至於神則變化在己可以不
 死不生豈形之勞精之用哉夫清可濯平
 可法其流不舍晝夜者水之性也體自然
 之德而不流於使然之偽故能不雜不變
 動而以天行也純粹不雜所以窮理靜一
[046-150430a]
 不變所以盡性惔而無爲所以立本動而
 天行所以趨時養形之道盡矣夫名劍出
 於干越莫不以爲神柙藏而不敢用至於
 身則不知所以寳豈愛身不若劍哉亦弗
 思耳劍者器之寳精神者身之寳器寳用
 之不過敵一人身寳藏之可以流無極化
 育萬物易所謂曲成而不遣不可爲象所
 謂神無方是已其名爲同帝亦强名耳守
 其神者將以至於神至於神則與神爲一
 純素不足以名之一之精通則合乎自然


 之理矣又舉野逸之言以證之聖人貴精
 精則入於神所體者純素而其用則精神
 而已是之謂眞人
 碧虚註形勞精用越分而傷性故也水性
 不雜則清莫動則平身中眞水亦如之若
 純粹靜一動合天理雖不鍊形而神已王
 矣利劍外物尚知珍貴精神摇蕩而不收
 得不謂之倒置乎善攝御者可侔造化善
 養素者守保神氣故能混合㝠一通乎天
 理矣野語四事貴精爲上謂虚其靈府塞
[046-150430b]
 其六鑿也質不爲塵染則素神不爲事撓
 則純體備純素非眞而何
 鬳齋云以水喻養生鬰閉不能清則非全
 然如枯木死灰矣不雜莫動此無爲也不
 流不能清無爲中有爲也天行一日一周
 非無爲中有爲乎養神即是養生提起神
 字便親切愛劍者猶柙藏況精神乎化育
 萬物亦此神然無迹可見故其功與天帝
 同爲純素之學者始則唯神是守乆則與
 神爲一大而化之之謂也未化則與道爲


 二矣一而至於精通則與天理合聖而不
 可知之謂也貴精即神也純粹即乾之純
 粹精眞人至人聖人非有優劣也刻意言
 養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論繕性言存身而
 有時命行謬之說以養神存身分作兩篇
 此則學問工夫處學者當細參之
  養神之道貴在無爲故喻水之清平寂
  而常照及其動也法天之行健而蟠際
  乎兩間實本於不雜不變無爲而已此
  照而常寂也精用則勞竭所以貴乎靜
[046-150430c]
  鬱閉不能清所以貴乎動然於非靜非
  動不即不離之間而妙道存焉其爲貴
  也豈但干越之可寳而已哉同帝則與
  天爲一天即神也故其精通合乎天理
  至此又不可以天道人道分矣卒引野
  語爲證歸於貴精而結以能體純素體
  之則俱化矣非眞人孰能與於此
 是篇以刻意命題謂刻礪其意違世矯俗
 苦節獨任爲天下所不能爲而覬人之從
 己無異乎穿牛絡馬失其自然知長德消


 民始難治矣故南華歷叙古人立志各異
 若夷齊之爲亢孔孟之爲脩伊傅之爲治
 巢許之爲間老彭之爲壽以迹觀之似亦
 不能無偏然而不失爲聖爲賢者以其有
 爲而不累於有無爲而不溺於無因時之
 可否爲身之利用而已是以貴夫虚無無
 爲平易恬惔天行物化同德同波知故不
 留動合天理則灾累非責何從而至死生
 謀慮何由而滑哉夫如是故靜虚惔粹與
 物無忤卒歸於養神之功而申以柙藏干
[046-150431a]
 越之喻劍之於身輕重爲何如其去取灼
 然可見而世人猶昏迷若此故其立論始
 於非刻意尚行之習而終於能體純素謂
 之眞人則知刻尚者之爲假也明矣盖養
 生以純素爲本純素以守神爲先至於與
 神爲一則道之大本既立又何必區區於
 其末而以刻意尚行爲哉南華所以言此
 者盖欲矯當時學者之偽習俾安其性命
 之自然復乎道德之純素而已矣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