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11 香溪集-宋-范浚 (WYG)




者聖王之牧天下也以為土地甚大非國家所能盡
治又非國家所當盡私故悉天下土地授之於民使播
種五穀而什一其稅焉聖王又以五穀不能自實必得
天地餘和以滋熟之然後有成而不害故又為之立宰
相而調隂陽焉既授以土地又為之調隂陽則上之所
以為民者至矣於是而民有不勤田有不治則非歳時
之罪也為主吏者從而詰曰爾地肥矣而天時不乖爾
田胡不遂乎爾為稼穡之不勤耘耔之不力以至若是
[006-9a]
其荒也爾責其可逃乎是雖榖不粒登督其稅收之可
也是非主吏之虐也其或隂陽失和炎雨愆節以水以
旱而穀粟不登則非人力之罪蓋歳時之不宜也於是
而覈其水旱所當稅者免之可也主吏又從而詰曰爾
之田胡為若是吾不知有水旱但知稅之入也稅不入
從而扑之是非主吏之虐耶今國家之法若曰民田有
水旱不當稅者免之官吏不恤罰及無赦嗚呼其旡良
法耶其无良吏耶
[006-9b]
  題史記貨殖傳
昔仲尼深防禍原斥喻利者為小人謂賜貨殖為不受
命至哉言乎余讀太史公書論魯中習俗盛衰益知利
之能敗人也雖篤行厲志之士猶將忸忲浸淫日入於
沓貪卑鄙而不自知宜聖人憂患後世稽其弊而絶之
深也始髙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諸儒尚講誦習禮
樂絃歌不絶當是時魯之老弱被堅介父子守危堁飛
石流矢雨集於譙樓睥睨之間是宜人人出力鍜甲摩
[006-10a]
刃矯箭控弦堅守鏖鬭救死其頸悸恐之不暇而諸儒
乃獨傲然髙冠緩帶歌誦古義矩步磬立拱揖拜起乎
几席俎豆之間油然如无事時此其於學業可謂信之
篤守之固矣逮其後曹邴氏以鐵冶起富至巨萬貰貸
行賈徧郡國魯人於是多歆慕之逐去文學而趨利嗟
乎人之所甚畏者死也方魯諸儒在圍兵中講道益勤
阽於危且不奪頋天下何物足以移之哉及一怵於利
遽棄其學而趨赴之貪惏冒沒无所不至至使人謂魯
[006-10b]
國好賈趨利甚於周人嗚呼利之能敗人也如此可不
戒哉予聞諸前志曰以義為利夫惟義之所安然後可
以為利蓋義既安矣何利如之孔子厄陳蔡自以為幸
而曰庸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是藜羮不糝者孔子之
利也顔子居陋巷聖人正色賢之於徳行為稱首是簞
食瓢飲者顔子之利也伊尹非其義繫馬千駟而不視
孟子以不辨禮義受萬鍾為耻千駟萬鍾世以為利二
子以舍千駟萬鍾安於義為利苟不知此而欲用積貲
[006-11a]
潤屋曰此為吾利卒至或不得名一錢以䘮其身豈不
悖哉
  題韓愈原道
韓愈原道以為堯傳舜舜傳禹至湯文武周公孔子孟
軻軻之死不得其傳嗚呼愈誠知道者而略子思耶原
道而不知有子思則愚知有子思而不明其傳則誣愚
與誣皆君子所不取愈誠知道者耶自夫子没而微言
絶七十子終而大義乖至于孟軻道微久矣軻不得之
[006-11b]
子思尚誰傳哉夫子思之學見於中庸又見於孔氏之
遺書中庸列於經學者口誦而心維章章也其至言奥
㫖精深髙妙非得孔子之傳能語是耶孔氏之遺書述
子思備矣而後世寡能究其說宜愈之略之也昔者夫
子厄於陳蔡天下之至戚也以子貢髙弟猶欲夫子少
貶焉惟顔淵則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而夫子
亦歌兩柱之間欣然自喜曰於丘其幸乎蓋聖賢方以
是知自異於流俗而樂之其寧以不容為病乎是道也
[006-12a]
子思親見夫子而得之故困于樂朔不為病胡母豹謂
之曰子好大世莫能容子盍亦隨時乎子思曰大非所病
所病不大也凡所以求容於世為行道也毁大以求容
吾何行焉大不見容命也毁大以求容病也吾弗改矣
從是觀之子思得孔子之傳不疑矣而後世寡能究其
說宜愈之略之也子思嘗曰伋於進瞻亟聞夫子之教
其對魯穆公亦云臣所記臣祖之言有親聞者故曰是
道也子思親見夫子而得之
[006-12b]
  書曹參傳後
蕭何佐漢功大矣曹參何足以擬之而時稱蕭曹至于
今無異辭何哉惟參守畫一之法不少變是其所以與
何齊名比功者也秦為亂政虐刑毒屠无辜百姓以目
人祈死家懼及辜而何輔髙帝拯之塗炭僅以蘇息如
更生矣使參繼何後創設新令改厥舊章則所以防民
者寖宻誰不懷畏其異秦虐幾何惟參以為己之能既
出何下惠帝之明且不逮髙祖與其易律改貫過為紛
[006-13a]
擾孰若習前守舊與民安業坐以無事已而刑用幾措
生人滋殖君髙拱臣埀紳而天下晏然計成挈効與何
等矣曰蕭曹寧少愧哉
  為周昌對吕后辭
漢髙祖既崩孝惠帝立吕太后使使召趙王如意趙相
周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三反昌卒不遣趙王太后怒
使召昌至謁太后太后罵曰爾不知我怨戚氏乎而不
遣趙王昌無應辭為昌對曰臣之不遣趙王正用太后
[006-13b]
怨戚氏深也髙皇帝之於趙王也有遺慮故不以屬太
后而以屬庸臣使臣相之臣今順㫖遣王是内王鐵鼎
間也臣茍得沒將戴何面目見先帝地下往當戚姬得
幸先帝時王幾代太子數矣臣不敢愛身出萬死庭争
之東箱之所聞太后之不忘也昌庭爭時太后側耳於/東箱聽見昌為跪謝曰
微君太/子幾廢臣其敢誣方臣之爭太子也非有惡於趙王惟
社稷是為今臣固不奉詔也亦非有好於趙王惟託孤
之忠是力太后即召王并戚氏殺之臣必以死塞責臣
[006-14a]
死足以謝先帝矣未知太后廟見何如容耳今皇帝慈
仁孝愛遇趙王有恩句/心亦不願太后與戚氏為寃獨
恐得罪故不敢言今皇帝能忘趙王前日之逼太后顧
不能置戚姬於慮外乎太后始與戚姬角争宫中俱思
後禍太后恐戚姬圖已故以太子見廢為憂戚姬亦恐
太后圖已故以王之不立為憂憂雖殊懼患之心等耳
今太后一得志遂忘己憂而復措人於憂耶后之能無
憂也以臣言今臣之為戚氏趙王言也亦願使之無憂
[006-14b]
如太后也誠能釋前恨棄舊惡撫戚氏母子終全活之
則天下歸仁髙廟慰悅矣
  設淮隂先生說李孝逸辭
唐光宅元年栁州司馬李敬業等起兵江都檄數武后
過惡復廬陵王天子位后遣左玉鈴衛大将軍梁郡公
李孝逸将兵往擊之時淮隂先生屏居下鄉澤中聞梁
公兵且至仗䇿謁麾下孝逸上客遇之先生間見曰僕
非為将軍乏前馬故來備指呼也竊不自陋願有謁也
[006-15a]
孝逸曰何以教之先生曰僕聞李敬業起兵維揚將軍以
三十萬衆討之有諸乎孝逸曰有之先生曰師出無名
事故不成聞敬業起兵矣未聞其何名也孝逸曰敬業
開三府檄郡縣以復辟為名先生曰然則将軍討之何
也孝逸曰敬業刺眉州以墨敗既左授内鞅鞅觖望嘯
羣失職盜弄廣陵庫兵實自稱亂名復辟耳天后赫怒
䥴其先世官爵破邱墓削屬籍命孝逸討之先生曰敬業
固亂人然将軍視敬業罪孰與天后多今武氏貫盈神
[006-15b]
誘厥衷以三十萬衆畀將軍是天奪之柄而授李氏使
復唐赤武族也將軍不以此時亟返兵西問罪於僣臨
朝者獨敬業是急僕愚以為過矣且敬業心雖不然而
名為復辟将軍以國近屬討之沮天下忠義心昔王莽
簒漢翟文仲倡義東都劉宏以宗室家子将莽兵討義
僕嘗為漢切齒於宏将軍不幸幾近之恐天下復有切
齒如僕者矣孝逸曰如先生言吾亦私念之然吾衆非
得素拊循者人人心殊未可以口舌說也今吾欲西脫
[006-16a]
一夫悍然呌呼不我從則三十萬衆抗手旅拒吾事敗
矣先生将奈何先生曰嘻将軍過計甚矣天后盜國柄
隂忍戾刻殺人如刈菅芥母姉兄姪魚肉殘之包藏禍
心剪剥肺腑耆老元舅身誅族夷羣臣凛然若兵在頸
天子始即位未有愆於厥身后思肆其頟頟刼脅幽之
雖名立相王實與囚等天下之人推心搤腕抱憤侵骨
戴目傾耳思得扶義者輔以興唐若旱之望雨故敬業
等席人怨謀起事不旬日兵十餘萬楚州司馬李崇福
[006-16b]
率所部應之山東梁宋士被甲䝉胄炊麥為飯以待敬
業此人心戴唐可見矣況将軍親宗蕃又擁見衆勢足
以圖國茍因民欲建大義誰不附和将軍盍令于衆曰
武氏反易天常縶辱至尊芟薙天枝斵喪王室流毒海
内将與士大夫囬旗内向崇奨李氏滅殺諸武以成復
辟功若等尚克一心其庸有濟則大勲大賞當與士大
夫共之如是而衆不從兵不㨗諸武不誅神器不正天
子不復御僕請斷頭穴腹以謝将軍僕雖至愚亦安能
[006-17a]
以不肖之身試嘗将軍事哉孝逸曰先生言固善然敬
業不可失如先生計姑後圖之先生曰不然智者不縱
敵以自災勇者不背時而失利觀事之會間不容穟行
之有疑禍如發矢天后志革命欲南面而行其意非一
日積也盍及其未作也而先之有如因敬業事遂易副
禕襲旒衮剗剔唐號坐移鼎龜必且盡滅景元子孫而
後慊将軍义手從族之不暇其及圖之乎且将軍不即
返兵又助之討敬業是為賊抗捕自剚刄其腹也将軍
[006-17b]
獨不聞漢灌嬰事乎昔諸吕擅權危漢齊哀王因之率
兵向關以誅禄産為名禄産遣灌嬰將而擊齊兵嬰至
滎陽謀曰破齊還報此益吕氏資也乃留屯滎陽與齊
連和以待吕氏變共誅之将軍必欲取敬業得無為武
氏資乎誠能幸聽僕計命緩頰士持尺檄諭敬業等告
以逆順使受約束併兵鼓而西則灌嬰䇿也且禄産将
南北軍時髙后既崩矣朱虛東牟與大臣等猶日夜圖
之如坐燒屋之下今天后在世既擅廢立事又廟其祖
[006-18a]
而王之武家羣兒挾后力日以䟦扈謀危社稷勢踰禄
産且十倍乃反翫而不戚竊為将軍惑之孝逸自以天
后遇己不能如淮隂言猥曰先生固云云豈以孝逸而
圖武氏者使孝逸受命于廟而逸賊于野無乃得罪于
先帝神靈乎淮隂察孝逸終不入其語因摩切之曰僕
以将軍為忘先帝遂不念也若猶念之固善往先帝為
天后鉗勒戚戚未嘗一日歡或仰屋切嘆晚歳逾憤鬱
至氣逆不能乗馬其誰之由将軍不念此而廢命是懼
[006-18b]
得罪先帝多矣何逸賊如之孝逸竟固謝曰先生姑休
吾將思之淮隂遂不揖拂衣去曰是女子而髯其頥者
何足語天下計因咋其舌至血流襟曰我失吾言以自
譴也既而孝逸以兵殺敬業武承嗣忌之卒竄死而天
后革命號周
 壬寅歳余與故友潘彪文虎夜讀唐書李孝逸傳文
 虎曰孝逸唐王孫不知有唐何也豈無以大義告之
 者乎余曰是時宗子賢孝逸而不置之死以非孝逸
[006-19a]
 不將也彼方見親遇雖辯口百說且不用因設淮隂
 先生說李孝逸辭以祛文虎意今十八年矣嘗以示
 李叔易叔易曰何辯若此與子它文不類余告以為
 文虎設辭之由叔易曰固吾所疑也庚申十月三日
 偶閲舊文念文虎骨朽久矣叔易近亦下世感嘆泣
 數行下因書此寫余悲且以志叔易之知言
 
 
[006-19b]
 
 
 
 
 
 
 
 香溪集巻六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七       宋 范浚 撰
  論
   性論上
   性論下
   詩論
   易論
   書論
[007-1b]
   春秋論
   月令論
  性論上
天降𠂻曰命人受之曰性性所存曰心惟心無外有外
非心惟性無偽有偽非性偽而有外者曰意意人之私
也性天之公也心主之也意迷之也迷而不復者為愚
知而不迷者為知不迷而止焉者為仁仁即心心即性
性即命豈有二哉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
[007-2a]
則知天能盡其心則意亡矣意亡則寂然不動者見焉
是之謂性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靜所以强名夫寂
然不動者也然而又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必於寂
然之中有不可以動靜名者焉然後為性孟子所謂必
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者盖求知性之道也或
曰孟軻知性以性為善善果性耶後世以軻與荀揚同
論於軻不能旡譏善果非性耶曰學者之患在不求其
是而為衆說之惑茍捨衆說而自求其是則是得而衆
[007-2b]
說之然否昭昭矣且夫性不可言而可言者曰靜子姑
從其靜者而觀之將以為善乎將以為惡乎必曰善可
也然則善雖不足以盡性而性固可以善名之也彼荀
卿者從性之偽而指以為性故曰人之性惡性豈本惡
也哉且以古人之不善者旡踰桀紂桀紂誠惡矣龍逄
比干言其不善則諱而怒之是知不善之可恥者固自
善也性豈本惡也哉彼揚雄者求性之所謂而不得則
强為之說曰人之性也善惡混雄不明言性之果善果
[007-3a]
不善而以為善惡混是意之云耳意之而為不明之論
庶幾後世以我為知性之深也雄豈真知性哉且水之
源旡不清性之本旡不善謂水之源清濁混是未嘗窮
源者也謂性之本善惡混是未嘗知本者也故曰雄意
之云耳或曰子以善為不足以盡性豈性與善異耶曰
善性之用也夫豈有二哉孟子知性故不動心又以性
之用教人故道性善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
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善繼乎道則非道也性成乎道則
[007-3b]
與道一矣然則善不足以盡性明矣且孟子亦豈以善
為足以盡性哉其言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
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
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使孟子以善為足以盡性則一言
而足矣豈復以信與美與大與聖與神為言乎故曰孟
子道性善以性之用教人也
  性論下
天下一性也愚與明氣之别也善與惡習之别也賢與
[007-4a]
聖至之别也氣習與至雖異而性則同也故曰能盡其
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非天下
一性耶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說者謂凡人之生
性初相近已而或為善或為惡則相逺矣嗚呼是果聖
人之意乎人之性果初相近而後相逺乎是大不然也
予之說曰天下一性也其初豈徒相近而已哉直同焉
耳孔子以謂人之或為善或為惡其性未嘗不相近其
所以相逺者特善惡之習而已如是則惡人捨其習而
[007-4b]
之善不害為善人善人忘其習而之惡未免為惡人也
譬之猶水其出同源分派而別流或清焉或濁焉雖有
清濁之異然濁者澄之則為清清者汩之則為濁豈不
以為水者實相近耶性譬則水習譬則清濁之流是性
常相近而習則相逺也又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何也
曰上智下愚性之相近固自若也所謂不移非不可移
也上智知惡之為惡介然不移而之惡下愚不知善之
為善㝠然不移而之善故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或曰
[007-5a]
堯之聖不能化丹朱子以為下愚可移何耶曰可移者
丹朱之性不移者丹朱之愚也愚非性也氣也夫人之
禀生氣濁則愚氣清則明氣清之純則為上智氣濁之
純則為下愚清濁之氣兩受而均則為中人氣清不純
則智而非上智也氣濁不純則愚而非下愚也愚而非
下愚者或能移之故曰雖愚必明下愚則㝠然不移矣
故曰惟下愚不移丹朱氣濁之純者也雖堯其能使之
移哉故曰可移者丹朱之性不移者丹朱之愚也且以
[007-5b]
子路汴之野人性鄙而好勇力冠雄雞佩猳豚陵暴孔
子惟其愚而非下愚也故孔子設禮稍誘之遂儒服委
質移而之善於其死也結纓而不亂非所謂雖愚必明
者乎嗚呼說者不能知性而妄釋吾夫子性習與不移
之論學者益以惑矣
  詩論
孔子純取周詩上摭商下著魯凡三百十一篇又總其
義而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至若遺章逸句素以為絢
[007-6a]
偏其反而之類茍有取焉必掇拾誦說不忍棄去孔子
於詩可謂篤矣然其為詩之說則不過以明大義初未
嘗深求曲取為穿鑿遷就之論故其說曰吾於柏舟見
匹夫執志之不可易於淇澳見學之可以為君子於考
槃見遁世之士不悶於緇衣見好賢之心至於雞鳴見
古之君子不忘欽於伐檀見賢者之先事後食髙山仰
止景行行止夫子曰詩之好仁如此天生蒸民有物有
則夫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凡夫子為詩之說率不
[007-6b]
過以明大義故當時從夫子學如卜商如端木賜其於
為詩皆能因告往而知來亦務通乎大義後世無及者
嗚呼深求曲取穿鑿遷就之論興而詩之義始不明矣
今世之說詩者必欲於是詩求是事故不得不為穿鑿
遷就之論是安知詩人固有婉其辭而義自見者哉葛
生刺晉獻公好攻戰詩不言攻戰事而曰予美亡此誰
與獨處又四章皆言國人喪亡意獨言國人多喪亡是
以知其君好攻戰也大田刺幽王時矜寡不能自存詩
[007-7a]
不言矜寡困窮事而曰彼有不穫穉此有不歛穧彼有
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獨言成王時寡婦有遺秉
之利是以知當時矜寡困窮也若必於是詩求是事豈
知詩者哉嗚呼固於詩則必為穿鑿遷就之論詩之義
始不明矣抑嘗複熟三百篇而求其大義知詩之志與
春秋不殊㫖也讀長發而知桀之亡商之所以興也讀
大明而知周之興紂之所以亡也讀黍離而知天下之
無王也讀下泉而知天下之無賢方伯也讀兎爰而知
[007-7b]
王師之敗績也讀苕之華而知夷狄之陵中國也讀角
弓而知中國之為夷狄也讀揚之水而知僣臣之漸其
變為簒也讀出其東門而知公子爭立之禍也讀丰而
知㛰姻之道缺也讀著而知親迎之禮絶也讀白華而
知嫡庶之亂也讀正月而知女禍之可以㓕國也讀十
月之交而知災異之並見也讀文武成王之詩而知太
平之盛德之脩也讀幽厲陳靈之詩而知放逆之禍惡
之由也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然則詩之志與春秋
[007-8a]
豈殊㫖哉此則詩之大義無事乎穿鑿遷就而自明者

  易論
昔者仲尼與羣弟子難疑答問及羣弟子相與論議而
接聞於夫子其言具存凡二十篇曾無一以易為問者
厥後孟軻以仁義之說倡於戰國其書凡三萬四千餘
言亦無一語及易世儒疑之及觀秦燔典籍大經大法
俱為寒灰而獨易以卜筮之書得不亡滅然後知孔門
[007-8b]
弟子與孟軻之有得於易也盖當春秋時有為易說者
皆出於卜筮如周太史為陳侯筮陳仲遇觀之否曰風
為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於是乎居
土上故曰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畢萬筮仕於晉遇屯
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晉獻公筮嫁
伯姬於秦遇歸妹之暌史蘇曰歸妹之暌猶無相也秦
伯伐晉卜徒父筮之遇蠱曰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歲
云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凡此類見於傳
[007-9a]
記不可縷數未有不出卜筮而言易者况當秦之時去
古益逺士不知經其獨以易為卜筮之書固宜然則言
易者必出於卜筮則有得於易者固無待乎必言易也
且孔子為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繫下繫與夫文言說
卦序卦雜卦先儒以為十翼則夫子言易備矣而門人
又何問乎至若孟軻說時君以正道初不為甚高難行
之論特出於桑而衣田而食禁數罟以繁魚鼈時斧斤
以足材木育雞豚狗彘以為老者之㫖味使民得以養
[007-9b]
生送死無飢寒不給之虞其言雖不越乎日用易知之
淺事要皆百姓所甚急不可一日無有而歴千萬世所
必行者雖聖人復起無能變易而不用是乃軻之所以
深於易也盖包犧神農黄帝堯舜此數聖人者後世仰
望意其道若登天然不可幾及逮者其取易象而制民
用則不過網罟耒耜日中為市製絲麻布帛之衣與夫
舟楫臼杵服牛乘馬重門擊柝上棟下宇棺椁書契類
皆日用易知之淺事然亦皆不可一日無有而歴千萬
[007-10a]
世所必行者盖備物制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是乃易
之所以為精微深賾而聖人所以通其變神而化之者
也孟軻明乎此故其言王道不越乎民之日用是雖無
一言及易其不為深於易乎嗟夫易之卜筮為用大矣
無有逺近幽深遂知來物而極乎至精至變至神古之
人惟知夫卜筮之用大故知易之廣大而不禦雖用以
卜筮不害其深於易也後世徒以卜筮為吉凶占驗而
已故自軻之外寡能明易者至漢人别蓍布卦以資射
[007-10b]
覆而自謂知易嗚呼其幾以易為戲哉
  書論
予嘗讀大誥酒誥與夫多士多方等篇切怪其辭古義
奥雖宿儒老學有疑滯而不能句者當時羣下何從明
其說以知上之㫖意哉或者以為三代盛時家塾黨庠
所以肄業者固已目習耳熟則於上之誥命夫人而能
通其義然抑聞之昔者史佚不歛下殤於宫召公問之
史佚曰吾敢乎哉召公言於周公周公曰豈不可史佚
[007-11a]
行之夫豈者怪拒之辭豈不可云者周公所以深言不
可也史佚不達其㫖謂為許已因遂行之召公賢相也
史佚賢史也以兩賢者而不能明周公之一言謂當時
羣下夫人而能通誥命之說其可乎意者一時致仕之
臣為州里父師少師坐於門塾而教出入之子弟羣下
於誥命有不能曉則父師少師與州長黨正之徒開諭
詔告使之心釋意解知所以教戒之義則庶乎可也陳
壽曰皋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悉而煩皋陶與舜禹
[007-11b]
共談周公與羣下矢誓故也夫惟略而雅故其言渾厚
簡直理暢而㫖顯惟悉而煩故其言丁寧反覆必有義
奥而難通者非聖人於作誥故為是詰屈艱深之辭理
勢然也盖聖人樂與人同欲發一言措一事惟恐少拂
天下之心凡所以曉告羣下者必累千數百言回復委
曲使天下之人渙然皆無疑於吾言而後已盖其告諭
之深則民知之審民知之審則其發命而作事天下靡
然趨之無猶豫不前之惑聖人以為凡民雖愚要可以
[007-12a]
理曉難以强服與其臨事而民心有所未喻相視前却
乃始有紛紛乖異之議孰若先事未發深陳而力告之
使羣下與吾一心無憮然不樂於吾所為者此聖人寛
大忠厚之至所以盡人情使天下不難於從令故其言
不得不悉而煩也多士曰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
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
為惟天明畏又曰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夫當
成王時商亡久矣而頑民嘗與祿父為惡翻動周公誅
[007-12b]
之豈其無罪而必曲為遜辭告之如此者意若以謂非
我周敢弋取商命惟天不與商惟民秉心為我爾王家
固已之我不復有變矣爾商民何為不服哉盖聖人務
使天下樂推不厭故不以力誅頑民之身而必欲有以
深服其心夫惟深服其心也是以周雖衰猶歴數百年
雖無賢聖之君人心猶歸之不去然則周誥之煩是周
公所以服人心也非其理勢然歟
  春秋論
[007-13a]
春秋聖人所以書王法也辭嚴義宻世之學者皆病其
難明盖未嘗詳味乎經而徒以三傳亂之則筆削之㫖
湮鬰而不著小儒陋生往往投編輟誦漫不曉為何等
語甚者置經不問顧取三傳之說可喜者誦之是所謂
買櫝還珠者也昔者楚人賣珠於鄭為木蘭之櫝薰以
桂椒綴以玫瑰輯以翡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嗚呼
先聖大經不幸而為楚人之珠者以三傳浮辭為之櫝
也唐盧仝善學春秋束三傳於高閣而抱遺經以究終
[007-13b]
始故其作春秋摘微不任傳以尊經明聖人之㫖為多
隠公二年春公會戎于潛左氏曰脩惠公之好也夫引
夷狄而㑹中國明隠公之罪豈脩好謂哉仝則曰戎非
中夏敵公輙會之是無王也桓公三年秋公子翬如齊
逆女九月齊侯送姜氏於讙公會齊侯于讙穀梁傳曰
為禮也齊侯來也公之逆而會之可也夫公不親迎但
會于讙豈禮也哉仝則曰齊侯送女非禮公又會之皆
失禮也莊公三十一年六月齊侯來獻戎捷公羊曰齊
[007-14a]
大國也曷為親來獻戎捷威我也夫有四夷之功不獻
于天子而獻于魯所以深誅齊侯豈惡其威我哉仝則
曰齊為覇主反獻捷于魯故謹始末以罪之又責齊侯
無戴天子之意凡仝之說若此類者衆由其知有經而
不知有傳故于聖人之㫖獨有得乎心也竊嘗取春秋
之經複熟諦玩然後知聖人之辭甚嚴而褒貶之義甚
宻也隠公七年冬書曰戎伐凡伯于楚丘以歸凡伯天
子使楚丘衛地也天子之使而戎伐之以見夷狄陵中
[007-14b]
國之甚地以楚丘者責衛之不能救稱以歸而不言執
則不與夷狄執天子之使且責凡伯之不死位而為戎
纍囚也又以責戎所經以歸之國皆安視凡伯而莫之
救天子方伯亦終莫之能討也此則聖人之微㫖其嚴
且宻如此而左氏乃以謂戎嘗朝於周發幣于公卿凡
伯弗賔故見伐于楚丘公羊曰執之而言伐之何大之
也其地何大之也榖梁曰戎者衛也戎衛者為其伐天
子之使貶而戎之使學者讀經而以三傳亂之則戎伐
[007-15a]
凡伯于楚丘以歸之義果安在哉故夫不任傳以尊經
乃可謂善學春秋者也
  月令論
月令見今戴記漢賈逵馬融蔡邕魏王肅皆以為周公
作晉孔晁因曰周公制十二月賦政之法作月令而鄭
康成高誘等以為秦吕不韋時集諸儒作唐孔頴達因
曰不韋十二月紀正與月令文同而小異者纔三數字
耳束晳則又以為夏時之書劉子珪則又以為秦諸儒
[007-15b]
取聖王月令之事記之牛里仁則又以為雜有虞夏商
周之法不得全稱周書亦未可全稱秦典然竊考之周
三公不稱相至六國時始稱相而月令孟春曰命相布
徳和令周有大司馬無太尉至秦官始有太尉而月令
孟夏曰命太尉賛桀俊周有内宰無奄尹而仲冬曰命
奄尹申宫令周有酒人無酋人而仲冬曰命大酋秫稻
必齊周以建子為正而季秋曰合諸侯制百縣為來嵗
受朔日周以上春釁龜而孟冬曰命太史釁龜周五時
[007-16a]
迎氣皆前期十日齊而孟春曰先立春三日天子齊又
若孟春言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仲冬言農有不収蔵
積聚者牛馬畜獸有放佚者取之不詰之類決非周
公語也則月令不出周公時明甚然當吕不韋時秦始
皇未并天下故尚稱王而月令云天子秦未改周政而
月令以孟冬為歲首不韋方招致賔客游士欲以并天
下食客至三千人家僮至萬人而月令仲冬云罷官之
無事者凡此又疑不盡為吕氏時書也若以始皇既并
[007-16b]
天下稱天子而秦人取不韋書増加之為月令耶則始
皇既并天下罷侯置守矣而月令孟夏曰行賞封諸侯
始皇置三十六郡矣而季夏曰命四監大合百縣之秩
芻以養犧牲始皇以十月朔為正矣而季冬曰天子與
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嵗之宜始皇子弟
為匹夫矣而季冬曰命同姓之邦共寢廟之芻豢始皇
更民名曰黔首矣而孟春曰行慶施惠下及兆民始皇
衣服旄旌節旗皆尚黑矣而孟春曰天子載青旗衣青
[007-17a]
衣凡此則又非始皇為帝時書也既非周公時書又非
吕不韋書又非始皇既為帝時書則月令果何人作耶
予詳求其說盖以為吕氏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
為十二紀初非出一手也至漢淮南王安與蘇飛李尚
及諸儒大山小山等著書又取吕氏十二紀附益為時
則訓今見淮南鴻烈解盖亦諸儒為之而非出一手也
夫十二紀既非出一手漢人取而附益之又非出一手
已而禮家抄合於禮記則月令豈一人之為哉意不韋
[007-17b]
賔客著所聞或取虞夏商周之遺典或據時事以為說
其後漢諸儒又増加之故月令官名時事雜用虞夏商
周秦漢之制何以知月令雜用虞夏商周之制也盖鸞
車有虞氏之路也而孟春曰天子乘鸞路周之大司㓂
在夏為大理而孟秋曰命理瞻傷察創視折又凡月令
皆本夏時多與夏小正合而車旗衣服皆取於商之制
而有變焉以此知其雜用虞夏商周之制也何以知月
令雜用漢制也按前所論季秋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
[007-18a]
受朔日以為周則不當謂十月以為秦則不當言諸侯
盖淮南王安與諸儒著書在文帝時漢猶以冬十月為
嵗首而又有諸侯故合諸侯與為來歲受朔日之說惟
稽之漢制無齟齬不合者當是漢儒増加不韋季秋紀
中語而漢人傳者因以鴻烈解為正併易吕氏季秋本
文從時則訓禮家又取以為月令故今三書季秋合諸
侯與為來歲受朔日文皆同以此知其雜用漢制也何
以知漢人取十二月紀増加之也按周禮秋獻龜與凡
[007-18b]
取龜皆用秋時實夏之秋耳月令季夏乃曰命漁師伐
蛟取鼉登龜取黿盖作月令者誤以秋獻龜據周秋之
也周之八月夏之六月故妄於季夏言登龜以其誤妄
知漢人増加之也又按時則訓孟春之月招揺指寅其
位東方其日甲乙盛徳在木服八風水㸑箕燧火東方
御女青色衣青衣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於青陽左
个以出春令凡此類皆吕氏書所無則漢人増加亦多
矣豈惟季秋紀哉鄭康成於鴻鴈來注云今月令鴻皆
[007-19a]
為候孔頴達謂月令出有先後入禮記者為古不入禮
記者為今盖戴聖刪大戴書為四十六篇謂之小戴記
漢末馬融遂傳小戴之學融又足月令明堂位樂記合
四十九
 
