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11 香溪集-宋-范浚 (WYG)




  孔子聞韶論
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
也竊嘗疑之深惟夫子資上聖於多能為天得審音知
樂殆其餘事又嘗求之傳記魯昭公之二十五年夫子
盖年三十五矣頃之魯亂遂適齊則年幾四十矣始而
夫子適周且未冠已訪樂於萇𢎞宜不待至齊而韶始
[009-2a]
聞也何詳味傾嘆若初未聞者乎予知之矣春秋之亂
子有弑父臣有弑君而不知勲華之揖遜雖韶音尚存
未有明其義者也夫子以將聖之道為天下宗邦君柄
臣率分庭禮之其有一物之不辨則走使而問焉以取
正是所以尊信吾夫子為甚至今夫子翫韶之美至忘
味彼將曰孔子聖人也而美韶音如此韶果何謂哉則
又將即韶音以求其義庶幾知有虞紹禪之美而恥簒
奪之亂焉是亦諷而誡之之義也當春秋之時齊襄公
[009-2b]
立十二年而公孫無知弑之無知自立而雍廩弑之小
白之薨也五公子爭立無虧立而齊人殺之昭公之薨
也子舎立而商人弑之商人代立而閻職又弑之商人
之子立而齊人又廢之莊公立六年而崔武子弑之已
而孔子適齊聞韶則景公問政之時也方陳常擅齊政
變逆有萌聖人微見其漸故對以君君臣臣是孔子感
齊之亂意可知也齊於春秋為亂特甚故美韶音必於
齊㫖其微矣乎後之好異嗜竒者昧吾夫子所謂而徒
[009-3a]
附益其說曰孔子至齊郭門外遇嬰兒之挈壺者其視
精其行端孔子謂御曰駈之韶樂方作至齊聞韶不知
肉味是豈有識之言哉
  夷齊諌武王論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齊諫之而不用商亂已平天下
宗周夷齊恥之遂去隠乎首陽之山且曰義不食周粟
而終以餓死有諸否乎曰有之曰然則孔子以夷齊為
賢武王其非耶曰夷齊固賢矣而武王不非也夫以紂
[009-3b]
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將天命取而伐之易
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脫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稱之曰
順乎天而應乎人又曰武盡美矣此胡可非耶惟夷齊
之心以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紂不當伐也臣
非武王不可伐也後世有亂賊之臣必將曰武王聖人
也而伐紂當年無一人非之者是則臣伐君乃聖人之
教其於簒奪竊取將多有之故於武王杖鉞指商之初
叩馬陳諫以明君臣之分既不從則又恥而去之雖餓
[009-4a]
死不悔期於殺身以愈後世之亂使後世之人皆曰武
王之伐商當也而夷齊猶非之是則伐君者乃臣子之
深罪雖有簒奪竊取之志將逡廵而不敢發夷齊之心
盖如是初不以武王為非也不然諫而不入胡不死之
以示爭切之心以開武王之惑以見紂之決不可伐乃
於有商既亡之後空自餓死何益耶且學者之所取信
不惟孔孟耶孔子嘗言夷齊之無怨矣使其羞諫君之
不用至於不食而死且不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紂居
[009-4b]
北海之濵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紂而待天下之清
豈無望乎易紂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齊之心初不以武
王為非也而諫之是欲以愈後世之亂也武王之於紂
不得不伐夷齊之於武王不得不諫非武王無以戡亂
於一時非夷齊無以救亂於萬世予故曰夷齊賢而武
王不非也或曰議者以伯夷之諫無有也其所不與伐
商者盖二老春秋已高自海濵趨文王之都逺計數千
里自文王之興至武王之世嵗亦不下十數意伯夷欲
[009-5a]
歸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又意其死於道路又意
其至文王之都不及武王之世而死此有諸乎曰無之
此非折中之言無稽之論也夫伯夷之與太公俱稱大
老年相若也伯夷處北海而太公處東海地相似也若
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無所證信若曰死於道路則太
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嵗久而死則太公疑亦
不及武王之世此實無稽之論非折中之言也論語曰
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春秋左氏傳曰武王伐商遷
[009-5b]
九鼎于洛邑義士猶或非之噫使二書不出於孔氏之
門人其可也若其書果足傳則或人之言吾不敢聽
  叔孫通知當世要務論
當草昧多艱之初而為誕闊難行之事譬欲飲渇而酌
河漢豈人情哉將以救世定亂則莫若當務為急知所
當務則功立效矣漢高祖初定天下叔孫通欲正君臣
之儀以尊高祖諸生稱之曰知當世要務謂通明所以
定亂之道也君臣之禍莫大於名分不嚴名分不嚴則
[009-6a]
君不自知其尊臣不自安其卑君不自知其尊則不知
所以馭臣臣不自安其卑則不知所以奉君於是君臣
失位慢悖偪僣之患以生至於逆叛簒竊者有矣故曰
名分定勢治之道名分不定勢亂之道今夫嬴秦失鹿
天下逐之人有自王之心故陳勝以戍卒王楚楚遣武
臣略趙則武臣王趙趙遣韓廣狥燕則韓廣王燕已而
王魏王齊王韓王西楚號稱滅秦而王者不可勝數率
皆自謂特起稱孤無復北面事人雖使舜禹在上不以
[009-6b]
名分制之且不能保其必臣顧區區劉季特以馬上得
之茍非以禮法為治彼肯低首下心曲拳而遂服哉又
况漢之將臣多出於刑餘盗刼鼓刀市儈之徒非有至
智大識通知天命者一有不快則掉弄逆旗等兒戲耳
高祖其能盡誅之乎於斯時也求所謂定亂之道則未
有先於名分者君臣之儀所以正名分也而通乃能為
高祖制之是以明其知要務也長樂之會警衛肅飾自
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前日擊柱醉呼之人鉗頰縮氣
[009-7a]
無敢譁者使高帝一旦知為皇帝之貴此則知所當務
而功立效也其後諸侯雖有反者然名分既定天下之
人獨知有天子而不知有諸侯故皆偏方獨叛無有應
助而相繼受戮向使通不正君臣之儀則韓信不入賀
彭越不受囚天下之人亦將乍臣乍叛為信為越而高
祖不得獨尊矣通之有功於漢豈汗馬比哉雖然諸生
謂通知要務則是也謂之聖人則大不可通挾儀秦捭
闔之風且不得為純儒其去聖人亦萬萬逺矣是可無
[009-7b]
辨而明也
  魏鄭公願為良臣論
人臣有殺身之義而殺身者每出於不得已君為不道
醜行日積不知自悔臣必輸忠而指言之言之不從則
必號泣而苦言之於是而忤君心逢震怒赴湯冒越乃
有至於殺身是君之惡至此而極而臣之義亦至此而
窮且凶也豈臣心之所欲哉唐魏鄭公謂太宗曰願陛
下俾臣為良臣無俾臣為忠臣盖殺身而為忠臣者出
[009-8a]
於不得已非其心之所欲故也自古無道之世臣主之
名有兩敗無兩立君行惡矣臣不能以忠死之則臣亦
惡矣此有兩敗也君行惡矣臣以忠死之則君惡愈大
而臣獨得忠名於世此無兩立也臣主之名兩敗君子
固深恥之君名惡而臣獨善君子亦寧樂哉而或至於
為忠者不得已也故曰無俾臣為忠臣也或曰鄭公之
願為良臣將愛身而難於為忠耶曰不然也鄭公之於
忠臣非不能為不願為也其言雖曰願為良臣然正欲
[009-8b]
以示其將必為忠臣之心太宗有道則公為良臣是俾
公為良臣也太宗無道則公為忠臣是俾公為忠臣也
鄭公若曰願陛下為有道毋為無道無道則臣將必為
忠臣盖欲䋲其君使不得為無道云耳且以忠良異稱
要皆美號鄭公亦何擇焉其所以言此非為身謀正為
太宗謀耳公為良臣則太宗為有道公為忠臣則太宗
為無道君以無道見醜於天下後世而臣獨以忠節有
聞孰若身荷美名君都顯號而臣主之善兩立此公所
[009-9a]
以為太宗謀而願為良臣也不然與龍逄比干遊於地
下鄭公寧有貶哉幸太宗能用公計以致貞觀之治是
以卒擅良臣之美也雖然公之言可以為賢者道彼有
庸回之臣茍於固位坐視君之愚昏而無所正救不知
良臣初未嘗不為忠焉乃曰魏鄭公不願為忠臣君雖
無道吾願為良臣而己脂韋塞黙卒有臣主兩敗之禍
此豈鄭公之謂哉
  房杜不言功論
[009-9b]
君子有心於濟世無心於立功功非君子之所當論也
時方輔英主平禍亂則所以經濟大業者不得不用力
焉然其初心豈以邀功為哉痛生人之荼毒為之拯救
而已唐太宗取天下房𤣥齡杜如晦力為多然二人終
不言功為其有心於濟世而無心於立功也切嘗言之
隋季不競魚爛土潰小黠巨姦掲竿蠭起四海之内鞠
為盗區元元無聊有肝腦塗地之禍太宗於是奮布衣
提三尺劒剪除羣慝為萬人請命於上帝不踰十年遂
[009-10a]
定天下稽其梟威雅馘老生俘杲宻擄充竇東取河洛
西舉汧隴南威蠻荆北走獯鬻崇功偉烈赫奕盛大疑
非手足所能圖者盖房杜實佐成之也太宗自為燉煌
公時即收𤣥齡自為秦王即用如晦二人之佐太宗固
有年矣竒謀秘畫陳之多矣繩違正諫亦已數矣是其
有功於唐殆不可以算計由常人觀之則必歴自辨數
以希高爵大封埀榮後裔而不疑矣然而二人方且撝
謙貶抑痛自退遜曽無一言及之豈無謂哉其意必曰
[009-10b]
吾君之定禍亂天下之所歸也實為吾君之德也吾君
不作我何為哉是雖有功歸之吾君可也又必曰吾君
之定禍亂衆材之所資也實為諸將之力也不有諸將
我何為哉是雖有功歸之諸將可也又必曰成功之下
不可居也古所患也自伐以取禍功於我何有哉是雖
有功持之若無可也歸之於君則功不可言也歸之諸
將則功不可言也持之若無則功不可言也二人有功
而不言意其有得於三者之說也雖然是亦無心於立
[009-11a]
功者之所為也使二人者攘袂用力區區以功名為務
亦何能不自言耶抑嘗聞之薛萬均盧祖尚李君羡輩
太宗時俱有功受封爵然而萬均坐清宫不謹下獄憤
死祖尚辭交州都督斬之朝堂君羡以謡䜟見忌下詔
誅之是皆非辜小眚不獲保全則太宗之於功臣初未
嘗加恤也尉遲恭侍宴論功爭班乃至不懌而深譴之
且有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之語當時大臣類多畏禍
李靖闔門稱疾長孫無忌求解僕射懼有功而終見疑
[009-11b]
也然𤣥齡如晦之不言功其亦覆車之戒耶嗚呼㧞劒
讙言攘袂指畫競占豐邑爭據上位者無時無之君子
欲明退遜之義其於房杜盍亦少懷仰哉
  魏徴勸太宗行仁義論
人必有是志也然後勉之而益進激之而益勵茍惟不
役志於是事而以是事勸之則雖予賜開說挽乎前儀
秦捭闔刼乎後吾知其行事不能以寸是故戰國之君
昧夫人道忸忲于剥歛積實攻鬪侵取之說凡其君臣
[009-12a]
早朝晏罷諏謀而建白者必功利是圖謂拓土為能臣
謂豐財為至計誅求無藝使民剔肌出髓而未巳玩兵
嗜殺使民絶脛洞胷而不悔彼其大欲在圖霸積慮在
富强故雖以孟軻游談仁義於齊梁鄒魯宋薛之間往
往枘鑿不偶蔑有一君行其言者非軻言不足用盖時
君無役志乎仁義者也故夫人主必有是志然後勸之
以是事則深聽而果行昔太宗致貞觀之治天下晏然
外薄嶺海户闔不閉蠻夷君長咸襲衣冠帶刀宿衛於
[009-12b]
是帝曰此魏徴勸我行仁義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彛見
之古今議者因遂以謂太宗行仁義率由魏徴勸之嗟
夫徴排德彞而勉其君以施化信有助矣然向非太宗
有志乎仁義則德彞言入而莫回徴徒百說未免為虛
語也徴雖賢孰與孟軻太宗雖明而貪功勤兵猶未逺
賢於齊梁之君使其素心不在仁義則孟軻復生言猶
不聽况徴其能勸之有行乎觀太宗在貞觀初嘗謂侍
臣曰今欲專以仁義誠信為治庶革近代之澆薄又曰
[009-13a]
為國之道必撫以仁義公等宜共行之惟夫素心在仁
義然後知仁義之可以為國而責治於臣下者亦必在
於仁義故又嘗謂仁義之道當存之心使常相繼斯須
懈怠去之已逺譬猶飲食嘗令充飽乃可全生此其於
仁義固克念而不敢忘則於徴之説非偶然聽之所以
能有助也或謂文皇芟刈手足安忍無親此其於仁義
背而馳者也何克念之有乎曰是誠太宗之慙德也然
仁義何嘗之有背之則為小人蹈之則為君子使太宗
[009-13b]
自艾自克處仁遷義則一洗心易慮猶可與也況能力
行乎孟軻言五霸假之久假而不歸烏知其非有春秋
惡惡疾其始善善樂其終然太宗既久假矣胡可疾其
始遂終疾之耶
  聖人百世之師論
聖人備道全美人倫之至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世之
法一是矣是百世之師也若孔子是也至若伯夷栁下
惠以為百世之師則可以為聖人則學者疑之中庸曰
[009-14a]
君子之道本諸身徴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
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是
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
天下則此聖人所以為百世之師也或問孔子知其道
之不用也則載而烏乎之揚雄答曰之後世君子又曰
闗百世而不慙蔽天地而不恥能言之類莫能加也子
貢稱夫子曰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徳由百
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是聖人為百世之師若
[009-14b]
孔子可以當之也至若伯夷得聖人之清而已栁下惠
得聖人之和而已豈能盡聖人之道乎孔子曰伯夷古
之賢人也又曰臧文仲知栁下惠之賢而不與立孔子
於夷惠特稱賢而已以為聖人學者疑之先儒嘗謂孟
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沒萬章公孫丑之徒相與記軻
言焉耳信如是則以夷惠聖之清聖之和真軻言也直
以為聖人記軻言者之過也然而聞伯夷之風者頑夫
㢘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惠之風者鄙夫寛薄夫敦是二
[009-15a]
子奮乎百世之上使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豈非百
世之師乎盖伯夷雖清而聞文王作則興曰盍歸乎來
栁下惠雖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是雖未至於無可無
不可要亦非滯於一隅者此所以未可謂之聖人而可
以為百世之師也
 
