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d0007 東都事略-宋-王稱 (WYG)


[087-1a]
欽定四庫全書
 東都事略卷八十七上  宋 王 稱 撰
  列傳七十上
司馬光字君實陜州夏縣人也父池有傳光爲兒童時
凛然如成人七嵗聞講左氏春秋大愛之退爲家人講
即了其大義自是手不釋卷至不知飢渇寒暑初以父
任爲將作監主簿舉進士甲科僉書武成軍判官改大
理評事爲國子直講龎籍爲樞密副使薦召試除館閣
[087-1b]
校理同知太常禮院中官麥允言死特給鹵簿光言孔
子不以名器假人繁纓以朝猶且不可允言近習之臣
非有元勲大勞不可假以名器今給以鹵簿其爲繁纓
不亦大乎夏竦卒賜諡文正光言諡之美者極於文正
竦何人可以當此書再上改諡文莊除史館檢討改集
賢校理龎籍爲鄆州徙并州皆辟光通判州事時趙元
昊始臣河東貧甚官苦貴糴而民疲於逺輸麟州屈野
河西多良田天聖中始禁田河西而敵得稍蠶食其地
[087-2a]
籍使光按視光爲畫五策築二堡河西益兵守之募民
有能耕者長復之漸以紓河東之民而兵官郭恩勇且
狂夜開城門引千餘人渡河載酒食不爲戰備遇敵死
之議者歸罪於籍罷節度使知青州光守闕三上書乞
獨坐其事不報籍初不以此望光而光深以自咎時人
兩賢之除直祕閣爲開封府推官修起居注有司奏六
月朔日當食光言故事食不滿分或京師不見皆賀臣
以爲日食四方見京師不見天意人君爲陰邪所蔽天
[087-2b]
下皆知而朝廷獨不知其災當益甚皆不當賀詔從之
後遂以爲常遷同知諫院初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國
嗣未立天下寒心而不敢言惟諫官范鎮首發其議光
時爲并州通判聞而繼之上疏言禮大宗無子則小宗
爲之後爲之後者爲之子也願陛下擇宗室賢者使攝
儲貳以待皇嗣之生退居藩服不然則典宿衞尹京邑
亦足以係天下之望疏三上又與鎮書此大事不言則
已言一出豈可復反願以死爭之於是鎮言之益力及
[087-3a]
光爲諫官復上疏且面言臣昔爲并州通判所上三章
願陛下果斷而力行之時仁宗簡黙不言雖執政奏事
首肯而已聞光言沈思乆之曰得非欲選宗室爲繼嗣
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因令光以所言付中
書光曰不可願陛下自以意諭宰相是日光復言江淮
鹽事詣中書白之宰相韓琦問光今日復何所言即曰
所言宗廟社稷大計也琦諭意不復言琦知御史裏行
陳洙與光善欲因洙諷光使之終前議俄有旨令光與
[087-3b]
洙同詳定行户利害洙因此逹琦意時嘉祐六年也光
復上疏面言臣向者進說陛下欣然無難意謂即行矣
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子孫當千
億何遽爲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逺慮特欲倉卒之際援
立其所厚善者耳唐自文宗以後立嗣皆出於左右之
意至有稱定策國老門生天子者此禍豈可勝言哉仁
宗大感悟曰送中書光至中書見琦等曰諸公不及今
定議異日夜半禁中出片紙以某人爲嗣則天下莫敢
[087-4a]
違琦等皆唯唯曰敢不盡力後月餘以英宗判宗正寺
固辭不就職明年遂立爲皇子稱疾不入光復上疏言
凡人爭絲毫之利至相爭奪今皇子辭不貲之富至三
百餘日不受命其賢於人逺矣有識聞之足以知陛下
之聖能爲天下得人然臣聞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
而禮使者受命不受詞皇子不當辭避使者不當徒反
凡召皇子内臣皆乞責降且以臣子大義責皇子宜必
入英宗遂受命除知制誥光力辭改天章閣待制兼侍
[087-4b]
講仍知諫院上疏言經略安撫使以便宜從事出於兵
興權制非永世法及將相大臣典州者多以貴倨自恃