 
 
 
[007-19b]
 
 
 
 
 
 
 
 香溪集巻七


[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八       宋 范浚 撰
  論
   周論
   秦論
   六國論
   楚漢論
   唐論
[008-1b]
   五代論
  周論
周有天下傳三十七王歴年八百六十有七視夏商最
為長久而卒所以失天下者無令主以復興周道故陵
遲而遂亡也或者過周東遷謂為失計是知周自東遷
而衰不知東遷非所以致衰也周居豐鎬謂洛邑為東
都盖自武王之遷九鼎固以眷地中有意乎經營矣周
公相成王成武王之志卜洛建邑凡郊祭社壝宗廟市
[008-2a]
里無一不備是豈無意乎遷哉藉令當時無意乎遷豈
無意乎後世子孫計哉使成王周公無意乎遷又不為
後世子孫計何利而為此紛紛也以書考之周公告王
使居新邑為治王因遂東故曰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歲
雖不留都亦既有事於烝祭矣則東遷何尤而以為失
計哉謂洛邑形勢不如西周之據函崤界襃隴耶則以
德致人賢於負固而西阻九河東門于旋豁險要阨猶
足守也謂洛邑土地不如西周之為九州上腴天地奥
[008-2b]
區耶則隂陽之所和異於偏方而泝洛背河左伊右瀍
交灌沃衍猶足富也謂東遷不足以朝萬國耶則赤芾
金舄宣王固嘗會諸侯矣謂東遷不足以撫四夷耶則
堅車齊馬宣王固嘗攘夷狄矣謂東遷致王室之陵夷
耶則日蹙國百里周道為已衰謂東遷致王威之微弱
耶則下堂見諸侯君尊為己替謂東遷致伯國之盛强
耶則膠舟不復甚於問鼎輕重謂東遷致外侮之憑陵
耶則四夷交侵甚於戎伐凡伯然則東遷何尤而以為
[008-3a]
失計乎使西周不有宣王吾知板蕩之後不待東遷而
無周矣使遷洛而復有宣王吾知黍離之初雖移都而
周必興矣且堯平陽舜蒲阪禹安邑商自契至湯八遷
盤庚五遷唐虞夏商之都罔有定止漢世祖宅洛邑延
祚二百魏孝文亦宅洛邑太和稱治使建國必於西周
則前乎周者不都豐鎬何能國乎使東周必不可國則
後乎周者或都洛邑何能國乎使文武都東周周其有
不興乎使平王都西周周其將不衰乎又況周公營洛
[008-3b]
以為天下中諸侯蕃屏乎四面故立京師議者謂平王
東居洛邑其後五覇更率諸侯以尊王室故周於三代
最為長久然則周遷于東實資夾輔以永其年謂致衰
可乎遷都之義曰洛邑之地四達而平使有德易以興
無德易以衰是都洛可以興而所由致衰者果在不徳
東遷豈遽為失計乎
  秦論
秦得兼天下之數而失所以守天下之道阻殽函表終
[008-4a]
華擁百二之勝以臨東諸侯則秦既有兼天下之勢矣
自孝公以來急耕織以務富上首級以勸戰亦既有兼
天下之資矣於是據闗固守虎視而窺周室有包舉宇
内之心然常自計諸侯之地足以五秦土諸侯之卒足
以十秦兵是我雖有兼天下之勢而天下之勢且甚强
我雖有兼天下之資而天下之資且甚厚我不以數圖
之則天下所謂强且厚者將一合而謀我雖掃境内出
吾兵傾囷廪轉吾粟猶不足以救敗而自支尚何天下
[008-4b]
之兼哉惟秦人於此挾所以兼天下之數因其數而用
其資下勁兵以臨六國常深懼之而不窮其攻往往拱
手以須賂地之入地入而秦肥秦肥而六國瘠以亡矣
此非得兼天下之數耶彼為從者曰趙嘗收率天下以
擯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闗者十五年夫天下擯秦秦非
有畏而兵不出也計秦之慮以為六國約從急之則勢
愈合交愈締緩之則曠日而隙生必自相圖可無下兵
而從自解吾且使辨士欺六國而敗其與則我可以得
[008-5a]
志此秦所以坐闗中之甲十五年不東出也已而犀首
之說用則齊魏趙鬪蘇秦恐而去趙則從約皆解矣秦
之主數如此天下盖不足兼而有也嗟夫權術計數兵
家有之縱横家有之申商有之八世所不聞聖賢所不
道今秦以數取天下既甚陋又欲以數守之收天下鋒
鏑鑄之咸陽以虞下叛而不知奮白挺者足以為戎首
焚滅詩書撥棄古文以愚其民而不知溺儒冠者足以
建大號罷侯置守郡縣六服以銷尾大之禍而不知乘
[008-5b]
時蠭起者皆窮巷逋亡之匹夫堅長城以遮胡冦而不
知出匕首搥屬車者近起於肘腋禁偶語以防民言而
不知道旁觀東遊者謂可取而代此其所以取天下僅
再傳而亟失之也嗟夫得兼天下之數固已與三代之
興異矣而又欲以數守之秦之歴年四十為幸已甚賈
生謂使子嬰以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
可全而有是見秦阻之可負不見任數之速亡也孟子
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
[008-6a]
道行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然則三
代固嘗得天下以仁矣未聞取天下以數也誼之言曰
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取與守不同術也是以
秦取之為不非也班氏過其說宜哉
  六國論
六國仰闗而攻秦秦常延敵無所憚秦兵一窺六國之
境則六國狼顧而不能支何哉六國異心而秦有一定
之計故秦能使齊楚韓魏燕趙自相攻鬪而坐制其敝
[008-6b]
也當是時天下稱强國者非秦而楚非楚而齊韓魏雖
天下樞然韓地不過九百里魏地不至千里至小弱也
迫於敵則勢不能無附故秦攻其西則南附楚東附齊
楚攻其南齊攻其東則西附秦秦之謀蹙韓魏不遺餘
力矣齊楚之攻之國秦所禱祀而求者也齊楚不知深
合韓魏以結從親之要常攻而駈之入秦以自救是以
秦常間齊楚之攻韓魏也因得收韓魏以固其與韓魏
之與固則秦亦得挾以攻齊楚而無議其後者焉非徒
[008-7a]
齊楚也燕趙之地不歲危而民不歲死者恃韓魏之蔽
得無受兵於秦也無韓魏之規則秦人輕卒銳兵長駈
千里渡河踰潼據畨吾戰於邯鄲之下而趙危踰雲中
九原過代上谷戰於易水之上而燕危燕趙不知深合
韓魏以結從親之要常折而與秦秦因得弱韓魏而攻
之韓魏見攻南不援於楚東不援於齊北不援於燕趙
則勢不得不西面而入秦計韓魏之心亦且搤腕切齒
於齊楚燕趙思借秦以讎之不恥質子割地以事秦而
[008-7b]
韓魏亦且自亡其脣以相侵擾是秦常鬪六國而坐制
其敝也秦所以得鬪六國而坐制其敝者患在六國異
心而秦有一定之計夫惟六國異心故朝聞從人之說
而合為從暮聞衡人之說而散為衡從散則離衡成則
疑離則不相為救而反相圖疑則雖相為救而不相安
秦將商君嘗詐襲魏公子而破之齊趙因亦數破魏
兵是不相為救而反相圖也韓公仲曰以實伐我者秦
也以虛名救者楚也是雖相為救而不相安也此秦所
[008-8a]
以得間其異心而攻鬪之也若秦之為計則一於連衡
凡其大臣父兄朝謀而夕議與諸侯客子憑軾結駕西
入闗而納說者皆所以敗從而成衡此秦有一定之計
也以一定之計且有衡人成之以鬪六異心之國將不
制其敝而兼天下乎向使六國約從計亦一定而不易
嵗并力以患秦則秦人無與為衡而兵惟無出出必掎
角攻之秦亦必自憂匹馬隻輪之不返也是六國反得
以蹙秦於函谷而制其敝也秦安得而攻鬪之當魏武
[008-8b]
侯之卒韓趙伐敗魏師謀曰取魏地而兩分之魏分為
兩不强於宋衛則我終無魏患是徒妬魏之不毁而忘
毁魏之去秦疾遺已憂也嗚呼時亦幸其計不和耳使
遂分魏則韓孤而秦患迫其將覆亡之不暇魏分而韓
亡則秦兵之出無限雖燕趙齊楚亦相隨為秦禽矣尚
安能及始皇之世而後亡哉
  楚漢論
漢高祖與項籍俱起叛亡逐秦鹿蚌鷸相持者八年高
[008-9a]
祖之命懸籍手數矣而籍卒以敗滅何哉籍專為暴高
祖專為德也高祖之入咸陽也秋毫不犯籍至乃火而
屠之予以為楚漢興亡此已分矣籍特挾用匹夫小勇
刼人以假息故後死耳夫以高祖權略智數攬英豪而
驅御之盖真王霸才雖羽百輩不敵也方韓信為治粟
都尉蕭何數言其竒高祖故不用欲以忿信使亡既亡
而追得之信自以為死矣反遽拜大將使信以任遇過
望必效死力卒用信以滅楚然而信遂謂漢遇我厚是
[008-9b]
在其術中而不知也酈食其為漢謀撓楚權立六國後
高祖非不知六國後不可立也而以問張良盖時欲觀
良心耳高祖固知良之可用然以良始惟為韓報仇又
嘗使項梁立韓諸公子横陽君成為王益樹黨已而為
韓司徒又嘗自襃中去漢歸韓恐良終為韓不專為漢
故因食其謀以甞良心初非不知六國後不可立也問
曰於子房何如其甞良心可見也然而良方力陳八難
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蕭何於漢臣才最高膺專任守
[008-10a]
闗中既獨立萬世大功高祖懼其脫自驕以取禍故遣
卒為衛繫之廷尉痛抑折之使自卑畏以保令終非誠
疑何也借誠疑之則必踵韓彭誅矣然而何至自汙以
求免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三子皆人豪役於高祖術
中而皆不知此漢所以取天下也若籍則無能有是得
范増不能用得陳平不能用得韓信不能用皆使之怨
憤棄去徒以匹夫小勇欲決雄雌於挑戰間至力蹙勢
窮猶將馳殺一二漢將以見技能此楚所以失天下也
[008-10b]
然則籍之亡也又胡望乎天哉
  唐論
堯有天下不以傳丹朱而授之舜舜有天下不以傳商
均而授之禹夫豈不愛其子哉以為子不肖而授以位
則天下䝉其害故不敢用一己之私意易天下之公心
夫以聖人不私其子也猶外求賢人而授之况有賢子
不能立而曰必立所愛亦已惑矣此唐太宗之所以不
明也方承乾得罪太宗欲立晉王限以非次回惑不決
[008-11a]
至取佩刀自向以要其臣使必己從繼又欲立呉王恪
謂長孫無忌曰公勸我立雉奴雉奴懦懼不能守社稷
呉王英果類我欲立之何如雉奴即晉王也嗟夫恪誠
英果耶則不當以無罪棄晉王誠懦不可守社稷也則
不當越次而立今太宗以一旦之愛必立晉王豈公心
乎且恪雉奴等己子耳猶以私愛棄英果而立柔懦借
使諸王皆朱均也其肯捨己子而外求賢人授之位乎
此其去聖人逺矣然觀太宗嘗立論譏評晉武以為知
[008-11b]
子者賢父知臣者明君子不肖則家亡臣不忠則國亂
國亂不可安也家亡不可齊也又曰棄一子者忍之小
安社稷者孝之大畏小忍而忘大孝聖賢之道豈若斯
乎其詆訶前古如此而昧於己子卒使庸昏嗣有大位
刼於牝晨幾至覆邦豈所謂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
已拙耶身屬鞬執銳取天下於百鬪之餘一舉而委之
孱子豈不自念其國亂不可安之論耶彼以佩刀自向
盖小夫賤婦之為而謂太宗為之耶勤勤託孤於李勣
[008-12a]
而卒所以立武亂唐者勣也豈不既不明於知子而又
不明於知臣耶且以永業業齊民以府兵强本幹以租
調立常經之法凡太宗之規為計慮欲以維持後世者
皆億萬年不易之良圖至儲貳之重乃獨失授如此豈
智以愛昏所為悖繆而不自知耶堯之時二八未登四
凶未去五品不遜民庶艱食皆未嘗以為言也惟急於
授位得人今太宗於儲貳失授而徒汲汲於維持後世
之法是猶締架巨室塗茨丹雘高墉大鐍無所不至已
[008-12b]
而付於敗家之子其能傳之久耶然則唐中遭革命宗
枝剥喪酷吏日出生人毒痡者皆太宗立懦子之禍也
人君可不戒哉
  五代論
五代之亂極矣凡八姓十有二君歴四十餘年干戈戰
伐殆無寧嵗其間悖逆禍敗自古未有若是其烈而興
滅起廢亦未有若是其亟者也周世宗以英偉之資
為聖人驅除固無得而議者其餘則皆可以為覆轍
[008-13a]
之戒盖梁由强藩以取唐故梁臣多䟦扈末帝尚姑息
將帥相殘賊而梁以亡矣唐莊宗之取梁與明帝之取
汴皆石敬塘力也其勢不得不忌忌則石氏兵起而唐
以亡矣晉之取唐資契丹為援彼固貪惏而無厭則必
有所不忍德光入㓂而晉以亡矣郭威之於漢猶石氏
之於唐也則隠帝亦不得不忌忌則鄴兵渡河而漢以
亡矣大抵五代之所以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權所在則
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而其所以起廢之亟者無
[008-13b]
忠臣義士以維持之也方晉之未滅梁也晉大臣多不
欲莊宗即尊位而梁臣蘇循乃先以臣禮謁見蹈舞為
呼萬歲及晉兵入汴詔赦梁羣臣李振喜曰有詔洗滌
將朝新君嗚呼有臣如此梁安得不亡乎馮道相莊宗
又相明帝又相愍帝及潞王反則迎潞王及晉滅唐則
又事晉契丹滅晉則又事契丹漢高祖立則又事漢及
周滅漢則又事周方且著書自陳更事四姓與契丹所
得階勲官爵以為榮嗚呼有臣如此唐與晉漢安得不
[008-14a]
亡乎盖自朱温圖受唐禪士以朋黨見殺者雖未必盡
賢要之不與梁而與唐亦忠節也方昭宗時天下賢士
大夫或殺或去留班列者無幾矣而裴樞陸扆輩與它
縉紳坐貶死凡數百人朝廷為空則靦顏于梁于唐于
晉漢周者皆傾巧亂人謀身賣國如振循道者也嗚呼
以一旦朋黨之禍使四十餘年遂無一忠臣義士出於
縉紳至於天下大壞極亂元元塗炭而莫之救是朱溫
以朋黨賊虐當時之士豈惟殺數百人哉實舉天下生
[008-14b]
民納之塗炭糜爛於數十年間也彼其洞胷流膓豈足
以償白馬之禍哉
 
 
 
 
 
 香溪集巻八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九       宋 范浚 撰
  論
   孔子聞韶論
   夷齊諫武王論
   叔孫通知當世要務論
   魏鄭公願為良臣論
   房杜不言功論
[009-1b]
   魏徴勸太宗行仁義論
   聖人百世之師論
  孔子聞韶論
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
也竊嘗疑之深惟夫子資上聖於多能為天得審音知
樂殆其餘事又嘗求之傳記魯昭公之二十五年夫子
盖年三十五矣頃之魯亂遂適齊則年幾四十矣始而
夫子適周且未冠已訪樂於萇𢎞宜不待至齊而韶始
[009-2a]
聞也何詳味傾嘆若初未聞者乎予知之矣春秋之亂
子有弑父臣有弑君而不知勲華之揖遜雖韶音尚存
未有明其義者也夫子以將聖之道為天下宗邦君柄
臣率分庭禮之其有一物之不辨則走使而問焉以取
正是所以尊信吾夫子為甚至今夫子翫韶之美至忘
味彼將曰孔子聖人也而美韶音如此韶果何謂哉則
又將即韶音以求其義庶幾知有虞紹禪之美而恥簒
奪之亂焉是亦諷而誡之之義也當春秋之時齊襄公
[009-2b]
立十二年而公孫無知弑之無知自立而雍廩弑之小
白之薨也五公子爭立無虧立而齊人殺之昭公之薨
也子舎立而商人弑之商人代立而閻職又弑之商人
之子立而齊人又廢之莊公立六年而崔武子弑之已
而孔子適齊聞韶則景公問政之時也方陳常擅齊政
變逆有萌聖人微見其漸故對以君君臣臣是孔子感
齊之亂意可知也齊於春秋為亂特甚故美韶音必於
齊㫖其微矣乎後之好異嗜竒者昧吾夫子所謂而徒
[009-3a]
附益其說曰孔子至齊郭門外遇嬰兒之挈壺者其視
精其行端孔子謂御曰駈之韶樂方作至齊聞韶不知
肉味是豈有識之言哉
  夷齊諌武王論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齊諫之而不用商亂已平天下
宗周夷齊恥之遂去隠乎首陽之山且曰義不食周粟
而終以餓死有諸否乎曰有之曰然則孔子以夷齊為
賢武王其非耶曰夷齊固賢矣而武王不非也夫以紂
[009-3b]
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將天命取而伐之易
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脫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稱之曰
順乎天而應乎人又曰武盡美矣此胡可非耶惟夷齊
之心以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紂不當伐也臣
非武王不可伐也後世有亂賊之臣必將曰武王聖人
也而伐紂當年無一人非之者是則臣伐君乃聖人之
教其於簒奪竊取將多有之故於武王杖鉞指商之初
叩馬陳諫以明君臣之分既不從則又恥而去之雖餓
[009-4a]
死不悔期於殺身以愈後世之亂使後世之人皆曰武
王之伐商當也而夷齊猶非之是則伐君者乃臣子之
深罪雖有簒奪竊取之志將逡廵而不敢發夷齊之心
盖如是初不以武王為非也不然諫而不入胡不死之
以示爭切之心以開武王之惑以見紂之決不可伐乃
於有商既亡之後空自餓死何益耶且學者之所取信
不惟孔孟耶孔子嘗言夷齊之無怨矣使其羞諫君之
不用至於不食而死且不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紂居
[009-4b]
北海之濵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紂而待天下之清
豈無望乎易紂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齊之心初不以武
王為非也而諫之是欲以愈後世之亂也武王之於紂
不得不伐夷齊之於武王不得不諫非武王無以戡亂
於一時非夷齊無以救亂於萬世予故曰夷齊賢而武
王不非也或曰議者以伯夷之諫無有也其所不與伐
商者盖二老春秋已高自海濵趨文王之都逺計數千
里自文王之興至武王之世嵗亦不下十數意伯夷欲
[009-5a]
歸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又意其死於道路又意
其至文王之都不及武王之世而死此有諸乎曰無之
此非折中之言無稽之論也夫伯夷之與太公俱稱大
老年相若也伯夷處北海而太公處東海地相似也若
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無所證信若曰死於道路則太
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嵗久而死則太公疑亦
不及武王之世此實無稽之論非折中之言也論語曰
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春秋左氏傳曰武王伐商遷
[009-5b]
九鼎于洛邑義士猶或非之噫使二書不出於孔氏之
門人其可也若其書果足傳則或人之言吾不敢聽
  叔孫通知當世要務論
當草昧多艱之初而為誕闊難行之事譬欲飲渇而酌
河漢豈人情哉將以救世定亂則莫若當務為急知所
當務則功立效矣漢高祖初定天下叔孫通欲正君臣
之儀以尊高祖諸生稱之曰知當世要務謂通明所以
定亂之道也君臣之禍莫大於名分不嚴名分不嚴則
[009-6a]
君不自知其尊臣不自安其卑君不自知其尊則不知
所以馭臣臣不自安其卑則不知所以奉君於是君臣
失位慢悖偪僣之患以生至於逆叛簒竊者有矣故曰
名分定勢治之道名分不定勢亂之道今夫嬴秦失鹿
天下逐之人有自王之心故陳勝以戍卒王楚楚遣武
臣略趙則武臣王趙趙遣韓廣狥燕則韓廣王燕已而
王魏王齊王韓王西楚號稱滅秦而王者不可勝數率
皆自謂特起稱孤無復北面事人雖使舜禹在上不以
[009-6b]
名分制之且不能保其必臣顧區區劉季特以馬上得
之茍非以禮法為治彼肯低首下心曲拳而遂服哉又
况漢之將臣多出於刑餘盗刼鼓刀市儈之徒非有至
智大識通知天命者一有不快則掉弄逆旗等兒戲耳
高祖其能盡誅之乎於斯時也求所謂定亂之道則未
有先於名分者君臣之儀所以正名分也而通乃能為
高祖制之是以明其知要務也長樂之會警衛肅飾自
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前日擊柱醉呼之人鉗頰縮氣
[009-7a]
無敢譁者使高帝一旦知為皇帝之貴此則知所當務
而功立效也其後諸侯雖有反者然名分既定天下之
人獨知有天子而不知有諸侯故皆偏方獨叛無有應
助而相繼受戮向使通不正君臣之儀則韓信不入賀
彭越不受囚天下之人亦將乍臣乍叛為信為越而高
祖不得獨尊矣通之有功於漢豈汗馬比哉雖然諸生
謂通知要務則是也謂之聖人則大不可通挾儀秦捭
闔之風且不得為純儒其去聖人亦萬萬逺矣是可無
[009-7b]
辨而明也
  魏鄭公願為良臣論
人臣有殺身之義而殺身者每出於不得已君為不道
醜行日積不知自悔臣必輸忠而指言之言之不從則
必號泣而苦言之於是而忤君心逢震怒赴湯冒越乃
有至於殺身是君之惡至此而極而臣之義亦至此而
窮且凶也豈臣心之所欲哉唐魏鄭公謂太宗曰願陛
下俾臣為良臣無俾臣為忠臣盖殺身而為忠臣者出
[009-8a]
於不得已非其心之所欲故也自古無道之世臣主之
名有兩敗無兩立君行惡矣臣不能以忠死之則臣亦
惡矣此有兩敗也君行惡矣臣以忠死之則君惡愈大
而臣獨得忠名於世此無兩立也臣主之名兩敗君子
固深恥之君名惡而臣獨善君子亦寧樂哉而或至於
為忠者不得已也故曰無俾臣為忠臣也或曰鄭公之
願為良臣將愛身而難於為忠耶曰不然也鄭公之於
忠臣非不能為不願為也其言雖曰願為良臣然正欲
[009-8b]
以示其將必為忠臣之心太宗有道則公為良臣是俾
公為良臣也太宗無道則公為忠臣是俾公為忠臣也
鄭公若曰願陛下為有道毋為無道無道則臣將必為
忠臣盖欲䋲其君使不得為無道云耳且以忠良異稱
要皆美號鄭公亦何擇焉其所以言此非為身謀正為
太宗謀耳公為良臣則太宗為有道公為忠臣則太宗
為無道君以無道見醜於天下後世而臣獨以忠節有
聞孰若身荷美名君都顯號而臣主之善兩立此公所
[009-9a]
以為太宗謀而願為良臣也不然與龍逄比干遊於地
下鄭公寧有貶哉幸太宗能用公計以致貞觀之治是
以卒擅良臣之美也雖然公之言可以為賢者道彼有
庸回之臣茍於固位坐視君之愚昏而無所正救不知
良臣初未嘗不為忠焉乃曰魏鄭公不願為忠臣君雖
無道吾願為良臣而己脂韋塞黙卒有臣主兩敗之禍
此豈鄭公之謂哉
  房杜不言功論
[009-9b]
君子有心於濟世無心於立功功非君子之所當論也
時方輔英主平禍亂則所以經濟大業者不得不用力
焉然其初心豈以邀功為哉痛生人之荼毒為之拯救
而已唐太宗取天下房𤣥齡杜如晦力為多然二人終
不言功為其有心於濟世而無心於立功也切嘗言之
隋季不競魚爛土潰小黠巨姦掲竿蠭起四海之内鞠
為盗區元元無聊有肝腦塗地之禍太宗於是奮布衣
提三尺劒剪除羣慝為萬人請命於上帝不踰十年遂
[009-10a]
定天下稽其梟威雅馘老生俘杲宻擄充竇東取河洛
西舉汧隴南威蠻荆北走獯鬻崇功偉烈赫奕盛大疑
非手足所能圖者盖房杜實佐成之也太宗自為燉煌
公時即收𤣥齡自為秦王即用如晦二人之佐太宗固
有年矣竒謀秘畫陳之多矣繩違正諫亦已數矣是其
有功於唐殆不可以算計由常人觀之則必歴自辨數
以希高爵大封埀榮後裔而不疑矣然而二人方且撝
謙貶抑痛自退遜曽無一言及之豈無謂哉其意必曰
[009-10b]
吾君之定禍亂天下之所歸也實為吾君之德也吾君
不作我何為哉是雖有功歸之吾君可也又必曰吾君
之定禍亂衆材之所資也實為諸將之力也不有諸將
我何為哉是雖有功歸之諸將可也又必曰成功之下
不可居也古所患也自伐以取禍功於我何有哉是雖
有功持之若無可也歸之於君則功不可言也歸之諸
將則功不可言也持之若無則功不可言也二人有功
而不言意其有得於三者之說也雖然是亦無心於立
[009-11a]
功者之所為也使二人者攘袂用力區區以功名為務
亦何能不自言耶抑嘗聞之薛萬均盧祖尚李君羡輩
太宗時俱有功受封爵然而萬均坐清宫不謹下獄憤
死祖尚辭交州都督斬之朝堂君羡以謡䜟見忌下詔
誅之是皆非辜小眚不獲保全則太宗之於功臣初未
嘗加恤也尉遲恭侍宴論功爭班乃至不懌而深譴之
且有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之語當時大臣類多畏禍
李靖闔門稱疾長孫無忌求解僕射懼有功而終見疑
[009-11b]
也然𤣥齡如晦之不言功其亦覆車之戒耶嗚呼㧞劒
讙言攘袂指畫競占豐邑爭據上位者無時無之君子
欲明退遜之義其於房杜盍亦少懷仰哉
  魏徴勸太宗行仁義論
人必有是志也然後勉之而益進激之而益勵茍惟不
役志於是事而以是事勸之則雖予賜開說挽乎前儀
秦捭闔刼乎後吾知其行事不能以寸是故戰國之君
昧夫人道忸忲于剥歛積實攻鬪侵取之說凡其君臣
[009-12a]
早朝晏罷諏謀而建白者必功利是圖謂拓土為能臣
謂豐財為至計誅求無藝使民剔肌出髓而未巳玩兵
嗜殺使民絶脛洞胷而不悔彼其大欲在圖霸積慮在
富强故雖以孟軻游談仁義於齊梁鄒魯宋薛之間往
往枘鑿不偶蔑有一君行其言者非軻言不足用盖時
君無役志乎仁義者也故夫人主必有是志然後勸之
以是事則深聽而果行昔太宗致貞觀之治天下晏然
外薄嶺海户闔不閉蠻夷君長咸襲衣冠帶刀宿衛於
[009-12b]
是帝曰此魏徴勸我行仁義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彛見
之古今議者因遂以謂太宗行仁義率由魏徴勸之嗟
夫徴排德彞而勉其君以施化信有助矣然向非太宗
有志乎仁義則德彞言入而莫回徴徒百說未免為虛
語也徴雖賢孰與孟軻太宗雖明而貪功勤兵猶未逺
賢於齊梁之君使其素心不在仁義則孟軻復生言猶
不聽况徴其能勸之有行乎觀太宗在貞觀初嘗謂侍
臣曰今欲專以仁義誠信為治庶革近代之澆薄又曰
[009-13a]
為國之道必撫以仁義公等宜共行之惟夫素心在仁
義然後知仁義之可以為國而責治於臣下者亦必在
於仁義故又嘗謂仁義之道當存之心使常相繼斯須
懈怠去之已逺譬猶飲食嘗令充飽乃可全生此其於
仁義固克念而不敢忘則於徴之説非偶然聽之所以
能有助也或謂文皇芟刈手足安忍無親此其於仁義
背而馳者也何克念之有乎曰是誠太宗之慙德也然
仁義何嘗之有背之則為小人蹈之則為君子使太宗
[009-13b]
自艾自克處仁遷義則一洗心易慮猶可與也況能力
行乎孟軻言五霸假之久假而不歸烏知其非有春秋
惡惡疾其始善善樂其終然太宗既久假矣胡可疾其
始遂終疾之耶
  聖人百世之師論
聖人備道全美人倫之至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世之
法一是矣是百世之師也若孔子是也至若伯夷栁下
惠以為百世之師則可以為聖人則學者疑之中庸曰
[009-14a]
君子之道本諸身徴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
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是
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
天下則此聖人所以為百世之師也或問孔子知其道
之不用也則載而烏乎之揚雄答曰之後世君子又曰
闗百世而不慙蔽天地而不恥能言之類莫能加也子
貢稱夫子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徳由百
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是聖人為百世之師若
[009-14b]
孔子可以當之也至若伯夷得聖人之清而已栁下惠
得聖人之和而已豈能盡聖人之道乎孔子曰伯夷古
之賢人也又曰臧文仲知栁下惠之賢而不與立孔子
於夷惠特稱賢而已以為聖人學者疑之先儒嘗謂孟
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沒萬章公孫丑之徒相與記軻
言焉耳信如是則以夷惠聖之清聖之和真軻言也直
以為聖人記軻言者之過也然而聞伯夷之風者頑夫
㢘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惠之風者鄙夫寛薄夫敦是二
[009-15a]
子奮乎百世之上使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豈非百
世之師乎盖伯夷雖清而聞文王作則興曰盍歸乎來
栁下惠雖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是雖未至於無可無
不可要亦非滯於一隅者此所以未可謂之聖人而可
以為百世之師也
 