 
 
[009-15b]
 
 
 
 
 
 
 
 香溪集巻九


[010-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       宋 范浚 撰
  書總論
   堯典論
   湯誓仲虺之誥論
   伊訓論
   太甲三篇論
   咸有一德論
[010-1b]
   說命三篇論
   洪範論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
   附/
   君牙冏命吕刑論
  堯典論
夫子序書辭嚴㫖奥不越数言而終篇大義粲然可明
若序堯典言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
[010-2a]
禪于虞舜則堯之廣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協和萬邦
終能求賢于側陋授以天下盛德大業已備見矣後世
邪說横議詆誣大聖謂堯幽囚謂舜臣堯怪妄百出特
考是數言而唐虞禪紹之美昭若白日紛紛詭論不攻
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堯將遜位不以授丹朱而
授舜是謂天下為公之道故曰將遜于位禪于虞舜聖
言折𠂻堯舜之道益明於是又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
對宰我之問亦云陶唐其仁如天孟子推其說則曰為
[010-2b]
天下得人者謂之仁盖堯以天下授丹朱則丹朱利而
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則天下利而丹朱病堯曰吾終不
以天下之病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與天
下利病孰輕孰重茍懷一毫有我之心則視利天下不
足以病其子視利其子雖病天下不屑也惟堯無我視
天下猶吾子也視利天下猶利吾子也如是則吾子與
天下何擇焉所利者衆則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
授丹朱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
[010-3a]
所以能視天下猶吾子而則天之大為天下得舜而如
天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聰無不聞明無不見文無不被
思無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堯舜聖德光明
盛大胡可以管窺蠡測妄議涯畛而世儒謂堯行天道
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堯舜抑亦不知
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道推本而
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者一道也在天則謂之天道在
[010-3b]
地則謂之地道在人則謂之人道揚雄曰善言天地者
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天地人而言之其致
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從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
者欲有所為必求端於天是人事即天理也又況聖人
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
時聖人所行動無非天謂堯行天道豈與人事異耶謂
舜行人道豈與天道異耶茍謂堯命羲和欽若昊天厯
象日月星辰為行天道耶則敬授人時而天與人一矣
[010-4a]
茍謂以閏月定四時成嵗為行天道耶則允釐百工庶
績咸熙而天與人一矣茍謂舜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
于四門四門穆穆為行人道耶則烈風雷雨弗迷而人
與天一矣茍謂舜咨十有二人各欽其職為行人道耶
則惟時亮天工而人與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論是不知
堯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湯誓仲虺之誥論
湯之伐桀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衆
[010-4b]
舎我穡事而割正夏此豈於人心有不順哉盖商人以
穡事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湯以正夏為急天下之公心
也商人知安湯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謂克終穡
事有食以飽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其如彼何夏
罪雖至極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而不知有天下
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湯則以為普天之下舉歸吾仁率
土之衆誰非商民博施濟衆豈非吾心弔民罸罪豈非
吾事茍急吾穡徒能飽吾有衆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殘
[010-5a]
虐割剥者甚溺於塗甚踣於爐呼天無告急於倒掛吾
其坐視而不救歟則吾心有外矣吾為不仁矣吾其以
天下為非我矣吾其上負皇天之眷求下負萬國來蘇
之望矣必往之誓胡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為
商人而不以商人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湯能
以天下之公心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協民願宜
無不慊而猶有慙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諸侯為天子
以一國有天下天下之至難也天下之至疑也聖人行
[010-5b]
之聖人之不幸也聖人之不得已也成湯于所遇之不
幸而處勢之不得已故果於必往行天下之至難冒天
下之至疑故猶有慙德其必往也以救萬方之禍其有
慙德也以憂萬世之亂救萬方之禍者仁也憂萬世之
亂者仁之至也此成湯所以為聖人也仲虺以湯之懷
慙雖出於仁厚而恐或至於動心以害大有為之志故陳
義作誥以釋湯意首言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統言
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釋桀而眷湯湯可以仰無
[010-6a]
愧於天矣又言商家邦於有夏若莠秕之必見剪除商
人危懼同心患桀又言湯之寛仁彰信天下攸徂之民
相慶徯至是人心去桀而歸湯湯可以俯無怍於人矣
仰無愧俯無怍何為猶有慙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
所謂貴有天下者為得便私適己肆意極情選聲以娯
聽選色以從欲積財儲貨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無不
自如然後為快也成湯乃獨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則何
利於有天下也哉亦興天下所同利而已興天下所同
[010-6b]
利非利己也又何慙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篤於愛
君惟恐成湯自大或有侈心驕志故雖釋湯之懷慙而
猶告以昭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滿自用慎
終惟始之戒也成湯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驕志
忽不自知故雖無庸懷慙而猶誕告萬方以兹朕未知
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又告以朕躬有
罪不敢自赦無以萬方也凡湯之能有萬邦實用此道
故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
[010-7a]
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豈不信哉
  伊訓論
為人君者必鑒前古然後可以知興替必法先王然後
可以繼統業伊尹訓太甲稱有夏先后禹啟少康德足
以格天地寧鬼神微及於鳥獸魚鱉咸遂其生逮桀弗
率天降禍災假手于湯討而伐之是欲太甲鑒前古而
知興替之由也又稱成湯布昭不殺之聖武以寛政代
桀虐用得衆心而兆民允懷又稱湯自始修人事之紀
[010-7b]
以至于有萬邦本乎無我以從諫諍法古以若先民為
君明為臣忠其恕也與人不求備其仁也檢身若不及
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難如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
繼統業之重也鑒前古以知興替法先王以繼統業為
君之要舉矣至若戒以嗣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愛
惟親立敬惟長欲其務本言湯之求哲人俾輔後嗣則
告以舊人可與圖政言湯之制官刑有三風十愆則告
以一過可以亡國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則告以天
[010-8a]
之禍福無心唯人自召言德罔小萬邦惟慶不德罔大
墜厥宗則告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惡足以覆宗廟凡
其格言善訓丁寧切至如此可謂忠亮篤誠以道事君
者也此所以營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議百
世之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論
太甲既立不惠于阿衡伊尹時為受遺大臣懼其失道
以危基業乃作書以示訓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自艾
[010-8b]
克終允德伊尹又作書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忠篤誠
喜君悔過丁寧申誥冀其大善故又作書太甲下篇是
也歴考三篇㫖義大要以終始欽慎為戒夫人靡不有
初鮮克有終況太甲不克于厥初悔過而反善得不以
終始為戒乎人君不欽厥德乃墜厥命弗慎厥德雖悔
可追況太甲嘗以欲敗度縱敗禮得不以欽慎為戒乎
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
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此盖戒
[010-9a]
以君臣皆當由忠信而有終也傳曰忠信為周則自周
有終者由忠信而有終也忠盖言吾無息者也信盖言
吾實然者也實然而無息豈不有終乎使不忠信則無
物矣焉能有終乎大學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
驕泰以失之言忠信則得道不忠信則失道茍得之而
又失之非有終也在易乾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
若厲旡咎孔子明之曰君子進德脩業忠信所以進德
也又曰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
[010-9b]
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夫惟君子忠信以進
德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終終之非自周有終乎
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克
終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儉德惟懐永圖
盖戒以當慎儉德以為永圖而克終也記曰君子恭儉
以求役仁又曰儉近仁以儉為求役仁以儉為近仁則
所謂儉者非特儉以足用之謂茍能守約而心不恣縱
是儉德也是故儉於聽可以養虛儉於視可以養神儉
[010-10a]
於言可以養氣凡儉而守約皆可以悠久而無窮今伊
尹告太甲以慎乃儉德是永圖也知儉為守約則所以
慎者盖有要矣亦曰儉於心而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終
始慎厥與盖戒以慎夫與賢而克終也權輿之詩刺秦
康公與賢有始而無終盖知賢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
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皆非與賢有終之謂也惟能待
以至誠則是終始慎厥與之道若所謂至誠樂與賢者
共之是也伊尹又曰慎終于始盖戒以慎終之道在先
[010-10b]
慎始易曰君子以作事謀始夫慎始而不終者有矣未
有不慎始而有終者也凡欲慎終當於始而慎之故曰
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之千里能慎始則終不繆是乃
所以為慎終也伊尹又曰祗爾厥辟又曰欽厥止率乃
祖攸行欲其欽所以為君之道而率循湯之所行也夏
書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
不敬為君不敬則有朽索之懼固宜祗厥辟也然茍不
知其所止則安能盡君道故又曰欽厥止盖言所謂欽
[010-11a]
爾厥辟者在欽厥止也大學曰為人君止於仁君能止
於仁則心為仁心心為仁心則言皆仁言術皆仁術政
皆仁政無所往而不為仁矣然仁天理也必敬以直内
然後天理存故欲止於仁不可以不敬不敬且不可以
求仁其況能止於仁乎觀孔子對仲弓樊遲問仁必告
以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居處恭執事敬是必
敬而後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於仁其可以不敬乎詩
稱文王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亦欽厥止之義也使
[010-11b]
太甲能知止於仁而克欽則可以繼湯之克仁是率乃
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天無親克敬惟親是又告以
皇天所以親人君由乎克敬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
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兹言天道
甚明人君不可不敬敬則天必親之雖高高在上而日
監在兹也夫惟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親也詩
曰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言天道未
嘗不與人出入往來游行衍溢以天親克敬之義求之
[010-12a]
則可見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
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
是又告以克敬非特為天所親也而成湯又能勉敬厥
德終至於不勉而誠誠則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監
湯而勉於敬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
是祗帝命式于九圍湯之聖敬所以日躋者以勉敬厥
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圍者以其克配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論
[010-12b]
伊尹既復政太甲將告歸陳戒于德而終篇以一為言
所以啟廸其君者可謂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謂重
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氣未判混然純全命之
曰太一及其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隂陽變而為四時列
而為鬼神散而為萬物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天地以
是一而成化隂陽以是一而不測四時以是一而變通
鬼神以是一而體物不遺萬物以是一而各正性命其
在人也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意我必固舉絶之際混然
