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11 香溪集-宋-范浚 (WYG)




  池上晚酌
雨餘池上興悠哉坐䕃藤花藉石苔白鳥聯拳相對立
紅蕖粲艶一時開吐吞月色雲濃淡經緯水紋風去來
幽事相關心自樂岸巾獨嘯更銜盃
  題雙清堂
市合喧卑外堂開磊落明大山横面勢積水帶渟瀠野
静讙蛙斷林幽獨鳥鳴杜陵詩句在心跡喜雙清
[004-5a]
  陶潜詠
五箇門前栁千年身後名掛冠真避俗自祭頗㤀情
進杯中物何勞絃上聲詩篇經李杜猶得擅精清
  次韻茂永兄首夏新晴
燕落雨知節鳩鳴天欲晴行雲飛斷碧斜日漏微明筍
上竹三徑苗肥田一成野人知得飽索酒坐班荆
  題茂安兄藏春園
春入名園何處尋劉禹錫春有情篇/云春情何處尋東風引步上嶇嶔
[004-5b]
平凝四面雲嵐合曲折一邱花木深碧草華滋迷絶徑
綠蘿隂影䕶芳林韶光向此知歸處長與先生共醉吟
  題茂安兄秀野亭山作屏風雲作籬岧嶤亭子俯漣漪絶知此地風光好
直為主人心跡竒側塞亂花紅被徑檀欒髙竹翠緣陂
恵連自喜陪幽賞判却歸時倒接䍦
  次韻茂通弟晚晴
浮雲捲盡綺霞明藜杖扶行得晚晴斜日水邊鸂𪆟影
[004-6a]
孤烟林外鵓鳩聲且從樂處安心地可向艱時觸志兵
幽意欲言言不得因君聊復動詩情
  歲暮喜晴
晴山喜見曉㠝岏笑出蓬門不暇冠風掃斷雲齊萬弩
日融殘雪上三竿早黄楊栁漏春信晚翠枇杷凌歲寒
從此林芳入幽賞凍醪新壓味甘酸
  初冬郊行
空濶野雲疎行行思鬱紆露花啼晚菊風葉舞髙梧日
[004-6b]
落牛羊下天寒鴈鶩呼却囬南澗路暝色擁蓬廬
  遊嚴州景徳寺
出郭雨初霽到山雲欲無老松看偃蹇幽徑上﨑嶇佛
屋藏巖曲天花舞坐隅向來愁絶意此地一醒蘓
  雨後出郊二首
晴景收林靄春郊䞉物華麴塵官道栁粉艶野墻花竹
裏草亭古沙邊苔徑邪遣心知有處發興渺無涯扶輿穿宻竹度彴過前溪霽色烟横野春聲水繞畦映
[004-7a]
山行白鷺遷木韻黄鸝客裏貪幽事歸時日已西
  登富陽觀山亭
弭棹依寒渚臨亭俯碧川嘶雲征海鴈椎鼔過風舡水
濶天低樹山空日暝煙擬題江似練終愧謝公賢
  張子經示所得後湖居士詩及書札想見其人寄
   意短韻
後湖翰墨真追古前輩風流獨到今二月書題看六紙
一篇詩律抵千金周郎酒裏君相得韋九花間我欲尋
[004-7b]
飯顆山頭如遇㑹殷勤為道仰髙心  次韻端臣姪晚行南溪
幽草轉溪路瘦藤扶我行鯈魚知有樂鷗鳥共忘情嵂
崒望中色軥輈何處聲賞心成朗詠巢鶴不須驚
  課畦丁灌園
連筒隔竹度流泉約束畦丁灌小園㧞薤自須還種白
刈葵輙莫苦傷根𤓰疇准擬狸頭大草徑隄防馬齒繁
努力荷鋤當給酒無令菜把乏朝昏
[004-8a]
  春望二首
岑樓占藥園髙檻俯平原野秀風烟合春深草木繁晴
山明厯厯遠水去渾渾興出青冥外心隨獨鶴翻眺聽不知暮徘徊聊復吟歸雲迷近谷去鳥度前林長
日憑髙目傷春望逺心邊方殺氣在天北慘沉隂
  讀孔北海傳
歎息東京亂忠推北海豪未容禾女鬼輙代夘金刀義
槩秋霜勁英名白日髙猶應凛生氣遺恨失吞曹
[004-8b]
  春雪晚晴出西村
歩屐尋春犯雪泥村南村北鵓鳩啼墮梅殘白猶明樹
着栁暗黄初映堤風景快晴雲擘絮江天未暮日懸規
最憐碧漲侵沙尾更傍横橋一杖藜
  送周西美主簿之任祁門君向祁山去修程幾日期江天梅子雨驛路橘花時知
迫循陔養寧辭紏邑卑美才無不適鸞翮豈棲遲
  次韻陳叔永山居二首
[004-9a]
聞君結屋廬幽意枕山隅&KR1833竹開三徑栽桃課百株眼
根長寂寥音/厯心地不﨑嶇試問新詩句能窮勝事無
子方誇小隠我亦愛深居出補登山屐歸携帶月鋤旋
沽新漉酒聊駐故人車有此幽棲樂雖貧亦晏如
  西園
路入西園繞緑苔我來倚杖一徘徊霜林有樹葉皆
風榭無人花自開奴橘甘酸千百顆侯梅蕭灑兩三栽
幽人自是便幽勝終日孤吟只費才
[004-9b]
  戲效白傅體送姚刪定
倦客長年嗟久客交遊此地喜偕遊後溪水接前溪碧
小響峯連大響幽千里家山千里夢一春風月一春愁
今朝共話明朝别取醉君無不醉休
  避盜泊舟武康逺光亭下與同行分和杜工部詩
   傷秋及宿江邊閣二首
帶郭人烟少通村徑路微水光浮棟宇野色動窗扉小
樹無重數前山不合圍艱危鄰虎窟奔迫詭牛衣白舫
[004-10a]
竟何適丹楓看即稀西園小茅屋知復幾時歸
客子舟維岸人家樹作門西風秋慘切南鵲夜飛翻惻
惻驚心折鞺鞺戍鼓喧若為容足地廣大自乾坤
  遊南山晚歸二首
樂事惬幽討閑情便舊遊梳風修竹晚掛日老楓秋一
飽桑門飯百㤀塵世憂蕭條茅屋下可以縱冥搜
荒荒日已暮逥首興何長&KR1737稏紛乾穟森疎嘯折篁水
枯山石露風晚野花香歸卧前簷下詩成小雨凉
[004-10b]
  賀茂寛兄賜緋
褒功傳紫詔賜服下丹墀朱紱榮書記銀章付拾遺
鳬隨步趾象笏映鬚眉更卜埀三組它年佩陸離
  李修撰哀挽二首
三朝推舊徳四海仰髙名起起方驚夢嗟嗟忽奠楹木
氷傷逹宦薤露寄哀情矯首西山下懸河淚已傾
公欲攀琪樹天令墮玉棺生前紆白艾身後跨青鸞令
子清規在遺書舊墨乾英靈今已逝千古一長嘆
[004-11a]
  冬日行蘭溪道中六言二首
雲頑欲雪不雪梅凍將花未花荒草狹蹊山路斷橋流
水人家
瑟縮鵶栖古樹聯拳鷺立囬塘水際風低白葦隔村
見牛羊
  忘言示曾仲思
范叔初非辯士曾子本同道人歡伯解兩家難忘言一
笑相親
[004-11b]
  春日行蘭溪道中六言
逺草連雲碧積繁花照日紅酣信馬貪看春意不知錯
過村南
  次韻茂通弟郊行見梅
好風催冷蘂上畨即芳葩春色獨先得年芳誰復加日
邊看暖豔雪後識真花吟翫歸來晚江村月照沙  次韻端臣姪七夕
萬古東西隔女牛停梭期會豈悠悠蝦蟇輪破青天暮
[004-12a]
烏鵲橋橫碧漢秋莫放癡兒懽徹曙且容老子强登樓
舉瓢更取天漿酌一洗胸中萬斛愁
  贈光上人
道人工小筆梅瘦竹嬋娟更學有聲畫不叅無眼禪一
枰聊復爾七馬獨超然為足前年句真成續斷弦上人/往者
訪予出示李伯時所畫七馬仍求予詩嘗坐上/口占六句今復來求足前篇因續成四韻故云
  張生夜載酒相過
夜巻一鉤簾衣寒覺露霑未驚風割面且看月磨鎌
[004-12b]
椀鵝兒酒花甆虎子鹽張公鷄黍舊歡笑了無嫌
  幽居
幽居長杜戶竟日少來人花動蜂兒去簾埀燕子嗔脫
巾慵不整得酒醉仍頻養拙風塵外吾寧愧此身
  寓龍丘次韻茂永兄見寄
夢想常懷兄弟賢何如合眼到東川客居自幸貧無事
歸計猶須大有年一丈席間方隔濶萬金書意要頻傳
詩筒更喜如飛鳥願乞去/聲清新一百篇
[004-13a]
  端旻姪示遊花藏寺詩且道皎老相問意因次韻
   併煩為簡皎公禪師子到祗陁舍經行幾屐穿想當吟出月不奈思如泉真
界飛花雨寒山落木天皎公知好在香室夜安禪
  次韻茂載兄偶成二首
自笑踆踆走海邊棲遲已與俗相捐誰憐乞米問盧老
懶以無薪告仲連案上三盃朝不飽膝頭一榻夜驚穿
詩人未用生羞澁尚覺囊中有一錢
[004-13b]
君看如絃死道邊由來忠鯁世人捐劔除佞士朱狂直
笏擊姦臣顧少連莫以古人蘄薄俗空嗟膏軸運方穿
齒牙枉挿於莬口見說官家廢料錢
  送歐丈朝請赴闕祖道春風外傷懷野水濱親盟丈人行才力棟梁臣好
去鞭髙足榮期據要津人言宣室召未棄賈生貧
  春飲分章字韻
傳盃行美釀擊鉢課名章月借全窗白花分小樹香人
[004-14a]
情歡不盡道術醉相忘鷄黍襟期厚休論漢范張
  次韻富修仲見贈二首
故人欣面欵令我得睂伸意有千金重詩無一字陳清
規看後裔賢業想前人會續安邊策何當謁紫宸
幽棲長懶放野性恥浮沈避俗真成僻居山恨不深感
君來辱意契我願交心但愧瓊瑶贈才枯欲嗣音  過嚴州烏龍嶺
何年龍脅破鱗皴應是風雷役鬼神曲折鑿開南北路
[004-14b]
去來老盡利名人秦雲楚樹青天外禹穴胥山滄海濱
下視蓑城如掌大市聲啾唧暗紅塵
  次韻翁承之見寄二首
人情巇險摧車路世事變遷鳴屐廊自分北宫長糲食
懶從東壁借餘光林廬雪後梅含白籬落天寒橘孕黃
幽意只應君共醉何時拂石對傾觴
伊我索居吟雪屋懷君獨夜步風廊語離尚憶三春暮
共醉曾分一日光忽喜斜封書絹白更傳妙語色絲黃
[004-15a]
遥知發興虬松下白眼看天自舉觴
  懷曹宗臣併寄
閉關自喜脫愁籠未愧柴桑避俗翁黄妳引人千里夢
青奴借我一窗風緑葵紫蓼園蔬課白葛朱藤野步供
尚想故人懷别久論文安得一罇同
  次韻伯通姪歲暮即事
世情分付與東流含梗徒勞百念浮但使心源長寡欲
便知樂地本無憂處身忌作燕巢幕脫事要如鷹掣韝
[004-15b]
節臘好同營一醉幸逢開泰戢戈矛
  悼致政樓少師雅望題輿早已賢髙風晚歲更超然笑收劔佩遺榮路
獨往山林事引年行馬正看光梓里卧麟忽嘆掩松阡
鄉州𦒿舊今埀盡忍見山頹重涕漣
身後儲休世或同生前有耀孰踰公斑衣五采樞臣貴
寳帶萬釘天眷隆終始哀榮時共羡丕揚寵贈㑹追崇
遥瞻素斾愁雲外慘憺悲歌立晚風
[004-16a]
  寓居蘭溪地濕卧病
病怯簾疎雨到床雨餘山靄上衣裳宵擕冷杖强看月
曉傍暖簷貪向陽禦濕要須謀日飲乏資深恨值年荒
所須藥物真吾事麥麴山鞠音/穹今滿囊  次韻端臣姪同遊藏春園
探春着屐犯榛荒更入名園轉曲塘紅認蔬畦憐小甲
白尋梅楥得幽香全同花下迷山簡只欠池頭語葛强
吾土信多行樂地絶勝酒裏到家鄉
[004-16b]
  次韻端方姪喜雪兼簡端臣姪發一笑
川原恍若白崖天屑玉輕明瑞有年折竹掀轟宵暗積
欺梅豔溢曉相鮮當知破耳衝風出未似䝉頭正晝眠
杲日能憐有貧者不須更作寄天牋
  送王大聲
腹藁才名第一流只今偃蹇困吴州牛腰但使詩章富
鶴髪寧論歳月遒耻傍朱門隨掉尾獨尋青篛釣查頭
知君髙勝如松竹不遇猶為蕭洒侯
[004-17a]
  茂載兄燕兄弟預者六友宜盡觴詠之樂茂寛兄
   有詩因次其韻
南北東西遇合疎偶然良㑹足歡娱豹胎供饌斥魚婢
雀舌試湯分酪奴花蕚成詩多共賦竹根有酒不須沽
借令六逸無人畫也勝當年九老圖寛兄有寫作蘭汀/六鴈圖之句故云
 
 
 
[004-17b]
 
 
 
 
 
 
 