 
 
[009-15b]
 
 
 
 
 
 
 
 香溪集巻九


[010-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       宋 范浚 撰
  書總論
   堯典論
   湯誓仲虺之誥論
   伊訓論
   太甲三篇論
   咸有一德論
[010-1b]
   說命三篇論
   洪範論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
   附/
   君牙冏命吕刑論
  堯典論
夫子序書辭嚴㫖奥不越数言而終篇大義粲然可明
若序堯典言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
[010-2a]
禪于虞舜則堯之廣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協和萬邦
終能求賢于側陋授以天下盛德大業已備見矣後世
邪說横議詆誣大聖謂堯幽囚謂舜臣堯怪妄百出特
考是數言而唐虞禪紹之美昭若白日紛紛詭論不攻
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堯將遜位不以授丹朱而
授舜是謂天下為公之道故曰將遜于位禪于虞舜聖
言折𠂻堯舜之道益明於是又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
對宰我之問亦云陶唐其仁如天孟子推其說則曰為
[010-2b]
天下得人者謂之仁盖堯以天下授丹朱則丹朱利而
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則天下利而丹朱病堯曰吾終不
以天下之病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與天
下利病孰輕孰重茍懷一毫有我之心則視利天下不
足以病其子視利其子雖病天下不屑也惟堯無我視
天下猶吾子也視利天下猶利吾子也如是則吾子與
天下何擇焉所利者衆則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
授丹朱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
[010-3a]
所以能視天下猶吾子而則天之大為天下得舜而如
天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聰無不聞明無不見文無不被
思無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堯舜聖德光明
盛大胡可以管窺蠡測妄議涯畛而世儒謂堯行天道
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堯舜抑亦不知
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道推本而
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者一道也在天則謂之天道在
[010-3b]
地則謂之地道在人則謂之人道揚雄曰善言天地者
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天地人而言之其致
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從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
者欲有所為必求端於天是人事即天理也又況聖人
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
時聖人所行動無非天謂堯行天道豈與人事異耶謂
舜行人道豈與天道異耶茍謂堯命羲和欽若昊天厯
象日月星辰為行天道耶則敬授人時而天與人一矣
[010-4a]
茍謂以閏月定四時成嵗為行天道耶則允釐百工庶
績咸熙而天與人一矣茍謂舜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
于四門四門穆穆為行人道耶則烈風雷雨弗迷而人
與天一矣茍謂舜咨十有二人各欽其職為行人道耶
則惟時亮天工而人與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論是不知
堯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湯誓仲虺之誥論
湯之伐桀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衆
[010-4b]
舎我穡事而割正夏此豈於人心有不順哉盖商人以
穡事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湯以正夏為急天下之公心
也商人知安湯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謂克終穡
事有食以飽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其如彼何夏
罪雖至極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而不知有天下
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湯則以為普天之下舉歸吾仁率
土之衆誰非商民博施濟衆豈非吾心弔民罸罪豈非
吾事茍急吾穡徒能飽吾有衆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殘
[010-5a]
虐割剥者甚溺於塗甚踣於爐呼天無告急於倒掛吾
其坐視而不救歟則吾心有外矣吾為不仁矣吾其以
天下為非我矣吾其上負皇天之眷求下負萬國來蘇
之望矣必往之誓胡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為
商人而不以商人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湯能
以天下之公心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協民願宜
無不慊而猶有慙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諸侯為天子
以一國有天下天下之至難也天下之至疑也聖人行
[010-5b]
之聖人之不幸也聖人之不得已也成湯于所遇之不
幸而處勢之不得已故果於必往行天下之至難冒天
下之至疑故猶有慙德其必往也以救萬方之禍其有
慙德也以憂萬世之亂救萬方之禍者仁也憂萬世之
亂者仁之至也此成湯所以為聖人也仲虺以湯之懷
慙雖出於仁厚而恐或至於動心以害大有為之志故陳
義作誥以釋湯意首言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統言
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釋桀而眷湯湯可以仰無
[010-6a]
愧於天矣又言商家邦於有夏若莠秕之必見剪除商
人危懼同心患桀又言湯之寛仁彰信天下攸徂之民
相慶徯至是人心去桀而歸湯湯可以俯無怍於人矣
仰無愧俯無怍何為猶有慙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
所謂貴有天下者為得便私適己肆意極情選聲以娯
聽選色以從欲積財儲貨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無不
自如然後為快也成湯乃獨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則何
利於有天下也哉亦興天下所同利而已興天下所同
[010-6b]
利非利己也又何慙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篤於愛
君惟恐成湯自大或有侈心驕志故雖釋湯之懷慙而
猶告以昭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滿自用慎
終惟始之戒也成湯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驕志
忽不自知故雖無庸懷慙而猶誕告萬方以兹朕未知
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又告以朕躬有
罪不敢自赦無以萬方也凡湯之能有萬邦實用此道
故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
[010-7a]
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豈不信哉
  伊訓論
為人君者必鑒前古然後可以知興替必法先王然後
可以繼統業伊尹訓太甲稱有夏先后禹啟少康德足
以格天地寧鬼神微及於鳥獸魚鱉咸遂其生逮桀弗
率天降禍災假手于湯討而伐之是欲太甲鑒前古而
知興替之由也又稱成湯布昭不殺之聖武以寛政代
桀虐用得衆心而兆民允懷又稱湯自始修人事之紀
[010-7b]
以至于有萬邦本乎無我以從諫諍法古以若先民為
君明為臣忠其恕也與人不求備其仁也檢身若不及
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難如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
繼統業之重也鑒前古以知興替法先王以繼統業為
君之要舉矣至若戒以嗣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愛
惟親立敬惟長欲其務本言湯之求哲人俾輔後嗣則
告以舊人可與圖政言湯之制官刑有三風十愆則告
以一過可以亡國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則告以天
[010-8a]
之禍福無心唯人自召言德罔小萬邦惟慶不德罔大
墜厥宗則告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惡足以覆宗廟凡
其格言善訓丁寧切至如此可謂忠亮篤誠以道事君
者也此所以營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議百
世之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論
太甲既立不惠于阿衡伊尹時為受遺大臣懼其失道
以危基業乃作書以示訓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自艾
[010-8b]
克終允德伊尹又作書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忠篤誠
喜君悔過丁寧申誥冀其大善故又作書太甲下篇是
也歴考三篇㫖義大要以終始欽慎為戒夫人靡不有
初鮮克有終況太甲不克于厥初悔過而反善得不以
終始為戒乎人君不欽厥德乃墜厥命弗慎厥德雖悔
可追況太甲嘗以欲敗度縱敗禮得不以欽慎為戒乎
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
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此盖戒
[010-9a]
以君臣皆當由忠信而有終也傳曰忠信為周則自周
有終者由忠信而有終也忠盖言吾無息者也信盖言
吾實然者也實然而無息豈不有終乎使不忠信則無
物矣焉能有終乎大學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
驕泰以失之言忠信則得道不忠信則失道茍得之而
又失之非有終也在易乾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
若厲旡咎孔子明之曰君子進德脩業忠信所以進德
也又曰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
[010-9b]
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夫惟君子忠信以進
德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終終之非自周有終乎
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克
終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儉德惟懐永圖
盖戒以當慎儉德以為永圖而克終也記曰君子恭儉
以求役仁又曰儉近仁以儉為求役仁以儉為近仁則
所謂儉者非特儉以足用之謂茍能守約而心不恣縱
是儉德也是故儉於聽可以養虛儉於視可以養神儉
[010-10a]
於言可以養氣凡儉而守約皆可以悠久而無窮今伊
尹告太甲以慎乃儉德是永圖也知儉為守約則所以
慎者盖有要矣亦曰儉於心而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終
始慎厥與盖戒以慎夫與賢而克終也權輿之詩刺秦
康公與賢有始而無終盖知賢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
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皆非與賢有終之謂也惟能待
以至誠則是終始慎厥與之道若所謂至誠樂與賢者
共之是也伊尹又曰慎終于始盖戒以慎終之道在先
[010-10b]
慎始易曰君子以作事謀始夫慎始而不終者有矣未
有不慎始而有終者也凡欲慎終當於始而慎之故曰
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之千里能慎始則終不繆是乃
所以為慎終也伊尹又曰祗爾厥辟又曰欽厥止率乃
祖攸行欲其欽所以為君之道而率循湯之所行也夏
書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
不敬為君不敬則有朽索之懼固宜祗厥辟也然茍不
知其所止則安能盡君道故又曰欽厥止盖言所謂欽
[010-11a]
爾厥辟者在欽厥止也大學曰為人君止於仁君能止
於仁則心為仁心心為仁心則言皆仁言術皆仁術政
皆仁政無所往而不為仁矣然仁天理也必敬以直内
然後天理存故欲止於仁不可以不敬不敬且不可以
求仁其況能止於仁乎觀孔子對仲弓樊遲問仁必告
以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居處恭執事敬是必
敬而後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於仁其可以不敬乎詩
稱文王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亦欽厥止之義也使
[010-11b]
太甲能知止於仁而克欽則可以繼湯之克仁是率乃
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天無親克敬惟親是又告以
皇天所以親人君由乎克敬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
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兹言天道
甚明人君不可不敬敬則天必親之雖高高在上而日
監在兹也夫惟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親也詩
曰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言天道未
嘗不與人出入往來游行衍溢以天親克敬之義求之
[010-12a]
則可見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
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
是又告以克敬非特為天所親也而成湯又能勉敬厥
德終至於不勉而誠誠則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監
湯而勉於敬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
是祗帝命式于九圍湯之聖敬所以日躋者以勉敬厥
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圍者以其克配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論
[010-12b]
伊尹既復政太甲將告歸陳戒于德而終篇以一為言
所以啟廸其君者可謂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謂重
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氣未判混然純全命之
曰太一及其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隂陽變而為四時列
而為鬼神散而為萬物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天地以
是一而成化隂陽以是一而不測四時以是一而變通
鬼神以是一而體物不遺萬物以是一而各正性命其
在人也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意我必固舉絶之際混然
[010-13a]
純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之而視耳得之而聽口
得之而言四體得之而動作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視
以是一而明聽以是一而聰言以是一而從動作以是
一而順由是一而不知者為愚知是一者為智守是一
者為賢性是一者為聖至於聖則無往而不一矣是故
會萬物以為一身一體之也合萬殊為一物一同之也
洞萬理為一致一貫之也冥萬世為一息一通之也攝
萬善于一德一該之也應萬變于一心一統之也至於
[010-13b]
一天人一有無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無往而不一用
能與天地配其體與鬼神接其靈與隂陽媾其化與四
時合其誠天地鬼神隂陽四時吾之一與之為一矣則
於治天下何有哉論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則於聖人
何有哉荀卿載舜之言曰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
誠盛於内賁於外刑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何足
致也荀卿又曰一與一是為聖人又曰一而不二為聖
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懇懇以一為言是以治天下
[010-14a]
之本啟廸之也豈不要哉是以聖人之事望之也豈不
重哉
  說命三篇論
高宗得傅說言夣帝賚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乎
茍惟精一則虛明洞達事物之至無不感通故孔子曰
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方高
宗恭黙思道盖清明矣至誠矣志氣如神矣可以前知
矣則帝賚良弼形于宵夢又何疑哉世之議者妄謂高
[010-14b]
宗知傅說之賢遽欲引以為相懼羣臣不心服天下不
以為宜因假夢以神其事以要信於一時嗚呼其誣高
宗乎使誠假夢以用說豈不為偽乎彼其三年不言亦
已久矣烏可偽為乎揚雄曰夫信周其誠上通于天高
宗誠與天通天以良弼賚之此甚盛德也議者誣以為
偽豈非所謂邪說横議乎春秋外傳曰昔商武丁聳其
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
智之不疾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又曰使之
[010-15a]
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
規諫夫惟高宗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黙以聳其
德至于神明故誠格上帝夢得賢輔初非知其為傅說
也以宵夢所見之象旁求得之然後知其為傅說也考
於經合於傳其說甚明而議者謂為假夢是不知至誠
上通至於神明之道而妄論如此意必以為高宗不能
往夢傅說傅說不能見夢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誠心殆
猶明鑒鑒明洞徹無物不形雖羣象雜委於前而色色
[010-15b]
呈露無得遁者鑒非往照物無來心實感通之理冥於
自然耳高宗之誠善必先知則夢得賢人與鑒燭物何
異盖高宗恭黙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輔耳逮其精誠感
通則同焉者合類焉者應乃有良弼見於正夢初非彼
來亦非此往神交黙契莫知所以然而然耳從是觀之
豈非甚盛德耶其可以邪說誣為偽事耶然觀高宗既
得傅說立以為相命之納誨責以正己使之作礪責以
濟已使之作舟楫責以澤民使之作霖雨又責以啟沃
[010-16a]
如藥石又責以為已明謨如跣視地又責以作成己德
如麴糵又責以可否相濟如鹽梅又責以繼美于阿衡
其望說之心可謂切至矣而說之進言勤勤反覆大槩
惟以從諫務學任人為先何哉盖從諫帝王之大烈而
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至於任人則治亂安危係焉
是三者實人主之要務又況能從諫則舎己從人無我
而為聖矣能務學則可以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而為聖
矣能任人則得良臣以助而為聖矣三者皆為聖之道
[010-16b]
而傅說乃以望高宗則其待高宗者為何如哉其所以
任高宗之責者為何如哉抑嘗觀成湯改過不吝而從
諫弗咈其於伊尹則學焉而後臣之其任人也則德懋
懋官功懋懋賞是從諫務學任人三者湯皆力行而盡
之矣高宗之命說固嘗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
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爾克紹乃辟
于先王永綏民凡所以望說者皆冀其佐己使己蹈廸
成湯之蹤而繼承之則說以湯之力行者為輔導不亦
[010-17a]
宜乎
  洪範論
洪範九疇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者也上天錫之大禹
明之武王訪之箕子申之論其所以為大法則古聖人
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其類雖
九而天地人神事物萬殊無不綜貫極其同歸則一於
皇極而已矣盖皇極者大中也天下之道至中而極無
餘理矣宜乎九疇之叙皇極居中總包上下為其至極
[010-17b]
而無餘可以盡天下之理故也今夫易有太極是生兩
儀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極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人
亦本乎皇極也中庸之道與鬼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
乎皇極也凡所立事無得過與不及當用大中之道是
事亦本乎皇極也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隂中萬物
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極也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一皆本
乎皇極則九疇之義非皇極主於其間可乎是故一五
行得皇極則水潤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從革土稼穡無
[010-18a]
不得其中矣二五事得皇極則貌恭言從視明聽聰思
睿無不得其中矣三八政得皇極則食貨與祀司徒司
空司㓂賔師無不得其中矣四五紀得皇極則嵗月日
星辰厯數無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極則正直剛克
柔克無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極則卜五占用二衍
忒無不得其中矣八庶徴得皇極則雨暘燠寒風無不
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極則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
無不得其中矣然則大法之類雖曰有九而九類所以
[010-18b]
能綜貫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之理者實一本乎皇極也
盖五行五紀庶徴之類言天地萬物之中也五事八政
三德五福六極之類言人與事之中也八政之祀五紀
之厯數與夫稽疑命卜筮之類言人與神之中也天地
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疇該之皇極一以貫之可不
謂大法耶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附
嘗考諸經盖自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
[010-19a]
方八篇雖辭語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未服
周而作也說者或以為商自湯已下七王之德感人也
深方紂肆虐如在膏火中歸周如歸不暇念先王之德
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如父母雖以
武王周公之聖相繼撫之而莫能禁也信如此言則是
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之頑為難服也盖
嘗以商周論之商代夏周代商其事則同湯伐桀以救
民武王伐紂以遏亂其心則同湯升陑致天之罸武王
[010-19b]
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則同湯有萬邦兆民永懷
武王定天下萬姓悅服其得人心則同湯武之道無不
同也何為夏人歸商不復擕叛而商人歸周屢為翻動
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鎮撫久猶
未服豈無自而然哉盖桀雖不道得罪人神自取滅亡
與紂相似然書曰紂罪浮于桀則是紂惡視桀為又甚
也觀湯誓衆之辭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告萬方
之辭曰夏王滅德作威流毒下國此固足以失天下矣
[010-20a]
然未若紂惡之為大而天下化桀之惡亦未若商人化
紂之惡之深矣觀武王誓衆動數紂之惡踰數十條過
桀逺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竊姦
宄上而卿士相師為非度下而小民相與為敵讎其凶
燄惡德餘風遺毒淪入骨髓溢于後世庶羣自酒殆不
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惡猶丹朱然使堯在
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惡猶苗民然使舜在上未必不
逆命然則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
[010-20b]
鎮撫久猶未服無足疑者是商人之頑至難服也非成
王周公服之難也又況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口化
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未治也必皇自祗德
不以責諸人其計安天下必為百世計不為目前一切
計成王周召之意若以為商人難化非商人之罪化紂
之惡深也既曰頑民矣吾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風
移俗易樂從誠服而惟禁之以令臨之以威刼之以刑
俾莫我敢違則是徒服其口耳彼將不敢言而敢怒詎
[010-21a]
能服其心乎是徒使之革面耳彼將茍免無恥詎能化
其情乎是徒責諸人耳彼將謂我不先自治而非議之
詎能無媿於祗德乎是徒茍為目前一切之計耳彼將
傾耳戴目懷異志而幸禍亂矣詎能為百世計乎且周
之得天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歸之也天下自
歸之又烏可以威令與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則成
王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於商人也念之至深
待之至寛處之至厚作成周使之遷庶幾宻邇王室式
[010-21b]
化厥訓擇康叔為之君庶幾乃大明服其勑懋和歴言
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罸使知天之所廢非人力可
興又歴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天之所興
非人力可勝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廸屢
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誥多方有曰爾乃廸
屢不靜爾心未愛是欲使商人之心愛周而自安也凡
此類豈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謂乎誥康叔有曰若
有疾惟民其畢棄咎又曰作新民是欲使商人盡去舊
[010-22a]
惡遷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曰誥爾殷多士今予惟不
爾殺予惟時命有申是欲使商人誠服于教命不以刑
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有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
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是欲節商人之性而使之進
于善也凡此類豈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命之謂乎
於大誥有曰民不靜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雖商人為
叛而以過事為在己也誥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
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
[010-22b]
天是雖商人不安而以為天罸己罪也凡此類豈非皇
自祗德不責諸人之謂乎其告康叔有曰聽朕告汝乃
以殷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為世世享國之圖也
於梓材有曰已若兹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
孫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為周家萬年之圖也於洛
誥有曰王伻殷乃承叙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是欲商
人永懷周德為萬年圖也凡此類豈非欲百世計不為
目前一切計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服其心必欲
[010-23a]
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為百世計處己處人
可謂兩盡矣宜其終能使頑民咸化也然而周公既沒
成王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猶曰無依勢作威無倚法
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
又曰爾無忿疾于頑又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
大諄諄訓戒皆欲其不恃威令刑辟務為寛容豈非終
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論
[010-23b]
穆王之書見於經者三篇命君牙為大司徒命伯冏為
大僕正命吕侯訓暢夏刑其言皆丁寧告戒以求助輕
刑為意夫子錄而叙之與典謨並傳自餘無穆王事見
于經者以三篇為聖人所取則穆王信亦賢矣而好議
論者掎摭傳記不典之語横加詆訾謂穆王征犬戎祭
公謀父諫不聽又謂其欲以車轍馬迹周天下祭公謀
父誦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嗟乎信不典之語如此不幾
於廢經乎世有善為春秋者以經考傳之真偽是學經
[010-24a]
之法也豈惟春秋哉凡百家傳記有異論皆當折衷於
聖言今遽以傳記廢經遂謂穆王非賢甚不可也且二
說皆出於左氏左氏浮誇而失之誣者也竊求諸經穆
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後之士正
救所不及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聖為戒輸
誠求助切至如此豈不能聽謀父之諫乎且以祈招一
詩猶能止王非心則欲征犬戎謀父進諫累數百言寧
有不能止其行乎又求諸經穆王能念前人付託之重
[010-24b]
戒慎恐懼若渉氷蹈虎怵惕惟厲至中夜以興思免厥
愆此其心與堯舜禹湯文武戰戰慄慄之心何異又慕
文武出入起居罔有弗欽此其志亦高矣何至於肆其
侈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亂苗民淫虐
繼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歴
言察獄欽刑中正審克之道大要以慎罸不濫宥過從
輕為意原其設心雖小眚薄罪猶將盡心焉況甲兵大
刑其肯輕用以不享責犬戎妄加討伐乎以君牙冏命
[010-25a]
吕刑三篇考左氏記穆王事則其偽著矣
 
 
 
 
 
 
 
[010-25b]
 
 
 
 
 
 
 