[010-13a]
純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之而視耳得之而聽口
得之而言四體得之而動作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視
以是一而明聽以是一而聰言以是一而從動作以是
一而順由是一而不知者為愚知是一者為智守是一
者為賢性是一者為聖至於聖則無往而不一矣是故
會萬物以為一身一體之也合萬殊為一物一同之也
洞萬理為一致一貫之也冥萬世為一息一通之也攝
萬善于一德一該之也應萬變于一心一統之也至於
[010-13b]
一天人一有無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無往而不一用
能與天地配其體與鬼神接其靈與隂陽媾其化與四
時合其誠天地鬼神隂陽四時吾之一與之為一矣則
於治天下何有哉論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則於聖人
何有哉荀卿載舜之言曰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
誠盛於内賁於外刑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何足
致也荀卿又曰一與一是為聖人又曰一而不二為聖
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懇懇以一為言是以治天下
[010-14a]
之本啟廸之也豈不要哉是以聖人之事望之也豈不
重哉
  說命三篇論
高宗得傅說言夣帝賚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乎
茍惟精一則虛明洞達事物之至無不感通故孔子曰
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方高
宗恭黙思道盖清明矣至誠矣志氣如神矣可以前知
矣則帝賚良弼形于宵夢又何疑哉世之議者妄謂高
[010-14b]
宗知傅說之賢遽欲引以為相懼羣臣不心服天下不
以為宜因假夢以神其事以要信於一時嗚呼其誣高
宗乎使誠假夢以用說豈不為偽乎彼其三年不言亦
已久矣烏可偽為乎揚雄曰夫信周其誠上通于天高
宗誠與天通天以良弼賚之此甚盛德也議者誣以為
偽豈非所謂邪說横議乎春秋外傳曰昔商武丁聳其
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
智之不疾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又曰使之
[010-15a]
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
規諫夫惟高宗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黙以聳其
德至于神明故誠格上帝夢得賢輔初非知其為傅說
也以宵夢所見之象旁求得之然後知其為傅說也考
於經合於傳其說甚明而議者謂為假夢是不知至誠
上通至於神明之道而妄論如此意必以為高宗不能
往夢傅說傅說不能見夢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誠心殆
猶明鑒鑒明洞徹無物不形雖羣象雜委於前而色色
[010-15b]
呈露無得遁者鑒非往照物無來心實感通之理冥於
自然耳高宗之誠善必先知則夢得賢人與鑒燭物何
異盖高宗恭黙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輔耳逮其精誠感
通則同焉者合類焉者應乃有良弼見於正夢初非彼
來亦非此往神交黙契莫知所以然而然耳從是觀之
豈非甚盛德耶其可以邪說誣為偽事耶然觀高宗既
得傅說立以為相命之納誨責以正己使之作礪責以
濟已使之作舟楫責以澤民使之作霖雨又責以啟沃
[010-16a]
如藥石又責以為已明謨如跣視地又責以作成己德
如麴糵又責以可否相濟如鹽梅又責以繼美于阿衡
其望說之心可謂切至矣而說之進言勤勤反覆大槩
惟以從諫務學任人為先何哉盖從諫帝王之大烈而
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至於任人則治亂安危係焉
是三者實人主之要務又況能從諫則舎己從人無我
而為聖矣能務學則可以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而為聖
矣能任人則得良臣以助而為聖矣三者皆為聖之道
[010-16b]
而傅說乃以望高宗則其待高宗者為何如哉其所以
任高宗之責者為何如哉抑嘗觀成湯改過不吝而從
諫弗咈其於伊尹則學焉而後臣之其任人也則德懋
懋官功懋懋賞是從諫務學任人三者湯皆力行而盡
之矣高宗之命說固嘗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
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爾克紹乃辟
于先王永綏民凡所以望說者皆冀其佐己使己蹈廸
成湯之蹤而繼承之則說以湯之力行者為輔導不亦
[010-17a]
宜乎
  洪範論
洪範九疇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者也上天錫之大禹
明之武王訪之箕子申之論其所以為大法則古聖人
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其類雖
九而天地人神事物萬殊無不綜貫極其同歸則一於
皇極而已矣盖皇極者大中也天下之道至中而極無
餘理矣宜乎九疇之叙皇極居中總包上下為其至極
[010-17b]
而無餘可以盡天下之理故也今夫易有太極是生兩
儀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極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人
亦本乎皇極也中庸之道與鬼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
乎皇極也凡所立事無得過與不及當用大中之道是
事亦本乎皇極也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隂中萬物
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極也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一皆本
乎皇極則九疇之義非皇極主於其間可乎是故一五
行得皇極則水潤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從革土稼穡無
[010-18a]
不得其中矣二五事得皇極則貌恭言從視明聽聰思
睿無不得其中矣三八政得皇極則食貨與祀司徒司
空司㓂賔師無不得其中矣四五紀得皇極則嵗月日
星辰厯數無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極則正直剛克
柔克無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極則卜五占用二衍
忒無不得其中矣八庶徴得皇極則雨暘燠寒風無不
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極則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
無不得其中矣然則大法之類雖曰有九而九類所以
[010-18b]
能綜貫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之理者實一本乎皇極也
盖五行五紀庶徴之類言天地萬物之中也五事八政
三德五福六極之類言人與事之中也八政之祀五紀
之厯數與夫稽疑命卜筮之類言人與神之中也天地
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疇該之皇極一以貫之可不
謂大法耶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附
嘗考諸經盖自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
[010-19a]
方八篇雖辭語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未服
周而作也說者或以為商自湯已下七王之德感人也
深方紂肆虐如在膏火中歸周如歸不暇念先王之德
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如父母雖以
武王周公之聖相繼撫之而莫能禁也信如此言則是
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之頑為難服也盖
嘗以商周論之商代夏周代商其事則同湯伐桀以救
民武王伐紂以遏亂其心則同湯升陑致天之罸武王
[010-19b]
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則同湯有萬邦兆民永懷
武王定天下萬姓悅服其得人心則同湯武之道無不
同也何為夏人歸商不復擕叛而商人歸周屢為翻動
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鎮撫久猶
未服豈無自而然哉盖桀雖不道得罪人神自取滅亡
與紂相似然書曰紂罪浮于桀則是紂惡視桀為又甚
也觀湯誓衆之辭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告萬方
之辭曰夏王滅德作威流毒下國此固足以失天下矣
[010-20a]
然未若紂惡之為大而天下化桀之惡亦未若商人化
紂之惡之深矣觀武王誓衆動數紂之惡踰數十條過
桀逺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竊姦
宄上而卿士相師為非度下而小民相與為敵讎其凶
燄惡德餘風遺毒淪入骨髓溢于後世庶羣自酒殆不
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惡猶丹朱然使堯在
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惡猶苗民然使舜在上未必不
逆命然則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
[010-20b]
鎮撫久猶未服無足疑者是商人之頑至難服也非成
王周公服之難也又況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口化
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未治也必皇自祗德
不以責諸人其計安天下必為百世計不為目前一切
計成王周召之意若以為商人難化非商人之罪化紂
之惡深也既曰頑民矣吾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風
移俗易樂從誠服而惟禁之以令臨之以威刼之以刑
俾莫我敢違則是徒服其口耳彼將不敢言而敢怒詎
[010-21a]
能服其心乎是徒使之革面耳彼將茍免無恥詎能化
其情乎是徒責諸人耳彼將謂我不先自治而非議之
詎能無媿於祗德乎是徒茍為目前一切之計耳彼將
傾耳戴目懷異志而幸禍亂矣詎能為百世計乎且周
之得天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歸之也天下自
歸之又烏可以威令與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則成
王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於商人也念之至深
待之至寛處之至厚作成周使之遷庶幾宻邇王室式
[010-21b]
化厥訓擇康叔為之君庶幾乃大明服其勑懋和歴言
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罸使知天之所廢非人力可
興又歴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天之所興
非人力可勝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廸屢
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誥多方有曰爾乃廸
屢不靜爾心未愛是欲使商人之心愛周而自安也凡
此類豈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謂乎誥康叔有曰若
有疾惟民其畢棄咎又曰作新民是欲使商人盡去舊
[010-22a]
惡遷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曰誥爾殷多士今予惟不
爾殺予惟時命有申是欲使商人誠服于教命不以刑
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有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
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是欲節商人之性而使之進
于善也凡此類豈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命之謂乎
於大誥有曰民不靜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雖商人為
叛而以過事為在己也誥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
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
[010-22b]
天是雖商人不安而以為天罸己罪也凡此類豈非皇
自祗德不責諸人之謂乎其告康叔有曰聽朕告汝乃
以殷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為世世享國之圖也
於梓材有曰已若兹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
孫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為周家萬年之圖也於洛
誥有曰王伻殷乃承叙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是欲商
人永懷周德為萬年圖也凡此類豈非欲百世計不為
目前一切計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服其心必欲
[010-23a]
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為百世計處己處人
可謂兩盡矣宜其終能使頑民咸化也然而周公既沒
成王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猶曰無依勢作威無倚法
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
又曰爾無忿疾于頑又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
大諄諄訓戒皆欲其不恃威令刑辟務為寛容豈非終
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論
[010-23b]
穆王之書見於經者三篇命君牙為大司徒命伯冏為
大僕正命吕侯訓暢夏刑其言皆丁寧告戒以求助輕
刑為意夫子錄而叙之與典謨並傳自餘無穆王事見
于經者以三篇為聖人所取則穆王信亦賢矣而好議
論者掎摭傳記不典之語横加詆訾謂穆王征犬戎祭
公謀父諫不聽又謂其欲以車轍馬迹周天下祭公謀
父誦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嗟乎信不典之語如此不幾
於廢經乎世有善為春秋者以經考傳之真偽是學經
[010-24a]
之法也豈惟春秋哉凡百家傳記有異論皆當折衷於
聖言今遽以傳記廢經遂謂穆王非賢甚不可也且二
說皆出於左氏左氏浮誇而失之誣者也竊求諸經穆
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後之士正
救所不及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聖為戒輸
誠求助切至如此豈不能聽謀父之諫乎且以祈招一
詩猶能止王非心則欲征犬戎謀父進諫累數百言寧
有不能止其行乎又求諸經穆王能念前人付託之重
[010-24b]
戒慎恐懼若渉氷蹈虎怵惕惟厲至中夜以興思免厥
愆此其心與堯舜禹湯文武戰戰慄慄之心何異又慕
文武出入起居罔有弗欽此其志亦高矣何至於肆其
侈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亂苗民淫虐
繼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歴
言察獄欽刑中正審克之道大要以慎罸不濫宥過從
輕為意原其設心雖小眚薄罪猶將盡心焉況甲兵大
刑其肯輕用以不享責犬戎妄加討伐乎以君牙冏命
[010-25a]
吕刑三篇考左氏記穆王事則其偽著矣
 
 
 
 
 
 
 
[010-25b]
 
 
 
 
 
 
 