陵忽轉運使不得舉職朝廷務省事專行姑息之政至
於胥史讙譁而逐御史中丞輦官悖慢而退宰相衛士
凶逆而獄不窮姦澤加於舊軍人詈三司使而法官以
爲非犯階級於用法疑其餘有一人流言於道路而爲
之變法推恩者多矣皆陵遲之漸不可以不正時有司
新定後宫封贈法皇后與妃皆贈三代光言别嫌明微
[087-5a]
妃不當與后同天聖親郊太妃止贈二代況妃乎仁宗
崩英宗以哀毁致疾慈聖光獻皇后同聽政光首上疏
言章獻明肅皇后保佑先帝進賢退姦有大功於趙氏
特以親用外戚小人故負謗天下今太后初攝大政大
臣忠厚如王曽清純如張知白剛正如魯宗道質直如
薛奎者當信用之鄙猥如馬委良讒諂如羅崇勲者當
疏逺之則天下服英宗疾未平光慮姦人欲有關說涉
於離閒者乃上疏言今日之事皇帝非皇太后無以君
[087-5b]
天下皇太后非皇帝無以安天下兩宫相恃猶頭目之
安心腹也皇帝聖體平寧之時奉事皇太后承順顔色
宜無不如禮若藥石未效而定省温凊有不能周備者
亦皇太后所宜容也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閒於其
父母昆弟之言孟子曰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也臣伏
望皇帝常思孔子之言皇太后無忘孟子之戒又上疏
曰陛下既爲仁宗皇帝之後皇太后即陛下之母也皇
太后母儀天下已三十年陛下新自藩邸入承大統若
[087-6a]
萬一兩宫有隙陛下以爲誰逆誰順誰得誰失若陛下
上失皇太后之愛下失百姓之望則雖大寳之位將何
以自安凡人主所以保國家者以有威福之柄也今陛
下即位將近期年而朝廷政事一切委之大臣未甞詢
訪事之本末察其是非有所與奪臣恐上下之人習以
爲常威福之柄寖有所移則雖四海之業將何以自固
位則不安業則不固於陛下果何所利乎慈聖既還政
光上疏言治身莫先於孝治國莫先於公其言切至皆
[087-6b]
母子閒人所難言者時有司立法皇太后有所取用有
司復奏得御寳乃供光極論以爲不可當立供如上所
取已乃具疏奏太后以防矯僞曹佾除使相兩府皆遷
光言佾無功而得使相陛下以慰母心耳今兩府皆遷
無名若以還政爲功則宿衞將帥内侍小臣必有覬望
已而都知任守忠皆遷光復爭之因論守忠大姦陛下
爲皇子非守忠意沮壞大策離閒百端賴先帝不聽及
陛下嗣位反覆革面交亂兩宫國之大賊人之巨蠧乞
[087-7a]
斬於都市以謝天下守忠貶蘄州天下快之時刺陜西
民兵號義勇光上疏極論其害云康定慶歴閒籍陜西
民爲鄉弓手已而刺爲保㨗指揮民被其害兵終不可
用遇敵先北正兵隨之每致崩潰縣官知其坐食無用
汰遣歸農而惰游之乆不能復反南畝強者爲盜弱者
轉死父老至今流涕也今義勇何以異此章六上不從
乞罷諫職不許執政建言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
禮下太常禮院與兩制議翰林學士王珪等相顧不敢
[087-7b]
先光獨奮筆立議曰爲其後者爲之子不敢復顧其私
親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禮宜一準先朝封贈期
親尊屬故事髙官大爵極其尊榮議成珪即敕吏以光
手藁爲案時中外訩訩御史吕誨傅堯俞范純仁吕大
防趙鼎趙瞻等皆爭之相繼降黜光上疏留之不可則
乞與之皆貶京師大水光上疏論三事皆盡言無所隐
諱除龍圖閣直學士改右諫議大夫神宗即位擢翰林
學士光以不能四六辭神宗曰如兩漢制詔可也光趨
[087-8a]
出神宗遣内臣趣光入謝遂爲御史中丞王陶論宰相
不押常朝班爲不臣宰相不從陶爭之力遂罷光既繼
之言宰相不押班細故也陶言之過然愛禮存羊則不
可已自頃宰相權重今陶復以言宰相罷則中丞不可
復爲臣願俟宰相押班然後就職神宗曰可陶既黜知
陳州謝章詆宰相不已執政議再貶陶光言陶誠可罪
然陛下欲廣言路屈已受陶而宰相獨不能容乎乃已