 香溪集巻十

[011-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一       宋 范浚 撰
  進䇿
   䇿略
   應天
   逺圖
   任相
   更化
[011-1b]
  䇿略
臣聞古者天子聴政使公卿列士獻詩以諷近臣盡規親
戚補察下至瞽矇百工商旅庶人皆得以進諌傳言非議
其上而莫之罪盖以為腹誹之憤甚扵指斥目語之譏切
於面謗與其壅天下之言以自欺不若用天下之言以自
治傳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臣請借秦以言之始皇不道
剛愎自用進導諛斥忠諌强直者謂之罔上讜論者謂之
妖言威之使懼刼之使嘿天下之人不得一申其喙積忍
[011-2a]
含怒不勝憤欎不平之心戴目傾耳思一快其懟悶而無
由及一夫作難奮臂大呼則靡然響動相與裂憲網壊禁
防聚首族談争詆秦罪揺吻鼔譟而莫之禁盖其所以壅
天下之言者甚固而無所洩則其發也若大川之决齧堤
四走奔湧浩蕩遂至扵横潰而不可制此甚可懼也惟人
君博詢廣聴來衆言以宣下情使無所閉抑而不通則可
以自安于士民之上是用天下之言者人主所以自治也
仰惟陛下厲精庻政虛心聽納乃以太陽有異氛氣四合
[011-2b]
亟下明詔敷求讜言是将用天下之言以自治故臣扵此
先陳人主之說已乃極言其餘惟陛下財察臣聞主道在先
正心正心所以自治也心不正於中則過事形扵外天下
之人因得而議之故用人言以自治其要莫切扵正心然
而君臨兆人緫御萬㡬事物之日投於前衡於慮者交午
不可計欲心之正豈不難哉唐太宗嘗言人主惟有一心
而攻之者甚衆或以勇力或以辨口或以姦詐或以嗜欲
輻輳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
[011-3a]
亡隨之此其所以難也嗟夫一心而攻之者如此其衆可
不思所以正之乎昔孟軻三見齊王而不言事曰我先攻
其邪心而其說則以謂人不足與適政不足與間獨在乎
格君心之非而時君類以為迂逺闊扵事情不能用漢董
仲舒嘗以正心為武帝言之唐栁公權又嘗以正心為穆
宗言之然皆不能用也是豈人主之心果不可正乎亦曰
習與正人居之而已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則聞正言見正
事行正道欲其心之不正胡可得邪陛下能正心矣則判
[011-3b]
忠邪察賢佞如辨黑之與白如觀髙山之與深谿於以聴
言洞然不惑然後臣之區區得以上達臣抑嘗觀仁宗嘉
祐中司馬光建言國家本置六科盖欲以上觀朝政之得
失下知元元之疾苦非為士人設此以為進取之階也因
請取制舉所試䇿擇其言合時務者行之使四方知朝廷
求直言之士非以飾虛名廼取其實用光意若以謂國家
於進士科外復設六科正欲求言儻略其言不加采用則
雖制舉猶無益也况今時方多難陛下又以天變詔求直
[011-4a]
言使草茅賤士皆得論社稷之至計可不留神審覽哉
夫多言繁稱未必雜而寡要略事陳意未必拙而不智
道徃古未必為誦說論大計未必為夸浮質言未必鄙
小談未必陋乖於時未必繆忤於衆未必非從宜而言
惟歸于當惟陛下擇之而已  應天
臣聞天人相與之際其道甚宻其應甚㨗其成敗甚可
畏方天之仁愛人君也先出灾祥以譴告之不知自省
[011-4b]
又出怪異以警懼之猶不知畏有所塞除而輕忽簡誣
傷敗廼至是知非天心之所眷顧則無復變異以示戒
于下此譬猶父之扵子有所甚愛故繩違紏過丁寜教
告惟恐不為善人之歸若聴其逋蕩堕游肆行不義了
不訶斥如塗人然是不愛而不戚以為不足復子也楚
莊王見天不見妖地不出孽則禱扵山川曰天其忘予
乎是以古之興王天所右與必有妖孽以恐動其心増
益其所未至故太戊之桑穀髙宗之鼎雉宣王之旱虐
[011-5a]
皆所以轉禍而為福易亂而為治起衰運而治中興然
則災異者誠天之深愛乎人君也臣觀陛下即位以來
撫艱難之運宵興求衣旰不暇食憂勤至矣而變異時
見殆天仁愛陛下昭示至戒以見右與之深夫人情忽
不自知失德遺行出扵戒慎之所不及恐懼之所未至
者已或不知之而天獨知之是故聖人寅畏天戒惕慄
震動所以修省而思愆惟恐不至成湯七年之旱煎砂
爛石則自責曰政不節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䜛夫昌
[011-5b]
耶宫室營耶女謁盛耶何不雨之極也六事皆叔世僻
王悖繆之為豈成湯所宜有而湯以自責盖懼夫忽不
自知而天獨知之者也夫人之道不可以無畏子無畏
則忘孝父無畏則廢慈臣無畏則勲不立君無畏則亂
不治人主髙居九重蜵蜎蠖濩之中至尊極也作福作
威生殺予奪無不如志茍放情縱慾恣為不道如桀紂
如幽厲如秦始王如隋煬帝方其力行無度長惡勿悛
天下之人誰能制之惟其得罪于天加㓙罰而下殃禍
[011-6a]
故國顛覆身滅亡天下大壞而不救使後世之君指前
車而思危知上天之可畏也然則人主所不敢放情縱
慾恣為不道者亦惟畏天而已堯舜之帝三代之王凡
其君臣所以動色相戒者未嘗不以皇天上帝為言見
於虞夏商周之書可考也人君其可忽哉臣聞仁宗當
慶歴間嘗遇旱蔬食禁中引咎精禱一夕㣲聞雷聲遽
起冠帶露立廷中至雨沾衣而不倦仁宗畏天憫民祗
懼如此故能享國久長號稱盛治陛下誠畏天戒則冝
[011-6b]
法仁宗之祗畏慕成湯之自責歴筭周思政教得無僻
違刑罰得無過差舉事得無失當讜言得無未進賢才
得無未用姦邪䜛佞欺負之徒得無未去賦歛得無繁
重窮民得無怨咨凡可以引咎而罪已者無所不慮慮
而思所以施置之宜亟正厥事豈不足以弭天變哉昔
唐文皇貞觀中妖災屢見然而躋世太平治幾成康稱
賢君者惟其用人言以應天塞異故不害其為至治當
時山東滛雨江淮大水虞世南曰宜録枉繫帝即申省
[011-7a]
寃獄多所原赦星孛虛危歴氐百餘日世南曰願陛下
勿以功髙自矜帝即曰此吾之罪也穀洛溢漂居人魏
徵謂無克終之美帝即優納廢明德宫元圃院賜遭水
者旱暵不雨徵䟽十漸帝即曰願改之以終善道今陛
下以天變求言茍可用願陛下即施用之如唐文皇則
雖變異不害夫精祲相感災不徒生動天以誠無事虛
文則臣之至願也
  逺圗
[011-7b]
臣聞書曰惟懷永圖孔子曰人無逺慮必有近憂夫天
下之事固有患在數十年之後必豫圖之目前乃克有
濟者譬猶越人適秦度塗計逺必三月乃至茍惟不先
時而即路遽欲一旦求至于三月之後則雖鹿奔鳥舉
有所不能此智者之獨見愚者之同昧也晉武帝每宴
見羣臣不聞經國逺圗惟說平生常事議者謂非貽厥
孫謀之道故西晉中否不克久長自古英主睿君未嘗
不深謀逺慮為子孫千百年不可揺動之計方&KR0852患危
[011-8a]
機藏扵㣲隱而潛萌扵衆人之所不知則已預防而逆
為之所後雖不能盡去其所可憂要亦不至漫漶而遂
不可救世言漢髙祖識吳王濞必為亂扵五十年後若
聖神然此非有竒術怪道以知之也盖自秦室土崩海
内雲擾如滄海横流無不昏墊而江東故地受兵獨希
其人皆剽勇多竒材劒客且未忘項氏易動而喜&KR0852
有鑄山煑海之利足以富饒髙祖計後五十年東南益
盛必至於亂而濞適已封拜故因戒之曰慎毋反亦欲
[011-8b]
子孫聞此言不忘所以備吴嗟夫髙祖之為後世深謀
逺慮殆不至此吕后問宰相髙祖曰陳平智有餘難獨
任王陵少戅可以佐之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
勃也可令為太尉當是時天下不復有患何劉氏之安
哉而其意則實在諸吕諸吕擅權髙祖㣲見其漸預為
之圖當付之智者則一陳平亦足矣而猶慮其智有餘
使少戅重厚者共圖之盖智有餘則求成速求成速則
其舉也或先事而失機故濟以少戅之王陵重厚之周
[011-9a]
勃相與維持隱忍以待可投之㑹卒能一動而諸吕之
族赤劉氏社稷幾危而復安然則髙祖為天下國家之
計豈不深且逺哉臣觀方今天下之事固有冝為深謀
逺慮者民日益困而歛日益繁財日益乏而兵日益聚
官日益多而入仕之門日益廣穀日益貴而浮食之人
日益衆此數者特為患之細耳故臣得以&KR0205言之抑又
有大扵此在陛下詳求其故預防而逆為之所務使謀
慮如漢髙之切至則何後患之有臣聞晉文公將與楚
[011-9b]
戰謀於舅犯曰彼衆我寡奈何對曰戰陣之間不厭詐
偽君其詐而已矣又謀扵雍季對曰以詐遇民偷取一
時後必無復文公曰善乃以舅犯之謀與楚人戰及勝
而行爵則先雍季後舅犯曰舅犯言一時之權雍季言
萬世之利也仲尼聞之曰文公之覇也冝哉既知一時
之權又知萬世之利今陛下撥亂用武事出一切便宜
者為多而臣所言亦固有不得已而應變者至若從一
時之權又存萬世之利以盡經國逺圗可不念哉
[011-10a]
  任相
天子以萬㡬之得失百官之進退社稷之安危生民之
休戚近而號令之臧否逺而蠻夷之叛服大而隂陽之
愆和小而錢穀之衍耗凡官有其事事有其名一皆委
任而責成於宰相故宰相於天下事無所不統不以一
職名官熈載代工治亂攸繫晷刻之誤或貽患於歴年
毫釐之差或致弊扵寰海相之為任顧不重哉人君扵
此貴乎考慎輕用而亟易則不足與共功盖嘗聞之孔
[011-10b]
子相魯三月而政成子産相鄭三年而政成聖如孔子
不得而見也賢如子産使之成政猶須三年况子産不
時有乎唐明皇相姚崇相宋璟開元之治幾致太平希
蹤貞觀當時輔相率三考輙去故雖崇璟不能踰使明
皇知久任二人不它相則迄天寳治安可也惟不知出
此故卒以危亂而不克終然其相李林甫遂至十九年
不亟去何哉大抵君子事上率以正正則君所欽而憚
小人事上率以佞佞則君所狎而安欽而憚則易以踈
[011-11a]
狎而安則易以昵踈故崇璟三年而遂去昵故李林甫
十九年而猶處中夫惟惡小人而亟去親君子而久任
者非聦明睿知之君有所不能李德裕戒武宗以亟進
罷宰相使權在中書誠治本也此言非是觀德裕在相
位以秉權日久位重有功向使武宗用德裕言遂亟罷
德裕則㑹昌之功亦莫克有就故臣以謂德裕當勸其
君擇宰相不當勸以亟進罷宰相惟能慎擇於其始則
無庸亟易扵其後此太宗所以用房𤣥齡十有六年任
[011-11b]
魏徵十有五年未嘗失道也然則何以知其可相而任
之曰相固自有體不動聲氣而危疑以平相之體也偃
息談笑而坐折遐衝相之體也隠然鎮静遭變事而不
亂相之體也一言足以折姦辯使憸人奪氣相之體也
唐崔祐甫相德宗時王駕鶴典衞兵久權震中外帝將
代之懼其變祐甫曰是無足慮即召駕鶴留語移時而
代者已入軍中矣此不動聲氣而危疑以平昔也晉謝
安相武帝時苻堅率衆百萬次于淮淝逺近震恐安夷
[011-12a]
然無懼游奕自如指授諸將遂清強冦此偃息談笑而
坐折遐衝者也漢王商相成帝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
百姓奔呼長安中大亂商獨排群議以為訛言天子壮
其固守此隱然鎮靜遭變事而不亂者也唐李石相文
宗對延英仇士良等斥李訓以折大臣石徐謂曰亂京
師者訓注也然其進孰為之先士良等恧縮不得對搢
紳頼以為强此一言足以折姦辯使憸人奪氣者也即
是四者以擇相其有不得人乎得人矣任之久而不移
[011-12b]
信之専而不貳假之權而不疑此則責成之道也
  更化
一儀不可以百發一衣不可以終歲儀必應乎髙下
必適乎寒暑是故世異則事變時移則俗改夏之政忠
忠之失則野救野莫若恭故商人救以恭恭之失鬼救
鬼莫若文故周人救以文三王聖人也其教化不免乎
失失則不免乎救之天下後世不以其失為悖道不以
其救為反古盖久則弊弊則變理之自然非固相戾為
[011-13a]
也傳曰為政不行甚者必觧而更化之乃可理也陛下
中興王業修正百度天下之人冝渙然洗心易慮以承
惟新之休德而士大夫奔競之風未息州縣茍簡之政
尚多民庻逐末之俗愈甚其故何哉失不更化而已夫
作有利於時制有便扵物可守也祖宗之成憲是也事
有乖扵數法有翫扵時可改也臣所謂冝更化者是也
是故士大夫奔競之風未息由薦舉之法弊也州縣茍
簡之政尚多由考課之法弊也民庻逐末之俗愈甚由
[011-13b]
稅賦之法弊也薦舉之法本以明公道至其弊則薦舉
益廣而公道益以不明夫惟士皆求舉舉者初不求士
故以朴素為遲鈍以虛偽為精强以静嘿為拙訥以㨗
給為辯慧以守莭為固陋以趨附為䟽通以剛介為偃
蹇以佞媚為温良剡章論薦非蝉聮舄奕之緒胄則達
官膴仕之姻戚非依藉權門之援地則苞苴賂遺之交闗非詭随趨和之姦人則脅肩揺尾之諂士不然則雖
㢘若夷齊政若求由愛惠若子産有聲名若子竒亦未
[011-14a]
免徒勞州縣誰其稱之用是希遷望進挾竽媚竈之徒
離局捨次狂奔疾走望塵俯伏以伺候扵公卿權勢之
門自非持身秉操毅然不回者孰不伈伈睍睍撓所守
而靡從之臣故曰士大夫奔競之風未息由薦舉之法
弊也考課之法黜幽陟明揚清激濁所以搃核名實也
國家之制諸道州縣官命漕臣察訪其能否苐為三等
歲終以聞以臨事簡慢者為下職務粗治者為中政有
殊績者為上吏部給歴書其勞効愆過秩滿有司詳視
[011-14b]
而差殿㝡法至良也然行之歳久視為不急漕臣初不
精覈州郡㩀歴書考殆若尋常案牘吏摘帋尾至則占
字選部銓擬亦不加察在官雖或酷若乳&KR0849或貪若石
䑕或𡨕迷鄙昧不辨菽麥或筋駑肉緩縮手避事或敖
逰沈湎不主曹務歴之所書茍無愆犯即以資格縁手
注授欲官之不堕窳而勤不贓墨而㢘不暴刻而循良
不放敖而謹守不麄滅而精詳其可得耶臣故曰州縣
茍簡之政尚多由考課之法弊也稅賦之法民因資産
[011-15a]
而有兩稅因兩稅而有科率軍興以來歛取歳増常産
之民日以彫窶州縣索一絲縷市一筋角悉按户等髙
下差第敷入無常産者秋毫不輸盖有囊金珠束縑素
時其低昻取贏貲以自肥者盖有囷蔵廪積乗農人之
惟悴賤收貴出坐待穀直之翔踴者盖有擁髙貲行子
貸息取倍稱以朘剥貧民者是等皆飲醲齧肥朝歌夜
絃笑視編氓之困頋有得色是以温丁髙户剔屋産市
犁犢相與捐隴畆而捨本業規脫科歛臣故曰民庻逐
[011-15b]
末之俗愈甚由稅賦之法弊也此三弊皆風俗之大患
冝為之變通者而未聞所以革之臣故曰失不更化也
 
 
 
 
 
 香溪集巻十一

[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二       宋 范浚 撰
  進䇿
   廟謨上
   廟謨下
   用竒
   揆策上
   揆䇿下
[012-1b]
  廟謨上
未戰而廟筭勝者得筭多也未戰而廟筭不勝者得筭少
也人主議戰于廟堂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是謂
廟謨夫形兵之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
能謀故為魚鱉者可以網罟取為鴻鵠者可以矰繳加惟
無形者無可柰何廟謨成筭所以先計取勝出萬全而必
無敗盖無形之大者也豈獨使敵人不能窺雖吾士卒雖
吾國人不可使知之非吾腹心之臣非吾指授之將不可
[012-2a]
使知之易曰君不宻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機事不宻則
害成君臣相與議戰于廟堂之上安危係焉成敗係焉固
所以躡足附耳而謀者也慎宻不至幾何而不害于成盖
聞用兵者常不愛爵禄百金以求知敵之情間人諜士我
固有之而彼亦烏能不用凡彼使之覘我事情伺我動静
察我虛實固有近在門庭而不及知者我非故為誑事於
外令吾民知之以欺於敵間則竒謀至計情實之所在殆
未有不宻而不害于成者也今有千金之玉巵通而無當
[012-2b]
可以盛水乎曰不可有瓦器而無漏可以盛酒乎曰可也
夫瓦器雖甚賤惟無漏故可以盛酒玉巵雖甚貴惟漏故
不可以盛水此春秋所以戒寺人貂漏師于多魚者也昔
之人固有欲發天下大事未嘗不獨寢恐夢言而使人知
其謀者固有居髙堂悉去屏障相向坐謀而不言以鐡筯
畫灰為字隨滅去之故其所謀人無得而知者漢髙祖以
陳平為腹心或計秘世莫得聞荀攸從魏武攻討常謀謨
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古之君臣於機事慎宻如
[012-3a]
此其至是以决䇿舉事鮮不有成今廟堂之上沈機秘畫
必如漢髙之與陳平魏武之與荀攸則何攻之不克何戰
之不勝何敵之不摧何冦之不滅哉儻尚若異時謀未定
而計已傳兵未動而敵已知成筭未授于將帥而市人行
路已宣言吾情實之所生則非臣之所敢知也或曰得萬
人兵不如聞一言獨不可以收羣䇿廣廟謨也曰是不然
兼聴而獨斷者大謀之術也收羣䇿所以兼聴故白屋之
士皆得以闗其說定廟謨所以獨斷故非腹心之臣非指
[012-3b]
授之將不可使知魏劉廙言智周於獨斷者不恥於下問
故愽授衆智于下而慎宻勝筭于上聖王所以出萬全也
凡臣所陳或交議兵形則皆發其端而不敢盡惟畏夫機
事之不宻而已然猶有不得已而及之者昔唐元萬填草
檄責髙麗譏其不知守鴨渌之險莫支離報曰謹聞命徙
兵固守鴨渌唐軍不得入此又機事之所冝宻也
  廟謨下
所謂廟謨者計勝于未戰尚謀之道也夫天下無久治
[012-4a]
亦無久亂不患亂之不治而患所用以治亂者非其人
茍得其人不患功之不速而患所以圗功者無其謀昔
晉元帝啓基江左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兵四方刻日
北征至以漕餉稽期誅督運令史志非不速也然終不
能成尅復功者惟旡圗功之謀而已當是時祖逖鎮雍
丘數破石勒之鎮戍歸附逖者甚衆黄河以南盡為晉
士又營繕虎牢將長駈越河掃清兾朔元帝旣得逖宣
威于外儻遂能推誠任之俾專分閫且以王導為腹心
[012-4b]
引紀瞻戴若思等為策士倚陶侃以為屏蔽誅王敦以
絶内患因温嶠忠亮之節復讎之私俾率銳師佐逖進
討則剪群胡如拉枯復輿地如反手元帝謀不及此故
元戎屢動不出江畿是雖得人而旡圖功之謀猶无功
也今王師討伐固將收中原禦强敵以悉復祖宗故地
然根本所恃實在江左彼東晉得一祖逖猶能使黄河
以南盡為晉土况陛下有腹心爪牙之衆乎臣所未知
者廟堂所以圗功之謀為如何耳陛下雖有腹心之臣
[012-5a]
籌於帷幄然引之為䇿士者誰乎倚以為屏蔽者誰乎
俾専分閫可以破敵如祖逖之當石勒者誰乎可使之
率銳師佐進討者誰乎陛下當與腹心之臣議於廟堂
之上審我狥地闢國者才為如何訓兵揔衆者才為如
何彼所出者何䇿我所出者何䇿彼所固守者何地我
所固守者何地吾將所以破彼者何人彼所以當吾將
者何人孰賢孰否孰智孰愚孰强孰弱孰勇孰怯彼已
洞見則勝負之勢未戰而已分矣兵法曰知彼知己百
[012-5b]
戰不殆漢髙祖深明知彼己之術故伐魏而知栢直不
能當韓信馮欽不能當灌嬰項它不能當曹參因曰吾
无患矣果定魏地是審彼己之將而知必勝也黥布之
反髙祖召薛公問以布計所從出薛公對以布出上計
則山東非漢有出中計則勝負未可知出下計則可以
髙枕而卧漢無事矣布果出下計髙祖遂破之是審彼
己之計而知必勝也陳豨之反髙祖自徃討之至邯郸
喜曰豨不南據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矣遂破
[012-6a]
豨是審彼己之地而知必勝也故夫决勝之䇿在乎察
將之才能審敵之强弱斷地之形勢觀時之宜利今廟
堂之謀能先審彼己知必勝之道則何患功之不速乎
議者或謂唐肅宗以匹馬起靈武合弱旅鉏强冦師及
渭西曽不踰時而摧堅銳復兩京悉收河南州縣今中
興之功胡為乎不可以日月兾也臣竊以為不計事勢
之言夫清内盗者易為力攘外患者難為功安禄山雖
劇冦然内盗也當時囬紇請和土蕃結附不惟順服又
[012-6b]
藉其用以復土疆則不踰時而清中原尚為宿留且香
積之戰新店之戰唐兵為賊掩幾不能軍使非囬紇相
與夾攻則雖郭汾陽李嗣業且將再不勝賊驚曰囬紇
至矣因大敗遂收東都是肅宗中興用囬紇國家中興
攘强敵也不計事勢而欲以至徳之功望今日則過矣
然而功不可以速成者事之勢時不可不趍者人之力
茍惟玩日弃時而曰功不可以速成則亦何功之有禹
之治水非一日而有功也然履遺弗取冠掛弗顧其於
[012-7a]
趍時未嘗不急則圖天下之功可忘所以趍時哉
  用竒
臣言功難以速成謂中興大功也至於兵家之䇿則又
有貴速而不貴久者臣且將言之夫戰久則兵鈍攻久
則力屈暴師久則國用不足此兵所以貴速也敵有可
乘之隙我有决勝之機行之有疑反為彼利此兵所以
貴速也欲無鈍兵屈力殚財動合機㑹則莫若用竒以
求速勝之功而用竒者又莫神於得竒正之變也使夫
[012-7b]
用兵者以衆敵衆以强敵强戰勝則殺傷猶至於相當
不勝則一敗塗地以為用兵如是而止耳則雖庸人悍
夫皆可以將百萬之師以臨大敵惟夫用寡以當衆用
弱以當强轉危而安轉敗而勝勝則彼必摧潰而我獨
全不勝則不至於甚亂而敵無以乗我是豈庸人悍夫
所能知哉盖有竒正之變行乎其間因形制勝神張鬼
翕變化莫測雖吾士卒猶不能窺吾所以勝况敵人乎
兵法曰戰勢不過竒正竒正之變不可勝窮竒正相生
[012-8a]
如循環無端必有獨得於心不可以智識不可以情求
者為能盡之昔唐兵之破霍邑也建成墮馬右軍少却
而宋老生乗之太宗自南原馳下斷其軍引兵奮擊遂
敗老生夫建成陣於城北是謂正及其却而致老生則
向之正變而為竒太宗自南原馳下是謂竒及其斷老
生軍引兵奮擊則向之竒變而為正太宗得竒正之變
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議者以謂非學而能惟其以
為竒以竒為正吾之正使敵視以為竒吾之竒使敵視
[012-8b]
以為正是豈可學而能哉必有獨得於心不可以智識
不可以情求者也歴觀自古善用兵者未嘗不以竒勝
或示羸而用其銳或示怯而用其勇或示緩而用其急
或示近而用其逺或示之敗而致其怠或示之退而致
其追或示以擊東而實攻其西或示以擊左而實攻其
右皆因機應變示敵以可見之形而不示以不可知之
計唐李泌請肅宗詔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
馮翊入河東則史思明張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安守
[012-9a]
忠田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三地禁其四將也然後命
建寜王北並塞與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陽賊失巢窟當
死河南諸將手肅宗不能用使慶緒思明挻亂不已其
後代宗討史朝義長孫全緒請休士張勢以綴賊使光
弼取陳留李抱玉擣河北先斷其手足然後縱間賊中
彼脅從者相疑則賊滅可待代宗用其言遂滅朝義平
河北臣嘗謂禁四將而取巢窟張勢綴賊而斷其手足
是皆用竒正之微機不可失者惟有用有不用故或有
[012-9b]
功或無功夫先人有奪人之心投機之㑹間不容髪方
今討賊之勢得無與李泌全緒所言有近似者乎惟能出竒正之變示以可見之形不示以不可知之計以成
速勝則善矣
  揆䇿上
兵有不可攻有不可不攻不可攻者敵之銳也不可不
攻者敵之恃也我以兵進彼以兵逆則猛士精卒悉銳
來拒此不可攻也當用竒以𢷬其虛彼有所恃持重自
[012-10a]
守則餘軍倚以為强士氣自倍此不可不攻也當用竒
以致其敗日者王師之討敵也數道並進敵悉以銳兵
分拒諸將諸將攻之勝負互有此攻所不可攻也法當以
大衆謹持其銳選梟勇士少出而更進時擣壘以撓之
偹東則擣西偹西則擣東使彼奔走不給雖有猛士精
卒且將氣竭而力弊我乗其弊而攻之可以必克且彼
偹我扵前者既衆而强則其自偹於後者必寡而弱我
既弊其强衆於前則可以襲其寡弱於後彼强而衆者
[012-10b]
既弊則寡而弱者自孤我因以輕兵㨗騎投其間而擊
其虛倍道疾馳不三日而叩汴城出其不意則叛衆可
以笑俘渠首可以坐縛彼强衆之在前者還救則我師
夾攻不還救則腹心已奪此彼之銳不可攻當用竒以
擣其虛之䇿也且敵之所恃者金人也彼宜推以抗我
為兵冠鋒而方蜂屯蟻結固守不動者盖彼以為恃則
其動不敢輕輕動而小衂則㓙威挫而敵衆疑恐我得
以測其虛實不若固守不動使其衆頼强擁之虛聲挾
[012-11a]
以自壯且示所恃以疑我此敵人之情也法當以計動
之使彼雖不欲與我戰而不得不戰夫金人雖多知善
戰然可以利誘我冝未戰而設伏使一裨將率數千衆
鼔行徑進衝其中堅示敗而速去之旡愛輜重寳物且
走且弃敵輕我軍之易北又嗜遺利必驕怠而競為抄
掠則吾伏可起掩其不偹彼必反走因而乗之向之蜂
屯蟻結者必亂則吾示敗之師可還奮擊破彼所恃則
餘衆失氣然後諸將席勝四面攻之大克必矣此彼所
[012-11b]
恃不可攻當用竒以致其敗之䇿也昔唐兵討蔡吳元
濟悉銳卒屯洄曲以抗李光顔故李愬知元濟之隙可
乘潜師夜起出文城栅馳入垂瓠城駐元濟外宅而蔡
人旡知者遂以平蔡時董重質猶守洄曲愬折簡召之
重質即弃軍降是擣其虛而銳自摧也李靖討輔公祏
公祏以一軍頓當塗一軍㨿當塗南路皆百戰强兵造
柵自固蓄力養銳以抗唐軍盖公祏所恃也靖苦戰破
之二軍悉潰公祏餘衆雖多不復敢戰遂禽公祏是敗
[012-12a]
其恃而衆自破也擣其虛而銳自摧敗其恃而衆自破
固有古事之效矣豈空言哉
  揆䇿下
甚哉兵久之難也千里饋糧内外騷動老師費財從古
患之昔曹操孫權時江淮間不居者數百里或以為斥
候之郊非耕牧之地此未得孫權之情也且操與權才
均智敵將佐亦相甲乙使其對壘抗兵各用所長以角
逐扵江淮之間雖積時累嵗徒為自弊勝負猶未有分
[012-12b]
也故各虛數百之地堅壁清野以相候望來則應去則
守全力繕兵以伺敵釁此則曹孫之情也然兵固有不
得已而相持者以順討逆以義討不義師出有名士氣
自銳彼不敗走我難自却却則我勢沮彼勢張進不成
攻退不成守古人於此雖以弱敵强以寡敵衆猶相持
也故以弱而持强者漢高之持項籍是也以寡而持衆
者曹操之持袁紹是也漢髙與項籍相距滎陽數嵗漢
義而籍不義故漢雖數困而不為弱然卒所以勝籍者
[012-13a]
竒也髙祖出軍宛葉綴籍兵而不戰令滎陽成臯間得
休息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因復走滎陽使
籍偹多而力分此髙祖之用竒也曹操與袁紹相持官
渡百餘日操順而紹逆故操軍雖不敵而不為寡然卒
所以勝紹者竒也紹遣淳于瓊等將兵萬餘人北迎糧
運操自將夜徃攻破瓊等悉斬之此曹操之用竒也今
王師出征以順討逆以義討不義兵衆將强不寡不弱
固有萬全之勢然敵未敗走理必相持不出竒謀未見
[012-13b]
其利臣所謂擣其虛敗其銳誠為至計然茍未可圗則
冝以諸軍綴敵使不得動别遣竒兵萬人由間道襲取
負海諸郡以駭京東敵徹縁淮之偹以自救則震擾可
擊使其終不敢動則我遂盡取京東此亦漢髙之竒也
國家得東南漕運故可以都汴京敵人雖僣㩀而江淮
財用皆為我有䇿其暴兵旣久必至饑虛儲糧大乏當
遣間人用火攻燒其積聚或伺其積聚所在以輕兵夜
出假敵旗幟設詭道襲而燔之此亦曹操之竒也或謂
[012-14a]
我以萬人由間道襲取負海諸郡餉道聲援两皆阻絶
柰何曰是又有竒正之變焉竒正之變莫妙於變主為客
客為主因糧扵敵是變客而為主也投萬人於死地使
自為戰而後生是變客而為主也因京東思國家之心
復其租而寛其徭使還為我用是變主而為客也已得
負海諸郡俟彼救至乗其怳駭設伏於險而迎破之是
變主而為客也何餉道聲援之虞哉
 
[012-14b]
 
 
 
 
 
 
 