 香溪集巻十

[011-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一       宋 范浚 撰
  進䇿
   䇿略
   應天
   逺圖
   任相
   更化
[011-1b]
  䇿略
臣聞古者天子聴政使公卿列士獻詩以諷近臣盡規親
戚補察下至瞽矇百工商旅庶人皆得以進諌傳言非議
其上而莫之罪盖以為腹誹之憤甚扵指斥目語之譏切
於面謗與其壅天下之言以自欺不若用天下之言以自
治傳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臣請借秦以言之始皇不道
剛愎自用進導諛斥忠諌强直者謂之罔上讜論者謂之
妖言威之使懼刼之使嘿天下之人不得一申其喙積忍
[011-2a]
含怒不勝憤欎不平之心戴目傾耳思一快其懟悶而無
由及一夫作難奮臂大呼則靡然響動相與裂憲網壊禁
防聚首族談争詆秦罪揺吻鼔譟而莫之禁盖其所以壅
天下之言者甚固而無所洩則其發也若大川之决齧堤
四走奔湧浩蕩遂至扵横潰而不可制此甚可懼也惟人
君博詢廣聴來衆言以宣下情使無所閉抑而不通則可
以自安于士民之上是用天下之言者人主所以自治也
仰惟陛下厲精庻政虛心聽納乃以太陽有異氛氣四合
[011-2b]
亟下明詔敷求讜言是将用天下之言以自治故臣扵此
先陳人主之說已乃極言其餘惟陛下財察臣聞主道在先
正心正心所以自治也心不正於中則過事形扵外天下
之人因得而議之故用人言以自治其要莫切扵正心然
而君臨兆人緫御萬㡬事物之日投於前衡於慮者交午
不可計欲心之正豈不難哉唐太宗嘗言人主惟有一心
而攻之者甚衆或以勇力或以辨口或以姦詐或以嗜欲
輻輳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
[011-3a]
亡隨之此其所以難也嗟夫一心而攻之者如此其衆可
不思所以正之乎昔孟軻三見齊王而不言事曰我先攻
其邪心而其說則以謂人不足與適政不足與間獨在乎
格君心之非而時君類以為迂逺闊扵事情不能用漢董
仲舒嘗以正心為武帝言之唐栁公權又嘗以正心為穆
宗言之然皆不能用也是豈人主之心果不可正乎亦曰
習與正人居之而已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則聞正言見正
事行正道欲其心之不正胡可得邪陛下能正心矣則判
[011-3b]
忠邪察賢佞如辨黑之與白如觀髙山之與深谿於以聴
言洞然不惑然後臣之區區得以上達臣抑嘗觀仁宗嘉
祐中司馬光建言國家本置六科盖欲以上觀朝政之得
失下知元元之疾苦非為士人設此以為進取之階也因
請取制舉所試䇿擇其言合時務者行之使四方知朝廷
求直言之士非以飾虛名廼取其實用光意若以謂國家
於進士科外復設六科正欲求言儻略其言不加采用則
雖制舉猶無益也况今時方多難陛下又以天變詔求直
[011-4a]
言使草茅賤士皆得論社稷之至計可不留神審覽哉
夫多言繁稱未必雜而寡要略事陳意未必拙而不智
道徃古未必為誦說論大計未必為夸浮質言未必鄙
小談未必陋乖於時未必繆忤於衆未必非從宜而言
惟歸于當惟陛下擇之而已  應天
臣聞天人相與之際其道甚宻其應甚㨗其成敗甚可
畏方天之仁愛人君也先出灾祥以譴告之不知自省
[011-4b]
又出怪異以警懼之猶不知畏有所塞除而輕忽簡誣
傷敗廼至是知非天心之所眷顧則無復變異以示戒
于下此譬猶父之扵子有所甚愛故繩違紏過丁寜教
告惟恐不為善人之歸若聴其逋蕩堕游肆行不義了
不訶斥如塗人然是不愛而不戚以為不足復子也楚
莊王見天不見妖地不出孽則禱扵山川曰天其忘予
乎是以古之興王天所右與必有妖孽以恐動其心増
益其所未至故太戊之桑穀髙宗之鼎雉宣王之旱虐
[011-5a]
皆所以轉禍而為福易亂而為治起衰運而治中興然
則災異者誠天之深愛乎人君也臣觀陛下即位以來
撫艱難之運宵興求衣旰不暇食憂勤至矣而變異時
見殆天仁愛陛下昭示至戒以見右與之深夫人情忽
不自知失德遺行出扵戒慎之所不及恐懼之所未至
者已或不知之而天獨知之是故聖人寅畏天戒惕慄
震動所以修省而思愆惟恐不至成湯七年之旱煎砂
爛石則自責曰政不節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䜛夫昌
[011-5b]
耶宫室營耶女謁盛耶何不雨之極也六事皆叔世僻
王悖繆之為豈成湯所宜有而湯以自責盖懼夫忽不
自知而天獨知之者也夫人之道不可以無畏子無畏
則忘孝父無畏則廢慈臣無畏則勲不立君無畏則亂
不治人主髙居九重蜵蜎蠖濩之中至尊極也作福作
威生殺予奪無不如志茍放情縱慾恣為不道如桀紂
如幽厲如秦始王如隋煬帝方其力行無度長惡勿悛
天下之人誰能制之惟其得罪于天加㓙罰而下殃禍
[011-6a]
故國顛覆身滅亡天下大壞而不救使後世之君指前
車而思危知上天之可畏也然則人主所不敢放情縱
慾恣為不道者亦惟畏天而已堯舜之帝三代之王凡
其君臣所以動色相戒者未嘗不以皇天上帝為言見
於虞夏商周之書可考也人君其可忽哉臣聞仁宗當
慶歴間嘗遇旱蔬食禁中引咎精禱一夕㣲聞雷聲遽
起冠帶露立廷中至雨沾衣而不倦仁宗畏天憫民祗
懼如此故能享國久長號稱盛治陛下誠畏天戒則冝
[011-6b]
法仁宗之祗畏慕成湯之自責歴筭周思政教得無僻
違刑罰得無過差舉事得無失當讜言得無未進賢才
得無未用姦邪䜛佞欺負之徒得無未去賦歛得無繁
重窮民得無怨咨凡可以引咎而罪已者無所不慮慮
而思所以施置之宜亟正厥事豈不足以弭天變哉昔
唐文皇貞觀中妖災屢見然而躋世太平治幾成康稱
賢君者惟其用人言以應天塞異故不害其為至治當
時山東滛雨江淮大水虞世南曰宜録枉繫帝即申省
[011-7a]
寃獄多所原赦星孛虛危歴氐百餘日世南曰願陛下
勿以功髙自矜帝即曰此吾之罪也穀洛溢漂居人魏
徵謂無克終之美帝即優納廢明德宫元圃院賜遭水
者旱暵不雨徵䟽十漸帝即曰願改之以終善道今陛
下以天變求言茍可用願陛下即施用之如唐文皇則
雖變異不害夫精祲相感災不徒生動天以誠無事虛
文則臣之至願也
  逺圗
[011-7b]
臣聞書曰惟懷永圖孔子曰人無逺慮必有近憂夫天
下之事固有患在數十年之後必豫圖之目前乃克有
濟者譬猶越人適秦度塗計逺必三月乃至茍惟不先
時而即路遽欲一旦求至于三月之後則雖鹿奔鳥舉
有所不能此智者之獨見愚者之同昧也晉武帝每宴
見羣臣不聞經國逺圗惟說平生常事議者謂非貽厥
孫謀之道故西晉中否不克久長自古英主睿君未嘗
不深謀逺慮為子孫千百年不可揺動之計方&KR0852患危
[011-8a]
機藏扵㣲隱而潛萌扵衆人之所不知則已預防而逆
為之所後雖不能盡去其所可憂要亦不至漫漶而遂
不可救世言漢髙祖識吳王濞必為亂扵五十年後若
聖神然此非有竒術怪道以知之也盖自秦室土崩海