光上疏論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國之要三曰
[087-8b]
官人曰信賞曰必罰其說甚備且曰臣昔爲諫官即以
此六言獻仁宗其後以獻英宗今以獻陛下平生力學
所得盡在是矣光在英宗時與吕誨同論祖宗之制御
藥院當用供奉官以下至内殿崇班則出近歳居此位
者皆暗理官資食其廩給非祖宗意神宗爲盡罷寄資
内臣邊吏上言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横山之衆取諒
祚以降詔邊臣招納其衆光上疏極論以爲名山之衆
未必能制諒祚幸而勝之滅一諒祚生一諒祚何利之
[087-9a]
有若其不勝必引衆歸我不知何以待之臣恐朝廷不
獨失信於諒祚又將失信於名山矣若名山餘衆尚多
還北不可入南不受窮無所歸必將突據邊城以救其
命陛下獨不見侯景之事乎神宗不聽遣将种諤發兵
迎之取綏州費六十萬萬西方用兵蓋自是始矣兼翰
林侍讀學士登州有不成㛰婦謀殺其夫傷而不死者
吏疑其獄詔光與王安石議安石以謀與殺爲二事光
言謀殺猶故殺也皆一事不可分若謀爲所因與殺爲
[087-9b]
二則故與殺亦可爲二邪自文彦博以下皆附光議然
卒用安石言至今天下非之百官上尊號光當荅詔上
疏言先帝親郊不受尊號天下莫不稱頌末年有建言
者國家與契丹往來書信彼有尊號而我獨無以爲深
耻於是羣臣復以非時上尊號昔漢文帝時單于自稱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不聞文帝復爲大名
以加之也願陛下追用先帝夲意不受此號神宗大悦
手詔荅光非卿朕不聞此言善爲荅辭使中外曉然知
[087-10a]
朕至誠非欺衆邀名者遂終身不復受尊號執政以河
朔災傷國用不足乞今嵗親郊兩府不賜金帛送學士
院取旨光言救災節用宜自貴近始可聽兩府辭賜王
安石曰常衮辭賜饌時議以爲衮自知不能當辭位不
當辭禄且國用不足非當今之急務也光曰衮辭禄猶
賢於持禄固位者國用不足真急務安石言非是安石
曰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光曰善理財者不過
頭會箕斂以盡民財民窮爲盜非國之福安石曰不然
[087-10b]
善理財者不加賦而上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
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
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
甚於加賦此乃桑羊欺漢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以見
武帝不眀耳至於末年盜賊蠭起幾至於亂若武帝不
悔過昭帝不變法則漢幾亡爭議不已王珪進曰救災
節用宜自貴近始司馬光言是也然所費無幾恐傷國
體王安石之言亦是惟明主裁擇神宗曰朕意與光同
[087-11a]
然姑以不允荅之㑹安石當制遂引常衮事責兩府兩
府亦不復辭兼史館修撰神宗問光可爲諫官者光薦
吕誨誨即以天章閣待制知諫院詔光與張茂則同視
二股河及生隄利害光乞約水東流以紓恩兾深瀛以
西之患時議者多不同詔從光言王安石始爲政剏立
制置三司條例司建為青苗助役水利均輸之政置提
舉官四十餘貟行其法於天下謂之新法光上疏逆陳
其利害以爲法如是是使百姓無有豐凶長無休息之
[087-11b]
期貧者既盡富者亦貧臣恐十年之後富者無幾矣其
後卒如光言初富弼以疾罷相神宗相陳升之因問光
朕相升之如何光曰閩人狡險楚人輕易今執政皆閩
楚人必當援引鄉黨之士充塞朝廷風俗何以得更淳
厚神宗曰升之有材智曉民政邊事他人莫及光曰升
之誠有才智但恐不能臨大節而不可奪耳昔漢髙祖
論相以爲王陵少戇陳平可以輔之平智有餘然難獨