 香溪集巻十二
[013-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三      宋 范浚 撰
  進䇿
   巡幸
   形勢上
   形勢下
   用人
   朋黨
[013-1b]
  巡幸
王者觀天地興衰隨時制事故不常厥居黄帝以師兵
為營衞遷徙徃來無常處天下有不順者從而征之披
山通道未嘗寜居周成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
厥兆民是豈樂於勤動為哉將以一身之勞易天下之
安聖人之心也然臣觀盤庚遷都告其臣民曰汝不謀
長以思乃灾汝誕勸憂則知古之人君將遷都改邑非
徒為是紛紛盖為長久之慮不得已而議遷而其臣民
[013-2a]
亦有所惮動也陛下時巡于邁雖非遷都至若鑾輿天
行百官群司千乗萬騎與臣庶之景從者不謂旡煩亦
當為久長之慮有不得已然後移蹕則人有恱心國旡
徒費故曰天子順動人皆幸之之謂幸且陛下以决䇿
親征巡幸建康天威所臨諸軍増氣義士激烈孰不用
命甚善舉也然臣愚慮以為有可議者建康王者之宅
東晉時温嶠議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㑹稽而王導獨
以建康為可遂定都不遷則江左形勝旡踰建康者然
[013-2b]
孫權居之即城石頭又作濡須塢于江西繼而權以七
萬兵却曹操四十萬衆於濡須則地之可以戍守者冝
為之偹也又東晉時巨盜凌擾皆自上流奄至變出不
虞故王敦盧循之徒伺間竊發則上流之可為藩屏者
冝為之偹也既修戍守又有上流之防然後翠華可駐
建康以經略中原然臣愚慮又有可言者自古皇居帝
宅未嘗不為居重馭輕之計其勢若身使臂臂使指小
大適稱而不悖唐太宗列置府兵八百所而闗中五百
[013-3a]
舉天下不敵闗中則其驗也今雖悉師討敵務揚威武
而輦轂之下兵衞亦安可以不强甚非居重馭輕之道
也唐肅宗在靈武衆單寡軍容缺然得郭子儀李光弼
兵故國威大振徳宗時叚秀實言禁兵不精其數削少
後有猝故何以待之猛虎所以百獸畏者為牙爪也若
去之則犬彘馬牛皆能為敵此欲强本幹偹非常之意
也昔漢髙祖與楚戰出成臯至小修武自稱使者晨馳
入張耳韓信壁而收其軍兵遂大振因令耳偹守趙地
[013-3b]
令信發趙兵未發者擊齊髙祖必先取二人兵以自振
故能使之俯首聽命唯所指使不然則信耳萬有一驕
蹇不受約束且無以制之此實將將之術安危之機語
之於今冝留聖慮者也陛下誠即日親御六軍張皇武
節則戎卒前驅千麾萬旟天威震赫國勢隆矣儻尚觀
兵俟時以行天討則環衞禁旅居重馭輕誠不可後
  形勢上
厥今中興既有取勝之資矣在所以用之如何耳何謂
[013-4a]
取勝之資形勢是矣臣請以三國言之夫孫權劉偹皆
一時人豪吳有三江之阻蜀有重險之固合此二長共
為唇齒其勢足以患魏人地雖廣兵雖强亦常鰓鰓然
恐吳蜀之一合而軋已也故吳蜀和而魏不敢動呉蜀
離則魏思間釁以圖之方權偹之交相伐也魏劉𣋌乃
欲大興師以襲權及吳蜀之使復通魏賈詡則曰劉偹
有雄材孫權識虛實㩀險守要汎舟江湖難卒謀也以
是知吳蜀有勝魏之資權偹不知相與合力而用之非
[013-4b]
不知也其心則異而勢則有所不合今吳蜀地皆我有
人旡異心勢旡不合豈非取勝之資乎苐頋用之如何
耳夫江東與蜀雖猶輔車而川塗囬逺聲問徃來動以
數月或道路有警則音郵曠絶故以重師鎮襄陽通川
蜀聲援誠今日所宜急也襄陽北接宛許西接益梁南
阻漢水其險足固北去河洛不及千里故吳人欲據之
以䠞曹操晉人欲鎮之以保上流蕩秦冦唐人又謂襄
鄧之西夷漫數百里其東漢輿鳯林為之闗南菊潭環
[013-5a]
屈而流屬於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厓聨絡乃
形勝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漕渠運天下之財可以大
集是襄陽亦取勝之資而又可以用吳蜀豈非所謂形
勢者乎晉人有言雖未獲長驅中原馘截凶醜亦不可
以不進據要害思攻取之宜是據形勢以經略中原正
急務也然吳蜀襄陽可以為取勝之資而不足以盡天
下之形勢今之議者皆曰長江數千里實天下之形勢
故魏文帝至廣陵臨江見波濤洶湧歎曰固天所以限
[013-5b]
南北也苻宏亦云晉君臣戮力阻險長江未可圖也豈
非天下形勢旡踰於長江乎臣竊陋之夫吴之所不能
吞曹氏而據中原晉之所以不能滅胡醜而復境土者
殆旡它焉正以其謀陋而旡復逺略區區恃長江之險
以為形勢而止耳吴人之謀則曰取徐州不如全㩀長
江故當時僅能擅有江表成鼎峙之業晉人之謀則曰
我所以設險而禦㓂者正以長江耳故當時劃淮以北
大抵弃之然則為今之計詎可恃長江如吴晉之陋乎
[013-6a]
必將尅復神州不失舊物則又當縱觀天下形勢為經
略之宏規而臣所陳吴蜀襄陽者取勝之資也
  形勢下吴蜀襄陽臣旣言之矣雖并凉幽燕於北有未暇詳至
若歴陳中原之形勢内以固藩翰外以謀攻取者臣請
參古據今而偹論之武昌為江東鎮戍之中非但捍禦
上流而已緩急赴援奔不難故前世都江左者皆以為
要地使重將鎮之為内外走援則武昌形勝之地也夏
[013-6b]
口在荆江之中與沔口對通接雍梁實為要津故周瑜
以三萬人㩀之能破魏武數十萬衆則夏口亦形勝之
地也襟江帯湖北連豫壤西接荆州則豫章亦形勝之
地也夷陵江東闗限昔吳人以為安危之機如其有虞
必傾國争之則夷陵亦形勝之地也睢陽為江淮保鄣
唐張巡以千百卒守之能禦劇賊使不得搏噬東南則
睢陽亦形勝之地彭城地勢陸通驍騎所騁吕蒙嘗謂
孫權今日得徐曹操浹旬必争則彭城亦形勝之地也
[013-7a]
荀彧謂兖州天下之要以比闗中河内則兖州亦形勝
之地也魏武之破黄巾因為屯田積穀許都以制四方
則許下亦形勝之地也長安據函關負襃斜帶洪河為
古金城則長安亦形勝之地也唐郭子儀以河中居兩
京之間扼賊要衝得河中則兩京可圖則河中亦形勝
之地也我旣鎮襄陽用吴蜀之資矣又當遺良將勁卒
夷陵以控引荆吴川蜀之勢又命大帥宿重兵鎮武
昌夏口豫章以制上流而備不虞藩翰固矣然後中原
[013-7b]
為可圖凡諸軍所臨因利乘便茍可以進取則形勝之
地皆所宜知我師得利於西則可以出長安臨河中得
利于東則可以出彭城臨兖州得利於宿泗則可以取
睢陽得利於陳汝則可以取許下數道並取形勝據之
或鼔行勁攻或掎角合勢則太河之北敵必連營固
守所以備我者廣而不暇及逺彼汴城僣叛知敵援之
不力必為收兵閉壘之計非得帶甲數十萬且不能守
則抗我之衆皆將入汴自保矣此得形勢之地雖不專
[013-8a]
於用竒亦可以圖敵也然而形勢固有彼我共之者又
成敗之機不可失也我得亦利彼得亦利我知之彼亦
知之我能用之彼亦能用之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其時
故不知形勢之可用者敗吕布是也知形勝之可用而
不能用者亦敗烏承恩是也欲用形勢而不能先人者
亦敗毌丘儉是也曹操曰吕布不能㩀東平斷亢父泰
山之道乗險要我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而布卒
為操所克此非不知形勢之可用以取敗乎有說烏承
[013-8b]
恩使據常山以扼賊咽者且曰若捨要害以授人居四
通而自安譬猶倒持劒㦸取敗之道也承恩疑而不决
卒守於信都此非知形勢之可用而不能用以取敗乎
毌丘儉從項欲争據南頓發十餘里聞王基先至已據
之矣儉遂復還保項卒為基等所破此非欲用形勢而
不能先人以取敗乎今臣所陳形勢固不可不知然知
而不能用用而不能先人又皆非所以取勝也嗟夫天
下形勝之地異時皆吾有也有之而不知守失之而不
[013-9a]
知復失一邑則弃一邑失一郡則弃一郡隨失隨弃以
至於今惟異時弃之也甚易故今日收之也甚難昔漢
靈帝時以兵亂不觧司徒崔烈欲弃涼州議者不可曰
涼州天下要衝國家藩衞若使左袵之衆得居此地士
勁甲堅因以為亂此天下至憂社稷深慮也向令為國
家守土地者以天下至憂社稷深慮為念必不輕弃郡
邑雖力不足而弃去必思即復取之惜其弃而不即復
取遂使左袵之衆得㨿士勁甲堅之處為亂迄今而勢
[013-9b]
尚强嗟夫往者不可悔而可以為今之戒也
  用人
天下之人頑非木石則皆可以意氣動暴非虎狼則皆
可以誠心感善用人者知其然故常用其所不可用或
取於讎或取於盗讎與盗冝若不可用也而吾能用之
是以得其心而致其力讎者曰吾怨也今釋怨而不吾
憾何忍負之盗者曰吾罪也今捨罪而不吾弃何忍負
之彼其意氣之所動誠心之所感可使之趍深溪可使
[013-10a]
之蹈白刃可使之赴湯火而不愛其死昔齊侯念管仲
射鈎之讎鮑叔曰夫為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
是也晉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
子曰彼欒氏之勇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則亦
子之勇也晉戴若思作刼自悔卒能事君盡莭唐令狐
彰徔安史自歸卒能忠義奮發夫人之情孰不欲自盡
其才以見於世不幸而為管仲為州綽為邢蒯為戴若
思為令狐彰遽以其為讎為賊而置不用則弃人多矣
[013-10b]
惟古人越拘攣之見開誠素而用之往往得其用十倍
常人何者彼固有所感動之也臣竊思國家涵養天下
仁恩德澤龎洪汪濊浹人肌骨雖髫童乳子皆不忘歸
戴之心意彼䧟敵生靈思我宋德日夜謳吟而望官軍
且將扶携老弱壺漿載路或殺其渠帥為我内應或望
旗歸欵挈地來臣不疑也然而逮今猶為敵用者彼寧
誠為敵用哉盖亦有疑焉耳且兵興以來豈旡士民
敵中歸我者而未聞有所恤豈旡將士自敵中降我者
[013-11a]
而未聞有所用此吾赤子之䧟于盗區所以猶有疑心
而為敵用也陛下雖嘗發德音設賞格開其自新之路
使之悔過而效順然人不見利烏能遽勸彼内有疑心
外見迫脅使戰則戰使守則守茍欲免死不知其他陛
下何不命諸將擇來降及俘獲之人可用者隨才授任
命以爵秩一或有功遂加優賞仍以尺檄廣行誘諭能
以邑降者即使宰邑以郡降者即使守郡以首級降者
以兵衆降者各差勞績大小厚賞之使未効順者望風
[013-11b]
相告曰某先降而得某賞不徒釋罪又寵榮焉必相率
而俱降此則降者見遇貳者思奮之說也尚寧為敵用
哉漢韓信敗陳餘令軍中旡斬李左車有生得者賞千
金至則觧其縛東郷坐西郷對而師事之委心歸計而
問攻燕伐齊之䇿卒用其謀以平燕齊唐李愬伐蔡獲
李祐諸將請殺之愬不聴以為客待間召祐屏人語至
夜愬軍多諌以為祐不可近愬待益厚卒用祐定襲蔡
之謀且韓信李愬皆一時名將於左車祐必欲生之而
[013-12a]
問以計非以其有用故耶今誠得如左車祐輩用之亦
勝筭之一助也  朋黨
言朋黨不過曰君子曰小人自昔朋黨之興小人未嘗
不得其志以勝取於君子君子不勝而受禍亦未嘗不
酷其故何哉小人姦詐而多才雖欲挾朋類以擯君子
茍其徒不繁而力不足以必勝則包藏禍心徘徊而不
發嘯召挽引多其援助以俟巇隙之可投故發必竒中
[013-12b]
而未嘗不取勝於君子者直情徑行不頋可否必欲引
衆小人力與之角而鮮儔寡與勢常单弱為難立夫以
直情特立之君子抗姦詐群輩之小人雖庸夫亦知其
必危故一䧟祻機蕩旡遺類而受祻未嘗不酷此東漢
之黨錮可為流涕者也人主必將慎察朋黨之邪正使
小人未衆而亟退君子亟進而益多則不可以不辨於
早而戒其漸不辨於早而戒其漸則君子小人朋進而
閧於前將莫明其孰是孰非而旡可柰何昔唐文宗恭
[013-13a]
儉自喜其區區求治之心初非不切然卒至危弱而不復
奮原其所自實由朋黨亂之每大謀議甲可乙否紛然
盈廷迭相侵詆如市人賈夫相與争言於闤闠天子顧
為軟語觧釋其人早朝晏罷且惟朋黨之論至謂去河
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而唐史言其是非排䧟朝昇暮
天子亦無如之何是君子小人閧于前莫明其孰是
孰非而旡可柰何也臣嘗詳求當時朋黨之患盖起於
李徳裕李宗閔牛僧孺等徳裕固賢相然宗閔僧孺初
[013-13b]
亦竒才有名於時及黨與一分遂相傾賣至為小人所
不為者而流波浸滋為縉紳祻幾四十年若楊嗣復陳
夷行李珏鄭覃輩豈皆小人哉亦為黨勢磨軋而已夫
其始也皆非小人及為黨勢磨軋則有互相魚肉之心
是君子與小人分黨者理之常則君子亦各自以其所
親愛為黨者祻之大也宗閔僧孺同秉政相唱和去異
已者德裕所善悉逐之及徳裕在相位非其黨者皆不
容於㑹昌中使賢如白居易猶懼斥不自安固求致身
[013-14a]
散地兾於逺害徳裕罷相則凢德裕所薄皆不次用之
至徳裕之與則雖草制不盡言亦且貶黜嗟夫宰相之
職固將為天子求人材而進之士非天子所自識擢則
不以宰相進何由登於朝而用於上茍一相去位門生
故吏與所親愛無論賢不肖率以其類相次廢黜否則
自疑而引去雖天子所自識擢之士於罷相有一日雅
亦必見逐曽不得少留於班列之下夫人材由宰相進
雖未必皆賢亦未必旡竒能異士卓然可以資世者類
[013-14b]
以朋黨廢不用則人主雖有籲俊之心安得而器使之
夫以一相去位士坐朋黨廢者不知幾人而又鼎軸之
任未幾輙易則人材之沈滯閑散可勝計耶此人材常
患乎乏使之因而牛李所以祻世者也臣故曰君子與
小人分黨者理之常而君子亦各自以其所親愛為黨
者祻之大然則人主其可不念而為臣者可不戒哉
 
 香溪集巻十三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四      宋 范浚 撰
  進䇿
  封建
   御將
   賞功
   勸武
   募兵
[014-1b]
  封建
自司馬遷班固曹元首陸士衡迄唐諸儒言封建衆矣
予三代分土者以為親親賢賢褒表功徳闗諸盛衰深
根固本不㧞之道不予者以為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亂
常干紀略旡寧歳使哀平威靈之時下吏滛暴必不至
此覈其至當俱非通論臣竊因栁宗元之說而極封建
之弊以為三代不可去後世不可行何以言之禹㑹諸
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湯之興諸侯歸者三千資以
[014-2a]
黜夏武王之興㑹者八百資以勝商㑹禹而來臣資湯
武而為用是三代不可去漢鑒秦孤剖列疆土而七國
唱和幾危西都晉矯魏失載崇藩翰而八王階厲蕩覆
東洛是後世不可行且先王良法歴久而時不便俗不
安莫能復行於後世者固亦多矣彼肉刑井田冠㛰䘮
祭射郷食饗皆上世盛典今其與存者幾何頋獨於封
建必泥古以為可行亦過矣方周之衰絶長補短地僅
埓扵曺滕以小白重耳撫封彊大威憺殊俗而不敢睥
[014-2b]
睨九鼎懷窺覬心方且紏合諸侯扶其弱與共守封建
其可去乎唐藩鎮本非鍚土久則私以傳其子孫田恱
朱㴞王武俊雖飛揚䟦扈然比衆度大不能當唐十之
一一旦得逞遽擅相王號如七國故事合從締交旅拒
王師夫以桓文之强而臣于弱周以三叛之微而僣于
盛唐是苴茅授瑞行於三代雖大旡不庭行於後世雖
小旡不亂且漢封異姓本以建國屏崇王室而委質下
國者率自王其王因不知有天子貫髙趙午相與謀曰
[014-3a]
帝辱我王因壁人於栢人封建何利於漢哉唐雖時倚
鎮兵戡祻亂然擁衆不朝擅賦不貢者相視並起是無
冦而失地不戰而失兵微水旱而失穀粟田承嗣盗有
吴愽魏衛相磁洺七州而未嘗北面天子蔡帥不廷授
者五十年環天下之兵僅能縛一吴元濟藩鎮本非錫
土患已如此况以王命命之國則其為祻将何以制之
臣故曰後世不可行且唐以鎮将領兵能作威福而刺
史失權故强藩得拒朝命為僣亂今國家以大帥臨方
[014-3b]
面而刺史亦得職各主其兵方鎮雖有禄山思明之姦
終不能據一州以叛是古今郡國之制莫善於國家而
應變則有權馭衆則有機此又不可不論也髙祖謂張
良曰諸侯不從柰何良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
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髙祖如良計捐睢陽
以北至穀城與彭越捐陳以東傅海與韓信使各自為
戰於是信越各引兵來夫髙祖視所捐地猶屈産之乗
耳取之内廐而著之外廐猶埀棘之璧取之内府而蔵
[014-4a]
之外府捐之於一時收之於後日故能應變以濟務馭
衆以成功此髙祖所以取天下而人莫知者也人君將
以應變濟務如髙祖之機權誠所冝知則夫厥今敵人
與僣叛所盗㩀地邑尚皆堅守為虚空之地臣固欲以
守宰為賞降之資亦權宜也
  御將
天下久安兵旡素偹人不知武卒然一旦有盗賊四
之警海内騷動天子與大臣熟視廟堂之上而不知所
[014-4b]
為當饋興歎思得良將用之得一武力鼎士則觧衣推
食遇之惟恐不厚操斧授柄任之惟恐不専握手卧内
結之惟恐不至及夫兵連積嵗變故習熟而為將者寵
亦益加權亦益盛金多粟腐錫予盈矣兼印累節品秩
崇矣左朱右紫子孫官矣田多膏腴資産豐矣髙門華
屋第舍侈矣志得意滿偃然自安頡頏而不為用於是
廟堂之上思所以御之而不得其術盖始也遇之惟恐
不厚遽薄其禮則怨始也任之惟恐不專遽奪其權則
[014-5a]
憤始也結之惟恐不至遽示以猜則離怨憤以離則其
為患有不可言者或謂漢髙祖與武帝深見此理而早
制之故髙祖之御將常折其氣於初結其心扵後武帝
之御將常假之權於外而折其氣於内黥布歸漢髙祖
踞床洗而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及出就舍張
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此折其氣於初
而結其心於後也武帝使使者持方寸之印即軍中拜
衞青為大將軍盡以諸將兵付之然常踞厠見青使青
[014-5b]
有天子切齒之懼動不敢專以和柔自媚於上此假之
權於外而折其氣於内也然而折其氣所以制於任用之始茍以偃然頡頏則暴折之又非所以善御人也惟
當推赤心置其腹中務以誠感俾之用命賞罰明信並
用而必行則御將之長筭也臣聞太宗時嘗命將守代
州撃虜有功而邉將多嫉之或潜上謗書斥言其短太
宗一切不問封其奏以付守代者太宗之於將帥可謂
推赤心矣然當時自牧伯至於士卒稍有愆負旡或矜
[014-6a]
恕則臣所謂務以誠感與夫賞罰明信者真太宗駕馭之
術也李唐用兵有賞厚罰輕之弊戰輙少勝則張皇其
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至多䘮
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一嵗未更旋已
立於壇墀之上故兵不脆穀不殚而戰必挫北夫賞重
罰輕猶致敗况賞獨厚而罰不行則非御將之道也然
人主於將不但駕御之而已又當審其才而用之將固
有忠勇可喜者常失於輕敵而寡謀漢李廣才氣旡雙
[014-6b]
與敵角而公孫昆邪慮其自負賈復輕敵而光武不令
别將夏侯淵戰雖屢勝魏武常戒之曰為將當有怯弱
時不可但恃勇也然則忠勇而不知怯者又當戒以輕
敵亦使將帥知朝廷知之盡其才也
  賞功爵禄天下之公器非人君所私有也是故古者明君之
扵爵禄茍不當用則雖微秩輕賜未嘗有所虛授茍不
當靳則雖髙位大官未嘗有所固惜韓昭侯使人蔵弊
[014-7a]
袴侍者曰君亦不仁甚矣弊袴不以賜左右而蔵之昭
侯曰非子所知吾聞明主愛一嚬一咲嚬有為嚬咲有
為咲今袴豈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故蔵之未有予
也漢髙祖撃陳豨封趙壯士四人各千户以為將左右
諌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徧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
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吾以羽檄召天下兵未有至
者今計唯獨邯郸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户不以慰趙子
弟故方其不當用則韓昭侯一弊袴猶須蔵之必以待
[014-7b]
有功方其不當靳則漢髙祖之四千户雖以封未有功
之人於事為冝此古人厲世磨鈍之至術也方今爵禄
盖有不當用而虛授不當靳而固惜者竊以為有厲世
磨鈍之具而不能用用而不得其當則人心有所不服
欲忠之臣有所未勸爰自興軍以來賞功所司初旡稽
覈或虛張首獲或増叙勲績或縁世竄名或行賂冐奏
斷筋絶骨先登䧟陣搴旗折馘之人未必見旌異殞身
䘮元膏流節離忘私死事之家未必蒙隠䘏凡所補授
[014-8a]
而至於校尉上而至於横行車載斗量不可筭數未
必皆殊勲異効之人徃徃偽濫不公十嘗五六彼困旡
援貧無資者雖績用章著文據顯白吏方邀索賕謝難
問百緒彌年累嵗終不霑賞莫之告語相與怨歎使義
夫節士遲疑於立功頋慮於身後每視叨名冐級者抵
掌憤咤為之不平此天下所以欲忠而未勸也昔唐孫
承景監清邉軍戰還自面先鋒當矢石状擢肅政臺中
丞及張仁愿問其破敵曲折而承景實不行所問皆窮
[014-8b]
行賞之妄有至於此向非仁愿窮訊則承景為苐一功
何由知其不實此賞功所以貴乎精覈也漢趙忠論討
黄巾功甄舉謂之曰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故天
下失望今冝進賢理屈以副衆心而南容終亦不得封
夫以一傅爕之不實遂使天下失望今有功而見遺亦
多矣將何以慰天下之望而服其心謂朝廷於爵禄有
所慎用耶則濫賞者不加察有所輕用耶則冝賞者不
加恤臣故曰有不當用而虛授有不當靳而固惜者又
[014-9a]
若四方之士詣闕上封或徒歩千里奏書百牘越月踰
時客食旅次豈無去故郷之念豈無懷親愛之心抗直
辭觸忌諱豈旡干不測之懼徒以感槩憤發思濟時艱
心不忘忠惓惓為此彼其所陳借皆荒唐之狂言屑𤨏
之常談猶當間一召見時加諮詢捐斗升之禄輕束帛
之賜以來庶言以通治道况夫愚者有千慮之得負薪
有廊廟之言亦豈旡一䇿為可取一事為可効拔十失
五猶得其半而曽未聞顯賞嘉謀旌甄讜論使天下聞
[014-9b]
風増厲争輸厥誠以收羣䇿而輔中興此復何也三嵗
任子動以千數諸生由科第進動以百數雜流入仕且
不知嵗幾何人頋獨於獻言者深吝而不予此又天下
所以欲忠而未勸也臣願明詔有司精覈功賞俾旡濫
被與其濫被旡補之人不若以報有勞而末論有屈而
未伸者又不若酬善言以勸䇿士則厲世磨鈍之至術

  勸武
[014-10a]
國家之制武臣自借職即班先文資之六階自餘亦多
右武雖中更承平脩官制猶不改也此非勸武功偹後
患之深意乎盖時方艱難寵用勇力拔距投石揭旗引
鼎之士皆得取豐禄揖美官天下既定包戈歸馬則前
侯舊將投閑置散與老校退卒等遇之滅然若土梗游
塵則非所以勸武功偹後患也是以多難之世將士雖
或奮身出力往往咸懷後慮而不遂盡敵謂優游養㓂
足為己資使冦不滅則已之取重於世不已故常坐甲
[014-10b]
擁衆安視虵豕荐食忍而不撃或破賊垂盡不即芟夷
因使困獸跲而復起為世大患唐劉巨容敗黄巢于荆
門轉闘一舎捕逐虜獲率十俘八巢力窮矣諸將欲追
斬巢巨容止曰朝家多負人有危難不愛惜官賞事平
即忌之不如留賊為富貴作地諸將謂然而吕用之說
髙騈亦云公勲業極矣賊未殄朝廷且有口語况賊平
安所稅駕不如觀釁求福為不朽資也是皆李唐不能
右武於平時以偹後患故巨容駢等皆縱賊不盡誅使
[014-11a]
巢得復熾遂䧟兩京毒流天下然則國家官制右武雖
更承平猶不之改真勸武功備後患之深意也臣竊惟
將士從陛下中興戰伐使間闗有年雖出忠義然其計
不能旡望於安平休息仰事俯育為温飽計也願陛下
明祖宗右武之意詔諭諸軍約剋復中原日應將士有
功者已差次行賞外各隨官資増給本俸之半以終其
身為武功勸則皆將相謂曰徃當旡虞時國家已尚武
今又約我増俸誠能盡敵當安坐取冨貴耳將見人思
[014-11b]
自奮撫劍慷慨志馳敵庭而心往之矣又何其養毒哉
臣又觀行軍出師老弱隨之為戰士累似未為得漢李
陵提兵入匈奴士卒妻婦隨軍者大匿車中陵曰吾士
氣少衰而鼔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士卒妻婦
匿車中猶鼔不起况連營踵其後兵氣當如何哉唐韓
洪以名姝遺李光顔光顔曰我去室家久以為公憂然
戰士皆弃妻子蹈白刃柰何獨以女色為樂以是知昔
人用兵將卒皆去室家而即行陣也今不若以諸軍家
[014-12a]
屬分置江浙諸郡使之安堵是且有四利士卒前戰而
後不頋家一利散處就糧省轉餉之費二利家屬留居
人有固志三利雖名老弱猶可以弹壓諸郡使䑕竊不
敢發四利仍敕所至州郡優加撫存廪給以時無令匱
乏則將士感激思報上賜矣昔唐栁公綽以御史中丞
為鄂岳觀察使詔發卒五千討蔡軍出公綽數省問其
家疾病死生厚給之軍中感服曰中丞為我知家事敢
不死戰故鄂軍每戰輙克今誠使諸州郡盡如公綽則
[014-12b]
分置諸軍家屬皆將如歸是亦武功之勸也
  募兵
古者兵法起於井田故有寓兵旡募兵後世兵農兩分
則兵不足而募亦其冝也漢髙祖與楚相距五嵗數失
軍已衆而蕭何常從闗中遣士卒補其處至發老弱未
傳者悉詣滎陽耿弇謂光武曰吏士死亡者多願居上
谷益發精兵以集大計因與吴漢北收幽州十部兵從
光武撃破銅馬等髙光定天下皆益兵以成功今方克
[014-13a]
復土宇用兵伊始冝廣召募以備戎行之闕則其說有
二一曰義勇之士二曰死事之孤且家鶴膝户犀渠江
東之習俗也項羽所以雄諸侯孫權所以破曹公皆東
吴兵至扵戈船下瀬蹈輪鼓水角長技於波濤中又莫
如吴人加以閩地山險俗皆趫㨗伉徤白梃長鎩操以
奮呼焱銳莫當又楚人剽輕先登䧟陣出入若飛募而
教之皆為勝兵往嵗敵人乗間犯浙右所過為郷社掩
格俘斬甚衆此以見江東之士膽勇有餘使當敵人往
[014-13b]
往得利臣願明詔江淮閩浙募敢勇士願効忠者旡拘
數額發詣行朝各以路分聚為一軍勿黥面勿刺手第
隨州𨛦類結火伍日加訓練此義勇之士也漢取從軍
死事之子孫教以五兵號羽林孤児灌夫欲報父仇披
甲持㦸馳入吴軍身中大創十餘闘志彌厲盖人有復
讎之心雖萬死不頋因而用之必能有功臣願明詔諸
道募欲殺賊報仇者所在州縣厚恤其家與之資糧遣
詣行朝亦聚為一軍勿黥面勿刺手其人平居抱憤欲
[014-14a]
釋憾于賊而力不能一來應募必誓捐軀自無逋亡但
當教以坐作進退使習熟金皷此死事之孤也或曰昔
吴周祗欲扵鄱陽召募陸遜以鄱陽郡民易動難安召
之恐致賊冦祗固陳取之而吴遽等果亂今欲召募得
無有吴遽之變乎臣謂此殆欲以一噎而廢食也且彼
一時此一時安可同哉陸遜料當時召募易動難安之
民臣亦策今日召募可以安未動之冦也何以言之江
浙之人傳習妖教舊矣而比年尤盛緜村帯落比屋有
[014-14b]
之為渠首者家於窮山僻谷夜則嘯集徒衆以神恠相
誑誘遲明散去煙消鳥没䆒之則鬼迹捕之則易以生
事根固蔓連勢已潜熾其人類多姦豪拳勇横猾不及
此時因召募而收用之以消患於未萌臣恐吴遽未必
跳梁於今而張角孫恩決復響動於後也且姦豪横猾
之人居心好動殆非蒔桑秉耒低首安作為良民者譬
之脩蛇巨蝎取以備藥物或能已疾蠲病茍弃不用日
以滋息則縁墉肖屋螫人而肆其毒必矣故臣願因召
[014-15a]
募而收用之亦已時病之細術也 
 
 
 
 
 
 
[014-15b]
 
 
 
 
 
 
 
 香溪集巻十四

[015-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五      宋 范浚 撰
  進策
   節費
   議錢
   平糴
   實惠
   除盗
[015-1b]
  節費
理財之要莫先於節費費不節而欲求財之豐是猶因
風縱火而望山木之叢茂不可得也臣謂方今財用可
省者闕/
[015-2a]
 
           以為文具未深見其害於事
也今興大亂之餘緫核名實正所先務設一職猶欲兼
數事况存不急之官以蠧無涯之費乎且官不必備惟
其人豈惟三公哉唐薛元超為中書侍郎髙宗謂曰得卿
在中書固不藉多人是中書得一薛元超餘可省也孫
處約為中書舍人髙宗曰處約一人足辦我事何須多
也是舎人得一孫處約餘可省也北魏汰擇郎官唯辛
[015-2b]
雄等八人見留餘悉罷遣游僕射云得如雄者四五人
共省事足矣是郎官得數人如辛雄餘可省也此豈非
官可省之明騐耶茍不思慎選其人第欲備官豈徒
無益而為害實大昔人嘗謂天下財賦耗斁大者唯二
事一兵資二官俸自他費十不當二者一是以由漢至
唐征戰艱難未嘗不省吏員以救弊今官不少省頋或
益増之棲遲閑曹而坐養資考者不知幾人非勲舊大
臣而安食祠禄者不知幾人取兵書饋檄㳺走四方挾
[015-3a]
劵自資者又不知其幾人也尸素竊位以官稱行呼唱
而不釐職務者又不知其幾人也此非冗官為無益之
大費耶古者兵交使在其間盖將以息両國之患解仇
脩好而已故有掉三寸舌强於百萬之師者末世和親
之説用乃闕/
 
 
 
[015-3b]
 