内雲擾如滄海横流無不昏墊而江東故地受兵獨希
其人皆剽勇多竒材劒客且未忘項氏易動而喜&KR0852
有鑄山煑海之利足以富饒髙祖計後五十年東南益
盛必至於亂而濞適已封拜故因戒之曰慎毋反亦欲
[011-8b]
子孫聞此言不忘所以備吴嗟夫髙祖之為後世深謀
逺慮殆不至此吕后問宰相髙祖曰陳平智有餘難獨
任王陵少戅可以佐之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
勃也可令為太尉當是時天下不復有患何劉氏之安
哉而其意則實在諸吕諸吕擅權髙祖㣲見其漸預為
之圖當付之智者則一陳平亦足矣而猶慮其智有餘
使少戅重厚者共圖之盖智有餘則求成速求成速則
其舉也或先事而失機故濟以少戅之王陵重厚之周
[011-9a]
勃相與維持隱忍以待可投之㑹卒能一動而諸吕之
族赤劉氏社稷幾危而復安然則髙祖為天下國家之
計豈不深且逺哉臣觀方今天下之事固有冝為深謀
逺慮者民日益困而歛日益繁財日益乏而兵日益聚
官日益多而入仕之門日益廣穀日益貴而浮食之人
日益衆此數者特為患之細耳故臣得以&KR0205言之抑又
有大扵此在陛下詳求其故預防而逆為之所務使謀
慮如漢髙之切至則何後患之有臣聞晉文公將與楚
[011-9b]
戰謀於舅犯曰彼衆我寡奈何對曰戰陣之間不厭詐
偽君其詐而已矣又謀扵雍季對曰以詐遇民偷取一
時後必無復文公曰善乃以舅犯之謀與楚人戰及勝
而行爵則先雍季後舅犯曰舅犯言一時之權雍季言
萬世之利也仲尼聞之曰文公之覇也冝哉既知一時
之權又知萬世之利今陛下撥亂用武事出一切便宜
者為多而臣所言亦固有不得已而應變者至若從一
時之權又存萬世之利以盡經國逺圗可不念哉
[011-10a]
  任相
天子以萬㡬之得失百官之進退社稷之安危生民之
休戚近而號令之臧否逺而蠻夷之叛服大而隂陽之
愆和小而錢穀之衍耗凡官有其事事有其名一皆委
任而責成於宰相故宰相於天下事無所不統不以一
職名官熈載代工治亂攸繫晷刻之誤或貽患於歴年
毫釐之差或致弊扵寰海相之為任顧不重哉人君扵
此貴乎考慎輕用而亟易則不足與共功盖嘗聞之孔
[011-10b]
子相魯三月而政成子産相鄭三年而政成聖如孔子
不得而見也賢如子産使之成政猶須三年况子産不
時有乎唐明皇相姚崇相宋璟開元之治幾致太平希
蹤貞觀當時輔相率三考輙去故雖崇璟不能踰使明
皇知久任二人不它相則迄天寳治安可也惟不知出
此故卒以危亂而不克終然其相李林甫遂至十九年
不亟去何哉大抵君子事上率以正正則君所欽而憚
小人事上率以佞佞則君所狎而安欽而憚則易以踈
[011-11a]
狎而安則易以昵踈故崇璟三年而遂去昵故李林甫
十九年而猶處中夫惟惡小人而亟去親君子而久任
者非聦明睿知之君有所不能李德裕戒武宗以亟進
罷宰相使權在中書誠治本也此言非是觀德裕在相
位以秉權日久位重有功向使武宗用德裕言遂亟罷
德裕則㑹昌之功亦莫克有就故臣以謂德裕當勸其
君擇宰相不當勸以亟進罷宰相惟能慎擇於其始則
無庸亟易扵其後此太宗所以用房𤣥齡十有六年任
[011-11b]
魏徵十有五年未嘗失道也然則何以知其可相而任
之曰相固自有體不動聲氣而危疑以平相之體也偃
息談笑而坐折遐衝相之體也隠然鎮静遭變事而不
亂相之體也一言足以折姦辯使憸人奪氣相之體也
唐崔祐甫相德宗時王駕鶴典衞兵久權震中外帝將
代之懼其變祐甫曰是無足慮即召駕鶴留語移時而
代者已入軍中矣此不動聲氣而危疑以平昔也晉謝
安相武帝時苻堅率衆百萬次于淮淝逺近震恐安夷
[011-12a]
然無懼游奕自如指授諸將遂清強冦此偃息談笑而
坐折遐衝者也漢王商相成帝民無故相驚言大水至
百姓奔呼長安中大亂商獨排群議以為訛言天子壮
其固守此隱然鎮靜遭變事而不亂者也唐李石相文
宗對延英仇士良等斥李訓以折大臣石徐謂曰亂京
師者訓注也然其進孰為之先士良等恧縮不得對搢
紳頼以為强此一言足以折姦辯使憸人奪氣者也即
是四者以擇相其有不得人乎得人矣任之久而不移
[011-12b]
信之専而不貳假之權而不疑此則責成之道也
  更化
一儀不可以百發一衣不可以終歲儀必應乎髙下
必適乎寒暑是故世異則事變時移則俗改夏之政忠
忠之失則野救野莫若恭故商人救以恭恭之失鬼救
鬼莫若文故周人救以文三王聖人也其教化不免乎
失失則不免乎救之天下後世不以其失為悖道不以
其救為反古盖久則弊弊則變理之自然非固相戾為
[011-13a]
也傳曰為政不行甚者必觧而更化之乃可理也陛下
中興王業修正百度天下之人冝渙然洗心易慮以承
惟新之休德而士大夫奔競之風未息州縣茍簡之政
尚多民庻逐末之俗愈甚其故何哉失不更化而已夫
作有利於時制有便扵物可守也祖宗之成憲是也事
有乖扵數法有翫扵時可改也臣所謂冝更化者是也
是故士大夫奔競之風未息由薦舉之法弊也州縣茍
簡之政尚多由考課之法弊也民庻逐末之俗愈甚由
[011-13b]
稅賦之法弊也薦舉之法本以明公道至其弊則薦舉
益廣而公道益以不明夫惟士皆求舉舉者初不求士
故以朴素為遲鈍以虛偽為精强以静嘿為拙訥以㨗
給為辯慧以守莭為固陋以趨附為䟽通以剛介為偃
蹇以佞媚為温良剡章論薦非蝉聮舄奕之緒胄則達
官膴仕之姻戚非依藉權門之援地則苞苴賂遺之交闗非詭随趨和之姦人則脅肩揺尾之諂士不然則雖
㢘若夷齊政若求由愛惠若子産有聲名若子竒亦未
[011-14a]
免徒勞州縣誰其稱之用是希遷望進挾竽媚竈之徒
離局捨次狂奔疾走望塵俯伏以伺候扵公卿權勢之
門自非持身秉操毅然不回者孰不伈伈睍睍撓所守
而靡從之臣故曰士大夫奔競之風未息由薦舉之法
弊也考課之法黜幽陟明揚清激濁所以搃核名實也
國家之制諸道州縣官命漕臣察訪其能否苐為三等
歲終以聞以臨事簡慢者為下職務粗治者為中政有
殊績者為上吏部給歴書其勞効愆過秩滿有司詳視
[011-14b]
而差殿㝡法至良也然行之歳久視為不急漕臣初不
精覈州郡㩀歴書考殆若尋常案牘吏摘帋尾至則占
字選部銓擬亦不加察在官雖或酷若乳&KR0849或貪若石
䑕或𡨕迷鄙昧不辨菽麥或筋駑肉緩縮手避事或敖
逰沈湎不主曹務歴之所書茍無愆犯即以資格縁手
注授欲官之不堕窳而勤不贓墨而㢘不暴刻而循良
不放敖而謹守不麄滅而精詳其可得耶臣故曰州縣
茍簡之政尚多由考課之法弊也稅賦之法民因資産
[011-15a]
而有兩稅因兩稅而有科率軍興以來歛取歳増常産
之民日以彫窶州縣索一絲縷市一筋角悉按户等髙
下差第敷入無常産者秋毫不輸盖有囊金珠束縑素
時其低昻取贏貲以自肥者盖有囷蔵廪積乗農人之
惟悴賤收貴出坐待穀直之翔踴者盖有擁髙貲行子
貸息取倍稱以朘剥貧民者是等皆飲醲齧肥朝歌夜
絃笑視編氓之困頋有得色是以温丁髙户剔屋産市
犁犢相與捐隴畆而捨本業規脫科歛臣故曰民庻逐
[011-15b]
末之俗愈甚由稅賦之法弊也此三弊皆風俗之大患
冝為之變通者而未聞所以革之臣故曰失不更化也
 