 香溪集巻四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五       宋 范浚 撰
  雜著
   讀老子
   讀管子
   讀周禮
   讀曽子
   讀鄧析子
[005-1b]
   對秦問
   鐵工問
   泉志
   馬喻
   舜蹠圖
   心箴
   耳目箴
   續丹扆六箴
[005-2a]
   進學齋銘
   愚齋銘
  讀老子
萬類莫不共由謂之道在我得之謂之徳仁也義也禮
也智也皆得之在我者也故四者異名總而名之曰道
若所謂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之類是也亦總而名之曰
徳若所謂君子行此四徳之類是也然則在我得此道
矣以止而覺焉者言之則謂之仁以履行而言之則謂
[005-2b]
之禮以行得其宜而言之則謂之義以知仁義禮之用
而察焉者言之則謂之智是特其名異耳豈道與徳有
二哉豈仁義禮智與道徳為六哉仁之覺智之知亦非
二也智之知知之用也仁之覺兼知之體而為言也禮
也義也智也雖不可謂之仁而仁之覺無不在焉猶元
氣之發生謂之春也夏也秋也冬也雖不可謂之春而
元氣未嘗不行乎其中物雖彫落於秋終藏於冬而發
生之性未嘗不存焉此易所以謂仁為元也然則道徳
[005-3a]
仁義禮智初非有二也老氏之書乃曰先道而後徳先
徳而後仁先仁而後義先義而後禮是豈誠老聃之言
乎且以老聃譬之以其姓稱之則曰李氏名稱之則曰
耳字稱之則曰伯陽諡稱之則曰老聃然其人實一人
耳謂李耳與伯陽為二人可乎謂先李耳而後為伯陽
先伯陽而後為聃可乎使老聃誠知道則是言非其言
也豈後人附益之辭耶昔者曾子言孝而曰仁者仁此
者也禮者履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孟子言仁義而曰
[005-3b]
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
以參與軻之言求之仁義禮智初非有二謂先仁而後
義先義而後禮奚可哉學者讀老書宜慎所擇
  讀管子
東周無齊侯東周當如何曰周不國矣齊侯無管仲齊
侯當如何曰將不得與於諸侯之盟管仲相齊侯九合
一正為霸雄長威攘夷狄微斯人得不被髪而左其袵
是仲之功與稷植卨教相上下或曰仲不能王其君而
[005-4a]
區區佐以霸道故孔子稱其小器蓋不其然齊侯霸則
周茍存齊侯王則周必亡齊不亡周句/復焉得王王則
周必亡矣管仲俾其君尊周者也方俾其君尊周又焉
得王其君乎天王使宰孔致胙於齊侯命毋下拜齊侯
遂欲不下拜而謀於管仲仲進不臣之戒而公猶以三
代受命異同為問仲因詭以三祥要之公因懼而下拜
恐隕越于地是仲俾其君尊周者也仲痛蒼姬無令王
可輔以興東周姑即齊侯而翼戴之使文武不至不祀
[005-4b]
責不王其君可乎孔子薄仲之三歸反坫以為不先自
治故曰小器已而美其功則又曰民到於今受其賜是
非無取乎仲也仲言强國安民至矣人君茍即其書擇
可用用之猶足以致一正九合之盛秦漢而下未聞有
致君若仲之相齊者而乃髙為虛言陋仲不王其君何
謂哉
  讀周禮
周公作六典謂之周禮至於六官之屬瑣細悉備疑其
[005-5a]
不盡為古書也周公驅猛獸謂蟲蛇惡物為民物害者
而蟈氏云掌去鼃黽焚牡蘜以灰洒之則死鼃黽不過
鳴聲聒人初不為民物害也乃毒死之似非君子所以
愛物者又牡蘜焚灰大類狡獪戲術豈所以為經乎司
關云凡貨不出於關者舉其貨罰其人說者謂不出於
關從私道出避稅者則没其財而撻其人此決非周公
法也文王治岐關市譏而不征周公相成王去文王未
逺縱不能不征使凢貨之出於關者征之足矣何至如
[005-5b]
叔季世設為避稅法没其貨撻其人刼天下之商必使
從關出哉此必漢世刻歛之臣如桑羊輩欲興𣙜利故
附益是說於周禮託吾周公以要說其君耳不然亦何
異賤丈夫登壟斷而罔市利其為周公何如哉
  讀曾子
世傳曾參書述孝悌仁義隂陽之說甚著雖不皆底於
道要與齊魯論孔子家語禮記等書言相出入亦宏揚
姬孔之一助也班生志儒家書有曾子十八篇今其存
[005-6a]
者十篇而已不知餘八篇為何等語而脫亡於何時隋
書録曾子兩巻與今本同意其亡於魏晉之間也
  讀鄧析子
劉向校除鄧析中外書定為二篇其言大抵根於刑名
蔓於老嚴而茨棘蕪於聖道謂堯舜為不厚子謂周公
為不厚弟謂左右結舌為明主謂委任臣下為亡國謂
盜跖不可禁為聖人之罪邪誣横異律之王制可逃誅
乎向令駟歂殺析并竹刑而燔滅之則距詖放淫之功
[005-6b]
與辭闢等矣效尤遵繆是為子然之譏方之甘棠豈其
倫乎
  對秦問
或問秦始皇帝焚詩書以愚天下天下其可愚乎對曰
天下不可愚也始皇之愚天下是自愚也愚其子也非
愚天下也其焚詩書非焚詩書也焚其國也使始皇既
焚詩書矣則今六籍非詩書乎彼散為寒灰者特枯竹
耳至若經之所以為經固有不因簡䇿而存者矣況夫
[005-7a]
出於屋壁傳於老生雜出於名山神物之所守護固自
若也其有為秦焚亡者幾何語哉詩書既焚矣而秦之
紀綱日以隳敗天下豪俊圜睨並起皆知擬神器逐華
麗其有為焚書而愚者幾何人哉詩書不可焚也始皇
焚之天下不可愚也始皇愚之徒使帝王之道不漸諸
心仁義之言不厯諸耳計能逺築長城以捍邊鄙而不
知荆卿匕首接於肘腋博浪之椎近起於屬車之下是
非自愚乎始皇既沒胡亥嗣世自幽深宫不分馬鹿之
[005-7b]
異閻樂之禍已侵肌骨而猶不自知是非愚其子乎亥
之愚趙髙刼之髙之姦子嬰誅之秦君秦臣内相吞噬
而國隨以亡雖有咸陽宫室曽不足以供楚人三月之
火是非焚其國乎自愚其身又愚其子又焚其國此始
皇所以取譏萬世而不已也天下其何愚之有哉問者
悚然悟听然言曰子言然吾今乃知天下之不可愚又
知詩書之不為秦焚亡矣
  鐵工問丁未年作/
[005-8a]
予居香溪一日過旁聚落有鐵之工家窶甚視其廬蓬
茨穿漏隘不踰五十弓僅竈而牀焉工手韛而冶妻燎
茅竹以㸑試染指其釡則淡無鹺醯特水與莧藿沸相
泣也一稚兒卧門旁嗚嗚然若啼飢其人皆黴黧疲曵
殆鬼而生者予憫然嘆曰人之貧有至此極邪解囊中
錢千乞之工叩頭佩謝如得兼金又五年再至其處則髙
墉華屋朱牖户而藍櫺楣予怪之以為工之蓬茨移他
人矣問諸其鄰曰猶工居也予益怪之欵門而見工則
[005-8b]
充然其形博頥大腹被服鮮好拜揖如禮度延予升堂
羅肴陳觴如多錢翁昔之㸑茅竹者今釧纒臂釵挿髪
矣昔之啼門旁者今結帶裹頭厭梨栗矣予愈益怪之
問工何遽潤屋及此工曰小人荷惠者也敢不以實告
小人貧時無以自業恃炭銕為命而世久無事所鍜冶
必農器適歳荐饑農不得利率逋畆去為末業耕者日
益落吾為犁銚鎛鋤窮一日力僅得一器輙一月十五
日不售故甚窶如昔時已而天下兵興戈㦸載路人欲
[005-9a]
挾利刄家欲藏銛鋒以刀劔鏃鏑來謁者日填吾門吾
昏曉事鑪鎚不得休未半歳而有此屋既一歲而生生
之資大裕今得擁裘纊安坐而飽吾腹無餘憂矣實小
人之幸予聞工言面而去之蹙然曰嘻工之幸齊人其
真不幸哉
  泉志
距吾廬南不能五十步有泉激激出石竇間色乳味飴
與他泉不類因坎竇下鍾其源以供家奴旦暮𣂏挹且
[005-9b]
釃溢流而渠之與里人同其甘鄰曲來汲日數百器泉
之供哆常自如雖歳甚旱焦川枯壑而泉不知也渠之
汎灎而走音/奏下者與南澗合流以西亂於香溪汩汩窮
晝夜吾知其不至海不已也夫泉之甘而利人也類有
徳其不涸也類有本其趨澗溪而期於海也類有志人
之育徳有本能日進而期於道則其淵深閎大也必矣
吾於泉有感於是乎志
  馬喻
[005-10a]
呉人習水而便舟不熟銜轡亊雖畜馬無能名其駑若
駿也有得千里驥者縶之廐秣與下乗等驥固不羣騰
跳槽櫪有追風籋雲意主人矒其氣之逸也而獰之他
日御以適廣野試加䇿焉驥久曲跼不自快得騁則半
漢而疾馳又輙覂駕奔踶徒計/切主人益以為獰市諸市
而微取直焉更得凡馬以歸頑筋弱骨短脅薄髀而償
資五倍於驥效之途則小步緩出鈍不得前主人顧喜
曰此真名馬哉飽以榖粟終其生范子曰士有庸衆駑
[005-10b]
散者皆能餬珍甘斥厭餘以豢妻子而世又貴之則主
人之凡馬也至邁往士意象豪逸與世俗相齟齬人每
賤視之往往側偪長貧草莱不給其不為主人之驥者
幾希可嘆也
  舜蹠圖 心  舜罔念狂/蹠克念聖
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
孳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與蹠之分無他利與善之
間也夫善利之念間不容髪一髪之差遂分舜蹠學者
[005-11a]
可不戒且懼哉利不必謂貨利凡有利心皆利也今有
人焉修身慎行服膺天爵而不倦勤亦至矣然而其心
若曰吾將以是有要焉是為利非為善也必其設心措
意惟以自治而不求乎在外然後可以謂之為善然則
世之孜孜為善者豈易得哉此所以為舜之徒也孔子
曰輕絶貧賤而重絶富貴則好賢不堅而惡惡不著人
雖曰不利吾不信也孟子曰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
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蓋聖賢之所謂者
[005-11b]
其凡例如此予故發孟子之意為舜蹠圖謂夫善利之
念起于心者其始甚微而其得失之相去也若九地之
下與重天之顛又以謂雖舜也一罔念而狂雖蹠也一
克念而聖舜去狂逺矣在一罔念間與狂同失蹠去聖
亦逺矣在一克念間與聖同體人能於危微之際而得
之則亦幾矣嗚呼孳孳為善所以熟吾仁也苟為善而
一㒺念則非孟子所謂孳孳者為利之心殆將乗間而
起矣故又以克念㒺念之說繫于舜蹠好學之士必有
[005-12a]
能知予之心者
  心箴
茫茫堪輿俯仰無垠人生兩間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
倉稊米參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來今孰無是心心為
形役乃獸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動静投間抵隙為厥心
病一心之微衆欲攻之其與存者嗚呼幾希君子存誠
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
  耳目箴
[005-12b]
他耳則耳他目則目世儒之學因人碌碌聾盲於心聞
見淺俗我目吾目我耳吾耳中人之學聞見由己縁於
視聽㣲之燭理不目而見不耳而聞上知之學徳性是
尊無視無聽昭然者存
  續丹扆六箴并序/
唐李衛公作丹扆六箴獻於寳厯天子分章措意雖已
篤忠而辭乏剴切或未能竭盡規儆輙不自愚猥繼其
說極人臣所甚忠而難乎言者以發衛公之諷指亦古
[005-13a]
人象箴之義也作續丹扆六箴
  宵衣箴
髙髙者天昏昕靡忒宵終則明人用不惑惟辟奉天視
朝以明宵向終矣君當遂興宵終不明天謂失度宵終
不興君胡不懼鷄人既嘂呌/庭燎既煇鸞聲將矣敢告
綴衣
  正服箴
紂曵玉衣焚身之招靈紆估服為服之妖冕兮衮兮夫
[005-13b]
豈不美靈胡為異紂胡為侈服侈服異商亡漢顛何如
伊祁埀裳百年齊官十笥視古己縟踰斯益愆敢告三

  罷獻箴
配天立極家是九圍一絲一粟王田王機惟王畀民什
一是私既私什一餘則不有臣何獻為作君貪醜杯犀
筯象君庖不充輕縑細罽補衮無庸焚裘却蛤堯禹齊

[005-14a]
  納誨箴
臣言劘上取喻批逆小斥大誅臣身何益臣匪干利君
奚弗思凡厥鯁言君其聽之愎諫違人君實自暴人亦
有言永矢弗告
  辨邪箴
謂犬似玃謂玃似狙謂狙似人犬斯人如正視犬人人
實殊逺不推類似犬自為犬姦邪亂正猶犬人疑知人
則哲辨似而非灼彼似非真贗兩定邪姦既明亦克用
[005-14b]

  防微箴
貂終危齊莾卒簒漢惟微弗防以及甚亂勿云何害狎
彼濫觴盈科泌溢滔天作殃貂以熏身齊視猶戲莽憑
國戚漢用弗忌流蛆啜鴆臣子攸諱觸瑟薦魚是真細

  進學齋銘
今人之學吾不能知古人之學庶乎可窺進學之義古
[005-15a]
人與稽嗚呼今人殊於古者習相懸也不古不今者心
之所同然也今之學者期乎人古之學者成乎天也古
人逺矣獨聞而知之者得其傳也吾求諸天地天地有
不言之教吾求諸萬物萬物有不言之益吾求諸人有
善不善無非吾師吾求諸身目視耳聽手執足行動息
言為無非物則吾求諸心萬理咸偹黙焉而可得吾求諸
性性吾天也天可學乎性不自性能無學乎古之人進
乎進知至至之止乎止知終終之不進不止不止不能
[005-15b]
不進宜吾勤斯進而止則無進無學矣且尚何為嗚呼
力吾進所以妄企乎古人也猶有進焉是吾有媿乎古
人也思進以求止庶或有至乎古人也一&KR2003浮空衆㣲
從之成一拳石廣大之基其積不已邱山峩巍有見乎
此則巋然崇成者初已形乎一&KR2003之微進學之義於焉
可推嗚呼安得知幾之士而告之哉
  愚齋銘
吾弟茂清築便室而名之曰愚浚為之銘以戒坐隅曰
[005-16a]
人初生性稟一區惟所習之則智則愚稽彼古人夫豈
子殊厥有過人則不可誣古人之同飲食以居古人之
異執德不渝子其戒之無迷厥初昔者子淵愚於道朱
穆愚於書狄山愚於忠淳于越愚於儒北山為愚公西
山為愚夫子其所謂愚者豈志是歟不然則昧菽麥迷
魯魚守錢而金其穴堅門而鐵其樞静焉釋耕而守株動
焉觸太行而敗其車是皆今世人所謂真愚者也子其
戒之無迷厥初
[005-16b]
 
 
 
 
 
 
 