 
     索益不知厭封豕長蛇薦食益不知己朝
廷何利而猶復遣使乎臣觀漢孝文貽匈奴書其辭不
過曰皇帝問匈奴大單于無恙其遺不過繡袷綺衣赤
綈緑繒黄金犀毗等物耳然而賈誼猶曰足反居上首
顧居下又曰何忍以帝王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
而禍不息長此安窮至為流涕使誼復生今日見吾中
[015-4a]
國金繒入北廷者如此其腆敵人之凌縱如此其甚殆
將痛哭而未已也且朝廷於敵人徃為屈辱而今為怨
仇徃者遣使所謂運府庫之財以填廬山之壑而今為
割剥百姓逺行貨賂以奉冦讎此非遣使為旡益之大
費乎臣願省冗官之大費以益募兵省遣使之大費以
賞戰士則不必商功利而用或幾乎足矣  議錢
錢貨耗乏為歴世患有救其弊者欲為重錢而病難用
[015-4b]
欲為輕錢而病盗鑄二者皆非可行於今者也思救其
弊莫若求錢之所由耗而圖之臣竊惟國家全盛時諸
道冶鑄嵗供緡錢入中都官帑民家委積累百鉅萬又
常平儲資大郡旡慮四五十萬緡次猶半之大邑旡慮
六七萬緡次亦半之府至貫朽庫府充牣時雖四方民
財匱不給用然實藏之官槩以天下計之錢不乏也方
今公帑既虛私利又窶公私俱匱不知錢何所積而至
於此臣嘗求其故知錢之所由耗者有五說焉運艘賈
[015-5a]
舶絶江浮海濤波覆沒一也通都大邑火所延燒灼爍
融液二也閭井習俗送終含死瘞埋滋多三也幾事不
宻而泄之疆場者廣四也禁令不嚴而破為銅器者衆
五也五者交耗故不藏之官不積之民而錢日以乏將
救其弊則當從其耗之甚者而為之禁今王師百萬或
列戍或進攻皆資錢以為用則泄之疆場願詔諸軍各
加禁察或可以金若銀帛易錢費者量冝易之至若破
銅為器則申嚴禁令當責郡縣力行懲絶昔劉秩謂銅
[015-5b]
之為兵不如鐡為器不如漆禁銅則人旡所用盗鑄者
少公錢不破人不犯死錢又日増是一舉而四美兼也
陸䞇亦云禁用銅器則錢不乏是皆以禁銅為利太祖
時有司請行銅禁於江南詔除寺觀先有道佛像鐘磬
鐸鈸塔輪火珠及民所常用銅鑑自餘銅器限盡一月
悉上送官給直市之敢有匿不聞論如律今儻遵用是
詔申嚴銅禁得銅必多可以廣鑄又自今旡復破錢為
器者錢何患不富乎然臣嘗觀漢章帝時穀帛價貴縣
[015-6a]
官經用不足張林言非但穀貴也百物皆貴此錢賤故
耳冝令天下悉以布帛為租市買皆用之封錢勿出如
此則錢少物皆賤矣又獻帝末不鑄錢久貨本不多且
旡増益故穀賤旡已是古以錢少故物賤也今錢貨既
乏而百物皆翔貴豈今之錢貨與古之錢貨異哉盖穀
甚貴之所致也東南播殖之利不加於舊而西北之人
寓食於東南者益衆此穀之所以甚貴而未平也夫人
視食為命其於穀粟不可一日不求今也地之殖不加
[015-6b]
舊而食者益衆且穀所儲積皆豪民大家乗時徼利閉
廪索價價脫不髙廪終不發則穀不得不甚貴彼市百
物者皆非不饑之人固將量食費以取百物之直則百
物亦不得不甚貴此錢雖乏而物不為賤所以與前世
異也今欲百物賤則當平穀直穀直平則民費省矣且
官収私銅以廣冶鑄又平穀直以省民費則錢雖乏未
為甚患善乎漢劉陶之言曰當今之憂不在於貨在乎
人饑臣亦以為當今不病錢乏病乎穀直之不平也
[015-7a]
  平糴
臣所謂平穀直者非欲嚴法宻令以抑損之也盖聞食
貨有輕重歛散之權有司失之則姦民得以乗人急而
專其利故曰民有饑餓者穀有所藏也又曰嵗有㓙穰
故穀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人君不理則蓄賈
游於市乗民之不給百倍其本矣然則將平穀直使無
甚貴則輕重歛散之權有司可不制之乎秦末豪傑争
取金玉而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也民不得耕
[015-7b]
種米石至萬錢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用以起富使當
時歛散之權在公上則任氏雖有粟安得取貴直乎今
莫若依倣李悝之平糴耿壽昌之常平收歛散之權而
制扵有司使豪民足穀者欲索髙價而不可得則臣所
謂平穀直之說也悝為平糴法觀嵗上中下熟而制其
收又觀嵗大饑中饑小饑而發其歛故雖遇饑饉水旱
糴不貴而民不散行之魏國國以冨强壽昌為常平法
令邉郡皆築倉以穀賤時増價而糴以利農穀貴時减
[015-8a]
價而糶民甚便之臣謂冝酌取悝壽昌之說詔州縣各
量所部土地廣狹出穀多寡參以往嵗和糴斛數制為
定額亦視上中下熟而三分其收每嵗西成亟行廣糴
必以時價償民無得虧除及來嵗春夏穀直騰躍則少
損時價而出之亦視所收多寡三分而出其二復儲糶
貲以為當嵗糴本其一則以待軍興之須如此則歛散
之權盡歸公上豪奪者不得固閉囷廪挾所蓄以邀重
利穀直豈復甚貴而不平乎臣此所言其大畧也若夫
[015-8b]
創制作法纎宻之條所以周防利病者則在有司熟講
而舉行之或曰官自糴取與民為市得無擾乎臣曰民
無抑糶官無强糴損價以便民得羡以供軍上以豐蓄
積濟饋運下以檢姦豪惠貧弱誠見其利未見其擾也
方之横歛不猶愈乎唐德宗時陸贄以闗中穀賤請和
糴百餘萬斛可以減轉運又欲以所減米糶江淮水菑
州縣斗減時五十以救乏京城東渭橋之糴斗増時三
十以利農古之人未嘗不以歛散之權與夫平糴以利
[015-9a]
人為意孰謂不可復行於今耶臣竊觀世之計利者類
以剥下為言所謂枘鑿萬端窮朝抵暮千案百牘皆取
之民者也殊不知理財之義固自有不害民而利於時
者唐劉晏制萬物低昻常操天下贏貲以佐軍興雖拏
兵數十年歛不及民而用度足第五琦當軍興隨事趣
辦人不益賦而國用豐程异使江表調財用所至不剥
下不加歛經用以饒元琇判度支方蝗旱而不増一賦
軍興皆齊是數人者皆不取之民而財自足豈天雨鬼
[015-9b]
輸哉亦得夫歛散之權而已然則臣所陳平穀直之說
豈非不害民而利於時者乎
  實惠
民者至愚而神者也馭以智則詐示以疑則偷接不
禮則其徇義輕撫不以情則其効忠薄然則人君誠欲
利民可不加之實惠乎浮文惠之而實不至是馭以智
者也彼烏能無詐是示以疑者也彼烏能無偷是接不
以禮而撫不以情者也彼其徇義烏能不輕効忠烏能
[015-10a]
不薄君以浮文罔民民以詐欺應君則上之澤何由及
乎下下之情何由達乎上上下猜阻日以携貳亂亡之
由也昔唐文皇賢主也常自謂以誠御天下欲使臣民
皆無詐欺裴矩奏民遭突厥侵暴者請户給一絹文皇
曰朕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户有小大豈得雷
同給賜乎於是計口為率太宗欲實惠及民用心可謂
至矣然而當時詔逋負官物悉令蠲免既而負秦府國
司物者乃復督索如故又詔闗中免二年租調闗外給
[015-10b]
復一年既而敕云已役已輸者以明年為始散還之後
方復更追是欲惠民而實不至雖用心如文皇亦未免
為浮文也臣嘗伏讀建炎改元赦書所以勤恤民隠者
非止一事凡逋租負錢倚閣折納之類蠲除至多又備
言官吏削刻良民受弊往往破産所以慰安天下甚厚
赦令所至民皆感激流涕以為陛下惠頋元元周悉如
此丁寜如此非復異時之虚文徒掛墻壁為也盖有華顛耆老扶杖立聽願少須㬰無死以觀中興之盛者然
[015-11a]
而事多循習吏不奉行前令未及盡施後令已復更易
不一二嵗衆弊紛然仍為虚文初無實惠雖復詔赦數
下徳音至深臣恐斯民有至愚而神者固已生疑於前
安可兾其必信於後中興之功尚勤聖慮未必不由此
也凢逋租負錢嵗久不能入者皆貧民窶户水旱札瘥
之餘衣不足以蔽膚食不足以餬口既迫於寒饑矣而
追胥督吏臨門譴呵責以不可得之積欠而遂其不可
猒之私求攘衣&KR0237掠器具鷄栖豚穽無不奪取大吏未
[015-11b]
去小吏復來朝索夕須剥膚椎髓償官之實曽未毛銖
而吏之所得車載石量矣朝廷何忍收毛銖之逋負使
民抱無涯之疾苦乎彼其横被侵辱怨憤嗟呼之聲朝
廷不得而聞也䝉頭避吏潜山竄谷朝廷不得而見也
豐年富嵗已困於追呼矣一有饑饉則操瓢囊流轉為
溝中瘠而已可勝哀哉臣愚竊謂與其以督欠之虛名
為胥吏渙奪之因不若捐毛銖之小得為貧民無窮之
利况夫逋負在十年之外者民頋所責既多終無可輸
[015-12a]
破數少償則懼應盡入因厚以賕謝許請吏曹雖毛銖
無人官者是又徒為瘠民以肥吏而公家初無損益者
臣願申行累下赦詔條列民所逋負可蠲除者自何
年為率明降德音盡削欠籍官吏不即削籍後復責償
為姦者重加竄罰庶幾民霑實惠知朝廷赦令誠以利
澤彫瘵非虛文也其為政効豈不優於唐文皇哉
  除盗
嵗適旱蝗民不頼生脱死自救攖金奪餉而不知愧甚
[015-12b]
則群行為姦依慿狐邱棲宿兎穴此其為盗盖廹不得
已耳固宜綏撫安集之而勿窮其誅若夫豪姦巨猾乗
危投隙弄兵擁衆大而翺翔轉冦噬螫齊民小而攻據
城邑鴟跱觀變此其為盗又可闊略而不誅之耶異時
官軍討賊於豪姦巨猾不惟闊略不誅仍每命以爵秩
弄兵擁衆者相視踵起驅掠殘暴無所不至金粟子女
靡衣豐食鮮車怒馬既飽其志頋得厭兵乃始以降約
自通差次酋從坐邀官級禮優者先下爵卑者後服官
[015-13a]
軍力或不制則屈意順許惟懼賊心之小忤而不即就
降至示以告身誘使投兵徃往朝黄巾暮紫綬斬木揭
竿之徒搢笏曳履鴈行于士夫間國威不振無甚於此
是以江湖嶺海跳梁猖暴攻刼市邑者至今猶時有也
臣觀秦漢而下號中興顯顯為古今稱詠者三君曰漢
光武曰晉元帝曰唐肅宗然而晉自建都江左姦叛時
起唐自安史後亦大盗繼作獨漢建武遂無强㓂何哉
盖晉元帝時王敦驕恣不臣帝畏之而不能制自亡齊
[015-13b]
斧故其弊流於後世有遵養時賊之譏唐肅宗時平盧
裨將殺節度之子而推立侯希逸肅宗不能正其罪因
授以旄節故其弊流於後世有姑息之政晉與唐雖稱
中興而威柄撓弱是以强㓂不止若光武則不然以英
威雄斷縂攬權綱群盗請降未嘗假以辭色况輕與之
爵秩乎劉恭曰劉盆子將百萬衆降陛下何以待之光
武曰待汝以不死耳杜成為王郎乞降求萬户侯光武
曰頋得全身可矣光武之御群盗如此故當建武時雖
[015-14a]
狂狡間作而終無强㓂然則以爵秩招慰盗賊誠啓姦
之弊政也陛下紹開中興收威柄而隆國體則宜以晉
元帝唐肅宗為戒而以漢光武為法凢盗賊請降者待
以不死足矣俾之全身足矣又烏可復如異時使官軍
屈意以踵遵養姑息之陋哉昔唐僖宗時黄巢已破廣
州勢張甚表求天平節度使宰相盧攜素厚髙駢屬令
立功乃固不可巢請及巢益熾破淮南人皆咎攜始下
詔以巢為天平節度使詔下賊已破潼闗矣臣嘗讀唐
[015-14b]
史竊以攜固不可巢請為是以時人咎攜為非又罪攜
終不當以節度與巢也何以言之巢雖横行天下不過
為一劇賊耳㓂賊姦宄堯舜之世且不免是歴古所常
有也儻以節度遂其請則是㓂賊而秉旄鉞豈不異甚
矣哉以政體言之以名器言之寜使巢益熾而節度終
不可與也且巢之力茍能恣肆則雖得旄鉞猶將轉冦
自如又果足以塞賊夫之貪心乎故凡為遵養姑息之
陋者皆啓姦之弊政能革啓姦之弊政則除盗之先務
[015-15a]
 
 
 
 
 
 
 
[015-15b]
 
 
 
 
 
 
 
 香溪集巻十五

[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六      宋 范浚 撰
  記
   慎獨齋記
   養正齋記
   拙懶軒記
   不欺堂記
   自牧齋記
[016-1b]
   西溪觀魚記
  慎獨齋記
人藏其心至難測也飾冠衽巧進趍騁辭辯誰不欲使
人謂已士君子也然而卒多不免為常人至或䧟于大
惡者患在心違其貌而安于自欺夫人之自欺殆非一
物曉然知善之可好而棄弗為是自欺曉然知不善之
可惡而姑為之是自欺實無是善而貪其名是自欺實
有是惡而辭以過是自欺知有是過而吝不改是自欺
[016-2a]
實所不知而曰我知之是自欺實不知行而徒欲有聞
焉是自欺色取仁而居之不疑是自欺言浮於行而言
之不怍是自欺求諸人而無諸已是自欺有諸已而非
諸人是自欺其餘所謂自欺之目殆未可殫言而遽數
也而好欺者動欲飾詐以欺人殊不知一日之間百念
紛起所自欺者實多而欺人者曾不十一又其欺人者
心詭譎不惜不情則未能欺人而實先自欺也彼好欺
者終以弗思而安之得為常人幸矣幾何其不䧟于大
[016-2b]
惡耶禮記曰所謂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小人閒居為不
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
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
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夫人有殺心輒形於聲有欲炙心
輒形於色有懼心目動而言肆有異心視逺而足髙其
心一動雖甚微也而形於外者已不可掩如此彼小人
乃欲掩其不善於君子之前當其念已不善而思掩之
則不善之念已誠乎中既誠乎中則心有自匿不慊之
[016-3a]
微情呈露于言意態度之間自以為人莫我知也而不
知人已得其所謂不可掩者如見其肺肝嗚呼自欺孰
甚焉此予之所為懼而思戒必以慎獨名居室也昔者
海上之人每旦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以百數其父曰
汝取漚鳥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葢
其有取之之心一萌於中雖不自知態度之異而漚鳥
知其異焉心之隱微禽類猶覺之而謂人不我覺可乎
是以古之學者皆知慎獨雖用心於幽闇無人之地亦
[016-3b]
必誠其意而未嘗自欺故季札解劍繫徐君之冢樹而
去曰始吾心許之矣豈以死背吾心哉夫徐君心欲劍
季札心許之此誰得而知之季子乃不以徐君死背其
心嗟夫世之面謾而有諾責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
者不當如季子乎樂正子春之執喪五日而不食曰吾
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夫五日不食
出於詭偽而非其情者子春其心知之誰得而知之子
春乃以詭偽自訟若有莫大之悔嗟乎世之矯激盗名
[016-4a]
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者不當如子春乎漢第五倫
謂人曰吾兄子病一夜十往退而安寢吾子有疾雖不
省視而竟夕不眠豈可謂無私乎夫安寢而十往者倫
之詐不視子而不寢者倫之情其用心至微也誰得而
知之倫乃自以為私而顯言于人無毫髪隱焉嗟乎世
之視人以詐而終匿其情者非自欺乎有志于慎獨者
不當如倫乎宋阮長之為中書郎直省夜往鄰省誤着
屐出閣依事自列門下以闇夜人不知不受列長之固
[016-4b]
遣送曰一生不悔闇室夫着屐既過誤又當暮夜長之
不自言誰得而知之乃以悔闇室為甚負固欲自列嗟
乎世之幸人所不睹而肆為不義者非自欺乎有志于
慎獨者不當如長之乎厯觀古之學者能慎獨不自欺
其人固亦多矣而予獨以四人稱葢舉其有㑹於吾心
者將書諸座右為旦暮起處之戒庶幾於前所謂自欺
之目可以深思而力去也中庸曰君子戒慎乎其所不
覩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
[016-5a]
獨也夫不睹不聞所謂獨也不睹則目無與焉不聞則
耳無與焉吾所謂隱微者雖吾耳目猶不得與是獨也
是不可須臾離者也故夫不睹之睹不聞之聞有莫大
之聞見存乎隱微而不可以言言則慎獨之學勉而精
之豈惟不自欺也哉紹興九年六月八日記
  養正齋記
門銘几戒古志士所以示微慎善自修也今人平旦出
門牽事逐食營為百緒暮必歸居以休其身然方動作
[016-5b]
疲劇昏睡寤起起則凌遽如昨彼其心事躁擾冥迷流
浪曾不少自存省是知休其身不知休其心彼且視一
室如傳舍出而入入而出耳豈復以古人銘戒為事是
大惑也盈川虞唐佐堯卿從浚游幾十朔矣顧其中淳
而外謹不異一日刻意問學知以領略為務歲季謁歸
且言平居定省餘暇立屋貯書以學名之曰養正義取
諸易覬釋厥㫖使得持歸旦暮誦服為不力不逮之警
雖卧興其敢忘乎浚曰子志如是其知門銘几戒意矣
[016-6a]
與放心不求而徒休其身者大異其可無說以遺子夫
人生而有知不學則愚愚則視不明聴不聰思不達雖
有知猶無知也既學矣不得其正則哆哆然縁目而逐
色縁耳而逐聲縁思而逐欲所以禍其主者殆有甚於
不學而愚是以君子正之為貴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
命曾子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夫人受命於天正性
本具君子保是正性斃而後已謂天全而命之人當全
而有之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則可以無愧於此曾子所
[016-6b]
以終其身欲得正也且萬物散殊形生氣化未有無正
性者石可破不可奪堅丹可磨不可奪赤霜雪大摯松
色猶茂風雨晝晦雞鳴自如物一受其正性且不移奪
人其可失正乎仲尼彖易於䝉曰䝉以養正聖功也於
頥曰養正則吉夫頥咀物養道也而䝉為物穉欲得其
養又䝉互體自二至上有頥象焉故聖人以養正垂戒
異卦而同辭見正之不可不養養之不可不正也古之
人欲見正事聞正言習正人邪室不坐邪蒿不食行容
[016-7a]
必直立容不跛不傾聽不睇視皆所以養正而其要則
曰先正其心夫童䝉未發心一而静自是養之雖㓜而
壯壯而老將不失其赤子之心是可以為聖之功也水
未必遽至于海言水者必期于海學未必遽至于聖言
學者必本于聖葢道無本末趨進唯諾掬溜播灑㓜學
也而上達之理存焉子無謂養正為淺事其勉之哉紹
興十六年十二月一日記
  拙懶軒記
[016-7b]
古之君子其持心也厚故未嘗廣已以自多雖至聖大
賢猶將退然自託於無能之地非其詭謙飾遜而貌為
此區區也葢不若是則不足以持盛德而守成能故曰
聰明睿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武力毅勇守以畏
富貴廣大守以陋後之君子則不然浮躁而淺露言華
而行伐造大而好髙著一書便欲得宰相捉一筆便
欲斷大事客氣虚張過自標置至有大署其門者曰不
讀五千巻書無得入此室嗟乎一何古之君子忠厚退
[016-8a]
遜而後之人不長者若是其相懸乎葢嘗竊聞之矣學
者之患莫大乎自足而止曰學如是是亦足矣足而不
學則以為無足學也能無廣已以自多乎殊不知道之
深德之奥學問之大曾非揭流涉波者所能測知譬猶
遡沿上下不出于絶潢斷港則必以為天下之水止是
而已因又以為天下之觀水者舉莫吾若故侈然有輕
天下之心試使之浮滄江並溟渤渺瀰漫汗不見邊際
彼將眩掉縮忸悵悔自失愧前所見自比於蹄涔杯坳
[016-8b]
之不暇然則世之造大好髙而過自標置者庸非不學
之過也哉歐陽使君我丈人行也守臨江亷以自持寛而
不苛小民便其政以病丐閒既得請來寓吾里之蕭寺
闢髙軒游居其間而名之曰拙懶浚觀使君耆年嗜學
旦暮黄巻手之不釋而又短章大篇哦詠日富此其勤
且巧至矣猶方自託於拙懶將非審所謂學問之大而
内不自足且法古君子所以持盛德欲以矯世造大好
髙之弊乎昔嵇叔夜自謂懶不涉學而博覽淹該杜子
[016-9a]
美自謂老大意拙而詩窮天巧崔沔名室以陋栁子厚
名堂以愚今使君自謂拙懶正嵇杜類也而以名軒又
崔栁意也當使君之在臨江也軍書方急元戎偏師鼎
來捷至改轅而弭節者交午相望凡輦車流馬資糧屝
屨革角&KR2055秆椎牛刲羊所以征須百緒而官無儲錢㣥
粟庫庾單匱一切仰取於民不供則乏軍興箕歛則人
告病於是而丐閒又使君所以為拙懶者歟浚既登軒
賦詩使君又屬以為記浚方鄙世俗浮薄而樂使君獨
[016-9b]
忠厚退然自託於無能也不能無言遂書之
  温州永嘉縣不欺堂記
令之職視它官最為近民宵興具冠服坐堂上進訟者
而聽其要逮日入或不得休至以燈火臨事凡詭情偽
貌誣衊抵讕之說紛泊于前姦胥惎之舞文法以佐其
嚚加又令與賔客相對答若將迓大官行李出歸境上
無虚日間省熟事則吏抱簿案袂屬以進涉筆占押至
千數百牘非甚競爽不能無勞以昏昏則罔冒面謾者
[016-10a]
益乗之令欲使人無欺其艱矣哉吾兄茂安宰永嘉既
踰年惠洽禁信門庭日静以無事致書香溪告其弟浚
曰吾為令不以能聞幸吾邑多士鄉句/俗無豪黠使猶
竊稍食于此吾即聽事之東堂置几硯以暇隙棲息其
處因名之曰不欺用自警省是非求人不我欺惟吾心
不欺而已子其為我記之浚曰吾兄撫千室如環堵治
糾紛如寘掌使躉尾之吏自新雀角之獄不聞非不欺
何以及此抑聞古人有言誠其意者無自欺也夫誠於
[016-10b]
此化於彼將不令而民應之葢有行乎令外者矣嬰兒
生三月前軒冕不知欲後斧鉞不知畏然而慈母之愛
諭焉蛟潛于淵其子迎化于髙陵精微之感殆難以言
論吾兄能無自欺則宴坐虚堂如臨上官如面重客如
前民甿而後胥徒視一克念如諧羣言患一失念如耳
道謗不欺也如是則可以對越鬼神洞開金石况此民
其寧我欺乎昔人論三不欺優民不忍欺者竊嘗評之
民不忍欺謂欲欺之而不忍是猶有欲欺之之心葢三
[016-11a]
不欺皆求乎彼不求乎此故雖善治如宓賤民心之欺
猶有萌焉彼其掣二史肘而責之書則已既欺矣能使
人無欲欺之之心乎嗟夫精誠潛通甚於呌呼欺不欺
存乎中疑若沉阻未易鉤致而諭諸人者焯焯不可掩
昔者齊侯與管仲謀伐衛退見衛姬而色動足髙而氣
强衛姬知其欲伐衛也明日見管仲言徐而有慙色管
仲知其舍衛也夫齊侯匿其情宻矣入則衛姬知之出
則管仲知之由是以觀人固不可欺而欲欺人者其不
[016-11b]
可尤也况將使人無我欺又甚不可要在無自欺也審
矣吾兄厚重簡廉政先治已知心不欺不求人不我欺
是自慊之學也於以感人人將自化無萌欺于心者故
浚叙所以名堂之意併論三不欺與夫精誠之諭諸人
者以為記紹興十有六年五月一日記
  自牧齋記
永豐柴喆吉卿懐鈆束書來香溪從予游與之言物理
性命之學洒然以喜其有志乎治氣養心葢拳拳也既
[016-12a]
累月告歸覲其親且曰喆不佞初不知學然亦不敢一
日忘所欲學他日温凊之閒結茅為齋以居名之曰自
牧葢所欲學者也願覬一言以歸書之齋壁用謹不逮
是耳善誨于朝夕而門墻不逺也予應之曰子知自牧
之謂乎予將廣子意而遂言之易曰卑以自牧此豈惟
論交當世而已哉善學者尚友古人於千載而終與之
齊用此道也世之空腹自賢者讀書未能斷句已下視
服鄭殆十八九為庸人彼惟自處於庸人謂加於庸人
[016-12b]
足矣故廣已以自髙然則自髙者迺所以為卑而卑以
自牧者迺所以崇吾德也今夫登山者處已髙矣仰而
左右視則巍然崔崒者猶在其上焉為學亦然賢如孟
軻亦至矣亦且憂不如舜葢古人之學不極乎至足不
止宜其見己之卑而未見其髙也子欲無為庸人乎則
宜法古人用心而思企之然後可以言自牧之道夫人
之生固有物焉混然天成在善養無害而已自牧之道
以禮制之懼其放也戒物之感懼其誘也居之虚静之
[016-13a]
地欲其安也飲天和如甘泉味道腴如薦草懲忿窒欲
如去敗羣致一不二如惡多歧勉之慎之曰自牧之自
牧繁久體正而肥益力不已充實光輝且將無入而不
自得又豈復有牧之者乎能知此則自牧之學必以聖
賢為師仰大道之髙邈方積跬而履卑眇已事之甚陋
敢虚張而自欺顧吾子名齋之意豈有取於斯乎子歸
矣持是說為自牧齋記紹興十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記
  西溪觀魚記
[016-13b]
西溪翁曉致長魚於范子受而羮之以侑晨飰飰竟捫
腹散步于西溪之上時霜清水落風收不波潭光空明
杲日照映下見羣魚游泳殆可尾數差次随續東西自
如范子顧而曰嘻向侑吾飰者非此溪之魚乎胡為困
于溪翁自取脂鼎禍乎魚方潛澄淵浮淺瀨隨至輒適
不知身之為水也水之為身也魚之樂亦至矣餌雖美
其鈎實銛何乃貪一豆之羶腐遂捐清泠之適至於刳
腹流膓鬐離鬛落糜於沸釡豈與逐微名細利以失無
[016-14a]
貲之軀者同其迷乎吾於魚有所感矣歸舍記所感將
為知幾者言之
 
 
 
 
 
 
[016-14b]
 
 
 
 
 
 
 