 
 
 
 
 香溪集巻十一

[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二       宋 范浚 撰
  進䇿
   廟謨上
   廟謨下
   用竒
   揆策上
   揆䇿下
[012-1b]
  廟謨上
未戰而廟筭勝者得筭多也未戰而廟筭不勝者得筭少
也人主議戰于廟堂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是謂
廟謨夫形兵之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
能謀故為魚鱉者可以網罟取為鴻鵠者可以矰繳加惟
無形者無可柰何廟謨成筭所以先計取勝出萬全而必
無敗盖無形之大者也豈獨使敵人不能窺雖吾士卒雖
吾國人不可使知之非吾腹心之臣非吾指授之將不可
[012-2a]
使知之易曰君不宻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機事不宻則
害成君臣相與議戰于廟堂之上安危係焉成敗係焉固
所以躡足附耳而謀者也慎宻不至幾何而不害于成盖
聞用兵者常不愛爵禄百金以求知敵之情間人諜士我
固有之而彼亦烏能不用凡彼使之覘我事情伺我動静
察我虛實固有近在門庭而不及知者我非故為誑事於
外令吾民知之以欺於敵間則竒謀至計情實之所在殆
未有不宻而不害于成者也今有千金之玉巵通而無當
[012-2b]
可以盛水乎曰不可有瓦器而無漏可以盛酒乎曰可也
夫瓦器雖甚賤惟無漏故可以盛酒玉巵雖甚貴惟漏故
不可以盛水此春秋所以戒寺人貂漏師于多魚者也昔
之人固有欲發天下大事未嘗不獨寢恐夢言而使人知
其謀者固有居髙堂悉去屏障相向坐謀而不言以鐡筯
畫灰為字隨滅去之故其所謀人無得而知者漢髙祖以
陳平為腹心或計秘世莫得聞荀攸從魏武攻討常謀謨
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古之君臣於機事慎宻如
[012-3a]
此其至是以决䇿舉事鮮不有成今廟堂之上沈機秘畫
必如漢髙之與陳平魏武之與荀攸則何攻之不克何戰
之不勝何敵之不摧何冦之不滅哉儻尚若異時謀未定
而計已傳兵未動而敵已知成筭未授于將帥而市人行
路已宣言吾情實之所生則非臣之所敢知也或曰得萬
人兵不如聞一言獨不可以收羣䇿廣廟謨也曰是不然
兼聴而獨斷者大謀之術也收羣䇿所以兼聴故白屋之
士皆得以闗其說定廟謨所以獨斷故非腹心之臣非指
[012-3b]
授之將不可使知魏劉廙言智周於獨斷者不恥於下問
故愽授衆智于下而慎宻勝筭于上聖王所以出萬全也
凡臣所陳或交議兵形則皆發其端而不敢盡惟畏夫機
事之不宻而已然猶有不得已而及之者昔唐元萬填草
檄責髙麗譏其不知守鴨渌之險莫支離報曰謹聞命徙
兵固守鴨渌唐軍不得入此又機事之所冝宻也
  廟謨下
所謂廟謨者計勝于未戰尚謀之道也夫天下無久治
[012-4a]
亦無久亂不患亂之不治而患所用以治亂者非其人
茍得其人不患功之不速而患所以圗功者無其謀昔
晉元帝啓基江左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兵四方刻日
北征至以漕餉稽期誅督運令史志非不速也然終不
能成尅復功者惟旡圗功之謀而已當是時祖逖鎮雍
丘數破石勒之鎮戍歸附逖者甚衆黄河以南盡為晉
士又營繕虎牢將長駈越河掃清兾朔元帝旣得逖宣
威于外儻遂能推誠任之俾專分閫且以王導為腹心
[012-4b]
引紀瞻戴若思等為策士倚陶侃以為屏蔽誅王敦以
絶内患因温嶠忠亮之節復讎之私俾率銳師佐逖進
討則剪群胡如拉枯復輿地如反手元帝謀不及此故
元戎屢動不出江畿是雖得人而旡圖功之謀猶无功
也今王師討伐固將收中原禦强敵以悉復祖宗故地
然根本所恃實在江左彼東晉得一祖逖猶能使黄河
以南盡為晉土况陛下有腹心爪牙之衆乎臣所未知
者廟堂所以圗功之謀為如何耳陛下雖有腹心之臣
[012-5a]
籌於帷幄然引之為䇿士者誰乎倚以為屏蔽者誰乎
俾専分閫可以破敵如祖逖之當石勒者誰乎可使之
率銳師佐進討者誰乎陛下當與腹心之臣議於廟堂
之上審我狥地闢國者才為如何訓兵揔衆者才為如
何彼所出者何䇿我所出者何䇿彼所固守者何地我
所固守者何地吾將所以破彼者何人彼所以當吾將
者何人孰賢孰否孰智孰愚孰强孰弱孰勇孰怯彼已
洞見則勝負之勢未戰而已分矣兵法曰知彼知己百
[012-5b]
戰不殆漢髙祖深明知彼己之術故伐魏而知栢直不
能當韓信馮欽不能當灌嬰項它不能當曹參因曰吾
无患矣果定魏地是審彼己之將而知必勝也黥布之
反髙祖召薛公問以布計所從出薛公對以布出上計
則山東非漢有出中計則勝負未可知出下計則可以
髙枕而卧漢無事矣布果出下計髙祖遂破之是審彼
己之計而知必勝也陳豨之反髙祖自徃討之至邯郸
喜曰豨不南據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矣遂破
[012-6a]
豨是審彼己之地而知必勝也故夫决勝之䇿在乎察
將之才能審敵之强弱斷地之形勢觀時之宜利今廟
堂之謀能先審彼己知必勝之道則何患功之不速乎
議者或謂唐肅宗以匹馬起靈武合弱旅鉏强冦師及
渭西曽不踰時而摧堅銳復兩京悉收河南州縣今中
興之功胡為乎不可以日月兾也臣竊以為不計事勢
之言夫清内盗者易為力攘外患者難為功安禄山雖
劇冦然内盗也當時囬紇請和土蕃結附不惟順服又
[012-6b]
藉其用以復土疆則不踰時而清中原尚為宿留且香
積之戰新店之戰唐兵為賊掩幾不能軍使非囬紇相
與夾攻則雖郭汾陽李嗣業且將再不勝賊驚曰囬紇
至矣因大敗遂收東都是肅宗中興用囬紇國家中興
攘强敵也不計事勢而欲以至徳之功望今日則過矣
然而功不可以速成者事之勢時不可不趍者人之力
茍惟玩日弃時而曰功不可以速成則亦何功之有禹
之治水非一日而有功也然履遺弗取冠掛弗顧其於
[012-7a]
趍時未嘗不急則圖天下之功可忘所以趍時哉
  用竒
臣言功難以速成謂中興大功也至於兵家之䇿則又
有貴速而不貴久者臣且將言之夫戰久則兵鈍攻久
則力屈暴師久則國用不足此兵所以貴速也敵有可
乘之隙我有决勝之機行之有疑反為彼利此兵所以
貴速也欲無鈍兵屈力殚財動合機㑹則莫若用竒以
求速勝之功而用竒者又莫神於得竒正之變也使夫
[012-7b]
用兵者以衆敵衆以强敵强戰勝則殺傷猶至於相當
不勝則一敗塗地以為用兵如是而止耳則雖庸人悍
夫皆可以將百萬之師以臨大敵惟夫用寡以當衆用
弱以當强轉危而安轉敗而勝勝則彼必摧潰而我獨
全不勝則不至於甚亂而敵無以乗我是豈庸人悍夫
所能知哉盖有竒正之變行乎其間因形制勝神張鬼
翕變化莫測雖吾士卒猶不能窺吾所以勝况敵人乎
兵法曰戰勢不過竒正竒正之變不可勝窮竒正相生
[012-8a]
如循環無端必有獨得於心不可以智識不可以情求
者為能盡之昔唐兵之破霍邑也建成墮馬右軍少却
而宋老生乗之太宗自南原馳下斷其軍引兵奮擊遂
敗老生夫建成陣於城北是謂正及其却而致老生則
向之正變而為竒太宗自南原馳下是謂竒及其斷老
生軍引兵奮擊則向之竒變而為正太宗得竒正之變
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議者以謂非學而能惟其以
為竒以竒為正吾之正使敵視以為竒吾之竒使敵視
[012-8b]
以為正是豈可學而能哉必有獨得於心不可以智識
不可以情求者也歴觀自古善用兵者未嘗不以竒勝
或示羸而用其銳或示怯而用其勇或示緩而用其急
或示近而用其逺或示之敗而致其怠或示之退而致
其追或示以擊東而實攻其西或示以擊左而實攻其
右皆因機應變示敵以可見之形而不示以不可知之
計唐李泌請肅宗詔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
馮翊入河東則史思明張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安守
[012-9a]
忠田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三地禁其四將也然後命
建寜王北並塞與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陽賊失巢窟當
死河南諸將手肅宗不能用使慶緒思明挻亂不已其
後代宗討史朝義長孫全緒請休士張勢以綴賊使光
弼取陳留李抱玉擣河北先斷其手足然後縱間賊中
彼脅從者相疑則賊滅可待代宗用其言遂滅朝義平
河北臣嘗謂禁四將而取巢窟張勢綴賊而斷其手足
是皆用竒正之微機不可失者惟有用有不用故或有
[012-9b]
功或無功夫先人有奪人之心投機之㑹間不容髪方
今討賊之勢得無與李泌全緒所言有近似者乎惟能出竒正之變示以可見之形不示以不可知之計以成
速勝則善矣
  揆䇿上
兵有不可攻有不可不攻不可攻者敵之銳也不可不
攻者敵之恃也我以兵進彼以兵逆則猛士精卒悉銳
來拒此不可攻也當用竒以𢷬其虛彼有所恃持重自
[012-10a]
守則餘軍倚以為强士氣自倍此不可不攻也當用竒
以致其敗日者王師之討敵也數道並進敵悉以銳兵
分拒諸將諸將攻之勝負互有此攻所不可攻也法當以
大衆謹持其銳選梟勇士少出而更進時擣壘以撓之
偹東則擣西偹西則擣東使彼奔走不給雖有猛士精
卒且將氣竭而力弊我乗其弊而攻之可以必克且彼
偹我扵前者既衆而强則其自偹於後者必寡而弱我
既弊其强衆於前則可以襲其寡弱於後彼强而衆者
[012-10b]
既弊則寡而弱者自孤我因以輕兵㨗騎投其間而擊
其虛倍道疾馳不三日而叩汴城出其不意則叛衆可
以笑俘渠首可以坐縛彼强衆之在前者還救則我師
夾攻不還救則腹心已奪此彼之銳不可攻當用竒以
擣其虛之䇿也且敵之所恃者金人也彼宜推以抗我
為兵冠鋒而方蜂屯蟻結固守不動者盖彼以為恃則
其動不敢輕輕動而小衂則㓙威挫而敵衆疑恐我得
以測其虛實不若固守不動使其衆頼强擁之虛聲挾
[012-11a]
以自壯且示所恃以疑我此敵人之情也法當以計動
之使彼雖不欲與我戰而不得不戰夫金人雖多知善
戰然可以利誘我冝未戰而設伏使一裨將率數千衆
鼔行徑進衝其中堅示敗而速去之旡愛輜重寳物且
走且弃敵輕我軍之易北又嗜遺利必驕怠而競為抄
掠則吾伏可起掩其不偹彼必反走因而乗之向之蜂
屯蟻結者必亂則吾示敗之師可還奮擊破彼所恃則
餘衆失氣然後諸將席勝四面攻之大克必矣此彼所
[012-11b]
恃不可攻當用竒以致其敗之䇿也昔唐兵討蔡吳元
濟悉銳卒屯洄曲以抗李光顔故李愬知元濟之隙可
乘潜師夜起出文城栅馳入垂瓠城駐元濟外宅而蔡
人旡知者遂以平蔡時董重質猶守洄曲愬折簡召之
重質即弃軍降是擣其虛而銳自摧也李靖討輔公祏
公祏以一軍頓當塗一軍㨿當塗南路皆百戰强兵造
柵自固蓄力養銳以抗唐軍盖公祏所恃也靖苦戰破
之二軍悉潰公祏餘衆雖多不復敢戰遂禽公祏是敗
[012-12a]
其恃而衆自破也擣其虛而銳自摧敗其恃而衆自破
固有古事之效矣豈空言哉
  揆䇿下
甚哉兵久之難也千里饋糧内外騷動老師費財從古
患之昔曹操孫權時江淮間不居者數百里或以為斥
候之郊非耕牧之地此未得孫權之情也且操與權才
均智敵將佐亦相甲乙使其對壘抗兵各用所長以角
逐扵江淮之間雖積時累嵗徒為自弊勝負猶未有分
[012-12b]
也故各虛數百之地堅壁清野以相候望來則應去則
守全力繕兵以伺敵釁此則曹孫之情也然兵固有不
得已而相持者以順討逆以義討不義師出有名士氣
自銳彼不敗走我難自却却則我勢沮彼勢張進不成
攻退不成守古人於此雖以弱敵强以寡敵衆猶相持
也故以弱而持强者漢高之持項籍是也以寡而持衆
者曹操之持袁紹是也漢髙與項籍相距滎陽數嵗漢
義而籍不義故漢雖數困而不為弱然卒所以勝籍者
[012-13a]
竒也髙祖出軍宛葉綴籍兵而不戰令滎陽成臯間得
休息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因復走滎陽使
籍偹多而力分此髙祖之用竒也曹操與袁紹相持官
渡百餘日操順而紹逆故操軍雖不敵而不為寡然卒
所以勝紹者竒也紹遣淳于瓊等將兵萬餘人北迎糧
運操自將夜徃攻破瓊等悉斬之此曹操之用竒也今
王師出征以順討逆以義討不義兵衆將强不寡不弱
固有萬全之勢然敵未敗走理必相持不出竒謀未見
[012-13b]
其利臣所謂擣其虛敗其銳誠為至計然茍未可圗則
冝以諸軍綴敵使不得動别遣竒兵萬人由間道襲取
負海諸郡以駭京東敵徹縁淮之偹以自救則震擾可
擊使其終不敢動則我遂盡取京東此亦漢髙之竒也
國家得東南漕運故可以都汴京敵人雖僣㩀而江淮
財用皆為我有䇿其暴兵旣久必至饑虛儲糧大乏當
遣間人用火攻燒其積聚或伺其積聚所在以輕兵夜
出假敵旗幟設詭道襲而燔之此亦曹操之竒也或謂
[012-14a]
我以萬人由間道襲取負海諸郡餉道聲援两皆阻絶
柰何曰是又有竒正之變焉竒正之變莫妙於變主為客
客為主因糧扵敵是變客而為主也投萬人於死地使
自為戰而後生是變客而為主也因京東思國家之心
復其租而寛其徭使還為我用是變主而為客也已得
負海諸郡俟彼救至乗其怳駭設伏於險而迎破之是
變主而為客也何餉道聲援之虞哉
 