 香溪集卷五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六       宋 范浚 撰
  雜著
   謝安矯情鎮物辨
   孟母三徙辨
   五帝紀辨
   去四凶辨
   琴辨
[006-1b]
   耻説
   悔説
   水旱說
   題史記貨殖傳
   題韓愈原道
   書曹㕘傳後
   為周昌對吕后辭
   設淮隂先生說李孝逸辭
[006-2a]
  謝安矯情鎮物辨
苻堅以百鬭銳師掃國入冦長蛇䝟貐騰突噬食經亘
數千里自謂投鞭大江可使咽流視取東晉如疾風之
掃墮籜蓋將指期尅也晉之君臣宜當聞聲褫駭失色
奪氣周謀厯筭以為夙夜之憂而謝安於時方且燕偃
笑談傲然自若遊逸山墅對客劇碁入援之師却去不
用坐示閒暇使議者懷左衽之虞然而終能敗堅此何
故哉抑嘗聞之知彼知己百戰百勝又曰師克在和自
[006-2b]
昔同役而不同心敗者衆矣然則安之取勝其知彼乎
其以苻氏之衆不和而必敗乎方堅之謀南侵也盈庭
羣議皆知晉未可圖故謀之權翼權翼諫之謀之石越
石越又諫之苻融其弟也則又諫之苻宏苻詵皆其子
也則又諫之原紹石勒所親信也則又諫之苻氏君臣
異議如此而欲勞師伐逺不敗何待藉令晉以市兒田
丁數十百輩折箠制挺捓揄當其前堅亦北矣況伊琰
𤣥石皆一時竒材所將亦精卒且八萬指授得宜安固
[006-3a]
審知堅之必敗也則以勝筭自逸燕偃談笑未戰而却
援師不用既戰而得㨗書不喜未為矯情謂不覺屐齒
之折其野人語哉
  孟母三徙辨
劉向傳列女載孟母舍近墓軻戲為墓間事孟母曰此
非所以處吾子去舍市旁軻又為賈鬻母又曰此非所
以處吾子去舍學官之側軻乃戲設俎豆進退揖讓後
世因曰孟母三徙予疑之夫生而神靈聖人也弱不好
[006-3b]
弄賢者也軻稟亞聖之姿抱命世之才固宜髫年岐嶷
與常兒不類寧有戲為墟冡㕓肆事耶使孟母不徙舍
軻豈遂為庸人耶且聞母之姙軻席不正不坐割不正
不食胎教之也安有知胎教之而不知擇於初者理必
不然子思嘗曰孟孺子言稱堯舜性樂仁義是軻方初
歳已卓然絶人逺矣譬之麟角生肉鳯毛成字天與殊
異夫豈人為而曰由擇鄰乃賢不亦異乎趙岐知軻生
有淑質猶謂幼被三遷之訓蓋因向承誤初弗深考予
[006-4a]
不可不辨
  五帝紀辨
范子曰孔子定書斷自唐虞以下以為唐虞而上不可
知也聖人去古未逺猶難言之太史公乃欲為黄帝顓
頊作紀於千百歳後何耶世傳孔子家語載五帝徳帝
繫姓等皆非古書使其說誠詳如之則夫子著之於書
久矣意遷姑欲攟摭傳記以示洽博非復考其言之當
否夫黄帝神農後也阪泉之戰信亦悖妄以臣伐君猶
[006-4b]
有慙徳而況為之後者信或有之則黄帝賊矣尚得為
聖人乎
  去四凶辨
或曰堯之時四凶猶在舜即位始去之左氏謂堯不能
去然則何以為堯乎答曰左氏失言彼四凶惡未稔天
下未盡聞則堯不遽誅至舜而四罪章乃誅之耳漢人
固云唐堯優游四凶厭服海内唐人亦謂使堯惡四凶
不待試用加之誅放天下必以為戮不辜此言是也不
[006-5a]
然以堯大聖去四凶如掇蟣虱耳不能云乎哉太史公
因左氏語而易之曰堯未能去謂未去之可也以謂未
能則亦不可然予抑有疑者洪水方割萬人昏墊使鯀
治之厯九載而績弗成則赤子之為魚久且衆矣忍魚
其民而不忍乎凶人實忍萬人而不忍一鯀之身豈堯
心哉此固予所疑者其亦盡信書不如無書謂乎
  琴辨
友人某嗜琴范子作琴辯示之曰維神農觀象制樂刳
[006-5b]
鴻梧而絲之亦既具于五聲實暢天人之和維有周文
王濟厥用益以二弦在後之聖越君子志士㒺不惟琴
之尚亦㒺不惟正之歸厥今人昧于古聲乃有不正不
極異曲竒弄溺耳而慆心爾曰兹器實古清角我㒺克
辯曰不為鄭衛之濫則不敢知嗚呼古人即于琴以止
淫心今人玩于琴而心以淫心淫而怠用棄于徳之修
則惟琴為學之蠧爾有一日之力二於書一於琴心用
不戾十於琴一於書心用大放爾時惟不智哉嗚呼琴
[006-6a]
惟其趣不惟其音趣之不知其能不淫苟趣之知又何
為於琴嗚呼爾有至樂冥于爾中其樂也天匪絲匪桐
借曰未知亦即于爾心之油然者觀之其幾矣嗚呼尚
念之哉
  耻說
孟子曰耻之於人大矣孟子何大乎耻夫耻入道之端
也人之知非而耻焉者必惕然動乎中赧然見乎色瞿
然形乎四體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覺知之者矣然則
[006-6b]
無耻則無覺與木石等矣耻之為義顧不大哉孔子以
行己有耻為士士宜有耻者也然有是耻心而能充之
者千百有一焉穿窬士之所耻為也而所以耻穿窬之
心則不能充焉是於穿窬則耻之於穿窬之類則不耻
其於有耻亦寡矣有耻者寡則其無覺亦甚矣可以為
心乎巧言令色足恭匿怨而友其人是皆穿窬之心故
孔子耻之又曰色厲而内荏其猶穿窬之盜又曰情疎
而貌親在小人則穿窬之盜也歟孟子亦云士未可以
[006-7a]
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
也是皆穿窬之類也聖賢之於耻心必使人充之如此
此學之要也人能充是耻心以求入於聖人之道豈逺
哉故曰耻入道之端也
  悔說
傳有之曰日悔昨月悔朔至哉古人之善學也夫人非
堯舜不能每事盡善誰无過者惟過而悔悔而改則所
以為過者亡矣且古之聖賢未有不由悔而成者成湯
[006-7b]
悔故改過不吝太甲悔故自怨自艾仲尼悔故曰於予
與改是顔淵悔故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子
路悔故人告之以有過則喜子夏悔故投杖而拜曽子
曾子悔故曰我過矣我過矣聖賢未有不由悔而成者
也詩曰聽用我謀庶无大悔易曰不逺復無祗悔悔非
无過者也求寡過者也求寡過則終无過矣悔其可已
乎然予所謂悔者非必失諸言行而後悔之之為悔也
過生於心則心悔之勿復失諸言行而已矣過不知悔
[006-8a]
命之曰愚悔不能改命之曰愎改而憚焉命之曰吝愎
與吝悔之賊也過益過者也日月之食或既或不既食
之所止明即復焉悔而改改而不吝天之道也改過而
吝者違天而狥欲者也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謂聖使成
湯改過而吝非化也是故欲寡其過者蘧伯玉之悔至
於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亦由悔而化耳悔而改改而不
吝化之道也悔其可已乎
  水旱說
[006-8b]
昔者聖王之牧天下也以為土地甚大非國家所能盡
治又非國家所當盡私故悉天下土地授之於民使播
種五穀而什一其稅焉聖王又以五穀不能自實必得
天地餘和以滋熟之然後有成而不害故又為之立宰
相而調隂陽焉既授以土地又為之調隂陽則上之所
以為民者至矣於是而民有不勤田有不治則非歳時
之罪也為主吏者從而詰曰爾地肥矣而天時不乖爾
田胡不遂乎爾為稼穡之不勤耘耔之不力以至若是
[006-9a]
其荒也爾責其可逃乎是雖榖不粒登督其稅收之可
也是非主吏之虐也其或隂陽失和炎雨愆節以水以
旱而穀粟不登則非人力之罪蓋歳時之不宜也於是
而覈其水旱所當稅者免之可也主吏又從而詰曰爾
之田胡為若是吾不知有水旱但知稅之入也稅不入
從而扑之是非主吏之虐耶今國家之法若曰民田有
水旱不當稅者免之官吏不恤罰及無赦嗚呼其旡良
法耶其无良吏耶
[006-9b]
  題史記貨殖傳
昔仲尼深防禍原斥喻利者為小人謂賜貨殖為不受
命至哉言乎余讀太史公書論魯中習俗盛衰益知利
之能敗人也雖篤行厲志之士猶將忸忲浸淫日入於
沓貪卑鄙而不自知宜聖人憂患後世稽其弊而絶之
深也始髙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諸儒尚講誦習禮
樂絃歌不絶當是時魯之老弱被堅介父子守危堁飛
石流矢雨集於譙樓睥睨之間是宜人人出力鍜甲摩
[006-10a]
刃矯箭控弦堅守鏖鬭救死其頸悸恐之不暇而諸儒
乃獨傲然髙冠緩帶歌誦古義矩步磬立拱揖拜起乎
几席俎豆之間油然如无事時此其於學業可謂信之
篤守之固矣逮其後曹邴氏以鐵冶起富至巨萬貰貸
行賈徧郡國魯人於是多歆慕之逐去文學而趨利嗟
乎人之所甚畏者死也方魯諸儒在圍兵中講道益勤
阽於危且不奪頋天下何物足以移之哉及一怵於利
遽棄其學而趨赴之貪惏冒沒无所不至至使人謂魯
[006-10b]
國好賈趨利甚於周人嗚呼利之能敗人也如此可不
戒哉予聞諸前志曰以義為利夫惟義之所安然後可
以為利蓋義既安矣何利如之孔子厄陳蔡自以為幸
而曰庸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是藜羮不糝者孔子之
利也顔子居陋巷聖人正色賢之於徳行為稱首是簞
食瓢飲者顔子之利也伊尹非其義繫馬千駟而不視
孟子以不辨禮義受萬鍾為耻千駟萬鍾世以為利二
子以舍千駟萬鍾安於義為利苟不知此而欲用積貲
[006-11a]
潤屋曰此為吾利卒至或不得名一錢以䘮其身豈不
悖哉
  題韓愈原道
韓愈原道以為堯傳舜舜傳禹至湯文武周公孔子孟
軻軻之死不得其傳嗚呼愈誠知道者而略子思耶原
道而不知有子思則愚知有子思而不明其傳則誣愚
與誣皆君子所不取愈誠知道者耶自夫子没而微言
絶七十子終而大義乖至于孟軻道微久矣軻不得之
[006-11b]
子思尚誰傳哉夫子思之學見於中庸又見於孔氏之
遺書中庸列於經學者口誦而心維章章也其至言奥
㫖精深髙妙非得孔子之傳能語是耶孔氏之遺書述
子思備矣而後世寡能究其說宜愈之略之也昔者夫
子厄於陳蔡天下之至戚也以子貢髙弟猶欲夫子少
貶焉惟顔淵則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而夫子
亦歌兩柱之間欣然自喜曰於丘其幸乎蓋聖賢方以
是知自異於流俗而樂之其寧以不容為病乎是道也
[006-12a]
子思親見夫子而得之故困于樂朔不為病胡母豹謂
之曰子好大世莫能容子盍亦隨時乎子思曰大非所病
所病不大也凡所以求容於世為行道也毁大以求容
吾何行焉大不見容命也毁大以求容病也吾弗改矣
從是觀之子思得孔子之傳不疑矣而後世寡能究其
說宜愈之略之也子思嘗曰伋於進瞻亟聞夫子之教
其對魯穆公亦云臣所記臣祖之言有親聞者故曰是
道也子思親見夫子而得之
[006-12b]
  書曹參傳後
蕭何佐漢功大矣曹參何足以擬之而時稱蕭曹至于
今無異辭何哉惟參守畫一之法不少變是其所以與
何齊名比功者也秦為亂政虐刑毒屠无辜百姓以目
人祈死家懼及辜而何輔髙帝拯之塗炭僅以蘇息如
更生矣使參繼何後創設新令改厥舊章則所以防民
者寖宻誰不懷畏其異秦虐幾何惟參以為己之能既
出何下惠帝之明且不逮髙祖與其易律改貫過為紛
[006-13a]
擾孰若習前守舊與民安業坐以無事已而刑用幾措
生人滋殖君髙拱臣埀紳而天下晏然計成挈効與何
等矣曰蕭曹寧少愧哉
  為周昌對吕后辭
漢髙祖既崩孝惠帝立吕太后使使召趙王如意趙相
周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三反昌卒不遣趙王太后怒
使召昌至謁太后太后罵曰爾不知我怨戚氏乎而不
遣趙王昌無應辭為昌對曰臣之不遣趙王正用太后
[006-13b]
怨戚氏深也髙皇帝之於趙王也有遺慮故不以屬太
后而以屬庸臣使臣相之臣今順㫖遣王是内王鐵鼎
間也臣茍得沒將戴何面目見先帝地下往當戚姬得
幸先帝時王幾代太子數矣臣不敢愛身出萬死庭争
之東箱之所聞太后之不忘也昌庭爭時太后側耳於/東箱聽見昌為跪謝曰
微君太/子幾廢臣其敢誣方臣之爭太子也非有惡於趙王惟
社稷是為今臣固不奉詔也亦非有好於趙王惟託孤
之忠是力太后即召王并戚氏殺之臣必以死塞責臣
[006-14a]
死足以謝先帝矣未知太后廟見何如容耳今皇帝慈
仁孝愛遇趙王有恩句/心亦不願太后與戚氏為寃獨
恐得罪故不敢言今皇帝能忘趙王前日之逼太后顧
不能置戚姬於慮外乎太后始與戚姬角争宫中俱思
後禍太后恐戚姬圖已故以太子見廢為憂戚姬亦恐
太后圖已故以王之不立為憂憂雖殊懼患之心等耳
今太后一得志遂忘己憂而復措人於憂耶后之能無
憂也以臣言今臣之為戚氏趙王言也亦願使之無憂
[006-14b]
如太后也誠能釋前恨棄舊惡撫戚氏母子終全活之
則天下歸仁髙廟慰悅矣
  設淮隂先生說李孝逸辭
唐光宅元年栁州司馬李敬業等起兵江都檄數武后
過惡復廬陵王天子位后遣左玉鈴衛大将軍梁郡公
李孝逸将兵往擊之時淮隂先生屏居下鄉澤中聞梁
公兵且至仗䇿謁麾下孝逸上客遇之先生間見曰僕
非為将軍乏前馬故來備指呼也竊不自陋願有謁也
[006-15a]
孝逸曰何以教之先生曰僕聞李敬業起兵維揚將軍以
三十萬衆討之有諸乎孝逸曰有之先生曰師出無名
事故不成聞敬業起兵矣未聞其何名也孝逸曰敬業
開三府檄郡縣以復辟為名先生曰然則将軍討之何
也孝逸曰敬業刺眉州以墨敗既左授内鞅鞅觖望嘯
羣失職盜弄廣陵庫兵實自稱亂名復辟耳天后赫怒
䥴其先世官爵破邱墓削屬籍命孝逸討之先生曰敬業
固亂人然将軍視敬業罪孰與天后多今武氏貫盈神
[006-15b]
誘厥衷以三十萬衆畀將軍是天奪之柄而授李氏使
復唐赤武族也將軍不以此時亟返兵西問罪於僣臨
朝者獨敬業是急僕愚以為過矣且敬業心雖不然而
名為復辟将軍以國近屬討之沮天下忠義心昔王莽
簒漢翟文仲倡義東都劉宏以宗室家子将莽兵討義
僕嘗為漢切齒於宏将軍不幸幾近之恐天下復有切
齒如僕者矣孝逸曰如先生言吾亦私念之然吾衆非
得素拊循者人人心殊未可以口舌說也今吾欲西脫
[006-16a]
一夫悍然呌呼不我從則三十萬衆抗手旅拒吾事敗
矣先生将奈何先生曰嘻将軍過計甚矣天后盜國柄
隂忍戾刻殺人如刈菅芥母姉兄姪魚肉殘之包藏禍
心剪剥肺腑耆老元舅身誅族夷羣臣凛然若兵在頸
天子始即位未有愆於厥身后思肆其頟頟刼脅幽之
雖名立相王實與囚等天下之人推心搤腕抱憤侵骨
戴目傾耳思得扶義者輔以興唐若旱之望雨故敬業
等席人怨謀起事不旬日兵十餘萬楚州司馬李崇福
[006-16b]
率所部應之山東梁宋士被甲䝉胄炊麥為飯以待敬
業此人心戴唐可見矣況将軍親宗蕃又擁見衆勢足
以圖國茍因民欲建大義誰不附和将軍盍令于衆曰
武氏反易天常縶辱至尊芟薙天枝斵喪王室流毒海
内将與士大夫囬旗内向崇奨李氏滅殺諸武以成復
辟功若等尚克一心其庸有濟則大勲大賞當與士大
夫共之如是而衆不從兵不㨗諸武不誅神器不正天
子不復御僕請斷頭穴腹以謝将軍僕雖至愚亦安能
[006-17a]
以不肖之身試嘗将軍事哉孝逸曰先生言固善然敬
業不可失如先生計姑後圖之先生曰不然智者不縱
敵以自災勇者不背時而失利觀事之會間不容穟行
之有疑禍如發矢天后志革命欲南面而行其意非一
日積也盍及其未作也而先之有如因敬業事遂易副
禕襲旒衮剗剔唐號坐移鼎龜必且盡滅景元子孫而
後慊将軍义手從族之不暇其及圖之乎且将軍不即
返兵又助之討敬業是為賊抗捕自剚刄其腹也将軍
[006-17b]
獨不聞漢灌嬰事乎昔諸吕擅權危漢齊哀王因之率
兵向關以誅禄産為名禄産遣灌嬰將而擊齊兵嬰至
滎陽謀曰破齊還報此益吕氏資也乃留屯滎陽與齊
連和以待吕氏變共誅之将軍必欲取敬業得無為武
氏資乎誠能幸聽僕計命緩頰士持尺檄諭敬業等告
以逆順使受約束併兵鼓而西則灌嬰䇿也且禄産将
南北軍時髙后既崩矣朱虛東牟與大臣等猶日夜圖
之如坐燒屋之下今天后在世既擅廢立事又廟其祖
[006-18a]
而王之武家羣兒挾后力日以䟦扈謀危社稷勢踰禄
産且十倍乃反翫而不戚竊為将軍惑之孝逸自以天
后遇己不能如淮隂言猥曰先生固云云豈以孝逸而
圖武氏者使孝逸受命于廟而逸賊于野無乃得罪于
先帝神靈乎淮隂察孝逸終不入其語因摩切之曰僕
以将軍為忘先帝遂不念也若猶念之固善往先帝為
天后鉗勒戚戚未嘗一日歡或仰屋切嘆晚歳逾憤鬱
至氣逆不能乗馬其誰之由将軍不念此而廢命是懼
[006-18b]
得罪先帝多矣何逸賊如之孝逸竟固謝曰先生姑休
吾將思之淮隂遂不揖拂衣去曰是女子而髯其頥者
何足語天下計因咋其舌至血流襟曰我失吾言以自
譴也既而孝逸以兵殺敬業武承嗣忌之卒竄死而天
后革命號周
 壬寅歳余與故友潘彪文虎夜讀唐書李孝逸傳文
 虎曰孝逸唐王孫不知有唐何也豈無以大義告之
 者乎余曰是時宗子賢孝逸而不置之死以非孝逸
[006-19a]
 不將也彼方見親遇雖辯口百說且不用因設淮隂
 先生說李孝逸辭以祛文虎意今十八年矣嘗以示
 李叔易叔易曰何辯若此與子它文不類余告以為
 文虎設辭之由叔易曰固吾所疑也庚申十月三日
 偶閲舊文念文虎骨朽久矣叔易近亦下世感嘆泣
 數行下因書此寫余悲且以志叔易之知言
 