任真宗用丁謂王欽若亦以馬知節參之凡才智之人
[087-12a]
必得忠直之士從旁制之此明主用人之法也神宗曰
然光曰富弼老成有人望其去可惜神宗曰朕留之至
矣光曰弼所以去者蓋以所言不用與同列不合也神
宗又曰王安石何如光曰人言安石姦邪則太過但不
曉事又執抝耳神宗問吕惠卿光曰惠卿憸巧使王安
石負謗於中外者惠卿也神宗曰惠卿應對明辨亦似
美才光曰惠卿誠有才然用心不端陛下更徐察之江
充李訓若無才何以能動人主光因論臺諫天子耳目
[087-12b]
陛下當自擇神宗曰諫官難得卿爲朕擇其人光退而
舉陳薦蘇軾王元規趙彦若至邇英進讀至蕭何曹參
事光曰參不變何法得守成之道故孝惠髙后時天下
晏然衣食滋殖神宗曰漢常守蕭何之法不變可乎光
曰何獨漢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
存可也武王克商曰乃反商政政由舊然則周亦用商
政也書曰無作聦明亂舊章漢武帝用張湯言取髙帝
法紛更之盜賊半天下元帝改宣帝之政而漢始衰由
[087-13a]
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變也後數日吕惠卿進講因言
先王之法有一年一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
五年一變者巡狩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刑罰
世輕世重是也有百年不變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
也前日光言非是其意以諷朝廷且譏臣爲條例司官
耳神宗問光惠卿言何如光曰布法象魏布舊法也何
名爲變若四孟月朔屬民讀法爲時變月變邪諸侯有
變禮易樂者王廵狩則誅之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
[087-13b]
典亂國用重典平國用中典是謂世輕世重非變也且
治天下譬如居室弊則修之非大壞不更造也大壞而
更造非得良匠美材不成今二者皆無有臣恐風雨之
不庇也公卿侍從皆在此願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下
財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爲制置三司
條例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茍用例而已則胥
吏足矣今爲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對則詆
光曰光爲侍從何不言言而不從何不去光作而荅曰
[087-14a]
是臣之罪也神宗曰相與論是非耳何至是神宗問朝
廷每更一事舉朝詾詾何也光曰青苗出息平民爲之
尚能使蠶食下户至飢寒流離況縣官法度之威乎惠
卿曰青苗法願取則與之不願不强也光曰愚民知取
債之利不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强富民亦不強也
臣聞作法於凉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若之何昔太
宗平河東立和糴法時米賤民樂與官爲市其後物貴
而和糴不解遂爲河東世世患臣恐異日之青苗亦猶
[087-14b]
河東之和糴也神宗曰陜西行之乆矣民不以爲病光
曰臣陜西人也見其病不見其利朝廷初不許也而有
司尚能以病民況立法許之乎神宗曰坐倉糴米何如
坐者皆起曰不便獨惠卿曰坐倉得米百萬斛則省東
南百萬之漕以其錢供京師便光曰東南錢荒而米狼
戾今棄其有餘取其所無農末皆病矣侍講吳申起曰
光言至論也光曰此皆細事不足煩人主但當擇人而