[012-14b]
 
 
 
 
 
 
 
 香溪集巻十二
[013-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三      宋 范浚 撰
  進䇿
   巡幸
   形勢上
   形勢下
   用人
   朋黨
[013-1b]
  巡幸
王者觀天地興衰隨時制事故不常厥居黄帝以師兵
為營衞遷徙徃來無常處天下有不順者從而征之披
山通道未嘗寜居周成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
厥兆民是豈樂於勤動為哉將以一身之勞易天下之
安聖人之心也然臣觀盤庚遷都告其臣民曰汝不謀
長以思乃灾汝誕勸憂則知古之人君將遷都改邑非
徒為是紛紛盖為長久之慮不得已而議遷而其臣民
[013-2a]
亦有所惮動也陛下時巡于邁雖非遷都至若鑾輿天
行百官群司千乗萬騎與臣庶之景從者不謂旡煩亦
當為久長之慮有不得已然後移蹕則人有恱心國旡
徒費故曰天子順動人皆幸之之謂幸且陛下以决䇿
親征巡幸建康天威所臨諸軍増氣義士激烈孰不用
命甚善舉也然臣愚慮以為有可議者建康王者之宅
東晉時温嶠議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㑹稽而王導獨
以建康為可遂定都不遷則江左形勝旡踰建康者然
[013-2b]
孫權居之即城石頭又作濡須塢于江西繼而權以七
萬兵却曹操四十萬衆於濡須則地之可以戍守者冝
為之偹也又東晉時巨盜凌擾皆自上流奄至變出不
虞故王敦盧循之徒伺間竊發則上流之可為藩屏者
冝為之偹也既修戍守又有上流之防然後翠華可駐
建康以經略中原然臣愚慮又有可言者自古皇居帝
宅未嘗不為居重馭輕之計其勢若身使臂臂使指小
大適稱而不悖唐太宗列置府兵八百所而闗中五百
[013-3a]
舉天下不敵闗中則其驗也今雖悉師討敵務揚威武
而輦轂之下兵衞亦安可以不强甚非居重馭輕之道
也唐肅宗在靈武衆單寡軍容缺然得郭子儀李光弼
兵故國威大振徳宗時叚秀實言禁兵不精其數削少
後有猝故何以待之猛虎所以百獸畏者為牙爪也若
去之則犬彘馬牛皆能為敵此欲强本幹偹非常之意
也昔漢髙祖與楚戰出成臯至小修武自稱使者晨馳
入張耳韓信壁而收其軍兵遂大振因令耳偹守趙地
[013-3b]
令信發趙兵未發者擊齊髙祖必先取二人兵以自振
故能使之俯首聽命唯所指使不然則信耳萬有一驕
蹇不受約束且無以制之此實將將之術安危之機語
之於今冝留聖慮者也陛下誠即日親御六軍張皇武
節則戎卒前驅千麾萬旟天威震赫國勢隆矣儻尚觀
兵俟時以行天討則環衞禁旅居重馭輕誠不可後
  形勢上
厥今中興既有取勝之資矣在所以用之如何耳何謂
[013-4a]
取勝之資形勢是矣臣請以三國言之夫孫權劉偹皆
一時人豪吳有三江之阻蜀有重險之固合此二長共
為唇齒其勢足以患魏人地雖廣兵雖强亦常鰓鰓然
恐吳蜀之一合而軋已也故吳蜀和而魏不敢動呉蜀
離則魏思間釁以圖之方權偹之交相伐也魏劉𣋌乃
欲大興師以襲權及吳蜀之使復通魏賈詡則曰劉偹
有雄材孫權識虛實㩀險守要汎舟江湖難卒謀也以
是知吳蜀有勝魏之資權偹不知相與合力而用之非
[013-4b]
不知也其心則異而勢則有所不合今吳蜀地皆我有
人旡異心勢旡不合豈非取勝之資乎苐頋用之如何
耳夫江東與蜀雖猶輔車而川塗囬逺聲問徃來動以
數月或道路有警則音郵曠絶故以重師鎮襄陽通川
蜀聲援誠今日所宜急也襄陽北接宛許西接益梁南
阻漢水其險足固北去河洛不及千里故吳人欲據之
以䠞曹操晉人欲鎮之以保上流蕩秦冦唐人又謂襄
鄧之西夷漫數百里其東漢輿鳯林為之闗南菊潭環
[013-5a]
屈而流屬於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厓聨絡乃
形勝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漕渠運天下之財可以大
集是襄陽亦取勝之資而又可以用吳蜀豈非所謂形
勢者乎晉人有言雖未獲長驅中原馘截凶醜亦不可
以不進據要害思攻取之宜是據形勢以經略中原正
急務也然吳蜀襄陽可以為取勝之資而不足以盡天
下之形勢今之議者皆曰長江數千里實天下之形勢
故魏文帝至廣陵臨江見波濤洶湧歎曰固天所以限
[013-5b]
南北也苻宏亦云晉君臣戮力阻險長江未可圖也豈
非天下形勢旡踰於長江乎臣竊陋之夫吴之所不能
吞曹氏而據中原晉之所以不能滅胡醜而復境土者
殆旡它焉正以其謀陋而旡復逺略區區恃長江之險
以為形勢而止耳吴人之謀則曰取徐州不如全㩀長
江故當時僅能擅有江表成鼎峙之業晉人之謀則曰
我所以設險而禦㓂者正以長江耳故當時劃淮以北
大抵弃之然則為今之計詎可恃長江如吴晉之陋乎
[013-6a]
必將尅復神州不失舊物則又當縱觀天下形勢為經
略之宏規而臣所陳吴蜀襄陽者取勝之資也
  形勢下吴蜀襄陽臣旣言之矣雖并凉幽燕於北有未暇詳至
若歴陳中原之形勢内以固藩翰外以謀攻取者臣請
參古據今而偹論之武昌為江東鎮戍之中非但捍禦
上流而已緩急赴援奔不難故前世都江左者皆以為
要地使重將鎮之為内外走援則武昌形勝之地也夏
[013-6b]
口在荆江之中與沔口對通接雍梁實為要津故周瑜
以三萬人㩀之能破魏武數十萬衆則夏口亦形勝之
地也襟江帯湖北連豫壤西接荆州則豫章亦形勝之
地也夷陵江東闗限昔吳人以為安危之機如其有虞
必傾國争之則夷陵亦形勝之地也睢陽為江淮保鄣
唐張巡以千百卒守之能禦劇賊使不得搏噬東南則
睢陽亦形勝之地彭城地勢陸通驍騎所騁吕蒙嘗謂
孫權今日得徐曹操浹旬必争則彭城亦形勝之地也
[013-7a]
荀彧謂兖州天下之要以比闗中河内則兖州亦形勝
之地也魏武之破黄巾因為屯田積穀許都以制四方
則許下亦形勝之地也長安據函關負襃斜帶洪河為
古金城則長安亦形勝之地也唐郭子儀以河中居兩
京之間扼賊要衝得河中則兩京可圖則河中亦形勝
之地也我旣鎮襄陽用吴蜀之資矣又當遺良將勁卒
夷陵以控引荆吴川蜀之勢又命大帥宿重兵鎮武
昌夏口豫章以制上流而備不虞藩翰固矣然後中原
[013-7b]
為可圖凡諸軍所臨因利乘便茍可以進取則形勝之
地皆所宜知我師得利於西則可以出長安臨河中得
利于東則可以出彭城臨兖州得利於宿泗則可以取
睢陽得利於陳汝則可以取許下數道並取形勝據之
或鼔行勁攻或掎角合勢則太河之北敵必連營固
守所以備我者廣而不暇及逺彼汴城僣叛知敵援之
不力必為收兵閉壘之計非得帶甲數十萬且不能守
則抗我之衆皆將入汴自保矣此得形勢之地雖不專
[013-8a]
於用竒亦可以圖敵也然而形勢固有彼我共之者又
成敗之機不可失也我得亦利彼得亦利我知之彼亦
知之我能用之彼亦能用之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其時
故不知形勢之可用者敗吕布是也知形勝之可用而
不能用者亦敗烏承恩是也欲用形勢而不能先人者
亦敗毌丘儉是也曹操曰吕布不能㩀東平斷亢父泰
山之道乗險要我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而布卒
為操所克此非不知形勢之可用以取敗乎有說烏承
[013-8b]
恩使據常山以扼賊咽者且曰若捨要害以授人居四
通而自安譬猶倒持劒㦸取敗之道也承恩疑而不决
卒守於信都此非知形勢之可用而不能用以取敗乎
毌丘儉從項欲争據南頓發十餘里聞王基先至已據
之矣儉遂復還保項卒為基等所破此非欲用形勢而
不能先人以取敗乎今臣所陳形勢固不可不知然知
而不能用用而不能先人又皆非所以取勝也嗟夫天
下形勝之地異時皆吾有也有之而不知守失之而不
[013-9a]
知復失一邑則弃一邑失一郡則弃一郡隨失隨弃以
至於今惟異時弃之也甚易故今日收之也甚難昔漢
靈帝時以兵亂不觧司徒崔烈欲弃涼州議者不可曰
涼州天下要衝國家藩衞若使左袵之衆得居此地士
勁甲堅因以為亂此天下至憂社稷深慮也向令為國
家守土地者以天下至憂社稷深慮為念必不輕弃郡
邑雖力不足而弃去必思即復取之惜其弃而不即復
取遂使左袵之衆得㨿士勁甲堅之處為亂迄今而勢
[013-9b]
尚强嗟夫往者不可悔而可以為今之戒也
  用人
天下之人頑非木石則皆可以意氣動暴非虎狼則皆
可以誠心感善用人者知其然故常用其所不可用或
取於讎或取於盗讎與盗冝若不可用也而吾能用之
是以得其心而致其力讎者曰吾怨也今釋怨而不吾
憾何忍負之盗者曰吾罪也今捨罪而不吾弃何忍負
之彼其意氣之所動誠心之所感可使之趍深溪可使
[013-10a]
之蹈白刃可使之赴湯火而不愛其死昔齊侯念管仲
射鈎之讎鮑叔曰夫為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
是也晉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
子曰彼欒氏之勇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則亦
子之勇也晉戴若思作刼自悔卒能事君盡莭唐令狐
彰徔安史自歸卒能忠義奮發夫人之情孰不欲自盡
其才以見於世不幸而為管仲為州綽為邢蒯為戴若
思為令狐彰遽以其為讎為賊而置不用則弃人多矣
[013-10b]
惟古人越拘攣之見開誠素而用之往往得其用十倍
常人何者彼固有所感動之也臣竊思國家涵養天下
仁恩德澤龎洪汪濊浹人肌骨雖髫童乳子皆不忘歸
戴之心意彼䧟敵生靈思我宋德日夜謳吟而望官軍
且將扶携老弱壺漿載路或殺其渠帥為我内應或望
旗歸欵挈地來臣不疑也然而逮今猶為敵用者彼寧
誠為敵用哉盖亦有疑焉耳且兵興以來豈旡士民
敵中歸我者而未聞有所恤豈旡將士自敵中降我者
[013-11a]
而未聞有所用此吾赤子之䧟于盗區所以猶有疑心
而為敵用也陛下雖嘗發德音設賞格開其自新之路
使之悔過而效順然人不見利烏能遽勸彼内有疑心
外見迫脅使戰則戰使守則守茍欲免死不知其他陛
下何不命諸將擇來降及俘獲之人可用者隨才授任
命以爵秩一或有功遂加優賞仍以尺檄廣行誘諭能
以邑降者即使宰邑以郡降者即使守郡以首級降者
以兵衆降者各差勞績大小厚賞之使未効順者望風
[013-11b]
相告曰某先降而得某賞不徒釋罪又寵榮焉必相率
而俱降此則降者見遇貳者思奮之說也尚寧為敵用
哉漢韓信敗陳餘令軍中旡斬李左車有生得者賞千
金至則觧其縛東郷坐西郷對而師事之委心歸計而
問攻燕伐齊之䇿卒用其謀以平燕齊唐李愬伐蔡獲
李祐諸將請殺之愬不聴以為客待間召祐屏人語至
夜愬軍多諌以為祐不可近愬待益厚卒用祐定襲蔡
之謀且韓信李愬皆一時名將於左車祐必欲生之而
[013-12a]
問以計非以其有用故耶今誠得如左車祐輩用之亦
勝筭之一助也  朋黨
言朋黨不過曰君子曰小人自昔朋黨之興小人未嘗
不得其志以勝取於君子君子不勝而受禍亦未嘗不
酷其故何哉小人姦詐而多才雖欲挾朋類以擯君子
茍其徒不繁而力不足以必勝則包藏禍心徘徊而不
發嘯召挽引多其援助以俟巇隙之可投故發必竒中
[013-12b]
而未嘗不取勝於君子者直情徑行不頋可否必欲引
衆小人力與之角而鮮儔寡與勢常单弱為難立夫以
直情特立之君子抗姦詐群輩之小人雖庸夫亦知其
必危故一䧟祻機蕩旡遺類而受祻未嘗不酷此東漢
之黨錮可為流涕者也人主必將慎察朋黨之邪正使
小人未衆而亟退君子亟進而益多則不可以不辨於
早而戒其漸不辨於早而戒其漸則君子小人朋進而
閧於前將莫明其孰是孰非而旡可柰何昔唐文宗恭
[013-13a]
儉自喜其區區求治之心初非不切然卒至危弱而不復
奮原其所自實由朋黨亂之每大謀議甲可乙否紛然
盈廷迭相侵詆如市人賈夫相與争言於闤闠天子顧
為軟語觧釋其人早朝晏罷且惟朋黨之論至謂去河
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而唐史言其是非排䧟朝昇暮
天子亦無如之何是君子小人閧于前莫明其孰是
孰非而旡可柰何也臣嘗詳求當時朋黨之患盖起於
李徳裕李宗閔牛僧孺等徳裕固賢相然宗閔僧孺初
[013-13b]
亦竒才有名於時及黨與一分遂相傾賣至為小人所
不為者而流波浸滋為縉紳祻幾四十年若楊嗣復陳
夷行李珏鄭覃輩豈皆小人哉亦為黨勢磨軋而已夫
其始也皆非小人及為黨勢磨軋則有互相魚肉之心
是君子與小人分黨者理之常則君子亦各自以其所
親愛為黨者祻之大也宗閔僧孺同秉政相唱和去異
已者德裕所善悉逐之及徳裕在相位非其黨者皆不
容於㑹昌中使賢如白居易猶懼斥不自安固求致身
[013-14a]
散地兾於逺害徳裕罷相則凢德裕所薄皆不次用之
至徳裕之與則雖草制不盡言亦且貶黜嗟夫宰相之
職固將為天子求人材而進之士非天子所自識擢則
不以宰相進何由登於朝而用於上茍一相去位門生
故吏與所親愛無論賢不肖率以其類相次廢黜否則
自疑而引去雖天子所自識擢之士於罷相有一日雅
亦必見逐曽不得少留於班列之下夫人材由宰相進
雖未必皆賢亦未必旡竒能異士卓然可以資世者類
[013-14b]
以朋黨廢不用則人主雖有籲俊之心安得而器使之
夫以一相去位士坐朋黨廢者不知幾人而又鼎軸之
任未幾輙易則人材之沈滯閑散可勝計耶此人材常
患乎乏使之因而牛李所以祻世者也臣故曰君子與
小人分黨者理之常而君子亦各自以其所親愛為黨
者祻之大然則人主其可不念而為臣者可不戒哉
 