 
[006-19b]
 
 
 
 
 
 
 
 香溪集巻六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七       宋 范浚 撰
  論
   性論上
   性論下
   詩論
   易論
   書論
[007-1b]
   春秋論
   月令論
  性論上
天降𠂻曰命人受之曰性性所存曰心惟心無外有外
非心惟性無偽有偽非性偽而有外者曰意意人之私
也性天之公也心主之也意迷之也迷而不復者為愚
知而不迷者為知不迷而止焉者為仁仁即心心即性
性即命豈有二哉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
[007-2a]
則知天能盡其心則意亡矣意亡則寂然不動者見焉
是之謂性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靜所以强名夫寂
然不動者也然而又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必於寂
然之中有不可以動靜名者焉然後為性孟子所謂必
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者盖求知性之道也或
曰孟軻知性以性為善善果性耶後世以軻與荀揚同
論於軻不能旡譏善果非性耶曰學者之患在不求其
是而為衆說之惑茍捨衆說而自求其是則是得而衆
[007-2b]
說之然否昭昭矣且夫性不可言而可言者曰靜子姑
從其靜者而觀之將以為善乎將以為惡乎必曰善可
也然則善雖不足以盡性而性固可以善名之也彼荀
卿者從性之偽而指以為性故曰人之性惡性豈本惡
也哉且以古人之不善者旡踰桀紂桀紂誠惡矣龍逄
比干言其不善則諱而怒之是知不善之可恥者固自
善也性豈本惡也哉彼揚雄者求性之所謂而不得則
强為之說曰人之性也善惡混雄不明言性之果善果
[007-3a]
不善而以為善惡混是意之云耳意之而為不明之論
庶幾後世以我為知性之深也雄豈真知性哉且水之
源旡不清性之本旡不善謂水之源清濁混是未嘗窮
源者也謂性之本善惡混是未嘗知本者也故曰雄意
之云耳或曰子以善為不足以盡性豈性與善異耶曰
善性之用也夫豈有二哉孟子知性故不動心又以性
之用教人故道性善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
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善繼乎道則非道也性成乎道則
[007-3b]
與道一矣然則善不足以盡性明矣且孟子亦豈以善
為足以盡性哉其言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
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
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使孟子以善為足以盡性則一言
而足矣豈復以信與美與大與聖與神為言乎故曰孟
子道性善以性之用教人也
  性論下
天下一性也愚與明氣之别也善與惡習之别也賢與
[007-4a]
聖至之别也氣習與至雖異而性則同也故曰能盡其
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非天下
一性耶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說者謂凡人之生
性初相近已而或為善或為惡則相逺矣嗚呼是果聖
人之意乎人之性果初相近而後相逺乎是大不然也
予之說曰天下一性也其初豈徒相近而已哉直同焉
耳孔子以謂人之或為善或為惡其性未嘗不相近其
所以相逺者特善惡之習而已如是則惡人捨其習而
[007-4b]
之善不害為善人善人忘其習而之惡未免為惡人也
譬之猶水其出同源分派而別流或清焉或濁焉雖有
清濁之異然濁者澄之則為清清者汩之則為濁豈不
以為水者實相近耶性譬則水習譬則清濁之流是性
常相近而習則相逺也又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何也
曰上智下愚性之相近固自若也所謂不移非不可移
也上智知惡之為惡介然不移而之惡下愚不知善之
為善㝠然不移而之善故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或曰
[007-5a]
堯之聖不能化丹朱子以為下愚可移何耶曰可移者
丹朱之性不移者丹朱之愚也愚非性也氣也夫人之
禀生氣濁則愚氣清則明氣清之純則為上智氣濁之
純則為下愚清濁之氣兩受而均則為中人氣清不純
則智而非上智也氣濁不純則愚而非下愚也愚而非
下愚者或能移之故曰雖愚必明下愚則㝠然不移矣
故曰惟下愚不移丹朱氣濁之純者也雖堯其能使之
移哉故曰可移者丹朱之性不移者丹朱之愚也且以
[007-5b]
子路汴之野人性鄙而好勇力冠雄雞佩猳豚陵暴孔
子惟其愚而非下愚也故孔子設禮稍誘之遂儒服委
質移而之善於其死也結纓而不亂非所謂雖愚必明
者乎嗚呼說者不能知性而妄釋吾夫子性習與不移
之論學者益以惑矣
  詩論
孔子純取周詩上摭商下著魯凡三百十一篇又總其
義而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至若遺章逸句素以為絢
[007-6a]
偏其反而之類茍有取焉必掇拾誦說不忍棄去孔子
於詩可謂篤矣然其為詩之說則不過以明大義初未
嘗深求曲取為穿鑿遷就之論故其說曰吾於柏舟見
匹夫執志之不可易於淇澳見學之可以為君子於考
槃見遁世之士不悶於緇衣見好賢之心至於雞鳴見
古之君子不忘欽於伐檀見賢者之先事後食髙山仰
止景行行止夫子曰詩之好仁如此天生蒸民有物有
則夫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凡夫子為詩之說率不
[007-6b]
過以明大義故當時從夫子學如卜商如端木賜其於
為詩皆能因告往而知來亦務通乎大義後世無及者
嗚呼深求曲取穿鑿遷就之論興而詩之義始不明矣
今世之說詩者必欲於是詩求是事故不得不為穿鑿
遷就之論是安知詩人固有婉其辭而義自見者哉葛
生刺晉獻公好攻戰詩不言攻戰事而曰予美亡此誰
與獨處又四章皆言國人喪亡意獨言國人多喪亡是
以知其君好攻戰也大田刺幽王時矜寡不能自存詩
[007-7a]
不言矜寡困窮事而曰彼有不穫穉此有不歛穧彼有
遺秉此有滯穗伊寡婦之利獨言成王時寡婦有遺秉
之利是以知當時矜寡困窮也若必於是詩求是事豈
知詩者哉嗚呼固於詩則必為穿鑿遷就之論詩之義
始不明矣抑嘗複熟三百篇而求其大義知詩之志與
春秋不殊㫖也讀長發而知桀之亡商之所以興也讀
大明而知周之興紂之所以亡也讀黍離而知天下之
無王也讀下泉而知天下之無賢方伯也讀兎爰而知
[007-7b]
王師之敗績也讀苕之華而知夷狄之陵中國也讀角
弓而知中國之為夷狄也讀揚之水而知僣臣之漸其
變為簒也讀出其東門而知公子爭立之禍也讀丰而
知㛰姻之道缺也讀著而知親迎之禮絶也讀白華而
知嫡庶之亂也讀正月而知女禍之可以㓕國也讀十
月之交而知災異之並見也讀文武成王之詩而知太
平之盛德之脩也讀幽厲陳靈之詩而知放逆之禍惡
之由也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然則詩之志與春秋
[007-8a]
豈殊㫖哉此則詩之大義無事乎穿鑿遷就而自明者