 香溪集巻十六


[017-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七      宋 范浚 撰
  記
   衢州龍游縣學田記
   三益齋記
   存心齋記
   訥齋記
   平堂記
[017-1b]
   饒州浮梁程公生祠堂記
  衢州龍游縣學田記
今天子紹開中興以至仁神武戢兵靖民億寧區夏爰
建太學風動萬方文治煟然覃布遐濶凡雄州偏郡壯
縣下邑庠校並設生員營宇務為崇盛守長佐貳闗决
學政一或不䖍為不任職然以銅墨効官者責專而事
叢不與他等自中材處之往往促束于文符朱墨敲朴
期㑹苴罅補短救過不給其能以養士為念信乎必文
[017-2a]
儒而兼通世務然後能以化治稱也括蒼吳君彦周為
龍丘宰既蠲民瘼乃行視黌宇問著録幾人吏白廩米
不繼士至潔腹誦經或不煖席又負笈挈挈而它前令
熟視欲議未遑也令君曰嘻兹為教本予後而弗圖是
不知務其何政之能為即日按取官廢田請于州以為
邑之學田嵗制其收可食數十士太守待制張公韙其
意許之於是髙冠侈袂而抱方策者相與婆娑乎崇堂
䆳館商古今引仁義縱雄辯而極理要終歲賴安令君
[017-2b]
為諸儒賜其厚矣哉令君以論秀登雋科為文雅健意
氣兼勝當官猶嗜學决事得小閒即取挿架書吟翫自
娛休暇對客于便坐即之退然如韋布士雖劇談終晷
不出文字間世固有沾沾者朝解褐得名第暮已氣息
拂霄漢視窮巷士如土梗矣令君從官二十年而氣習
不異書生時則胷中所存有過人者宜其注心於學宫
勤如此也某客游邑境見士大夫若市里僑舊道令君
性資剛耿清操如氷雪秩行滿矣而理邑規橅不變如
[017-3a]
始至自經賦外一銖一粟不忍横索以彫其民鋤姦剔
蠧吏率懲懼為脅息股栗盡敓頑暴革心掃跡葢令君
文儒而通世務知以養士勸學為急故化行孔易如髙
屋之建瓴水也邑士徐安節學職徐振業等相與具叙
田事本末謁請于某且曰惟我學子伊昔羣萃糗糒不
贍牽勉肄習百為勤艱不克卒業逮令君惠我諸生俾
既厥心惟問學是專修焉而安以克力久邑人咸曰休
哉我有子弟令君實飲食教誨之惟父兄人知銜荷謂
[017-3b]
不可諼宜有金石刻丕楊茂猷願為志之以慰父兄子
弟之心某應之曰紀令君實德使邑人歌詠以無忘厥
休其寧可辭惟令君養士士思所以稱宜觀夫自養者
自養正則令君所養正矣昔孟軻論養心為大體而賤
養口腹葢是心之大覆穹隆而載旁薄包八荒而函萬
殊兼舉有無一物莫之能外其與天地流通隂陽冥合
者曾莫見其形状是大體也自養者善養乎此而無事
於區區之小體則令君與士子兩善而咸宜記雖不文
[017-4a]
亦得自託于不腐矧龍丘為信安支邑之劇雅稱多儒
今復漸被于美化家修人勵將有秀民魁士比肩接跡
震擢于時以光昭令君之大惠顧不偉歟令君名芑今
為左宣教郎紹興十九年夏四月壬申蘭溪范浚記
  三益齋記
學未極乎至足而上雖顔子不能無進况方有志而勉
于行者其汲汲於取友求益也固宜然人知得益在友
不知所以得益者實在我不在彼也昔者孔子讀易至
[017-4b]
損益喟然而歎以為自損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闕
之學者損其自多以虚受人故能成其滿博自賢則天
下之善言不得聞於耳矣予嘗論之世故有虚驕傲誕
聞見未毛銖而自大如山崖者矣或指其微累必盛氣
艴容辭以偽辯曰我何尤我何尤則直者將見拒彼惟
許身之欺也如是又必以人為欺則諒者將見疑其自
視甚侈矣如馮夷未東傲睨秋水必以天下之美為不
越乎己則多聞者將見陋負是三失烏能受人善言將
[017-5a]
不得聞於耳雖得友猶無友也故曰友者所以相有也
然則直諒多聞之益豈不在我乎哉予同郡陳九言叔
永有志而勉于行者也家居義烏之菱塘養親讀書以
三益名齋而求記於予九言予昆孫婿且從予學久因
告之曰凡益之道非能贅夫固有而增多之也惟性至
大初無限量益動而巽日進無疆則凡德之裕皆所固
有非偽為也故易繫辭曰益長裕而不設益豈由人乎
哉惟夫短於自知故友直不足於信故友諒未學寡陋
[017-5b]
故友多聞然卒所以得益者皆自得之信乎在我不在
彼也令子和厚而修謹以明己事為孜孜予期子勉夫
三失而得益也用復告子以尚論古人之益葢孔子所
謂直諒多聞者古之所謂直諒多聞者也今人與居古
人與稽則得益愈大孔子嘗論直躬曰吾黨之直者異
於是論管仲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論多聞曰闕
疑而慎言其餘又曰擇善而從孔子所謂直諒多聞者
葢如此而又謂卜商好與賢己者處端木賜好與不已
[017-6a]
若者處則曰商也日益賜也日損今子欲求三益友於
斯世則甚難而尚論古人也又甚難皆當以孔子之說
求之紹興十八年二月十日香溪范浚記
  存心齋記
壽昌邵恂子信與浚舅家有世睦焉因舅氏見予香溪
留學於予居其趍向甚端其植志甚篤一日告予以將
歸且言家之屋南有齋焉名曰存心覲省之餘當復習
業其處敢問何修而可以存心乎予應之曰善哉問也
[017-6b]
昔者鄒軻言存心之說甚備予嘗索其指歸而知學之
方試因子而妄言之夫君子之學本諸心心不在焉則
視簡不見聽諷不聞此其於口耳之學猶莫之入也况
窮理致知乎是以學者必先存心心存則本立本立而
後可以言學葢學者覺也覺由乎心心且不存何覺之
有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
存之是心不存殆將晦昧僻違觸情從欲不能自别於
物尚安所覺哉此君子所以汲汲於存心也然而人之
[017-7a]
念慮横生擾擾萬緒羡慕耽嗜厭惡憎嫉得喪欣戚觖
望狠忿怵迫憂懼與凡私意妄識交午叢集紛紜于中
汩亂變遷無或寧止雖魂交夢境亦且顛冥迷憒悠揚
流遁彼其方寸蕩揺如疾風振海濤浪洶湧求一息之
安且不可得則存其心者不亦難乎然心雖未嘗不動
也而有所謂至静彼紛紜于中者浮念耳邪思耳物交
而引之耳雖百慮煩擾而所謂至静者固自若也君子
論心必曰存亡云者心非誠亡也以操捨言之耳人能
[017-7b]
知所以操之則心存矣心存則不物於物不物於物所
以異乎物也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
雖有不存焉者寡矣養以寡欲使不誘於外此存心之
權輿也至若藏心於淵則必有事焉而勿正用能於勿
忘勿助長之間黙識乎所謂至静者此存心之奥也然
則存心可以已乎曰未也凡學始於存心中於盡心終
於盡性惟心之盡是無心也非無心也無私心也是道
心也道心惟微於是而精一之斯可以盡性矣方其存
[017-8a]
心也猶有存之者焉非所謂盡心心未盡焉非所謂無
心未能盡心烏能盡性心未盡焉烏知所謂性孟子曰
盡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
以事天也葢心既盡而空洞清明然後知性之為性皆
天理也然則存心者所以存天理求盡其心而已顔子
拳拳服膺存心之學也其心三月不違仁顔子之心之
存也至於屢空則嘗盡其心矣然特屢至於空而未能
常空為其不違仁之心猶存焉耳心不違仁善矣乃為
[017-8b]
空之累此毛猶有倫之謂也揚雄曰人心其神矣乎操
則存捨則亡能常操而存者其惟聖人乎雄徒知存心
不知心存而未盡不足以盡性故以長操而存為聖人
事聖人者寂然不動從心而不踰矩尚何有於操存哉
予故曰凡學始於存心中於盡心終於盡性此非予之
說也孟軻之㫖也今吾子有志于存心是學之始而方
求所以存之之道是存心之始子其慎所存乎傳曰差
若毫釐繆以千里葢事物莫不然而心為甚子其可不
[017-9a]
慎哉恂聞予言作而曰敢請志是說而習之予因為記
俾以歸勸之學也紹興十七年四月晦日香溪范浚記
  訥齋記
凡人在孩抱未能聲其意咿嚶終日莫喻所欲乳保教
之語僅名東西則家人雜然歡笑以為早慧言於人何
尤哉惟夫尚口飾舌夸華背誕譏議訾毁速累召禍於
是有三緘之戒故曰天生人使口可以言不學其言不
若狂然則人固不能無言惟言之慎而已予兄子伯通
[017-9b]
家居南偏有齋焉名之曰訥求予言為記予多其知慎
言也而樂告之曰華不繁者實必碩流不寫者源必豐
言之不出則積中之宏而深也固矣惟古之學者用心
於内深造自得黙識神解冥思慮於道奥何暇事無益
之言哉然則君子欲訥於言不但區區口擇期無尤違
而已今伯通也慈㫖甘友兄弟睦宗戚行身祗畏其於
過言亦寡矣而拳拳焉以訥為務豈非有志乎用心於
内故歟孔子嘗曰予欲無言道至於無言至矣彼曾子
[017-10a]
之一唯葢未免乎贅况多言乎學者欲知無言之㫖當
自訥始紹興十七年夏六月晦日香溪居士范浚書
  平堂記代/
法曹於州為卑官而其責為最重凡州之屬邑有大訟
舉以上府府有司師聽而成之報具而法曹當其罪當
平則執誅受杖俱無寃人一失其平則有吞恨而死者
此其為責不已重乎切嘗念刑者有成無變君子於是
乎盡心茍不用慎而濫為横入則豈徒得罪于不可欺
[017-10b]
之氓人將必有隂禍鬼誅雖疾走而不得逃者以災其
身而敗其家此古人所以抱具獄而哭者也漢虞經為
郡縣獄吏案法平恕嘗曰于公髙門而定國至丞相吾
决獄六十年矣雖不及于公其庶幾乎子孫何必不至
九卿經後有孫升卿位果通顯升卿謂其子曰吾事君
直道行已無愧所悔為朝歌長時殺賊數百人其中何
能不有寃者自爾二十餘年家門不增一口斯獲罪于
天也嗟乎虞經用法平恕六十年僅得一孫貴耳升卿
[017-11a]
一殺不辜遂受咎罰其久如此得不銘丹筆以為决讞
戒耶某不肖來為永嘉法叅軍恪居惕慄所以奉三尺
者惟謹念將自飭即便宇而名曰平堂且道所以名之
意後之君子不韙是名則今日修椽大屋易為馬厩車
庫奴婢室也必矣尚期有以辨予心者庶無廢於斯堂
年月姓名記
  饒州浮梁程公生祠堂記代/
饒於江南為上州撫封廣逺畫疇疎曠且當兵興人力
[017-11b]
彫攰逋畝者衆地棄不墾脫小弗稔則市人菜色越境
逐食殆為常俗紹興九年歲適甚旱粒米翔貴人不奠
處稚耋携抱流宂大去官庾單乏莫克賑贍吏視民散
無可奈何冬十有二月詔以竹左符命鎮江帥閣學程
公進職一等移鎮是邦既下車條舉荒政安集携離噢
咻撫字去者得歸居者用蘇招徠商人艫艘尾銜穀粟
坌集園貯市積衍如年登民飽以嬉破戚為歡易羸為
充惟屬邑浮梁人獲更生皆曰程公活我則相與謀繪
[017-12a]
公像建生祠于寳積佛廬供僧祈福以報公賜其惟古
循吏至行異績若大恩既為百姓慕愛則為生立祠宇
如石相于公輩著在前史百世稱詠其遺風凜凜可想
見也然皆未若公活千里饑人使不轉溝壑以死則民
之戴德銜惠殆無終窮過石相于公逺矣某於公為門
下士承乏是邑樂與編氓均沐仁政且獲揖祠宇盛事
敢紀輿人之詠歎琢諸美石揭于祠下昭示永永咨爾
邑人過者起敬祝以眉壽毋忘公恩
[017-12b]
 
 
 
 
 
 
 
 香溪集巻十七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八      宋 范浚 撰
  書
   寄上李丞相書
   寄上富樞宻書
   荅徐提幹書
   荅胡英彦書
   上婺守周侍郎書
[018-1b]
   荅姚令聲書
  寄上李丞相書
浚聞之昔者東周之衰王道雖微然朝廷公卿大夫表
著猶在列爵錫土之柄天子猶得而用之大而齊晉秦
楚小而宋衛陳鄭凡得百里而臣其民者亦莫不有卿
佐列位臺餽廩粟黄金白璧翹車髙旌足以來天下之
賢能然而一時豪傑英偉之士類皆褰裳提屨鱗集霧
㑹争先擁篲于孔氏之門而惟恐獨後若淵騫求由參
[018-2a]
偃商賜之徒其才皆足以佐天子而立南面彼不之齊
之晉之秦楚宋衛陳鄭以干說其君又不從仕于周以
徼一旦之富貴顧獨甘心棲遲乎蒿廬壤室飲水嘬茹
無監門之養以飽其腹被褐穿結無五兩之綸以華其
身菜色當阨困窘顛沛矢死而不悔何哉葢士非狂惑
鄙陋則皆欲有立於時而流聲光于後世彼七十子者
有聖人為之依歸行道守義相與樂其樂而忘其窮舉
天下之富貴殆無足與易者故夫七十子之所成就皆
[018-2b]
足以不朽上焉者窺見聖域仰髙鑚堅以窮探乎性命
道德之微雖魯喭之資亦皆深造自得終於易簀結纓
泰然不動其心以安於死下焉者猶能取休聲垂無窮
千載而下號曰孔門髙第想望風采而不可及嗟乎天
下之富貴曾何足以易此哉其後孟軻以仁義之說倡
于戰國干戈之際而告不害公孫丑萬章輩亦皆捨所
謂縱横捭闔刑名楊墨以來學乎孟氏當是時士之挾
縱横刑名干說諸侯者無不釋屩而析圭解褐而懐符
[018-3a]
一談笑而取客卿封君之貴髙門大屋開第康莊之衢
持粱齕肥心嗛意得朱輪黄屋從徒駕馭馳驅乎秦楚
齊趙燕魏之郊而不害輩獨去榮華就枯槁捨衆人之
所趍以求學乎孟氏其亦以軻為道之所在且足以託
乎不朽也嗟乎自戰國以至于今千數百載雖其間不
無豪傑英偉之士出於寒素然不幸而無聖賢為之依
歸要所成就其能如孔門髙弟孟軻之徒歟然亦幸而
時有名人魁士為一時領袖者如李膺以節義顯為世
[018-3b]
楷模被容接者有登龍之榮四方翕然莫不奮迅感激
波蕩而從之故東漢雖衰而士多忠義慷慨解衣就鼎
鑊摩頸伏刀鑕相牽連趍死而不懼是雖無益於漢之
存亡然振頽風起衰俗於卑陋委靡之餘於名教亦不
可謂無少助也唐世人物視秦漢而下為最盛葢其始
也隋王通以儒術興於河汾學者戴經抱籍以從之遊
如房𤣥齡杜如晦魏徴薛收李靖温大雅等舉出其門
而皆為王佐勲名卓然其後韓愈起文弊於乖微為諸
[018-4a]
儒標的有從愈者號稱韓門弟子於是唐之文章鬱然
有西漢餘風學古之士肩摩跡接繼愈而作争以所長
焜燿于時此唐世人物所以視秦漢而下為最盛實通
愈之力也往國家承平久天下無事士得沉潛學問而
又有韓富歐陽司馬二蘇諸公落落然踵起為儒先生
各以所學收率天下之士或博約其人使知所趍向或
借之清談緒論以成其名是以天下之士得所依歸益
自懋勉磨厲以德行文學政術稱者藹然輩出奮迹立
[018-4b]
朝咸能偘偘正色以忠節直道逺猷茂業與夫髙文大
冊聲詩雅什為國光華葢亦有韓富歐陽司馬二蘇諸
公為之依歸而已厥今世道艱棘滄海横流士之脫于
干戈憑陵强弱噬食若户賦口歛誅求漁奪寒饑憔悴
之餘其能志氣不衰自期有立於世者葢寡而又公卿
不揖客將相不俛眉類多簡貴自尊非伊優面柔乞憐
諂笑則無以辱流睞而見甄録彼耿介尚氣者使之呼
吸折節而得萬鍾且有所不為其况攝纓束袵介徒𨽻
[018-5a]
而倚墻屏俯僂偵伺以幸貴人一揖一顧彼且以為殺
身不足滅恥是以浩然鵠舉惟恐足跡見汙於權門而
有志濟時强聒自任者亦且為之前郤猶豫欲依世撓
節則不能欲遺世逺引則不忍欲求所依歸則無有遑
遑乎若迷塗冥行而無適從於斯時也士非信道篤自
知明行藏自我不因人而作輟則其所成就殆未可
知也嗟乎今世之士去孔孟逺矣而曽不得如李膺
王通韓愈者為之依歸一何不幸至此極耶然於此有
[018-5b]
說焉庶幾有以慰天下士大夫之心葢以為閤下勲德
甚髙而名塞天壤士之仰英風望餘光者兾一見有輕
萬户之心得一言若九鼎大吕之重誰不願遊閤下之
門以自託於不朽閤下所賔接固亦多矣儻復加之意
焉而略勢位躬吐握以一變近時公卿簡貴之風均禮
寒素開納後來或博約其人使知所趨向或借之清談
緒論以成其名將見天下之士褰裳提屨争先奔走以
閤下為依歸雖易之以富貴而彼將有所不願士非狂
[018-6a]
惑鄙陋孰不捨衆人之所趨而委心乎閤下者閤下方
將復執大柄佐吾君撥衰戡亂則必有奮忠義立勲名
者出為朝廷用閤下貴隆槐鼎為元功宿德文章言語
與事相侔實今宗師握牘秉管者亦得以仰窺標的益
其鑚礪之工以收名於文籙是閤下與一時士大夫皆
無媿乎前修也後世且曰吾宋復有閤下為士所依歸
葢韓富歐陽司馬二蘇之續不其休歟浚抑嘗聞侯嬴
欲就魏公子之名而故久立公子車騎市中使人知公
[018-6b]
子為長者能下士漢王生於公卿廷㑹時使張釋之結
韈而曰張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韈欲以重之
汲黯與大將軍抗禮或說黯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
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
愈賢黯故夫以貴下賤者古人以成名今人以為恥古
人以為取重今人以為辱今之士未必賤於侯嬴貴人
其能為之久立車騎市中乎今之士未必不賢於王生
貴人其能為之結韈於廷㑹時乎使今之士與貴人抗
[018-7a]
禮貴人其能賢之如大將軍之賢汲黯乎必若以謂是
非聖賢事為不足算則周公下白屋固有執贄而見還
贄而見修禮貌而見與欲言而請畢事者越千人而不
倦然則近時公卿簡貴自尊之風不及古人逺甚誠願
閤下矯其失曠然大變之也方今强敵方張神州陸沉
人墜塗炭骸髗僵暴于原野稚耋流宂于道路聖主嘗
膽九重之上卧不安席疆塲日駭近以江介為守荷戈
挺刃乗鄣望候之士懸命鋒鏑甲胄孕蟣虱而不得欠
[018-7b]
伸于菴廬之下義人志士傷時激烈酸鼻落涕吟嘯扼
腕正聖哲馳騖履遺弗取之秋公卿不於此時倒屣走
迎國士傾身接納與共謀所以批患折難廣地强國尊
社稷顯宗廟致主庇民之至計顧獨坐養威重留賔滿
廡夷俟踞見至有盥頮賔興昧旦守門見辭閽人足趦
趄而不得前者悲夫士固䝉恥冒訽極矣而公卿之拒
人郤客亦已太甚是何足以傾天下之士哉一旦秉成
當軸坐廟朝進退百官知所謂棟下有柱柱下有石石
[018-8a]
下有土求其人而不得則坐誣一世謂之乏材如李
甫之為相自謂後進人物罕所接識懵然莫知能否其
亦簡貴自尊之過也故曰士不預備而熟講卒然君有
問焉其無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天
子側席竦意注想閤下甚眷而搢紳君子逮于窟穴黎
庶莫不引頸傾耳望閤下復相如望歲焉浚故願閤下
均禮寒素而加之意益務開納以為遄歸鴟閤棟下柱
石之用伏惟髙明察浚之所為拳拳者皆海内公願而
[018-8b]
當今主盟吾道之責閤下其實當之又以浚身賤逺不
得走伏墻仞再拜下風以控此區區之說也而寓其誠
於書進越是懼併祈閤下恕之
  寄上富樞宻書
浚不肖伏食蓬葭慕仰閤下盛德願望威重有年矣屬
趍行馬之扉僣納里刺屢獲侍杖屨而聆謦欬慰釋鄙
心殆若所謂受教一言而七日不食如饗太牢者幸甚
幸甚雖然浚固有所慕仰而非敢以求知也今閤下乃
[018-9a]
有意欲以小人姓名塵于薦書聞命悸悚不知所為既
愧淺昧不足以仰承特達知遇又切歡詠閤下大雅宏
度其將以厚德鎮浮俗移澆風也浚聞公卿之大任莫
若索士而士則以自鬻為醜抑嘗怪近時公卿大人不
俛眉下士類多簡棄寒素莫之省録狂生賤儒習為躁
競望髙門而走謁蘧蒢戚施以期一顧一揖而終不可
得是先達者未嘗求士於後進而後進者顧獨求知於
先達也逆施倒置聞見稔積漸靡成俗視為當然此浚
[018-9b]
所以閉闗窮閭無足跡於通貴之門雖藿食水飲而猶
守愚抱拙不之改也閤下以耆德碩望輔天子中興厯
揚華塗入柄斗樞所以薦賢助國者不可指計今兹均
佚琳宫以接納寒素為孜孜愈益不倦士之躡履墻屏
欲瞻輝光希奬識者亦多矣而清談緒論獨見及於守
愚抱拙之小人此非將以厚德鎮浮俗移澆風故歟昔
人謂救漸靡之弊必俟乎薦紳先生德與位并者揭然
建明之閤下於今其薦紳先生德與位并者也固可以
[018-10a]
鎮浮俗移澆風則今日䝉被盛意豈惟小人之幸將天
下寒素實幸也然顧浚材智朽短有所不能為者念當
仰辭嚴㫖而惕焉恐懼不敢遽前謹先緘牘粗陳其愚
繼將走伏鈞屏舒叙微臆以祈大君子幸察儻閤下不
遺鄙賤終以浚為可教則庶幾獲偕賔客後乗時一進
見于館下以幸道義之餘誨雖辱薦嘉命不克謹承於
今而寒微之蹤固猶出入門下他日茍可効心畢力以
報國士之知者敢不自竭伏惟閤下原其悃愊非詭辭
[018-10b]
為解也曲賜昭亮而容允之冒凟鈞嚴無任皇灼俟命
之至不宣
  荅徐提幹書
浚昨者拜狀過䝉報貺華翰慰誨勤勤見所以眷知甚
厚欽佩至意感何可言浚愚無知於世事都不通解竊
獨有志于學嘗以為士生叔世去聖人千數百歲雖不
復見聖人之儀形而即遺經所傳以求所不傳之妙尚
可以見聖人之心又以為論語一書記孔門格言善行
[018-11a]
最為本真誠使夫子復生且有喜問者進乎前而夫子
一二詔告之亦不越乎論語所記故拳拳服膺妄意窺
測聖賢㫖意譬諸幽蔀窮人穿隙覩天雖或有見亦已
微矣然時時取臆說為朋友言之以求是正其失不料
輒塵聽覽且䝉曲賜推與皇愧不敢當然心知左右愛
之而欲其至於是也銘激之餘竊有感焉葢自大學之
道不傳士狃習尚以好修取譽為極致以辭章記誦為
要務語以聖經性命道德之說能知而不嘸然陽應者
[018-11b]
鮮矣以為是而洒然入焉者又加鮮至若可與談微究
要領㑹於言意之表者殆得一二於千百焉是非此道
之難知也由此道而知之者為難得也昔李翺在唐諸
儒中言道最純然其用心勤甚而時人莫之知後世亦
莫之知翺從韓愈為文章辭彩雖下愈而議論渾厚如
復性書三篇貫穿羣經根極理要發明聖人微㫖良多
疑愈所不逮而愈但稱翺學文頗有得耳翺亦自謂與
人言未有是我者是當時莫之知也近世名儒尚論古
[018-12a]
人衆矣曾無以言道與翺者至或指復性書為中庸義
䟽而曰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是後世亦莫之
知也翺之言曰有問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傳焉遂書
于書以開誠明之源而缺絶廢棄不揚之道幾可以傳
於時翺之用心如此而當時後世舉莫之知信乎學此
道而難與人言非適今也求之前古又非特一李翺也
凡聖賢皆然惟其莫已知而力行不惑所以為聖為賢
耳浚也昧甚不知力之莫可而竊有志于學不知難與
[018-12b]
人言而每求夫相與同乎此道者葢不易得而僅有之
也今左右於浚不待數面屢欵遂知其愚貽書累紙立
論精切非見道明白不及此既深歎仰又自喜相與同
乎此道者今復得左右幸良厚也惟是邈逺墻序不獲
時奉名理以慰勤翹之心居劇傾向謹拜書具謝䝉知
之厚因有感為繁言以凟左右悚怍惟深
  荅胡英彦書
英彦足下欽耳妙譽未接姿制逺䝉書貺勤懇荷厚意
[018-13a]
至矣雖過相推稱皇愧不敢當然以足下論學問師友
之說求所用心見足下善學與我同志千里相望歡喜
無喻足下引夫子問禮樂事及非韓退之皆當夫子聖
人道大無我視善之在人與在己不異其下問乎人猶
心口相語無分於為彼為此也豈復以禮樂之問為愧
其後荅曾子問禮必曰吾聞諸老&KR0389荅賔牟賈問樂必
曰㐀聞諸萇𢎞終不掠所聞為己有葢其大也若是是
宜依歸者衆如百川之宗溟渤也抑觀夫子始與賈言
[018-13b]
及武樂虚心欵叩若初未聞者雖知賈言非是猶詳問
焉已而訂賈二失且備論六成皆賈所不知葢聖人不
以所已聞者自足而好問乃爾非以其無我故耶後世
學者小識眇然局於已有敖誕虚張如蝸角自大將以
不知為知其肯下氣諮事于人乎往往髫年抱惑至華
髪墮顛而無與祛者是雖若好髙而所以自處實甚陋
疑退之亦未免此病也退之固大賢欲自比孟軻然終
不至焉者患在未能克己耳軻願學孔子而乃師子思
[018-14a]
是善學孔子者也退之則曰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
列豈知得師之義乎孔子學無常師大而師天地故上
律天時下襲水土小而師萬物故於山樂其髙於水取
其有本於易之象詩之比興與所引喻凡物理之見于
經者舉取之上而師古聖賢故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竊
比於老彭下而於人無所不師故曰三人行必有我師
焉善者從不善者改由夫子觀之凡可法可鑒者皆吾
師也豈必弟子云乎哉大抵古人之學不越乎窮理理
[018-14b]
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取諸物理皆可為吾法能㑹萬物
之理為己事之用非得師而何喬梓俯仰父子之師也
常棣華鄂兄弟之師也鳥嚶其鳴朋友之師也羔羊跪
乳有禮之師也蛾子時術進學之師也石泉潛流而清
慎獨之師也勁松凌寒而秀厲操之師也蘭之馨鮑之
臭善惡之師也玉之不撓蒲之可巻剛柔之師也推類
言之有是物必有是理目見耳聞無非吾師况在人乎
見舌而知守柔顧影而知持後於己身猶得師焉况在
[018-15a]
人乎使退之明此義必不為前言自處於甚陋也彼且
自忘其師說所謂無貴無賤無長無少惟道之師與弟
子不必不如師之論試以韓之矛攻韓之盾則敗矣豈
其荅吕生書時方欲以髙談自抗未之思耶足下能知
退之失言則自處者必有在故某雖未接姿制而遂知
足下之善學與我同志也足下家學有淵源昆仲又皆
多聞知親師而求友相與錯磨進乎此道未可涯也時
正沍寒不審起居何似無階良覿伏兾以時為器業自
[018-15b]
重人還逓其上狀率略悚仄無已因風幸時寄聲不宣
  上婺守周侍郎書
浚聞古之人闔戸髙枕與被髪救鬭者同道葢君子出
處初無二致用則出不用則處其處也學以為己其出
也用所以為己者為人此豈二致哉自古人之學不傳
士以出處為異道故凡居蓬衣白閉闗屏跡者自以為
無用於世莫或知之夫人不已知固守道者所不屑然
公卿有位取人窮則失之吾道之不明豈不益甚矣乎
[018-16a]
浚也至愚身處賤約自視淺陋無以偶世俗未嘗妄意
人之已知不謂閣下過聽賜之珍緘奬與問遺禮意甚
眷此人必有以浚欺閣下者顧浚詠慕賢德雖久而未
有足跡於賔序乃䝉殊知若此信閣下取人之道與世
之簡棄寒素者大異矣是用進伏於門墻願望德容以
慰區區仰止之心此非以受知門下為己私恱也以謂
閣下取人之道如此則凡幽潛逺隱之士益自信其所
守且後世之人知居蓬衣白閉闗屏跡者其所守固自
[018-16b]
有在未為君子之棄也吾道之明其庶幾乎恭惟閣下
以天子從臣殿此名鎮仁行如春威行如秋民安田廬
門不施吏席惠化洽矣而又增治學宫教育士類且將
使浚預講說之末此實閣下力振吾道加意甚厚浚雖
不獲承命然益知吾道之明繄閣下是賴則浚之䝉知
豈特為己私恱乎此浚所為進見之意也
  荅姚令聲書得足下去月尾書辭意良勤系念雪釋曠然以喜然寒
[018-17a]
温問外首及妄人假僕姓名和元祐賦鋟板散鬻若欲
僕亟圖自辯白者此足下愛之深也僕亦聞諸道路謂
偽和賦集頗已流布僕固陋甚妄人又欲以此涴衊之
是支離寢醜而更䝉不潔也然似聞所和賦無一語可
讀者審爾則不待家至人諭茍一寓目必洞其妄世言
薺苨亂人參蛇牀亂蘼蕪葢惡其似耳使偽賦誠無與
鄙文似則恐未能為我凂也其又何辯足下閱古今名
人鉅公所為書若集多矣偽妄增加者往往有之况僕
[018-17b]
眇鄙横被涴衊又胡足多怪唐元白詩為時人繕寫模
勒衒賣於市井甚者至有盗竊姓名茍求自售雜亂間
厠無可奈何今偽賦自為一集不以僕文參之則無雜
亂間厠之患其為盗竊姓名甚易見也然傳聞失真翻
轉名實古人所歎近亦嘗白官司移文建陽破板矣前
散鬻者人得之當即以供瓿覆藥楮有不得其詳者足
下以是告之
 香溪集巻十八