任之神宗曰然光趨出神宗曰卿得無以惠卿之言不
[087-15a]
樂乎光曰不敢神宗一日問光青苗法曰此周禮泉府
之職周公之法也光曰陛下容臣不識忌諱臣乃敢冒
死言之昔劉歆用此法以佐王莽至使農商失業涕泣
於市道卒亡天下安足爲聖朝法也且王莽以錢貸民
使爲本業計其所得之利什取其一比於今日歳取四
分之息猶爲輕也韓琦上疏論青苗之害神宗感悟欲
罷其法安石稱疾求去會拜光樞密副使上章力辭至
六七曰陛下誠能罷制置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行青
[087-15b]
苗助役等法雖不用臣臣受賜多矣不然終不敢受命
神宗遣人謂光樞密兵事也官各有職不當以他事爲
辭光言臣未受命則猶侍從也於事無不可言者安石
起視事青苗卒不罷光亦卒不受命則以書喻安石三
往反開諭苦至猶幸安石之自悟而改也且曰巧言令
色鮮矣仁彼忠信之士於公當路時雖齟齬可憎後必
徐得其力諂諛之人於今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勢必
有賣公以自售者意謂吕惠卿對賔客輒指言之曰覆
[087-16a]
王氏者必惠卿也小人本以利合勢傾利移何所不至
其後六年而惠卿叛安石上書告其罪茍可以覆王氏
者靡不爲也神宗猶欲用光光不可
 
 
 
 
 
[087-16b]
 
 
 
 
 
 
 
 東都事略卷八十七上
[087-17a]
欽定四庫全書
 東都事略卷八十七下   宋 王 稱 撰
  列傳七十下
以端明殿學士出知永興軍朝辭進對猶乞免本路青苖助
役宣撫使下令調發光拒不受上疏極言方凶歳公私困弊不
可舉事若乏軍興臣坐之於是一路獨得免頃之上疏曰臣
之不才最出羣臣之下先見不如吕誨公直不如范純仁程
顥敢言不如蘓軾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鎮此數人者覩安石
[087-17b]
所爲抗章對策極言其害而鎮因乞致仕臣聞居其位
者必憂其事食其禄者必任其患茍或不然是爲盜竊
臣雖不似嘗受教於君子不忍以身爲盜竊之行今陛
下唯安石之言是信安石以爲賢則賢以爲愚則愚以
爲是則是以爲非則非諂附安石者謂之忠良攻難安
石者謂之讒慝臣之才識固安石之所愚臣之議論固
安石之所非今日所言於陛下亦安石之所謂讒慝者
也若臣罪與范鎮同則乞依鎮例致仕若罪重於鎮或
[087-18a]
竄或誅惟陛下裁處移知許州不赴遂乞判西京留司
御史臺以歸自是絶口不論事至熙寧七年神宗以天
下旱蝗詔求直言光讀詔泣下欲黙不忍乃復陳六事
一青苗二免役三市易四邊事五保甲六水利此尤病
民者宜先罷又以書責宰相吳充天子仁聖如此而公
不言何也凡居洛十五年再任留司御史臺四任提舉
崇福宫拜資政殿學士神宗崩光赴闕臨衞士見光入
皆以手加額曰此司馬相公也民遮道呼曰公毋歸洛
[087-18b]
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數千人聚觀之光懼會放辭謝
遂徑歸洛宣仁后聞之遣使勞光問所當先者光言近
歳士大夫以言爲諱閭閻愁苦於下而上不知明主憂
勤於上而下無所訴此罪在羣臣而愚民無知歸怨先
帝宜下詔首開言路從之下詔牓朝堂而當時有不欲
者於詔語中設六事以禁切言者曰若陰有所懷犯非
其分或扇搖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顧望朝
廷之意以僥幸希進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譽
[087-19a]
若此者必罰無赦宣仁后封詔草以問光光曰此非求
諫乃拒諫也人臣惟不言言則入六事矣請改賜詔書
攽之天下於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者數千人除知