  易論
昔者仲尼與羣弟子難疑答問及羣弟子相與論議而
接聞於夫子其言具存凡二十篇曾無一以易為問者
厥後孟軻以仁義之說倡於戰國其書凡三萬四千餘
言亦無一語及易世儒疑之及觀秦燔典籍大經大法
俱為寒灰而獨易以卜筮之書得不亡滅然後知孔門
[007-8b]
弟子與孟軻之有得於易也盖當春秋時有為易說者
皆出於卜筮如周太史為陳侯筮陳仲遇觀之否曰風
為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於是乎居
土上故曰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畢萬筮仕於晉遇屯
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晉獻公筮嫁
伯姬於秦遇歸妹之暌史蘇曰歸妹之暌猶無相也秦
伯伐晉卜徒父筮之遇蠱曰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歲
云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凡此類見於傳
[007-9a]
記不可縷數未有不出卜筮而言易者况當秦之時去
古益逺士不知經其獨以易為卜筮之書固宜然則言
易者必出於卜筮則有得於易者固無待乎必言易也
且孔子為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繫下繫與夫文言說
卦序卦雜卦先儒以為十翼則夫子言易備矣而門人
又何問乎至若孟軻說時君以正道初不為甚高難行
之論特出於桑而衣田而食禁數罟以繁魚鼈時斧斤
以足材木育雞豚狗彘以為老者之㫖味使民得以養
[007-9b]
生送死無飢寒不給之虞其言雖不越乎日用易知之
淺事要皆百姓所甚急不可一日無有而歴千萬世所
必行者雖聖人復起無能變易而不用是乃軻之所以
深於易也盖包犧神農黄帝堯舜此數聖人者後世仰
望意其道若登天然不可幾及逮者其取易象而制民
用則不過網罟耒耜日中為市製絲麻布帛之衣與夫
舟楫臼杵服牛乘馬重門擊柝上棟下宇棺椁書契類
皆日用易知之淺事然亦皆不可一日無有而歴千萬
[007-10a]
世所必行者盖備物制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是乃易
之所以為精微深賾而聖人所以通其變神而化之者
也孟軻明乎此故其言王道不越乎民之日用是雖無
一言及易其不為深於易乎嗟夫易之卜筮為用大矣
無有逺近幽深遂知來物而極乎至精至變至神古之
人惟知夫卜筮之用大故知易之廣大而不禦雖用以
卜筮不害其深於易也後世徒以卜筮為吉凶占驗而
已故自軻之外寡能明易者至漢人别蓍布卦以資射
[007-10b]
覆而自謂知易嗚呼其幾以易為戲哉
  書論
予嘗讀大誥酒誥與夫多士多方等篇切怪其辭古義
奥雖宿儒老學有疑滯而不能句者當時羣下何從明
其說以知上之㫖意哉或者以為三代盛時家塾黨庠
所以肄業者固已目習耳熟則於上之誥命夫人而能
通其義然抑聞之昔者史佚不歛下殤於宫召公問之
史佚曰吾敢乎哉召公言於周公周公曰豈不可史佚
[007-11a]
行之夫豈者怪拒之辭豈不可云者周公所以深言不
可也史佚不達其㫖謂為許已因遂行之召公賢相也
史佚賢史也以兩賢者而不能明周公之一言謂當時
羣下夫人而能通誥命之說其可乎意者一時致仕之
臣為州里父師少師坐於門塾而教出入之子弟羣下
於誥命有不能曉則父師少師與州長黨正之徒開諭
詔告使之心釋意解知所以教戒之義則庶乎可也陳
壽曰皋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悉而煩皋陶與舜禹
[007-11b]
共談周公與羣下矢誓故也夫惟略而雅故其言渾厚
簡直理暢而㫖顯惟悉而煩故其言丁寧反覆必有義
奥而難通者非聖人於作誥故為是詰屈艱深之辭理
勢然也盖聖人樂與人同欲發一言措一事惟恐少拂
天下之心凡所以曉告羣下者必累千數百言回復委
曲使天下之人渙然皆無疑於吾言而後已盖其告諭
之深則民知之審民知之審則其發命而作事天下靡
然趨之無猶豫不前之惑聖人以為凡民雖愚要可以
[007-12a]
理曉難以强服與其臨事而民心有所未喻相視前却
乃始有紛紛乖異之議孰若先事未發深陳而力告之
使羣下與吾一心無憮然不樂於吾所為者此聖人寛
大忠厚之至所以盡人情使天下不難於從令故其言
不得不悉而煩也多士曰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
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
為惟天明畏又曰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夫當
成王時商亡久矣而頑民嘗與祿父為惡翻動周公誅
[007-12b]
之豈其無罪而必曲為遜辭告之如此者意若以謂非
我周敢弋取商命惟天不與商惟民秉心為我爾王家
固已之我不復有變矣爾商民何為不服哉盖聖人務
使天下樂推不厭故不以力誅頑民之身而必欲有以
深服其心夫惟深服其心也是以周雖衰猶歴數百年
雖無賢聖之君人心猶歸之不去然則周誥之煩是周
公所以服人心也非其理勢然歟
  春秋論
[007-13a]
春秋聖人所以書王法也辭嚴義宻世之學者皆病其
難明盖未嘗詳味乎經而徒以三傳亂之則筆削之㫖
湮鬰而不著小儒陋生往往投編輟誦漫不曉為何等
語甚者置經不問顧取三傳之說可喜者誦之是所謂
買櫝還珠者也昔者楚人賣珠於鄭為木蘭之櫝薰以
桂椒綴以玫瑰輯以翡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嗚呼
先聖大經不幸而為楚人之珠者以三傳浮辭為之櫝
也唐盧仝善學春秋束三傳於高閣而抱遺經以究終
[007-13b]
始故其作春秋摘微不任傳以尊經明聖人之㫖為多
隠公二年春公會戎于潛左氏曰脩惠公之好也夫引
夷狄而㑹中國明隠公之罪豈脩好謂哉仝則曰戎非
中夏敵公輙會之是無王也桓公三年秋公子翬如齊
逆女九月齊侯送姜氏於讙公會齊侯于讙穀梁傳曰
為禮也齊侯來也公之逆而會之可也夫公不親迎但
會于讙豈禮也哉仝則曰齊侯送女非禮公又會之皆
失禮也莊公三十一年六月齊侯來獻戎捷公羊曰齊
[007-14a]
大國也曷為親來獻戎捷威我也夫有四夷之功不獻
于天子而獻于魯所以深誅齊侯豈惡其威我哉仝則
曰齊為覇主反獻捷于魯故謹始末以罪之又責齊侯
無戴天子之意凡仝之說若此類者衆由其知有經而
不知有傳故于聖人之㫖獨有得乎心也竊嘗取春秋
之經複熟諦玩然後知聖人之辭甚嚴而褒貶之義甚
宻也隠公七年冬書曰戎伐凡伯于楚丘以歸凡伯天
子使楚丘衛地也天子之使而戎伐之以見夷狄陵中
[007-14b]
國之甚地以楚丘者責衛之不能救稱以歸而不言執
則不與夷狄執天子之使且責凡伯之不死位而為戎
纍囚也又以責戎所經以歸之國皆安視凡伯而莫之
救天子方伯亦終莫之能討也此則聖人之微㫖其嚴
且宻如此而左氏乃以謂戎嘗朝於周發幣于公卿凡
伯弗賔故見伐于楚丘公羊曰執之而言伐之何大之
也其地何大之也榖梁曰戎者衛也戎衛者為其伐天
子之使貶而戎之使學者讀經而以三傳亂之則戎伐
[007-15a]
凡伯于楚丘以歸之義果安在哉故夫不任傳以尊經
乃可謂善學春秋者也
  月令論
月令見今戴記漢賈逵馬融蔡邕魏王肅皆以為周公
作晉孔晁因曰周公制十二月賦政之法作月令而鄭
康成高誘等以為秦吕不韋時集諸儒作唐孔頴達因
曰不韋十二月紀正與月令文同而小異者纔三數字
耳束晳則又以為夏時之書劉子珪則又以為秦諸儒
[007-15b]
取聖王月令之事記之牛里仁則又以為雜有虞夏商
周之法不得全稱周書亦未可全稱秦典然竊考之周
三公不稱相至六國時始稱相而月令孟春曰命相布
徳和令周有大司馬無太尉至秦官始有太尉而月令
孟夏曰命太尉賛桀俊周有内宰無奄尹而仲冬曰命
奄尹申宫令周有酒人無酋人而仲冬曰命大酋秫稻
必齊周以建子為正而季秋曰合諸侯制百縣為來嵗
受朔日周以上春釁龜而孟冬曰命太史釁龜周五時
[007-16a]
迎氣皆前期十日齊而孟春曰先立春三日天子齊又
若孟春言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仲冬言農有不収蔵
積聚者牛馬畜獸有放佚者取之不詰之類決非周
公語也則月令不出周公時明甚然當吕不韋時秦始
皇未并天下故尚稱王而月令云天子秦未改周政而
月令以孟冬為歲首不韋方招致賔客游士欲以并天
下食客至三千人家僮至萬人而月令仲冬云罷官之
無事者凡此又疑不盡為吕氏時書也若以始皇既并
[007-16b]
天下稱天子而秦人取不韋書増加之為月令耶則始
皇既并天下罷侯置守矣而月令孟夏曰行賞封諸侯
始皇置三十六郡矣而季夏曰命四監大合百縣之秩
芻以養犧牲始皇以十月朔為正矣而季冬曰天子與
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嵗之宜始皇子弟
為匹夫矣而季冬曰命同姓之邦共寢廟之芻豢始皇
更民名曰黔首矣而孟春曰行慶施惠下及兆民始皇
衣服旄旌節旗皆尚黑矣而孟春曰天子載青旗衣青
[007-17a]
衣凡此則又非始皇為帝時書也既非周公時書又非
吕不韋書又非始皇既為帝時書則月令果何人作耶
予詳求其說盖以為吕氏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
為十二紀初非出一手也至漢淮南王安與蘇飛李尚
及諸儒大山小山等著書又取吕氏十二紀附益為時
則訓今見淮南鴻烈解盖亦諸儒為之而非出一手也
夫十二紀既非出一手漢人取而附益之又非出一手
已而禮家抄合於禮記則月令豈一人之為哉意不韋
[007-17b]
賔客著所聞或取虞夏商周之遺典或據時事以為說
其後漢諸儒又増加之故月令官名時事雜用虞夏商
周秦漢之制何以知月令雜用虞夏商周之制也盖鸞
車有虞氏之路也而孟春曰天子乘鸞路周之大司㓂
在夏為大理而孟秋曰命理瞻傷察創視折又凡月令
皆本夏時多與夏小正合而車旗衣服皆取於商之制
而有變焉以此知其雜用虞夏商周之制也何以知月
令雜用漢制也按前所論季秋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
[007-18a]
受朔日以為周則不當謂十月以為秦則不當言諸侯
盖淮南王安與諸儒著書在文帝時漢猶以冬十月為
嵗首而又有諸侯故合諸侯與為來歲受朔日之說惟
稽之漢制無齟齬不合者當是漢儒増加不韋季秋紀
中語而漢人傳者因以鴻烈解為正併易吕氏季秋本
文從時則訓禮家又取以為月令故今三書季秋合諸
侯與為來歲受朔日文皆同以此知其雜用漢制也何
以知漢人取十二月紀増加之也按周禮秋獻龜與凡
[007-18b]
取龜皆用秋時實夏之秋耳月令季夏乃曰命漁師伐
蛟取鼉登龜取黿盖作月令者誤以秋獻龜據周秋之
也周之八月夏之六月故妄於季夏言登龜以其誤妄
知漢人増加之也又按時則訓孟春之月招揺指寅其
位東方其日甲乙盛徳在木服八風水㸑箕燧火東方
御女青色衣青衣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於青陽左
个以出春令凡此類皆吕氏書所無則漢人増加亦多
矣豈惟季秋紀哉鄭康成於鴻鴈來注云今月令鴻皆
[007-19a]
為候孔頴達謂月令出有先後入禮記者為古不入禮
記者為今盖戴聖刪大戴書為四十六篇謂之小戴記
漢末馬融遂傳小戴之學融又足月令明堂位樂記合
四十九
 
 
 
 
[007-19b]
 
 
 
 
 
 
 