[019-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九      宋 范浚 撰
  書
   上潘大著書
   代上范丞相書
   上致政胡待制書
   荅羅駿夫書
   與潘左司書
[019-1b]
   荅虞夢符書
   與林權縣書
  上潘大著書
孔孟云殁久矣義命之說不見於世故士之持心日益
以偷持心以偷則屑焉以富貴為念故其居窮約則患
富貴得富貴則茍富貴有茍富貴之心則必持保寵位
若庸商賤賈之守囊櫝惙然恐或亡之而弗獲有為彼
其心惟恐君之不昏相之不愚而不已容也茍朝廷以
[019-2a]
一束草置之巖廊之上被以公衮翼以徒胥命之曰相
彼亦將曰此賢相也顧非豪英偉特之士天資鞏固挺
然自拔於頽風靡俗之間灼知義命無一分富貴心者
詎能犯顔正論厯詆時相以警悟人主之聽耶邇聞閤
下進對明天子前指彈柄臣無所回隱音吐暢厲聳動
陛㦸雖遭斥黜且甘心而不顧意閤下其安行義命視
富貴如泥塵者也四方持忠抱義之士聞風增氣交聲
互傳所謂豪英偉特非閤下其誰歟使薦紳君子上自
[019-2b]
三揖下極九品盡如閤下則孔孟所謂命義之說必復
大明於今之世矣惜閤下之道其無與誰助之雖然古
之抗直情伸鯁論以劘其上者多矣言不用而見黜率
為懟怨狼戾譏非刺詆述書著論以興讟訕否則自放
於丘園盃酒之間絶口不道世事以示曠達夫以言不
用而興讟訕固小丈夫之事至於絶口不道世事亦非
君子之心也君子有所謂憂國愛民之心未嘗一日忘
之也有言於君不恤其用不用也用固君子之願也如
[019-3a]
不用特於言弗克伸耳其於憂國愛民之心亦何損哉
昔者孟軻不用於齊三宿而出晝猶以為速且曰王如
改諸則必反予又曰予雖然豈舍王哉又曰王庶幾改
之予日望之夫孟軻非重去齊也不用而猶諄諄以云
者其心不忘乎用王為善而欲以安齊民是所以為君
子之心也浚固願閣下察孟軻去齊之言以無忘君子
之心益思所以憂國愛民者今天子夙夜求治他日必
悟閤下敷奏之忠翻然起閤下而置諸左右以詢諮政
[019-3b]
道浚知閤下之黜不久矣敢布諛語閤下其垂觀焉
  代上范丞相書某不肖獲𨽻幕府下亦既歲月矣惟是才朽力綿而魯
于及事夙夜怵惕懼使令之不給用速譴誅為僚列羞
然今猶坐曹自如而未以劾去者夫豈自以為能哉實
繄相公厚德宏度包荒容愚不欲以遲鈍之失去士故
某亦得靦然濫吹于羣賔衆屬之末相公之恩德不既
至矣乎而某於此猶將貢瞽言于鈴下者葢當可言之
[019-4a]
時不得而黙也士固恥於自媒淺露以求知不可之大
者然當可言而不言要亦未為得也鬷蔑一言而善叔
向曰子若無言吾幾失子矣使古人率不用言以自見
則是語也不當紀於春秋家此某所以不得而黙也厥
今薦舉之法至矣然猶有遺材焉何哉居上位者忽不
察沉下僚者介不求焉耳漢王子師刺豫州未下車即
辟荀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此其人皆素譽暴著無
事于自進而人雅知之者也非此族也而獨介介然自
[019-4b]
同寒蟬雖王公大人樂人物負鑒裁而猶曰吾弗求吾
弗求則固而已矣誰得而知之古之人固有惴惴焉惟
恐不得出大賢之門下者矣至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
愧彼豈甘冒自媒之醜哉以謂仁人在上位而不一告
之是果於自棄所以自進而不疑也况如某辱肩下吏
暮走趨望拜光采進不為無因退不為自媒又焉得
自疑而塞黙乎方今海内騷動烽舉燧燔甲而兵者環
宇縣百姓罷弊居者困督輸而行者勞轉餉喁然望治
[019-5a]
葢思息肩而未得也則所以佐明主圖中興者非我公
其為誰注意具瞻將於是乎在一日環賜遽至當有天
子之命曰丞相其亟來覲遂復相予則潭潭府居若在
霄半泥塗賤士曾不得引領矯脰仰望列㦸之餘光又
安能曲躬布武進瞻威重以幸一流眄乎此某所謂今
日為可言之時也夫以朝夕在門下備指呼幸亦至矣
而不獲定價于一言是某之愚不足以辱品題也人其
謂某何且將曰是固為丞相幕府吏得以職事日拜于
[019-5b]
前者而不見知遇伯樂所以不顧將不為凡馬乎如是
則某也終不復受知於人雖殞身不足以滅恥亦相公
所宜甚憐也某抑聞之横一木而棟明堂者其力固多
然其下有柱柱下有石石下有土積三物而棟乃成焉
相公行當還天朝任棟梁重則標鑒中人物宜柱石者
信不乏矣如某瑣瑣或兾得與塊土齒為終身榮雖瞑
目可以無憾小人誠願其敢望乎干冒鈞嚴進越是懼
無任皇灼之劇
[019-6a]
  上致政胡待制書
浚聞之君子分定于所性外物莫之能加亦莫之能損
故未嘗標出處為二道或三仕三已而了無榮悴之心
葢自有道者言之視千萬世猶俯仰頃豈復於百寒暑
間校用舍得喪為區區欣戚哉閤下以卓踔超世之資
早聞道於過庭淵源信有自矣所謂樂天知命無入而
不自得者閤下固已洞達而深造之用能於强年請老
屣簮橐其如脫渺然引身囂埃之外非知性純徹養熟
[019-6b]
而分定不為外物軒輊能若是乎浚竊嘗謂近世士大
夫勲名塞天地忠義貫日月學窮千古文髙一代者往
往踵武相繼或比肩並出至於力行所知以聖賢為度
輕蟬冕薄萬鍾遺榮獨往心亨於寂寞之地者葢幾無
而僅有之此浚所以夙夜願望閤下之德容為拳拳者
也浚生四十有九年矣顧髪已種種而常自安於窮巷
不敢妄懐求進之心夫豈以是為硜硜哉葢斯道也廣
之彌宇宙窮日月約之不出乎身古之人已事未明則
[019-7a]
不敢以為人自任孔子嘗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
能信夫子大聖其知人也審矣將使開仕必其人有可
仕之實而開方自省乃爾豈非鉤致于己者未能窮深
極逺則不足以通天下之志故耶然而曰斯云者果何
謂哉以開所能言求其所不能言則其心必有事焉而
難以形似道也彼惟用心於内者猶不能無疑方且汲
汲於自力而何暇乎求仕是固後學所宜知而浚將終
身勉焉者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葢閉門造車推而之
[019-7b]
四方轍無不合者禹稷之轍周乎天下而回則造車于
陋巷者也豈異道乎夫士雖未必能為回而皆可以為
回至以為己之學造車于陋巷則夫人而皆然也閤下
之轍固嘗周天下矣今浚以造車之說見其亦有合否
乎伏惟閤下察之不宣  荅羅駿夫書
浦陽之别俯仰五年勤企可知前日遣人以久不聞動
静輒寄意適道書中為吾友問乃辱專書垂惠愧荷之
[019-8a]
餘慰浣多矣吾友邇來為况如何既當門戸百為勤艱
良未易處然處人所難處始見學力至與未至士當以
𢎞毅自期乃能任重而力行不怠居困而心亨自如今
人質既薄學且不固一落莫則大戚戚以悶苟可脫寒
餓而濟其欲者無不為也彼不知士君子所謂窮特其
人窮耳其人之天孰能窮之哉是心如太虚外物如浮
雲浮雲有去來太虚無得喪浮雲有變滅太虛未嘗動
也能明此則心廣體胖無入而不自得雖臨死生如履
[019-8b]
坦塗况外物乎駿夫資固頴異然經事尚少鄙意誠恐
駿夫習前日裕餘或不能安今日之勤艱也謹以己所
固守而自强者奉勉惟古之人率困厄勞苦動心忍性
而後能光明成就安知駿夫今日之勤艱不愈於前日
之裕餘乎他惟以時自愛是祝
  與潘左司書
逺違益誨忽幾兩月瞻仰不可名叙去十二月伏領貺
書感激厚意無有窮己因念不肖且賤膚受末學本無
[019-9a]
傳承所自喜者徒以師心謀道尚見古人自得之意不
刼刼為世俗趍慕耳執事聞道先達用所以見知者脫
畧年輩使玷交游中規約挽引欲遂納諸成就許與甚
篤有子弟之愛久愈益親毎語以林泉終老示論久要
伏惟此義銘貫心骨口不能言非若俗中人感恩荷惠
喋喋推謝為也浚竊嘗怪今世貴人率以勢位自髙而
窮士亦以貧賤自屈自髙者恥下交為世俗之羞自屈
者竊上交為一旦之榮貴人失其德窮士失其守此道
[019-9b]
之所以不行也道之不行亦已久矣起而振之非有當
世賢達其將誰能宜乎執事者之於浚為是眷眷也浚
誠固陋獨未嘗求知於人未嘗求知於人而辱國士之
知最厚焉伏惟此義當古人中求之乃今得逢於下執
事一何小人之幸歟伏承晉遷司都方且大用矣願調
䕶自重相與一二賢君子主盟吾道於上使世之窮士
如浚者相與企瞻餘光樂道而自勉於下則道之行也
其庶幾乎區區夙心感於見遇因書如此
[019-10a]
  荅虞夢符書
邇便至辱墜書一函發緘疾讀始洒然慰中赧然怍卒
之釋然以喜浚惟違濶繄久馳仰勤甚忽對誨示所不
如面欵者無幾故洒然慰又惟自語離後曾不克裁尺
帋為君子問頃歲夢符取名髙第宜以書道欣竦多賀
之私乏便因循而復不果今當引牘濡筆具荅來貺負
負大難為辭故赧然怍已而三復教簡情義周宻則用
自慰曰豈其念我如是而以書問不至為譴乎人之相
[019-10b]
知貴相知心夢符其心知我矣尚我慊故釋然以喜凡
夢符與僕相知者皆非世俗之謂宜勿復縷縷云也茂
仁兄云夢符𤓰戍期在秋杪夢符才髙學富志行卓然
應即横翔天衢以趍開泰之㑹而方將戢翮枳棲側偪
乎其不宜也然屈蟄所以為伸安知六月息不為南溟
圖歟不卑小官固君子所以無入而不自得者也夢符
存問僕委曲甚悉佩謝厚意何時可忘僕昧陋甚與世
舛馳放跡艽野荆扉蓬屋竹樹蔽翳讀書之餘時綴小
[019-11a]
文或微吟短歌以舒情抱雖瓶儲屢空可忘也自餘皆
不足為左右道炎暑煩溽伏惟侍次多暇神明相之尊
候萬福不宣
  與林權縣書
蘭溪地雖小亦萬家邑也徴發期㑹奉宣詔條與缿筩
所受訟記雜然糾紛葢日不暇給官數易事益不治弊
積蠧深吏皆上下手索瘢生羽直以賕錢多寡為罪重
輕前令尹熟視袖手無可奈何要非剛健精通令明禁
[019-11b]
信以紐柅吏奸為意固亦未易治也執事不鄙此民辱
屈臨而撫字之潔已奉公剛耿疾惡私請曲謁不得行
于户庭决事處法務自我出不以委吏繩奸發伏有犯
無貸小胥老吏跼足縮氣慄如蹈氷此葢執事政蹟之
懿而輿人欣詠以為幸見者也然尚有小未至者葢由
弊事猥衆翫習積久蕩無條綱堆案相仍叢集坌至故
雖以髙明處之亦或未暇千慮之一脫有遺智猶勤精
思夫以剸裁繁劇而小有未至固不遽為善政累然竊
[019-12a]
譬之結緑夜光朗耀晶瑩有瑕焉若毛芒雖未累其珍
要不若無之為快也况執事區處曹務俾就程律循類
按次剖斷無壅則旁明遐矚事至畢見而無或不詳政
既即叙彼鴈鶩行者且不敢為讕語敢為銖兩奸乎退
食多餘於以便坐舒紳静頤神觀不其休歟浚鄙陋適
有名數在部屬邇嘗納謁進勤館人曲䝉謙虚接揖禮
意甚備不以編戸民遇之是宜竭愚少佐髙明之萬一
十餘年來更六七令下邑困于粃政久矣誠有以蘇息
[019-12b]
之其為愛仰心當如何若曰吾姑攝是邑也無庸為
職計則宜非執事之心魯叔孫所館雖一日必葺其墻
屋去之如始至當官而行有不如叔孫之館乎伏惟加
惠此民思所未至而終以無倦將見能名顯聞部使者
交書薦寵被襃擢不逺矣下邑其何幸如之
 
 
 香溪集巻十九
[020-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二十      宋 范浚 撰
  啟
   賀中書張舍人啟
   賀婺守林給事移鎮紹興啟
   賀婺州吳尚書再任啟
   賀鄭侍郎移鎮平江府啟
   賀樓樞宻啟
[020-1b]
   賀徐江州啟
   代賀詹中丞啟
   代賀張帥啟
   代賀章察院啟
   代上太守謝解啟
   代謝李提刑薦舉啟
   代賀富樞宻啟
   代賀吳尚書知婺州啟
[020-2a]
   代賀羅尚書啟
   代賀趙丞相畫像啟
   回許丞啟
   代謝循資啟
   代賀許右丞啟
   代謝太守薦舉啟
   代上太守啟
   代邑宰醮太一青詞附/
[020-2b]
  賀中書張舍人啟
伏審祗恩宸扆直制掖垣仰宿徳之登崇翕輿言之胥恊
竊以綸闈近宻鳳閣清華職分押于六曹任尤嚴于四禁
必妙文華國斯稱起草之工惟精識研㡬乃盡判花之美
克當盛選允屬元儒恭以某官敦裕而剛方髙明而肅括
偉才名世厚徳鎮浮學洞古今龜千年而五總量推逺大
器百斛而半虛雅髙難進之風鬱有老成之望簡在睿眷
儀于要塗讐天閣之隠篇正祠曹之缺禮立㘭門下旋綴
[020-3a]
録于直書壓角省中遂通班于邇著居獻納論思之地掌
典謨訓誥之文豈惟使溫詔雅辭炳若同風于三代將必
有嘉猷髙韵卓然獨冠于一時注意既隆秉成可待浚夙
叨鑒遇逺庇庥光聆紫泥黄紙之除徒知增抃望紅藥蒼
苔之省莫遂修容伸慶有䖍陳辭靡究
  賀婺守林給事移鎮紹興府啟
疇庸疏寵移鎮宣風惟京輔之剖疆非賢不乂冀帝城
之䝉福與國咸休眷求持橐之英誕布出綸之號發自
[020-3b]
注意諧于僉言恭以某官學洞聖真道隆師表以至大
至剛之氣濟先知先覺之資夙簡睿衷乆儀禁路邇分
重寄來殿名邦惠養編氓道有袴襦之詠誅鋤宿蠹下
無銖兩之姦一方甫藉于承流三月已觀于報政徳風
追古治等冠時推名世之期至于今五百嵗矣稽共理
之効其惟良二千石乎亟上最書茂膺殊渥爰陞臨于
近屏用益著于逺猷留婺境之愛棠人思卧轍想稽山
之騎竹日徯揚旌蓋二天覃布于恩仁故兩地舉同于
[020-4a]
慕詠魏相揚州之治已被深知蕭公馮翊之除姑為詳
試既民瞻之積稔知公望之彌髙浚竊庇庥光猥䝉顧
遇仰快十行之成命敢伸三賀之㣲悰易地班條豈獨
慶越人之安越佐王入相又將觀周旦之歸周抃頌有
䖍宣陳莫既
  賀婺州吳尚書復職再任啟
伏審奏最劇藩被褒康之懋典㕘華延閣聮近從之通
班深注眷衷悉還寵數恩庥所暨喜舞惟均恭以某官
[020-4b]
夷粹而剛方髙明而敦大徳風鎮乎浮競亮節貫乎險
夷久服禁嚴蔚隆公望竹符分寄殿天子之邦葦杖化
情行古人之事至誠不言而信和氣無形而春令政報
成優恩厲勉尊臨千里復借一年兼榮晉陟于西清共
理尚煩于東道帝城并䝉福豈曰小補哉刺史入為公
方且大用矣浚仰山末學䕃宇寒生嘗竊幸于登龍猥
䝉知于顧馬逖聆新渥快懌㣲悰莫遂隅趨徒䖍厦賀
  賀鄭侍郎移鎮平江府啟
[020-5a]
伏審報政疇庸祗恩移鎮攀轅塞路惠大洽于朱方換
印班條榮逺踰于白傅兾帝城之䝉福示朝廷之深知
詳試近州將加大用凡居庥覆舉劇懽愉恭以某官學
探聖真望隆師表耆夀俊久在厥服為二朝之從臣直
方大不疑所行推一時之傑徳屢分藩寄毎上最書結
北固之去思臨中吳之舊治郡人相慶還依外相之恩
光童子來迎爭看細侯之風采深惟吏道貴得人和衆
方務草木之知名公獨與隂陽而合徳所居民富易地
[020-5b]
皆然簡在上心承天寵也既驟膺于褒䇿佇即對于賜
環入為三公永清四海浚久叨恩紀逖逺台儀企宴寢
之凝香莫遑布武仰置郵之傳命徒切欣心燕賀有誠
魚書靡既
  賀樓樞宻啟
伏審祗奉綸書寵還樞柄任舊人共政黎民職有利哉
頌聖主得賢天下喜樂之矣竊惟一人有慶四方無虞
雖時偃五兵不復折衝而决勝然武有七徳葢欲安民
[020-6a]
而定功宜用碩臣進司宻地恭以某官天付正氣時推
元儒得大學而三月不違乎仁能誠身而萬物皆備于
我勇于義果于徳蓋自比孟軻以斯道覺斯民則有若
伊尹久更夷險曽靡磷緇外雖恂恂而寡言中實堂堂
而不撓往當晉擢正屬艱虞掌制北門揮翰應掣鈴之
召本兵西府運籌多借箸之竒衆方不知所為公獨沛
若無事旋將使指逺慰邊氓撫秦隴之荒殘致闗河之
懐赴信是兼資于文武宜膺注意于安危繼丁私艱久
[020-6b]
鬱公望肆及迓衡之日起分共理之符班宣暫倚于維
藩眷想彌勤于仄席謂陽城之賢為刺史美化纔覃于
一方使陸公之道行朝廷大惠可均于四海乃因移鎮
載見䆳宸遂命留中寧容久外復付機廷之舊兼躋政
路之崇惟簡在既深將勤勞是頼必嘉謀入告于内則
膏澤益下于民同寅恊恭和衷克左右厥辟禁暴戢
兵保大以敉寧圖功鎮撫四方仁夀一世使戰陣之問
不至而道徳之威自彊中國皆有安居左袵罔不咸頼
[020-7a]
浚向風景慕積日滋多八行罕貢于㣲悰萬頃尚容于
廣度念逺跡它山之下正邈親承而見公此道之中未
嘗違逖兹仰對揚于大冊無遑進旅于下賓第慶治朝
載陞耆徳夙夜基命宥宻方觀佐理之勲疇咨若時登
庸佇正儀刑之位熙春清淑盛府靖深神其聽于正人
天必錫之純嘏願遵六氣加練四經仰承晝接之休下
副巖瞻之重系頌増懌敷宣莫殫
  賀徐江州啟
[020-7b]
起殿上府榮分左符成命誕頒羣情均愜恭以某官藴
端凝之器負踔越之才悃愊無華如古循吏疏通知逺
為時聞人累膺重寄于藩宣所至茂揚于名迹頻年均
佚輿論良淹簡在上心久著書屏之治狀眷兹外服聊
煩擁節以承流矧九江之名城控千里之勝勢實為重
寄允頼能臣注意有隆登崇可俟浚雅䝉知奬逖阻進
趨仰慶恩除徒深抃頌
  代賀詹中丞啟
[020-8a]
論事諌坡奏囊封而悟意持平憲府拜綸命以祗恩一
臺肅振于紀綱四海聳瞻于風采恭以某官徳符帝賚
道覺民彛厚性寛中雖有容而敦大古心勁節自不撓
以端凝進逢華旦之紹開驟厯清途而融顯通班兩禁
冠列七人有嘉謀嘉猷若王魏之善諌皆正言正事非
堯舜則不陳忠實本于愛君志寧期于揚已純誠上達
眷注彌隆膺弄印之簡求已聞晉陟被覆甌之考慎行
慶登庸某久竊依歸最叨容接仰聆孚號載䖍賀厦之
[020-8b]
私倚俟秉成將有在鈞之幸莫遑望拜徒劇欣愉
  代賀張帥啟
伏審黒矟臨軍焯著衷戎之伐朱弓錫命懋昭復土之
功三捷騰聞萬聲歡動某官威宣漠北望出山西攀附
龍鱗飛揚燕頷銀章粲煥執干謹衛于千廬玉節輝華
建纛榮兼于四印屬逺人之射月紛戎馬之飲江直度
胥山横窺禹穴帝震赫斯而授斧公當率止以乗騏借
箸前籌早揆請纓之䇿摐金徑進遂成喋血之勲力銳
[020-9a]
拔山勢輕破竹黨衆四分而風走我師一鼓而鷹騰掃
遐服之塵氛拯人羣于沸鼎凱歌入覲寛九重北顧之
憂告語旁馳抉四海南奔之憤事曠前昔名髙斯今某
濫竊䕃雲嘗叨披霧親仰一心之勝筭敢忘三賀之歡

  代賀章察院啟
祗奉宸俞晉遷臺察丈夫當敢言地㑹屬明時聖君用
不世臣兹為盛事贊書誕布歡頌交馳恭以某官夷粹
[020-9b]
而剛方清明而惇大邁倫竒節凛秋霜崑玉之姿秀世
髙文挾陣馬風檣之氣厯揚膴仕茂著英聲進當開泰
之辰深被簡知之眷謂天子耳目其誰宜為顧朝廷羽
儀惟公懋徳庸膺識拔光對寵休驟躋松㕔増重栢府
昌言動寤豈特夜加于二階速達登崇佇即日超于九
級遂陞邇列彌發賢猷某昔奉交承今欣擢拜撫小
冠而効職仰大厦以蒙庥肅政靖深芳春韶淑祈符人
望倍䕶天和
[020-10a]
  代上太守謝解啟
右某啟伏覩本州解牓叨與薦名者英遊甚盛俱推試
席之髙流曲藝何為亦綴薦書之下列静循忝冒深劇
兢慚竊以於赫皇家敉寧大業治功炳燿文物葳㽔酌
千古之豐規踵累朝之故實立太學教于國既形四方
之風論秀士升于郷又下三嵗之詔通經入選能賦分
科名藝無或不容得人于兹為盛矧鄉壤之繁庶藹儒
風之煟興遂序至列于山樊家書或充于棟宇珍羣屬
[020-10b]
袂集廣圍者幾四千人鑒裁提衡預遴擇者纔三十輩
宜有茂異來膺採收如某單㣲寒生苦窳陋器拾螢自
力數馬猶愚字僅識于一丁史寧明于三已磨丹漬墨
徒勤十紙之書對白抽黄未辨八吟之課何圖旅進濫
與計偕退省寅縁實為幸㑹兹蓋恭遇某官綜百氏之
學倡六經之文追古風流為時師表借從禁路殿是名
藩身蹈丘軻若在唐之韓愈士侔齊魯由化蜀之文翁開
納有容陶成無類致兹孱瑣亦被甄掄某敢不加錬頑鈆著
[020-11a]
鞭下駟儻遂䇿名之計誓殫酬徳之私過此以還未知
所措
  代謝李提刑薦舉啟
洗手奉公僅免曠瘝之責需頭剡奏過叨論薦之私褒
重一言價増十倍勒肌感著翻汗兢慚竊以人固未易
知譽或過其實顧偽者繁而真者寡豈不難哉惟視所
以而察所安斷可識矣彼浮躁衒露者寧享爵禄必耆
龎福艾者可成功名心跡既呈人流自辨如某鈍姿不
[020-11b]
穎朴學無庸偶綴下科漫從薄宦雖不能蠟言梔貎以
欺世而盗名然獨有鐵膓石心每誓身而秉志衆方嗤
㸃誰復知憐自忝一同曽無三異惟抱勤拳之意不忘
占著之民深絶吏姦懼有索錢之蠧敢傷農力寧甘腰
笏之勞初匪好修姑為率職詎謂大賢之容衆俯矜小
宰之無它賜以品題有存撫嚴明之目使之砥礪竭依
歸酬稱之誠荷戴無堪省循奚自兹蓋恭遇某官門承
鼎鉉材挺梁楹華國文髙霄漢已觀于自致登車望重
[020-12a]
巖廊佇副于人期博取羣才將資大用因令樗散亦被
甄收某敢不益勉駑行堅持株守自今以始孤蹤遂玷
于陶成不顧其生綿力庶殫于報効
  代賀富樞宻啟
伏審顯躋秘職光輔洪樞渙汗風馳驩聲雷動恭以某
官髙華大閥赫烜英稱士推韋康之淵宏實偉世器帝
謂魏謩之讜切真名臣孫款奏論于閤中執憲剛于轂
下亟任本兵之重方膺注意之隆然當强敵横驕頻年
[020-12b]
大入䖍劉上國燖剥生人掠地覆軍詎伊攘却絶江並
海無或誰何邊閫未有竒勝之兵帷幄靡聞伐謀之論
九重北顧仰貽嘗膽之勤四海南奔悵切息肩之念正
須疏鑿力拯横流有能竭忠節以贊皇猷于斯時也將
必剛主威而隆王室其在公乎内除飛揚跋扈之姦外
禦暴勃凌縱之敵竦戴上聖圖回中興正位鼎司勒勲
金冊某甫脫巾而筮仕嘗披霧以修容埏冶既開竊幸
三薰之大賜雲龍胥慶欣逢一遇之榮觀
[020-13a]
  代賀吳尚書知婺州啟
伏審祗奉渙綸起臨名鎮帝城不逺价藩同三輔之區
民俗相傳良守應百人之䜟仁聲先洽懽頌交騰恭惟
某官道極中庸器凝方重際興朝之開泰被睿主之簡
知華轍踐揚要途宻勿迴翔遺補諌行而澤下于民坐
總銓衡吏潔而俗移于下旋聞均佚久鬱具瞻兹分綰
于左符實眷求于上意尚書居八座九重舊識于履聲
刺史為三公一節當膺于環賜姑惟詳試即徯遄歸某
[020-13b]
氷氏寒生泥塗孤進名在山公之啟事心馳夫子之宫
墻包荒不遺事先生有年矣知恩所自當國士以報之
况同編列之民將被帡幪之賜其為幸㑹曷勝依歸部
曲傳呼逺仰驅車而夙駕道旁伏謁行看騎竹以前迎
三賀惟勤八行莫既
  代賀羅尚書啟伏審祗膺帝制晉長天官總司典選之三銓冠位佐王
之六職士心歸重人論僉諧恭以某官碩徳元儒傑材
[020-14a]
瓌望際開泰之休運驟踐厯于禁塗仗下抗言毎獻可
而替否殿中執法不吐剛而茹柔為天子知為真宰器
曵革履而居八座暫煩藻鑒于九流調玉燭而陟三台
佇俟丹青于萬化某登門下客竊庇寒蹤涇渭殊流仰
平衡之惟允燕雀相賀欣大厦之有成頌詠惟勤文陳
曷既
  代賀趙丞相畫像啟
伏審宸心眷注繪鼎鉉之英姿天語褒崇灑奎鉤之
[020-14b]
畫恩隆當代事掩前聞朝野讙傳人民詠頌竊稽簡䇿
間紀明良西平刻圖象之文非時君肆筆馬令拜白書
之賜無宿徳大勲必逢上聖之有為斯見元臣之被遇
恭惟某官佑時生甫同徳暨湯先定成規盡闢異議决
驅戎之䇿登論道之司治格一隆力成再造長樂温凊
遂明王孝理之心海宇阜豐躋斯民仁夀之域公功棐
迪帝庸作歌畫煥麒麟章騰鸞鳯式贊股肱之美示嚴
體貎之尊列辟具瞻謂相君之形惟肖睿辭敦奬見王
[020-15a]
者之制坦明郁郁乎其文哉皜皜不可尚矣實繄埀休
于萬世豈惟示寵于一時永鎮廟堂敉寧區夏某猥叨
知遇久玷鈞陶銜戴恩私獲逢榮盛誦聖言之渾灝竊
仰昭囬慕真相之威稜莫遑稱慶馳心欣快矯首瞻依
  囬許丞啟
光膺薦書移宰劇邑仰慶雲之結庇棲倚方深念愛木
之留思攀依曷既貽緘戒别感篆増情尚期布武以請
違少控揺心之系戀
[020-15b]
  代謝循資啟
叨膺多賞濫躐階資靦墨奚堪吹枯有自伏念某三羸
蹇質一割㣲才屈首受書本在諸生之下列折腰為米
猥從末吏之餘塵初不能突梯以詭隨故毎遭圓枘而
難合雖迫號寒之念恥求得熱之方迃疎無庸厯落可
笑伊誰許與第見揶揄身伏沉泥幾十年而不調心知
如水雖萬折而靡迴不逢照膽之明曷吐揚眉之氣此
蓋某官轂推士類衡評人材大賢無所不容小善率皆
[020-16a]
以録顧如羇滯亦被播揚昧門間半面之私遽膺齒識
蔑堂下一言之美輒辱鞭驅偶收薄效于鷄鳴例得小
伸于蠖屈士為知己者用愚請繼今以言益礪齒而堅
修慨捐驅而自誓小人願也國士報之  代賀許右丞啟
顯拜綸絲晉躋管轄仰仁人之在髙位慶聖主之得賢
臣華戎聳觀朝野歡動恭以某官伊旦事業䕫臯才猷
龍淵早振于聲華經笥雅推于韜藴紫鸞意氣自許騰
[020-16b]
超之姿峻峯文詞兼得中和之美三朝耆碩一節險夷
入拜青門論駮數聞于可否進簮白筆按抨不避于近
强簡在帝衷擢登宰貳天欲中興于唐室公實左右于
商王紐綱柅輪可但庾宣之規制為霖作楫㑹觀傅說
之彌綸佇正鼎司式符巖望某叨膺奬鑒例入陶鈞大
厦有成敢忘燕雀之賀神龍埀䕶願同魚鼈之嬉
  代謝太守薦舉啟
三嵗備員曽蔑割鷄之效二天竊廕更叨顧馬之私過
[020-17a]
賜挈提曲加論薦省力緜而惕慄戴恩紀以銘銜竊考
舊聞昭埀前志惟善能舉其類于人何所不容擢犀角
固貴于精求蓄牛溲或聞于適用類多善誘初不遐遺
去古夐遥取人大異舉六者用其一耳勢或奪之拔十
而至失五焉鑒亦疎矣必既明而且哲又以公而滅私
乃能盡紆餘卓犖之才亦不棄寒素卑㣲之士如某者
窮鄉孤進曲學陋生徒懐肝膽之輪囷殊乏文詞之婉
軟麤官拓落末路衰遲審已行而審已才了無足算非
[020-17b]
其義而非其道敢妄求知矧以駑姿猥當劇邑民風厖
錯簿領沉迷凡黽勉于事為盡遵循于條教居多逋事
已蒙轡䇿之寛豈有㣲能復被品題之重椎魯實慚于
誠慤迃愚何有于端方其秉心而奉公蓋本維藩之流
化謂或堪于繁要將有意于生成忝幸惟深寅縁有自
兹蓋恭遇某官挺生名世濟美相門為人物之依歸膺
屏翰之分寄洞見長吏治迹不待循行樂成士子聲名
毎形餘論因令頑鄙曲被采收某敢不勉稱褒言益堅
[020-18a]
拙守謹身率職用逃瘝曠之愆効節輸心誓竭糜捐之

  代上太守啟
巾褠侍席嘗䝉一日之知銅墨効官將竊二天之庇静
惟幸㑹深劇依歸敢貢起居併伸悃愊恭以某官清明
而剛大洞達而端凝氣塞天淵名髙日月言語妙天下
根奥學之紛綸出入冠諸公凛英姿之竒傑輟從禁路
來殿名邦父母撫綏神明發擿姦吏掃蹤而落膽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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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氣而伸眉豈惟草木之知名兼見袴襦之流惠維藩
偃息報政推優復借一年已被褒崇之寵使宅百揆信
觀考慎之除某卑鄙賤生衰遲孤進猥叨吏屬行奉教
條念方隨牒以前趨尚及賜環之未至天其或者俾將
有所遇焉公實收之則宜如何報也瞻黄堂而仰斗傾
丹府以摇旌梅暑在時麥凉戒序益祈頥衛即慶登崇
  代邑宰醮太一青詞
臣聞道雖不宰妙功用以難名神則無方挺精誠而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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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輒傾㣲悃冒叩髙靈伏念臣猥以庸才濫當劇邑屬
陽盈之愆候繫旱虐之踰時雖徧走于神祠静無證効
蓋率由于粃政積有咎愆曽㣲禍罰之加身顧致枯災
之及物民將潔腹臣則何心是用祗祓淨場䖍延真侣
齊明厯吉懇欵求哀恭聞太一之尊儼在天神之貴位
通帝紀象著極樞豈惟當行次照臨誕敷五福實亦主
風雨水旱上躡三階敢對霄穹嚴遵科範披洞經于蘂
簡薦芳醑于瓊尊憑藉薫焚用上章而悔罪庶䝉開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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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從欲以流恩伏願肹蠁冥通飆㳺紛集上真昭答列
聖哀矜悼平民之非辜拯多稼之將槁風霆震薄驅左
落之神靈膏澤滂沱蘇中田之焦巻霃隂彌積霮䨴無
垠將期為三日之霖不特被一雷之地稽首重拜馳心
九闗 
 
 香溪集巻二十

[021-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