陳州且過闕入見使者勞問相望於道至則拜門下侍
郎光力辭詔曰先帝新棄天下天子幼冲此何時而君
辭位邪光乃不敢辭是時民日夜引領以觀新政而進
說者以爲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光慨然爭之曰先帝之
法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若安石惠卿等所建爲天
[087-19b]
下害非先帝夲意者改之當如救焚振溺猶恐不及昔
漢文帝除肉刑斬右趾者棄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
年即改之武帝作鹽鐵𣙜酤均輸等法昭帝罷之唐代
宗縱宦官公求賂遺置客省拘滯四方之人德宗立未
三月罷之德宗晚年爲宫市五坊小兒暴横鹽鐵月進
羨餘順宗即位罷之當時恱服後世稱頌未有或非之
者也況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衆議乃定遂罷
保甲團敎依義勇法嵗一閱保馬不復買見在者還監
[087-20a]
牧給諸軍廢市易法所儲物皆鬻之不取息而民所欠
錢皆除其息户部左右曹錢穀皆領之尚書凡昔之三
司使事皆歸户部使尚書周知其數量入以爲出時獨
免役青苗將官之法猶在而西戎之議未決也山陵畢
遷正議大夫光自以不與顧命不敢當不許元祐元年
光始得疾歎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乃力疾上疏
論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罷之率用熙寧以前法又論西
戎大略以和戎爲便用兵爲非時異議者甚衆其後文
[087-20b]
彦博議與光合衆不能奪又論將官之害詔諸將兵皆
𨽻州縣又乞廢提舉常平司以其事歸之轉運使及提
㸃刑獄光謂監司多新進少年務爲刻急天下病之乞
自大中大夫待制以上於郡守中舉轉運使提㸃刑獄
於通判中舉轉運判官又以文學德行吏事武略等爲
十科以求天下遺才命文武升朝以上歳舉經明行修
一人以爲進士髙選皆從之拜左僕射疾稍閒將起視
事詔免朝覲許以肩輿三日一入都堂或門下尚書省
[087-21a]
光不敢當曰不見君不可以視事詔肩輿至内東門子
康扶入對小殿且曰毋拜光皇恐入對延和殿再拜遂
罷青苗錢專行常平糶糴法數月復病薨于位年六十
八宣仁后聞之慟哲宗亦感涕不已時方躬祀明堂禮
成不賀贈太師温國公諡曰文正御篆其碑曰忠清粹
德光忠信孝友恭儉正直出於天性自少及老語未嘗
妄其好學如飢之耆食於財利紛華如惡惡臭誠心自
然天下信之於學無所不通音樂律歴天文書數皆極
[087-21b]
其妙晚節爲冠昬喪祭法適古今之宜自始立朝至於
爲相自以遭遇聖明言聽計從欲以身徇天下躬親應
務不捨晝夜賔客見其體羸曰諸葛孔明二十罰以上
皆親之以此致疾公不可以不戒光曰死生有命也爲
之益力病革諄諄不復自覺如夢中語然皆朝廷天下
事也既沒其家得遺奏八紙上之皆手札論當世要務
百姓聞其喪罷市而往弔粥衣而致奠巷哭而過車蓋
以萬千數而京師民畫其像刻印鬻之家置一本飲食
[087-22a]
必祝焉四方皆遣人求之京師時畫工有致富者紹聖
初章惇擅政用周秩爲監察御史秩小人也方光薨時
秩爲博士議光諡爲文正及是乃謂光改更弊法爲盡
廢先帝政事於是追贈諡及仆所賜神道碑再貶清海
軍節度副使又追貶朱崖軍司户參軍元符三年復太
子太保蔡京爲相復追降左光禄大夫尋除名入黨籍
大觀中復太子太保靖康元年贈太師復賜諡配享哲
宗廟廷光有文集八十卷資治通鑑二百九十四卷目
[087-22b]
録三十卷考異三十卷其所著述又數百卷初光患歷
代史繁重學者不能綜況於人主遂約戰國至秦二世
如左氏體爲通志以進英宗命光續其書置局祕閣以
其所素賢者劉攽劉恕范祖禹爲屬凡十九年而成神