 香溪集巻七


[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八       宋 范浚 撰
  論
   周論
   秦論
   六國論
   楚漢論
   唐論
[008-1b]
   五代論
  周論
周有天下傳三十七王歴年八百六十有七視夏商最
為長久而卒所以失天下者無令主以復興周道故陵
遲而遂亡也或者過周東遷謂為失計是知周自東遷
而衰不知東遷非所以致衰也周居豐鎬謂洛邑為東
都盖自武王之遷九鼎固以眷地中有意乎經營矣周
公相成王成武王之志卜洛建邑凡郊祭社壝宗廟市
[008-2a]
里無一不備是豈無意乎遷哉藉令當時無意乎遷豈
無意乎後世子孫計哉使成王周公無意乎遷又不為
後世子孫計何利而為此紛紛也以書考之周公告王
使居新邑為治王因遂東故曰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歲
雖不留都亦既有事於烝祭矣則東遷何尤而以為失
計哉謂洛邑形勢不如西周之據函崤界襃隴耶則以
德致人賢於負固而西阻九河東門于旋豁險要阨猶
足守也謂洛邑土地不如西周之為九州上腴天地奥
[008-2b]
區耶則隂陽之所和異於偏方而泝洛背河左伊右瀍
交灌沃衍猶足富也謂東遷不足以朝萬國耶則赤芾
金舄宣王固嘗會諸侯矣謂東遷不足以撫四夷耶則
堅車齊馬宣王固嘗攘夷狄矣謂東遷致王室之陵夷
耶則日蹙國百里周道為已衰謂東遷致王威之微弱
耶則下堂見諸侯君尊為己替謂東遷致伯國之盛强
耶則膠舟不復甚於問鼎輕重謂東遷致外侮之憑陵
耶則四夷交侵甚於戎伐凡伯然則東遷何尤而以為
[008-3a]
失計乎使西周不有宣王吾知板蕩之後不待東遷而
無周矣使遷洛而復有宣王吾知黍離之初雖移都而
周必興矣且堯平陽舜蒲阪禹安邑商自契至湯八遷
盤庚五遷唐虞夏商之都罔有定止漢世祖宅洛邑延
祚二百魏孝文亦宅洛邑太和稱治使建國必於西周
則前乎周者不都豐鎬何能國乎使東周必不可國則
後乎周者或都洛邑何能國乎使文武都東周周其有
不興乎使平王都西周周其將不衰乎又況周公營洛
[008-3b]
以為天下中諸侯蕃屏乎四面故立京師議者謂平王
東居洛邑其後五覇更率諸侯以尊王室故周於三代
最為長久然則周遷于東實資夾輔以永其年謂致衰
可乎遷都之義曰洛邑之地四達而平使有德易以興
無德易以衰是都洛可以興而所由致衰者果在不徳
東遷豈遽為失計乎
  秦論
秦得兼天下之數而失所以守天下之道阻殽函表終
[008-4a]
華擁百二之勝以臨東諸侯則秦既有兼天下之勢矣
自孝公以來急耕織以務富上首級以勸戰亦既有兼
天下之資矣於是據闗固守虎視而窺周室有包舉宇
内之心然常自計諸侯之地足以五秦土諸侯之卒足
以十秦兵是我雖有兼天下之勢而天下之勢且甚强
我雖有兼天下之資而天下之資且甚厚我不以數圖
之則天下所謂强且厚者將一合而謀我雖掃境内出
吾兵傾囷廪轉吾粟猶不足以救敗而自支尚何天下
[008-4b]
之兼哉惟秦人於此挾所以兼天下之數因其數而用
其資下勁兵以臨六國常深懼之而不窮其攻往往拱
手以須賂地之入地入而秦肥秦肥而六國瘠以亡矣
此非得兼天下之數耶彼為從者曰趙嘗收率天下以
擯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闗者十五年夫天下擯秦秦非
有畏而兵不出也計秦之慮以為六國約從急之則勢
愈合交愈締緩之則曠日而隙生必自相圖可無下兵
而從自解吾且使辨士欺六國而敗其與則我可以得
[008-5a]
志此秦所以坐闗中之甲十五年不東出也已而犀首
之說用則齊魏趙鬪蘇秦恐而去趙則從約皆解矣秦
之主數如此天下盖不足兼而有也嗟夫權術計數兵
家有之縱横家有之申商有之八世所不聞聖賢所不
道今秦以數取天下既甚陋又欲以數守之收天下鋒
鏑鑄之咸陽以虞下叛而不知奮白挺者足以為戎首
焚滅詩書撥棄古文以愚其民而不知溺儒冠者足以
建大號罷侯置守郡縣六服以銷尾大之禍而不知乘
[008-5b]
時蠭起者皆窮巷逋亡之匹夫堅長城以遮胡冦而不
知出匕首搥屬車者近起於肘腋禁偶語以防民言而
不知道旁觀東遊者謂可取而代此其所以取天下僅
再傳而亟失之也嗟夫得兼天下之數固已與三代之
興異矣而又欲以數守之秦之歴年四十為幸已甚賈
生謂使子嬰以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
可全而有是見秦阻之可負不見任數之速亡也孟子
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
[008-6a]
道行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然則三
代固嘗得天下以仁矣未聞取天下以數也誼之言曰
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取與守不同術也是以
秦取之為不非也班氏過其說宜哉
  六國論
六國仰闗而攻秦秦常延敵無所憚秦兵一窺六國之
境則六國狼顧而不能支何哉六國異心而秦有一定
之計故秦能使齊楚韓魏燕趙自相攻鬪而坐制其敝
[008-6b]
也當是時天下稱强國者非秦而楚非楚而齊韓魏雖
天下樞然韓地不過九百里魏地不至千里至小弱也
迫於敵則勢不能無附故秦攻其西則南附楚東附齊
楚攻其南齊攻其東則西附秦秦之謀蹙韓魏不遺餘
力矣齊楚之攻之國秦所禱祀而求者也齊楚不知深
合韓魏以結從親之要常攻而駈之入秦以自救是以
秦常間齊楚之攻韓魏也因得收韓魏以固其與韓魏
之與固則秦亦得挾以攻齊楚而無議其後者焉非徒
[008-7a]
齊楚也燕趙之地不歲危而民不歲死者恃韓魏之蔽
得無受兵於秦也無韓魏之規則秦人輕卒銳兵長駈
千里渡河踰潼據畨吾戰於邯鄲之下而趙危踰雲中
九原過代上谷戰於易水之上而燕危燕趙不知深合
韓魏以結從親之要常折而與秦秦因得弱韓魏而攻
之韓魏見攻南不援於楚東不援於齊北不援於燕趙
則勢不得不西面而入秦計韓魏之心亦且搤腕切齒
於齊楚燕趙思借秦以讎之不恥質子割地以事秦而
[008-7b]
韓魏亦且自亡其脣以相侵擾是秦常鬪六國而坐制
其敝也秦所以得鬪六國而坐制其敝者患在六國異
心而秦有一定之計夫惟六國異心故朝聞從人之說
而合為從暮聞衡人之說而散為衡從散則離衡成則
疑離則不相為救而反相圖疑則雖相為救而不相安
秦將商君嘗詐襲魏公子而破之齊趙因亦數破魏
兵是不相為救而反相圖也韓公仲曰以實伐我者秦
也以虛名救者楚也是雖相為救而不相安也此秦所
[008-8a]
以得間其異心而攻鬪之也若秦之為計則一於連衡
凡其大臣父兄朝謀而夕議與諸侯客子憑軾結駕西
入闗而納說者皆所以敗從而成衡此秦有一定之計
也以一定之計且有衡人成之以鬪六異心之國將不
制其敝而兼天下乎向使六國約從計亦一定而不易
嵗并力以患秦則秦人無與為衡而兵惟無出出必掎
角攻之秦亦必自憂匹馬隻輪之不返也是六國反得
以蹙秦於函谷而制其敝也秦安得而攻鬪之當魏武
[008-8b]
侯之卒韓趙伐敗魏師謀曰取魏地而兩分之魏分為
兩不强於宋衛則我終無魏患是徒妬魏之不毁而忘
毁魏之去秦疾遺已憂也嗚呼時亦幸其計不和耳使
遂分魏則韓孤而秦患迫其將覆亡之不暇魏分而韓
亡則秦兵之出無限雖燕趙齊楚亦相隨為秦禽矣尚
安能及始皇之世而後亡哉
  楚漢論
漢高祖與項籍俱起叛亡逐秦鹿蚌鷸相持者八年高
[008-9a]
祖之命懸籍手數矣而籍卒以敗滅何哉籍專為暴高
祖專為德也高祖之入咸陽也秋毫不犯籍至乃火而
屠之予以為楚漢興亡此已分矣籍特挾用匹夫小勇
刼人以假息故後死耳夫以高祖權略智數攬英豪而
驅御之盖真王霸才雖羽百輩不敵也方韓信為治粟
都尉蕭何數言其竒高祖故不用欲以忿信使亡既亡
而追得之信自以為死矣反遽拜大將使信以任遇過
望必效死力卒用信以滅楚然而信遂謂漢遇我厚是
[008-9b]
在其術中而不知也酈食其為漢謀撓楚權立六國後
高祖非不知六國後不可立也而以問張良盖時欲觀
良心耳高祖固知良之可用然以良始惟為韓報仇又
嘗使項梁立韓諸公子横陽君成為王益樹黨已而為
韓司徒又嘗自襃中去漢歸韓恐良終為韓不專為漢
故因食其謀以甞良心初非不知六國後不可立也問
曰於子房何如其甞良心可見也然而良方力陳八難
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蕭何於漢臣才最高膺專任守
[008-10a]
闗中既獨立萬世大功高祖懼其脫自驕以取禍故遣
卒為衛繫之廷尉痛抑折之使自卑畏以保令終非誠
疑何也借誠疑之則必踵韓彭誅矣然而何至自汙以
求免是在其術中而不知也三子皆人豪役於高祖術
中而皆不知此漢所以取天下也若籍則無能有是得
范増不能用得陳平不能用得韓信不能用皆使之怨
憤棄去徒以匹夫小勇欲決雄雌於挑戰間至力蹙勢
窮猶將馳殺一二漢將以見技能此楚所以失天下也
[008-10b]
然則籍之亡也又胡望乎天哉
  唐論
堯有天下不以傳丹朱而授之舜舜有天下不以傳商
均而授之禹夫豈不愛其子哉以為子不肖而授以位
則天下䝉其害故不敢用一己之私意易天下之公心
夫以聖人不私其子也猶外求賢人而授之况有賢子
不能立而曰必立所愛亦已惑矣此唐太宗之所以不
明也方承乾得罪太宗欲立晉王限以非次回惑不決
[008-11a]
至取佩刀自向以要其臣使必己從繼又欲立呉王恪
謂長孫無忌曰公勸我立雉奴雉奴懦懼不能守社稷
呉王英果類我欲立之何如雉奴即晉王也嗟夫恪誠
英果耶則不當以無罪棄晉王誠懦不可守社稷也則
不當越次而立今太宗以一旦之愛必立晉王豈公心
乎且恪雉奴等己子耳猶以私愛棄英果而立柔懦借
使諸王皆朱均也其肯捨己子而外求賢人授之位乎
此其去聖人逺矣然觀太宗嘗立論譏評晉武以為知
[008-11b]
子者賢父知臣者明君子不肖則家亡臣不忠則國亂
國亂不可安也家亡不可齊也又曰棄一子者忍之小
安社稷者孝之大畏小忍而忘大孝聖賢之道豈若斯
乎其詆訶前古如此而昧於己子卒使庸昏嗣有大位
刼於牝晨幾至覆邦豈所謂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
已拙耶身屬鞬執銳取天下於百鬪之餘一舉而委之
孱子豈不自念其國亂不可安之論耶彼以佩刀自向
盖小夫賤婦之為而謂太宗為之耶勤勤託孤於李勣
[008-12a]
而卒所以立武亂唐者勣也豈不既不明於知子而又
不明於知臣耶且以永業業齊民以府兵强本幹以租
調立常經之法凡太宗之規為計慮欲以維持後世者
皆億萬年不易之良圖至儲貳之重乃獨失授如此豈
智以愛昏所為悖繆而不自知耶堯之時二八未登四
凶未去五品不遜民庶艱食皆未嘗以為言也惟急於
授位得人今太宗於儲貳失授而徒汲汲於維持後世
之法是猶締架巨室塗茨丹雘高墉大鐍無所不至已
[008-12b]
而付於敗家之子其能傳之久耶然則唐中遭革命宗
枝剥喪酷吏日出生人毒痡者皆太宗立懦子之禍也
人君可不戒哉
  五代論
五代之亂極矣凡八姓十有二君歴四十餘年干戈戰
伐殆無寧嵗其間悖逆禍敗自古未有若是其烈而興
滅起廢亦未有若是其亟者也周世宗以英偉之資
為聖人驅除固無得而議者其餘則皆可以為覆轍
[008-13a]
之戒盖梁由强藩以取唐故梁臣多䟦扈末帝尚姑息
將帥相殘賊而梁以亡矣唐莊宗之取梁與明帝之取
汴皆石敬塘力也其勢不得不忌忌則石氏兵起而唐
以亡矣晉之取唐資契丹為援彼固貪惏而無厭則必
有所不忍德光入㓂而晉以亡矣郭威之於漢猶石氏
之於唐也則隠帝亦不得不忌忌則鄴兵渡河而漢以
亡矣大抵五代之所以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權所在則
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而其所以起廢之亟者無
[008-13b]
忠臣義士以維持之也方晉之未滅梁也晉大臣多不
欲莊宗即尊位而梁臣蘇循乃先以臣禮謁見蹈舞為
呼萬歲及晉兵入汴詔赦梁羣臣李振喜曰有詔洗滌
將朝新君嗚呼有臣如此梁安得不亡乎馮道相莊宗
又相明帝又相愍帝及潞王反則迎潞王及晉滅唐則
又事晉契丹滅晉則又事契丹漢高祖立則又事漢及
周滅漢則又事周方且著書自陳更事四姓與契丹所
得階勲官爵以為榮嗚呼有臣如此唐與晉漢安得不
[008-14a]
亡乎盖自朱温圖受唐禪士以朋黨見殺者雖未必盡
賢要之不與梁而與唐亦忠節也方昭宗時天下賢士
大夫或殺或去留班列者無幾矣而裴樞陸扆輩與它
縉紳坐貶死凡數百人朝廷為空則靦顏于梁于唐于
晉漢周者皆傾巧亂人謀身賣國如振循道者也嗚呼
以一旦朋黨之禍使四十餘年遂無一忠臣義士出於
縉紳至於天下大壞極亂元元塗炭而莫之救是朱溫
以朋黨賊虐當時之士豈惟殺數百人哉實舉天下生
[008-14b]
民納之塗炭糜爛於數十年間也彼其洞胷流膓豈足
以償白馬之禍哉
 
 
 
 
 
 香溪集巻八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九       宋 范浚 撰
  論
   孔子聞韶論
   夷齊諫武王論
   叔孫通知當世要務論
   魏鄭公願為良臣論
   房杜不言功論
[009-1b]
   魏徴勸太宗行仁義論
   聖人百世之師論
  孔子聞韶論
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
也竊嘗疑之深惟夫子資上聖於多能為天得審音知
樂殆其餘事又嘗求之傳記魯昭公之二十五年夫子
盖年三十五矣頃之魯亂遂適齊則年幾四十矣始而
夫子適周且未冠已訪樂於萇𢎞宜不待至齊而韶始
[009-2a]
聞也何詳味傾嘆若初未聞者乎予知之矣春秋之亂
子有弑父臣有弑君而不知勲華之揖遜雖韶音尚存
未有明其義者也夫子以將聖之道為天下宗邦君柄
臣率分庭禮之其有一物之不辨則走使而問焉以取
正是所以尊信吾夫子為甚至今夫子翫韶之美至忘
味彼將曰孔子聖人也而美韶音如此韶果何謂哉則
又將即韶音以求其義庶幾知有虞紹禪之美而恥簒
奪之亂焉是亦諷而誡之之義也當春秋之時齊襄公
[009-2b]
立十二年而公孫無知弑之無知自立而雍廩弑之小
白之薨也五公子爭立無虧立而齊人殺之昭公之薨
也子舎立而商人弑之商人代立而閻職又弑之商人
之子立而齊人又廢之莊公立六年而崔武子弑之已
而孔子適齊聞韶則景公問政之時也方陳常擅齊政
變逆有萌聖人微見其漸故對以君君臣臣是孔子感
齊之亂意可知也齊於春秋為亂特甚故美韶音必於
齊㫖其微矣乎後之好異嗜竒者昧吾夫子所謂而徒
[009-3a]
附益其說曰孔子至齊郭門外遇嬰兒之挈壺者其視
精其行端孔子謂御曰駈之韶樂方作至齊聞韶不知
肉味是豈有識之言哉
  夷齊諌武王論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齊諫之而不用商亂已平天下
宗周夷齊恥之遂去隠乎首陽之山且曰義不食周粟
而終以餓死有諸否乎曰有之曰然則孔子以夷齊為
賢武王其非耶曰夷齊固賢矣而武王不非也夫以紂
[009-3b]
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將天命取而伐之易
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脫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稱之曰
順乎天而應乎人又曰武盡美矣此胡可非耶惟夷齊
之心以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紂不當伐也臣
非武王不可伐也後世有亂賊之臣必將曰武王聖人
也而伐紂當年無一人非之者是則臣伐君乃聖人之
教其於簒奪竊取將多有之故於武王杖鉞指商之初
叩馬陳諫以明君臣之分既不從則又恥而去之雖餓
[009-4a]
死不悔期於殺身以愈後世之亂使後世之人皆曰武
王之伐商當也而夷齊猶非之是則伐君者乃臣子之
深罪雖有簒奪竊取之志將逡廵而不敢發夷齊之心
盖如是初不以武王為非也不然諫而不入胡不死之
以示爭切之心以開武王之惑以見紂之決不可伐乃
於有商既亡之後空自餓死何益耶且學者之所取信
不惟孔孟耶孔子嘗言夷齊之無怨矣使其羞諫君之
不用至於不食而死且不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紂居
[009-4b]
北海之濵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紂而待天下之清
豈無望乎易紂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齊之心初不以武
王為非也而諫之是欲以愈後世之亂也武王之於紂
不得不伐夷齊之於武王不得不諫非武王無以戡亂
於一時非夷齊無以救亂於萬世予故曰夷齊賢而武
王不非也或曰議者以伯夷之諫無有也其所不與伐
商者盖二老春秋已高自海濵趨文王之都逺計數千
里自文王之興至武王之世嵗亦不下十數意伯夷欲
[009-5a]
歸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又意其死於道路又意
其至文王之都不及武王之世而死此有諸乎曰無之
此非折中之言無稽之論也夫伯夷之與太公俱稱大
老年相若也伯夷處北海而太公處東海地相似也若
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無所證信若曰死於道路則太
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嵗久而死則太公疑亦
不及武王之世此實無稽之論非折中之言也論語曰
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春秋左氏傳曰武王伐商遷
[009-5b]
九鼎于洛邑義士猶或非之噫使二書不出於孔氏之
門人其可也若其書果足傳則或人之言吾不敢聽
  叔孫通知當世要務論
當草昧多艱之初而為誕闊難行之事譬欲飲渇而酌
河漢豈人情哉將以救世定亂則莫若當務為急知所
當務則功立效矣漢高祖初定天下叔孫通欲正君臣
之儀以尊高祖諸生稱之曰知當世要務謂通明所以
定亂之道也君臣之禍莫大於名分不嚴名分不嚴則
[009-6a]
君不自知其尊臣不自安其卑君不自知其尊則不知
所以馭臣臣不自安其卑則不知所以奉君於是君臣
失位慢悖偪僣之患以生至於逆叛簒竊者有矣故曰
名分定勢治之道名分不定勢亂之道今夫嬴秦失鹿
天下逐之人有自王之心故陳勝以戍卒王楚楚遣武
臣略趙則武臣王趙趙遣韓廣狥燕則韓廣王燕已而
王魏王齊王韓王西楚號稱滅秦而王者不可勝數率
皆自謂特起稱孤無復北面事人雖使舜禹在上不以
[009-6b]
名分制之且不能保其必臣顧區區劉季特以馬上得
之茍非以禮法為治彼肯低首下心曲拳而遂服哉又
况漢之將臣多出於刑餘盗刼鼓刀市儈之徒非有至
智大識通知天命者一有不快則掉弄逆旗等兒戲耳
高祖其能盡誅之乎於斯時也求所謂定亂之道則未
有先於名分者君臣之儀所以正名分也而通乃能為
高祖制之是以明其知要務也長樂之會警衛肅飾自
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前日擊柱醉呼之人鉗頰縮氣
[009-7a]
無敢譁者使高帝一旦知為皇帝之貴此則知所當務
而功立效也其後諸侯雖有反者然名分既定天下之
人獨知有天子而不知有諸侯故皆偏方獨叛無有應
助而相繼受戮向使通不正君臣之儀則韓信不入賀
彭越不受囚天下之人亦將乍臣乍叛為信為越而高
祖不得獨尊矣通之有功於漢豈汗馬比哉雖然諸生
謂通知要務則是也謂之聖人則大不可通挾儀秦捭
闔之風且不得為純儒其去聖人亦萬萬逺矣是可無
[009-7b]
辨而明也
  魏鄭公願為良臣論
人臣有殺身之義而殺身者每出於不得已君為不道
醜行日積不知自悔臣必輸忠而指言之言之不從則
必號泣而苦言之於是而忤君心逢震怒赴湯冒越乃
有至於殺身是君之惡至此而極而臣之義亦至此而
窮且凶也豈臣心之所欲哉唐魏鄭公謂太宗曰願陛
下俾臣為良臣無俾臣為忠臣盖殺身而為忠臣者出
[009-8a]
於不得已非其心之所欲故也自古無道之世臣主之
名有兩敗無兩立君行惡矣臣不能以忠死之則臣亦
惡矣此有兩敗也君行惡矣臣以忠死之則君惡愈大
而臣獨得忠名於世此無兩立也臣主之名兩敗君子
固深恥之君名惡而臣獨善君子亦寧樂哉而或至於
為忠者不得已也故曰無俾臣為忠臣也或曰鄭公之
願為良臣將愛身而難於為忠耶曰不然也鄭公之於
忠臣非不能為不願為也其言雖曰願為良臣然正欲
[009-8b]
以示其將必為忠臣之心太宗有道則公為良臣是俾
公為良臣也太宗無道則公為忠臣是俾公為忠臣也
鄭公若曰願陛下為有道毋為無道無道則臣將必為
忠臣盖欲䋲其君使不得為無道云耳且以忠良異稱
要皆美號鄭公亦何擇焉其所以言此非為身謀正為
太宗謀耳公為良臣則太宗為有道公為忠臣則太宗
為無道君以無道見醜於天下後世而臣獨以忠節有
聞孰若身荷美名君都顯號而臣主之善兩立此公所
[009-9a]
以為太宗謀而願為良臣也不然與龍逄比干遊於地
下鄭公寧有貶哉幸太宗能用公計以致貞觀之治是
以卒擅良臣之美也雖然公之言可以為賢者道彼有
庸回之臣茍於固位坐視君之愚昏而無所正救不知
良臣初未嘗不為忠焉乃曰魏鄭公不願為忠臣君雖
無道吾願為良臣而己脂韋塞黙卒有臣主兩敗之禍
此豈鄭公之謂哉
  房杜不言功論
[009-9b]
君子有心於濟世無心於立功功非君子之所當論也
時方輔英主平禍亂則所以經濟大業者不得不用力
焉然其初心豈以邀功為哉痛生人之荼毒為之拯救
而已唐太宗取天下房𤣥齡杜如晦力為多然二人終
不言功為其有心於濟世而無心於立功也切嘗言之
隋季不競魚爛土潰小黠巨姦掲竿蠭起四海之内鞠
為盗區元元無聊有肝腦塗地之禍太宗於是奮布衣
提三尺劒剪除羣慝為萬人請命於上帝不踰十年遂
[009-10a]
定天下稽其梟威雅馘老生俘杲宻擄充竇東取河洛
西舉汧隴南威蠻荆北走獯鬻崇功偉烈赫奕盛大疑
非手足所能圖者盖房杜實佐成之也太宗自為燉煌
公時即收𤣥齡自為秦王即用如晦二人之佐太宗固
有年矣竒謀秘畫陳之多矣繩違正諫亦已數矣是其
有功於唐殆不可以算計由常人觀之則必歴自辨數
以希高爵大封埀榮後裔而不疑矣然而二人方且撝
謙貶抑痛自退遜曽無一言及之豈無謂哉其意必曰
[009-10b]
吾君之定禍亂天下之所歸也實為吾君之德也吾君
不作我何為哉是雖有功歸之吾君可也又必曰吾君
之定禍亂衆材之所資也實為諸將之力也不有諸將
我何為哉是雖有功歸之諸將可也又必曰成功之下
不可居也古所患也自伐以取禍功於我何有哉是雖
有功持之若無可也歸之於君則功不可言也歸之諸
將則功不可言也持之若無則功不可言也二人有功
而不言意其有得於三者之說也雖然是亦無心於立
[009-11a]
功者之所為也使二人者攘袂用力區區以功名為務
亦何能不自言耶抑嘗聞之薛萬均盧祖尚李君羡輩
太宗時俱有功受封爵然而萬均坐清宫不謹下獄憤
死祖尚辭交州都督斬之朝堂君羡以謡䜟見忌下詔
誅之是皆非辜小眚不獲保全則太宗之於功臣初未
嘗加恤也尉遲恭侍宴論功爭班乃至不懌而深譴之
且有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之語當時大臣類多畏禍
李靖闔門稱疾長孫無忌求解僕射懼有功而終見疑
[009-11b]
也然𤣥齡如晦之不言功其亦覆車之戒耶嗚呼㧞劒
讙言攘袂指畫競占豐邑爭據上位者無時無之君子
欲明退遜之義其於房杜盍亦少懷仰哉
  魏徴勸太宗行仁義論
人必有是志也然後勉之而益進激之而益勵茍惟不
役志於是事而以是事勸之則雖予賜開說挽乎前儀
秦捭闔刼乎後吾知其行事不能以寸是故戰國之君
昧夫人道忸忲于剥歛積實攻鬪侵取之說凡其君臣
[009-12a]
早朝晏罷諏謀而建白者必功利是圖謂拓土為能臣
謂豐財為至計誅求無藝使民剔肌出髓而未巳玩兵
嗜殺使民絶脛洞胷而不悔彼其大欲在圖霸積慮在
富强故雖以孟軻游談仁義於齊梁鄒魯宋薛之間往
往枘鑿不偶蔑有一君行其言者非軻言不足用盖時
君無役志乎仁義者也故夫人主必有是志然後勸之
以是事則深聽而果行昔太宗致貞觀之治天下晏然
外薄嶺海户闔不閉蠻夷君長咸襲衣冠帶刀宿衛於
[009-12b]
是帝曰此魏徴勸我行仁義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彛見
之古今議者因遂以謂太宗行仁義率由魏徴勸之嗟
夫徴排德彞而勉其君以施化信有助矣然向非太宗
有志乎仁義則德彞言入而莫回徴徒百說未免為虛
語也徴雖賢孰與孟軻太宗雖明而貪功勤兵猶未逺
賢於齊梁之君使其素心不在仁義則孟軻復生言猶
不聽况徴其能勸之有行乎觀太宗在貞觀初嘗謂侍
臣曰今欲專以仁義誠信為治庶革近代之澆薄又曰
[009-13a]
為國之道必撫以仁義公等宜共行之惟夫素心在仁
義然後知仁義之可以為國而責治於臣下者亦必在
於仁義故又嘗謂仁義之道當存之心使常相繼斯須
懈怠去之已逺譬猶飲食嘗令充飽乃可全生此其於
仁義固克念而不敢忘則於徴之説非偶然聽之所以
能有助也或謂文皇芟刈手足安忍無親此其於仁義
背而馳者也何克念之有乎曰是誠太宗之慙德也然
仁義何嘗之有背之則為小人蹈之則為君子使太宗
[009-13b]
自艾自克處仁遷義則一洗心易慮猶可與也況能力
行乎孟軻言五霸假之久假而不歸烏知其非有春秋
惡惡疾其始善善樂其終然太宗既久假矣胡可疾其
始遂終疾之耶
  聖人百世之師論
聖人備道全美人倫之至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世之
法一是矣是百世之師也若孔子是也至若伯夷栁下
惠以為百世之師則可以為聖人則學者疑之中庸曰
[009-14a]
君子之道本諸身徴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
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是
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
天下則此聖人所以為百世之師也或問孔子知其道
之不用也則載而烏乎之揚雄答曰之後世君子又曰
闗百世而不慙蔽天地而不恥能言之類莫能加也子
貢稱夫子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徳由百
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是聖人為百世之師若
[009-14b]
孔子可以當之也至若伯夷得聖人之清而已栁下惠
得聖人之和而已豈能盡聖人之道乎孔子曰伯夷古
之賢人也又曰臧文仲知栁下惠之賢而不與立孔子
於夷惠特稱賢而已以為聖人學者疑之先儒嘗謂孟
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沒萬章公孫丑之徒相與記軻
言焉耳信如是則以夷惠聖之清聖之和真軻言也直
以為聖人記軻言者之過也然而聞伯夷之風者頑夫
㢘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惠之風者鄙夫寛薄夫敦是二
[009-15a]
子奮乎百世之上使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豈非百
世之師乎盖伯夷雖清而聞文王作則興曰盍歸乎來
栁下惠雖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是雖未至於無可無
不可要亦非滯於一隅者此所以未可謂之聖人而可
以為百世之師也
 
 
 
[009-15b]
 
 
 
 
 
 
 