宗尤重其書以爲賢於荀恱親爲製序賜名資治通鑑
詔邇英讀其書云子康劉恕附傳
康字公休幼端謹不妄言笑事父母至孝凜然有光之
風以明經擢第爲富平簿光修資治通鑑奏爲檢閱文
[087-23a]
字除祕書省正字遷校書郎以父喪免服除召爲著作
佐郎兼侍講康上疏曰王者以民爲天民以食爲天自
古禍亂之興皆由饑饉爲國必有九年之蓄乃可備水
旱昔魏李悝爲平糴之法國以富强東漢永初以後水
旱十年和熹臨朝用征和故事徙置飢民於豐熟諸郡
躬自減撤以救災戹故天下復平唐太宗貞觀初天下
連歳災害太宗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至
四年天下大稔流散者咸歸鄉里米斗不過三四錢自
[087-23b]
古聖賢之君非無水旱之災惟有以待之則不爲甚害
如漢唐之策已非處處皆有蓄積故令民東西就食此
策之下者也魏文侯舉國四境悉令平糴所在有儲此
策之中者也三代而上國有九年之蓄此策之上者也
今臣願陛下先爲漢唐之下策以濟目前之艱俟及豐
穰乃爲魏文侯之中策積以歳月漸及三代之上策乗
今秋熟令州縣廣糴民食所餘悉歸於官今冬來春令
飢民就食俟鄉土豐穰乃還本土夫國家積財惟以安
[087-24a]
國民安則國安故凡爲國者一絲一毫皆當愛惜惟於
濟民則不當吝陛下誠能捐數十萬金帛以爲天下大
夲則四海幸甚夫實倉廩使百姓足食非獨可以消患
太平之化由是而興措刑之夲無先於此矣除右正言
以親嫌不就上疏歷陳前世治少而亂多祖宗剏業之
艱難積累之勤勞以勸上及時嚮學守天下大器曰德
曰才曰識三者皆由於學又勸太皇太后每於禁中訓
導其言切至又言孟子爲書最醇正陳王道尤明白所
[087-24b]
宜觀覽尋講孟子遷左司諫以疾除直集賢院提㸃崇
福宫方病召醫李積于兖州積時年七十餘老于家於
是鄉民聞之告積曰百姓受司馬相公恩深今其子病
願速往來告者日夕不絶積未至而康卒年四十一特
贈右諫議大夫紹聖四年追奪贈官
劉恕字道原筠州人也父渙字凝之舉進士爲潁上令
以剛直不屈於上位即棄官而歸家于廬山之陽時年
且五十歐陽脩與渙同年進士也髙其節作廬山髙詩
[087-25a]
以美之渙居廬山三十餘年環堵蕭然饘粥以爲食而
游心塵垢之外超然無戚戚之意以壽終恕少頴悟俊
抜讀書過目即成誦年四歳坐客有言孔子無兄弟者
恕應聲曰以其兄之子妻之一坐驚異年十八試經義
說書皆第一釋褐爲鉅鹿簿遷和川令恕爲人強記博
聞於書無所不覽有史學司馬光修資治通鑑奏請同
編修恕於魏晉以後事尤能精詳考證前史差謬光悉
委而取決焉王安石與恕有舊欲引恕修三司條例恕
[087-25b]
以不習金穀爲辭因言天子方屬公以政事宜恢張堯
舜之道以佐明主不應以財利爲先安石不能用而亦
未之怒也及吕誨得罪知鄧州恕往見安石曰公所以
致人言蓋亦有所未思因爲條陳所更法令不合衆心
者宜復其舊則議論自息安石怒遂與之絶方安石用
事呼吸成禍福髙論之士始異而終附之面譽而背毀
之口順而心非之者皆是也恕奮厲不顧直指其事或
面刺安石至變色公議其得失無所隱光出知永興軍
[087-26a]
恕亦以親老告歸南康乞監酒稅以就養有詔即官下
編修光判西京留臺奏遷書局於洛陽恕奏請乞身詣
光議修書事朝廷許之恕居母喪又詔就第續成前書
喪未除而卒年四十七著十國紀年四十二卷資治通
鑑外紀十卷包犧至周厲王疑年譜共和至熙寧年略
譜各一卷
臣稱曰君子之用世也惟人心豈可以強得哉湛然無
欲而推之以至誠斯天下歸仁矣光以忠事仁宗而大
[087-26b]
計以定以義事英宗而大倫以正以道事神宗而大名
以立以德事哲宗而大器以安方其退居於洛也若與
世相忘矣及其一起則澤被天下此無他誠而已誠之
至也可使動天地感鬼神而況於人乎故其生也中國
四夷望其用及其死也罷市巷哭思其德其能感人心
也如此是豈人力所致哉自古未之有也
 
 東都事略卷八十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