 香溪集巻九


[010-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       宋 范浚 撰
  書總論
   堯典論
   湯誓仲虺之誥論
   伊訓論
   太甲三篇論
   咸有一德論
[010-1b]
   說命三篇論
   洪範論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
   附/
   君牙冏命吕刑論
  堯典論
夫子序書辭嚴㫖奥不越数言而終篇大義粲然可明
若序堯典言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
[010-2a]
禪于虞舜則堯之廣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協和萬邦
終能求賢于側陋授以天下盛德大業已備見矣後世
邪說横議詆誣大聖謂堯幽囚謂舜臣堯怪妄百出特
考是數言而唐虞禪紹之美昭若白日紛紛詭論不攻
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堯將遜位不以授丹朱而
授舜是謂天下為公之道故曰將遜于位禪于虞舜聖
言折𠂻堯舜之道益明於是又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
對宰我之問亦云陶唐其仁如天孟子推其說則曰為
[010-2b]
天下得人者謂之仁盖堯以天下授丹朱則丹朱利而
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則天下利而丹朱病堯曰吾終不
以天下之病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與天
下利病孰輕孰重茍懷一毫有我之心則視利天下不
足以病其子視利其子雖病天下不屑也惟堯無我視
天下猶吾子也視利天下猶利吾子也如是則吾子與
天下何擇焉所利者衆則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
授丹朱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
[010-3a]
所以能視天下猶吾子而則天之大為天下得舜而如
天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聰無不聞明無不見文無不被
思無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堯舜聖德光明
盛大胡可以管窺蠡測妄議涯畛而世儒謂堯行天道
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堯舜抑亦不知
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道推本而
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者一道也在天則謂之天道在
[010-3b]
地則謂之地道在人則謂之人道揚雄曰善言天地者
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天地人而言之其致
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從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
者欲有所為必求端於天是人事即天理也又況聖人
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
時聖人所行動無非天謂堯行天道豈與人事異耶謂
舜行人道豈與天道異耶茍謂堯命羲和欽若昊天厯
象日月星辰為行天道耶則敬授人時而天與人一矣
[010-4a]
茍謂以閏月定四時成嵗為行天道耶則允釐百工庶
績咸熙而天與人一矣茍謂舜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
于四門四門穆穆為行人道耶則烈風雷雨弗迷而人
與天一矣茍謂舜咨十有二人各欽其職為行人道耶
則惟時亮天工而人與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論是不知
堯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湯誓仲虺之誥論
湯之伐桀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衆
[010-4b]
舎我穡事而割正夏此豈於人心有不順哉盖商人以
穡事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湯以正夏為急天下之公心
也商人知安湯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謂克終穡
事有食以飽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其如彼何夏
罪雖至極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而不知有天下
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湯則以為普天之下舉歸吾仁率
土之衆誰非商民博施濟衆豈非吾心弔民罸罪豈非
吾事茍急吾穡徒能飽吾有衆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殘
[010-5a]
虐割剥者甚溺於塗甚踣於爐呼天無告急於倒掛吾
其坐視而不救歟則吾心有外矣吾為不仁矣吾其以
天下為非我矣吾其上負皇天之眷求下負萬國來蘇
之望矣必往之誓胡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為
商人而不以商人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湯能
以天下之公心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協民願宜
無不慊而猶有慙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諸侯為天子
以一國有天下天下之至難也天下之至疑也聖人行
[010-5b]
之聖人之不幸也聖人之不得已也成湯于所遇之不
幸而處勢之不得已故果於必往行天下之至難冒天
下之至疑故猶有慙德其必往也以救萬方之禍其有
慙德也以憂萬世之亂救萬方之禍者仁也憂萬世之
亂者仁之至也此成湯所以為聖人也仲虺以湯之懷
慙雖出於仁厚而恐或至於動心以害大有為之志故陳
義作誥以釋湯意首言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統言
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釋桀而眷湯湯可以仰無
[010-6a]
愧於天矣又言商家邦於有夏若莠秕之必見剪除商
人危懼同心患桀又言湯之寛仁彰信天下攸徂之民
相慶徯至是人心去桀而歸湯湯可以俯無怍於人矣
仰無愧俯無怍何為猶有慙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
所謂貴有天下者為得便私適己肆意極情選聲以娯
聽選色以從欲積財儲貨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無不
自如然後為快也成湯乃獨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則何
利於有天下也哉亦興天下所同利而已興天下所同
[010-6b]
利非利己也又何慙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篤於愛
君惟恐成湯自大或有侈心驕志故雖釋湯之懷慙而
猶告以昭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滿自用慎
終惟始之戒也成湯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驕志
忽不自知故雖無庸懷慙而猶誕告萬方以兹朕未知
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又告以朕躬有
罪不敢自赦無以萬方也凡湯之能有萬邦實用此道
故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
[010-7a]
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豈不信哉
  伊訓論
為人君者必鑒前古然後可以知興替必法先王然後
可以繼統業伊尹訓太甲稱有夏先后禹啟少康德足
以格天地寧鬼神微及於鳥獸魚鱉咸遂其生逮桀弗
率天降禍災假手于湯討而伐之是欲太甲鑒前古而
知興替之由也又稱成湯布昭不殺之聖武以寛政代
桀虐用得衆心而兆民允懷又稱湯自始修人事之紀
[010-7b]
以至于有萬邦本乎無我以從諫諍法古以若先民為
君明為臣忠其恕也與人不求備其仁也檢身若不及
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難如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
繼統業之重也鑒前古以知興替法先王以繼統業為
君之要舉矣至若戒以嗣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愛
惟親立敬惟長欲其務本言湯之求哲人俾輔後嗣則
告以舊人可與圖政言湯之制官刑有三風十愆則告
以一過可以亡國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則告以天
[010-8a]
之禍福無心唯人自召言德罔小萬邦惟慶不德罔大
墜厥宗則告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惡足以覆宗廟凡
其格言善訓丁寧切至如此可謂忠亮篤誠以道事君
者也此所以營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議百
世之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論
太甲既立不惠于阿衡伊尹時為受遺大臣懼其失道
以危基業乃作書以示訓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自艾
[010-8b]
克終允德伊尹又作書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忠篤誠
喜君悔過丁寧申誥冀其大善故又作書太甲下篇是
也歴考三篇㫖義大要以終始欽慎為戒夫人靡不有
初鮮克有終況太甲不克于厥初悔過而反善得不以
終始為戒乎人君不欽厥德乃墜厥命弗慎厥德雖悔
可追況太甲嘗以欲敗度縱敗禮得不以欽慎為戒乎
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
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此盖戒
[010-9a]
以君臣皆當由忠信而有終也傳曰忠信為周則自周
有終者由忠信而有終也忠盖言吾無息者也信盖言
吾實然者也實然而無息豈不有終乎使不忠信則無
物矣焉能有終乎大學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
驕泰以失之言忠信則得道不忠信則失道茍得之而
又失之非有終也在易乾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
若厲旡咎孔子明之曰君子進德脩業忠信所以進德
也又曰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
[010-9b]
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夫惟君子忠信以進
德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終終之非自周有終乎
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克
終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儉德惟懐永圖
盖戒以當慎儉德以為永圖而克終也記曰君子恭儉
以求役仁又曰儉近仁以儉為求役仁以儉為近仁則
所謂儉者非特儉以足用之謂茍能守約而心不恣縱
是儉德也是故儉於聽可以養虛儉於視可以養神儉
[010-10a]
於言可以養氣凡儉而守約皆可以悠久而無窮今伊
尹告太甲以慎乃儉德是永圖也知儉為守約則所以
慎者盖有要矣亦曰儉於心而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終
始慎厥與盖戒以慎夫與賢而克終也權輿之詩刺秦
康公與賢有始而無終盖知賢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
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皆非與賢有終之謂也惟能待
以至誠則是終始慎厥與之道若所謂至誠樂與賢者
共之是也伊尹又曰慎終于始盖戒以慎終之道在先
[010-10b]
慎始易曰君子以作事謀始夫慎始而不終者有矣未
有不慎始而有終者也凡欲慎終當於始而慎之故曰
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之千里能慎始則終不繆是乃
所以為慎終也伊尹又曰祗爾厥辟又曰欽厥止率乃
祖攸行欲其欽所以為君之道而率循湯之所行也夏
書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
不敬為君不敬則有朽索之懼固宜祗厥辟也然茍不
知其所止則安能盡君道故又曰欽厥止盖言所謂欽
[010-11a]
爾厥辟者在欽厥止也大學曰為人君止於仁君能止
於仁則心為仁心心為仁心則言皆仁言術皆仁術政
皆仁政無所往而不為仁矣然仁天理也必敬以直内
然後天理存故欲止於仁不可以不敬不敬且不可以
求仁其況能止於仁乎觀孔子對仲弓樊遲問仁必告
以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居處恭執事敬是必
敬而後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於仁其可以不敬乎詩
稱文王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亦欽厥止之義也使
[010-11b]
太甲能知止於仁而克欽則可以繼湯之克仁是率乃
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天無親克敬惟親是又告以
皇天所以親人君由乎克敬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
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兹言天道
甚明人君不可不敬敬則天必親之雖高高在上而日
監在兹也夫惟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親也詩
曰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言天道未
嘗不與人出入往來游行衍溢以天親克敬之義求之
[010-12a]
則可見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
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
是又告以克敬非特為天所親也而成湯又能勉敬厥
德終至於不勉而誠誠則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監
湯而勉於敬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
是祗帝命式于九圍湯之聖敬所以日躋者以勉敬厥
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圍者以其克配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論
[010-12b]
伊尹既復政太甲將告歸陳戒于德而終篇以一為言
所以啟廸其君者可謂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謂重
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氣未判混然純全命之
曰太一及其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隂陽變而為四時列
而為鬼神散而為萬物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天地以
是一而成化隂陽以是一而不測四時以是一而變通
鬼神以是一而體物不遺萬物以是一而各正性命其
在人也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意我必固舉絶之際混然
[010-13a]
純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之而視耳得之而聽口
得之而言四體得之而動作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視
以是一而明聽以是一而聰言以是一而從動作以是
一而順由是一而不知者為愚知是一者為智守是一
者為賢性是一者為聖至於聖則無往而不一矣是故
會萬物以為一身一體之也合萬殊為一物一同之也
洞萬理為一致一貫之也冥萬世為一息一通之也攝
萬善于一德一該之也應萬變于一心一統之也至於
[010-13b]
一天人一有無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無往而不一用
能與天地配其體與鬼神接其靈與隂陽媾其化與四
時合其誠天地鬼神隂陽四時吾之一與之為一矣則
於治天下何有哉論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則於聖人
何有哉荀卿載舜之言曰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
誠盛於内賁於外刑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何足
致也荀卿又曰一與一是為聖人又曰一而不二為聖
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懇懇以一為言是以治天下
[010-14a]
之本啟廸之也豈不要哉是以聖人之事望之也豈不
重哉
  說命三篇論
高宗得傅說言夣帝賚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乎
茍惟精一則虛明洞達事物之至無不感通故孔子曰
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方高
宗恭黙思道盖清明矣至誠矣志氣如神矣可以前知
矣則帝賚良弼形于宵夢又何疑哉世之議者妄謂高
[010-14b]
宗知傅說之賢遽欲引以為相懼羣臣不心服天下不
以為宜因假夢以神其事以要信於一時嗚呼其誣高
宗乎使誠假夢以用說豈不為偽乎彼其三年不言亦
已久矣烏可偽為乎揚雄曰夫信周其誠上通于天高
宗誠與天通天以良弼賚之此甚盛德也議者誣以為
偽豈非所謂邪說横議乎春秋外傳曰昔商武丁聳其
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
智之不疾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又曰使之
[010-15a]
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
規諫夫惟高宗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黙以聳其
德至于神明故誠格上帝夢得賢輔初非知其為傅說
也以宵夢所見之象旁求得之然後知其為傅說也考
於經合於傳其說甚明而議者謂為假夢是不知至誠
上通至於神明之道而妄論如此意必以為高宗不能
往夢傅說傅說不能見夢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誠心殆
猶明鑒鑒明洞徹無物不形雖羣象雜委於前而色色
[010-15b]
呈露無得遁者鑒非往照物無來心實感通之理冥於
自然耳高宗之誠善必先知則夢得賢人與鑒燭物何
異盖高宗恭黙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輔耳逮其精誠感
通則同焉者合類焉者應乃有良弼見於正夢初非彼
來亦非此往神交黙契莫知所以然而然耳從是觀之
豈非甚盛德耶其可以邪說誣為偽事耶然觀高宗既
得傅說立以為相命之納誨責以正己使之作礪責以
濟已使之作舟楫責以澤民使之作霖雨又責以啟沃
[010-16a]
如藥石又責以為已明謨如跣視地又責以作成己德
如麴糵又責以可否相濟如鹽梅又責以繼美于阿衡
其望說之心可謂切至矣而說之進言勤勤反覆大槩
惟以從諫務學任人為先何哉盖從諫帝王之大烈而
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至於任人則治亂安危係焉
是三者實人主之要務又況能從諫則舎己從人無我
而為聖矣能務學則可以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而為聖
矣能任人則得良臣以助而為聖矣三者皆為聖之道
[010-16b]
而傅說乃以望高宗則其待高宗者為何如哉其所以
任高宗之責者為何如哉抑嘗觀成湯改過不吝而從
諫弗咈其於伊尹則學焉而後臣之其任人也則德懋
懋官功懋懋賞是從諫務學任人三者湯皆力行而盡
之矣高宗之命說固嘗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
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爾克紹乃辟
于先王永綏民凡所以望說者皆冀其佐己使己蹈廸
成湯之蹤而繼承之則說以湯之力行者為輔導不亦
[010-17a]
宜乎
  洪範論
洪範九疇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者也上天錫之大禹
明之武王訪之箕子申之論其所以為大法則古聖人
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其類雖
九而天地人神事物萬殊無不綜貫極其同歸則一於
皇極而已矣盖皇極者大中也天下之道至中而極無
餘理矣宜乎九疇之叙皇極居中總包上下為其至極
[010-17b]
而無餘可以盡天下之理故也今夫易有太極是生兩
儀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極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人
亦本乎皇極也中庸之道與鬼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
乎皇極也凡所立事無得過與不及當用大中之道是
事亦本乎皇極也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隂中萬物
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極也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一皆本
乎皇極則九疇之義非皇極主於其間可乎是故一五
行得皇極則水潤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從革土稼穡無
[010-18a]
不得其中矣二五事得皇極則貌恭言從視明聽聰思
睿無不得其中矣三八政得皇極則食貨與祀司徒司
空司㓂賔師無不得其中矣四五紀得皇極則嵗月日
星辰厯數無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極則正直剛克
柔克無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極則卜五占用二衍
忒無不得其中矣八庶徴得皇極則雨暘燠寒風無不
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極則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
無不得其中矣然則大法之類雖曰有九而九類所以
[010-18b]
能綜貫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之理者實一本乎皇極也
盖五行五紀庶徴之類言天地萬物之中也五事八政
三德五福六極之類言人與事之中也八政之祀五紀
之厯數與夫稽疑命卜筮之類言人與神之中也天地
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疇該之皇極一以貫之可不
謂大法耶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附
嘗考諸經盖自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
[010-19a]
方八篇雖辭語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未服
周而作也說者或以為商自湯已下七王之德感人也
深方紂肆虐如在膏火中歸周如歸不暇念先王之德
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如父母雖以
武王周公之聖相繼撫之而莫能禁也信如此言則是
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之頑為難服也盖
嘗以商周論之商代夏周代商其事則同湯伐桀以救
民武王伐紂以遏亂其心則同湯升陑致天之罸武王
[010-19b]
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則同湯有萬邦兆民永懷
武王定天下萬姓悅服其得人心則同湯武之道無不
同也何為夏人歸商不復擕叛而商人歸周屢為翻動
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鎮撫久猶
未服豈無自而然哉盖桀雖不道得罪人神自取滅亡
與紂相似然書曰紂罪浮于桀則是紂惡視桀為又甚
也觀湯誓衆之辭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告萬方
之辭曰夏王滅德作威流毒下國此固足以失天下矣
[010-20a]
然未若紂惡之為大而天下化桀之惡亦未若商人化
紂之惡之深矣觀武王誓衆動數紂之惡踰數十條過
桀逺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竊姦
宄上而卿士相師為非度下而小民相與為敵讎其凶
燄惡德餘風遺毒淪入骨髓溢于後世庶羣自酒殆不
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惡猶丹朱然使堯在
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惡猶苗民然使舜在上未必不
逆命然則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
[010-20b]
鎮撫久猶未服無足疑者是商人之頑至難服也非成
王周公服之難也又況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口化
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未治也必皇自祗德
不以責諸人其計安天下必為百世計不為目前一切
計成王周召之意若以為商人難化非商人之罪化紂
之惡深也既曰頑民矣吾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風
移俗易樂從誠服而惟禁之以令臨之以威刼之以刑
俾莫我敢違則是徒服其口耳彼將不敢言而敢怒詎
[010-21a]
能服其心乎是徒使之革面耳彼將茍免無恥詎能化
其情乎是徒責諸人耳彼將謂我不先自治而非議之
詎能無媿於祗德乎是徒茍為目前一切之計耳彼將
傾耳戴目懷異志而幸禍亂矣詎能為百世計乎且周
之得天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歸之也天下自
歸之又烏可以威令與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則成
王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於商人也念之至深
待之至寛處之至厚作成周使之遷庶幾宻邇王室式
[010-21b]
化厥訓擇康叔為之君庶幾乃大明服其勑懋和歴言
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罸使知天之所廢非人力可
興又歴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天之所興
非人力可勝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廸屢
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誥多方有曰爾乃廸
屢不靜爾心未愛是欲使商人之心愛周而自安也凡
此類豈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謂乎誥康叔有曰若
有疾惟民其畢棄咎又曰作新民是欲使商人盡去舊
[010-22a]
惡遷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曰誥爾殷多士今予惟不
爾殺予惟時命有申是欲使商人誠服于教命不以刑
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有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
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是欲節商人之性而使之進
于善也凡此類豈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命之謂乎
於大誥有曰民不靜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雖商人為
叛而以過事為在己也誥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
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
[010-22b]
天是雖商人不安而以為天罸己罪也凡此類豈非皇
自祗德不責諸人之謂乎其告康叔有曰聽朕告汝乃
以殷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為世世享國之圖也
於梓材有曰已若兹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
孫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為周家萬年之圖也於洛
誥有曰王伻殷乃承叙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是欲商
人永懷周德為萬年圖也凡此類豈非欲百世計不為
目前一切計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服其心必欲
[010-23a]
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為百世計處己處人
可謂兩盡矣宜其終能使頑民咸化也然而周公既沒
成王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猶曰無依勢作威無倚法
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
又曰爾無忿疾于頑又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
大諄諄訓戒皆欲其不恃威令刑辟務為寛容豈非終
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論
[010-23b]
穆王之書見於經者三篇命君牙為大司徒命伯冏為
大僕正命吕侯訓暢夏刑其言皆丁寧告戒以求助輕
刑為意夫子錄而叙之與典謨並傳自餘無穆王事見
于經者以三篇為聖人所取則穆王信亦賢矣而好議
論者掎摭傳記不典之語横加詆訾謂穆王征犬戎祭
公謀父諫不聽又謂其欲以車轍馬迹周天下祭公謀
父誦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嗟乎信不典之語如此不幾
於廢經乎世有善為春秋者以經考傳之真偽是學經
[010-24a]
之法也豈惟春秋哉凡百家傳記有異論皆當折衷於
聖言今遽以傳記廢經遂謂穆王非賢甚不可也且二
說皆出於左氏左氏浮誇而失之誣者也竊求諸經穆
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後之士正
救所不及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聖為戒輸
誠求助切至如此豈不能聽謀父之諫乎且以祈招一
詩猶能止王非心則欲征犬戎謀父進諫累數百言寧
有不能止其行乎又求諸經穆王能念前人付託之重
[010-24b]
戒慎恐懼若渉氷蹈虎怵惕惟厲至中夜以興思免厥
愆此其心與堯舜禹湯文武戰戰慄慄之心何異又慕
文武出入起居罔有弗欽此其志亦高矣何至於肆其
侈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亂苗民淫虐
繼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歴
言察獄欽刑中正審克之道大要以慎罸不濫宥過從
輕為意原其設心雖小眚薄罪猶將盡心焉況甲兵大
刑其肯輕用以不享責犬戎妄加討伐乎以君牙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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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刑三篇考左氏記穆王事則其偽著矣
 
 
 
 
 
 
 
[010-25b]
 
 
 
 
 
 
 
 香溪集巻十

[011-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一       宋 范浚 撰
  進䇿
   䇿略
   應天
   逺圖
   任相
   更化
[011-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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