 香溪集巻十三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四      宋 范浚 撰
  進䇿
  封建
   御將
   賞功
   勸武
   募兵
[014-1b]
  封建
自司馬遷班固曹元首陸士衡迄唐諸儒言封建衆矣
予三代分土者以為親親賢賢褒表功徳闗諸盛衰深
根固本不㧞之道不予者以為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亂
常干紀略旡寧歳使哀平威靈之時下吏滛暴必不至
此覈其至當俱非通論臣竊因栁宗元之說而極封建
之弊以為三代不可去後世不可行何以言之禹㑹諸
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湯之興諸侯歸者三千資以
[014-2a]
黜夏武王之興㑹者八百資以勝商㑹禹而來臣資湯
武而為用是三代不可去漢鑒秦孤剖列疆土而七國
唱和幾危西都晉矯魏失載崇藩翰而八王階厲蕩覆
東洛是後世不可行且先王良法歴久而時不便俗不
安莫能復行於後世者固亦多矣彼肉刑井田冠㛰䘮
祭射郷食饗皆上世盛典今其與存者幾何頋獨於封
建必泥古以為可行亦過矣方周之衰絶長補短地僅
埓扵曺滕以小白重耳撫封彊大威憺殊俗而不敢睥
[014-2b]
睨九鼎懷窺覬心方且紏合諸侯扶其弱與共守封建
其可去乎唐藩鎮本非鍚土久則私以傳其子孫田恱
朱㴞王武俊雖飛揚䟦扈然比衆度大不能當唐十之
一一旦得逞遽擅相王號如七國故事合從締交旅拒
王師夫以桓文之强而臣于弱周以三叛之微而僣于
盛唐是苴茅授瑞行於三代雖大旡不庭行於後世雖
小旡不亂且漢封異姓本以建國屏崇王室而委質下
國者率自王其王因不知有天子貫髙趙午相與謀曰
[014-3a]
帝辱我王因壁人於栢人封建何利於漢哉唐雖時倚
鎮兵戡祻亂然擁衆不朝擅賦不貢者相視並起是無
冦而失地不戰而失兵微水旱而失穀粟田承嗣盗有
吴愽魏衛相磁洺七州而未嘗北面天子蔡帥不廷授
者五十年環天下之兵僅能縛一吴元濟藩鎮本非錫
土患已如此况以王命命之國則其為祻将何以制之
臣故曰後世不可行且唐以鎮将領兵能作威福而刺
史失權故强藩得拒朝命為僣亂今國家以大帥臨方
[014-3b]
面而刺史亦得職各主其兵方鎮雖有禄山思明之姦
終不能據一州以叛是古今郡國之制莫善於國家而
應變則有權馭衆則有機此又不可不論也髙祖謂張
良曰諸侯不從柰何良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
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髙祖如良計捐睢陽
以北至穀城與彭越捐陳以東傅海與韓信使各自為
戰於是信越各引兵來夫髙祖視所捐地猶屈産之乗
耳取之内廐而著之外廐猶埀棘之璧取之内府而蔵
[014-4a]
之外府捐之於一時收之於後日故能應變以濟務馭
衆以成功此髙祖所以取天下而人莫知者也人君將
以應變濟務如髙祖之機權誠所冝知則夫厥今敵人
與僣叛所盗㩀地邑尚皆堅守為虚空之地臣固欲以
守宰為賞降之資亦權宜也
  御將
天下久安兵旡素偹人不知武卒然一旦有盗賊四
之警海内騷動天子與大臣熟視廟堂之上而不知所
[014-4b]
為當饋興歎思得良將用之得一武力鼎士則觧衣推
食遇之惟恐不厚操斧授柄任之惟恐不専握手卧内
結之惟恐不至及夫兵連積嵗變故習熟而為將者寵
亦益加權亦益盛金多粟腐錫予盈矣兼印累節品秩
崇矣左朱右紫子孫官矣田多膏腴資産豐矣髙門華
屋第舍侈矣志得意滿偃然自安頡頏而不為用於是
廟堂之上思所以御之而不得其術盖始也遇之惟恐
不厚遽薄其禮則怨始也任之惟恐不專遽奪其權則
[014-5a]
憤始也結之惟恐不至遽示以猜則離怨憤以離則其
為患有不可言者或謂漢髙祖與武帝深見此理而早
制之故髙祖之御將常折其氣於初結其心扵後武帝
之御將常假之權於外而折其氣於内黥布歸漢髙祖
踞床洗而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及出就舍張
御食飲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此折其氣於初
而結其心於後也武帝使使者持方寸之印即軍中拜
衞青為大將軍盡以諸將兵付之然常踞厠見青使青
[014-5b]
有天子切齒之懼動不敢專以和柔自媚於上此假之
權於外而折其氣於内也然而折其氣所以制於任用之始茍以偃然頡頏則暴折之又非所以善御人也惟
當推赤心置其腹中務以誠感俾之用命賞罰明信並
用而必行則御將之長筭也臣聞太宗時嘗命將守代
州撃虜有功而邉將多嫉之或潜上謗書斥言其短太
宗一切不問封其奏以付守代者太宗之於將帥可謂
推赤心矣然當時自牧伯至於士卒稍有愆負旡或矜
[014-6a]
恕則臣所謂務以誠感與夫賞罰明信者真太宗駕馭之
術也李唐用兵有賞厚罰輕之弊戰輙少勝則張皇其
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至多䘮
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一嵗未更旋已
立於壇墀之上故兵不脆穀不殚而戰必挫北夫賞重
罰輕猶致敗况賞獨厚而罰不行則非御將之道也然
人主於將不但駕御之而已又當審其才而用之將固
有忠勇可喜者常失於輕敵而寡謀漢李廣才氣旡雙
[014-6b]
與敵角而公孫昆邪慮其自負賈復輕敵而光武不令
别將夏侯淵戰雖屢勝魏武常戒之曰為將當有怯弱
時不可但恃勇也然則忠勇而不知怯者又當戒以輕
敵亦使將帥知朝廷知之盡其才也
  賞功爵禄天下之公器非人君所私有也是故古者明君之
扵爵禄茍不當用則雖微秩輕賜未嘗有所虛授茍不
當靳則雖髙位大官未嘗有所固惜韓昭侯使人蔵弊
[014-7a]
袴侍者曰君亦不仁甚矣弊袴不以賜左右而蔵之昭
侯曰非子所知吾聞明主愛一嚬一咲嚬有為嚬咲有
為咲今袴豈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故蔵之未有予
也漢髙祖撃陳豨封趙壯士四人各千户以為將左右
諌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徧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
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吾以羽檄召天下兵未有至
者今計唯獨邯郸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户不以慰趙子
弟故方其不當用則韓昭侯一弊袴猶須蔵之必以待
[014-7b]
有功方其不當靳則漢髙祖之四千户雖以封未有功
之人於事為冝此古人厲世磨鈍之至術也方今爵禄
盖有不當用而虛授不當靳而固惜者竊以為有厲世
磨鈍之具而不能用用而不得其當則人心有所不服
欲忠之臣有所未勸爰自興軍以來賞功所司初旡稽
覈或虛張首獲或増叙勲績或縁世竄名或行賂冐奏
斷筋絶骨先登䧟陣搴旗折馘之人未必見旌異殞身
䘮元膏流節離忘私死事之家未必蒙隠䘏凡所補授
[014-8a]
而至於校尉上而至於横行車載斗量不可筭數未
必皆殊勲異効之人徃徃偽濫不公十嘗五六彼困旡
援貧無資者雖績用章著文據顯白吏方邀索賕謝難
問百緒彌年累嵗終不霑賞莫之告語相與怨歎使義
夫節士遲疑於立功頋慮於身後每視叨名冐級者抵
掌憤咤為之不平此天下所以欲忠而未勸也昔唐孫
承景監清邉軍戰還自面先鋒當矢石状擢肅政臺中
丞及張仁愿問其破敵曲折而承景實不行所問皆窮
[014-8b]
行賞之妄有至於此向非仁愿窮訊則承景為苐一功
何由知其不實此賞功所以貴乎精覈也漢趙忠論討
黄巾功甄舉謂之曰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故天
下失望今冝進賢理屈以副衆心而南容終亦不得封
夫以一傅爕之不實遂使天下失望今有功而見遺亦
多矣將何以慰天下之望而服其心謂朝廷於爵禄有
所慎用耶則濫賞者不加察有所輕用耶則冝賞者不
加恤臣故曰有不當用而虛授有不當靳而固惜者又
[014-9a]
若四方之士詣闕上封或徒歩千里奏書百牘越月踰
時客食旅次豈無去故郷之念豈無懷親愛之心抗直
辭觸忌諱豈旡干不測之懼徒以感槩憤發思濟時艱
心不忘忠惓惓為此彼其所陳借皆荒唐之狂言屑𤨏
之常談猶當間一召見時加諮詢捐斗升之禄輕束帛
之賜以來庶言以通治道况夫愚者有千慮之得負薪
有廊廟之言亦豈旡一䇿為可取一事為可効拔十失
五猶得其半而曽未聞顯賞嘉謀旌甄讜論使天下聞
[014-9b]
風増厲争輸厥誠以收羣䇿而輔中興此復何也三嵗
任子動以千數諸生由科第進動以百數雜流入仕且
不知嵗幾何人頋獨於獻言者深吝而不予此又天下
所以欲忠而未勸也臣願明詔有司精覈功賞俾旡濫
被與其濫被旡補之人不若以報有勞而末論有屈而
未伸者又不若酬善言以勸䇿士則厲世磨鈍之至術

  勸武
[014-10a]
國家之制武臣自借職即班先文資之六階自餘亦多
右武雖中更承平脩官制猶不改也此非勸武功偹後
患之深意乎盖時方艱難寵用勇力拔距投石揭旗引
鼎之士皆得取豐禄揖美官天下既定包戈歸馬則前
侯舊將投閑置散與老校退卒等遇之滅然若土梗游
塵則非所以勸武功偹後患也是以多難之世將士雖
或奮身出力往往咸懷後慮而不遂盡敵謂優游養㓂
足為己資使冦不滅則已之取重於世不已故常坐甲
[014-10b]
擁衆安視虵豕荐食忍而不撃或破賊垂盡不即芟夷
因使困獸跲而復起為世大患唐劉巨容敗黄巢于荆
門轉闘一舎捕逐虜獲率十俘八巢力窮矣諸將欲追
斬巢巨容止曰朝家多負人有危難不愛惜官賞事平
即忌之不如留賊為富貴作地諸將謂然而吕用之說
髙騈亦云公勲業極矣賊未殄朝廷且有口語况賊平
安所稅駕不如觀釁求福為不朽資也是皆李唐不能
右武於平時以偹後患故巨容駢等皆縱賊不盡誅使
[014-11a]
巢得復熾遂䧟兩京毒流天下然則國家官制右武雖
更承平猶不之改真勸武功備後患之深意也臣竊惟
將士從陛下中興戰伐使間闗有年雖出忠義然其計
不能旡望於安平休息仰事俯育為温飽計也願陛下
明祖宗右武之意詔諭諸軍約剋復中原日應將士有
功者已差次行賞外各隨官資増給本俸之半以終其
身為武功勸則皆將相謂曰徃當旡虞時國家已尚武
今又約我増俸誠能盡敵當安坐取冨貴耳將見人思
[014-11b]
自奮撫劍慷慨志馳敵庭而心往之矣又何其養毒哉
臣又觀行軍出師老弱隨之為戰士累似未為得漢李
陵提兵入匈奴士卒妻婦隨軍者大匿車中陵曰吾士
氣少衰而鼔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士卒妻婦
匿車中猶鼔不起况連營踵其後兵氣當如何哉唐韓
洪以名姝遺李光顔光顔曰我去室家久以為公憂然
戰士皆弃妻子蹈白刃柰何獨以女色為樂以是知昔
人用兵將卒皆去室家而即行陣也今不若以諸軍家
[014-12a]
屬分置江浙諸郡使之安堵是且有四利士卒前戰而
後不頋家一利散處就糧省轉餉之費二利家屬留居
人有固志三利雖名老弱猶可以弹壓諸郡使䑕竊不
敢發四利仍敕所至州郡優加撫存廪給以時無令匱
乏則將士感激思報上賜矣昔唐栁公綽以御史中丞
為鄂岳觀察使詔發卒五千討蔡軍出公綽數省問其
家疾病死生厚給之軍中感服曰中丞為我知家事敢
不死戰故鄂軍每戰輙克今誠使諸州郡盡如公綽則
[014-12b]
分置諸軍家屬皆將如歸是亦武功之勸也
  募兵
古者兵法起於井田故有寓兵旡募兵後世兵農兩分
則兵不足而募亦其冝也漢髙祖與楚相距五嵗數失
軍已衆而蕭何常從闗中遣士卒補其處至發老弱未
傳者悉詣滎陽耿弇謂光武曰吏士死亡者多願居上
谷益發精兵以集大計因與吴漢北收幽州十部兵從
光武撃破銅馬等髙光定天下皆益兵以成功今方克
[014-13a]
復土宇用兵伊始冝廣召募以備戎行之闕則其說有
二一曰義勇之士二曰死事之孤且家鶴膝户犀渠江
東之習俗也項羽所以雄諸侯孫權所以破曹公皆東
吴兵至扵戈船下瀬蹈輪鼓水角長技於波濤中又莫
如吴人加以閩地山險俗皆趫㨗伉徤白梃長鎩操以
奮呼焱銳莫當又楚人剽輕先登䧟陣出入若飛募而
教之皆為勝兵往嵗敵人乗間犯浙右所過為郷社掩
格俘斬甚衆此以見江東之士膽勇有餘使當敵人往
[014-13b]
往得利臣願明詔江淮閩浙募敢勇士願効忠者旡拘
數額發詣行朝各以路分聚為一軍勿黥面勿刺手第
隨州𨛦類結火伍日加訓練此義勇之士也漢取從軍
死事之子孫教以五兵號羽林孤児灌夫欲報父仇披
甲持㦸馳入吴軍身中大創十餘闘志彌厲盖人有復
讎之心雖萬死不頋因而用之必能有功臣願明詔諸
道募欲殺賊報仇者所在州縣厚恤其家與之資糧遣
詣行朝亦聚為一軍勿黥面勿刺手其人平居抱憤欲
[014-14a]
釋憾于賊而力不能一來應募必誓捐軀自無逋亡但
當教以坐作進退使習熟金皷此死事之孤也或曰昔
吴周祗欲扵鄱陽召募陸遜以鄱陽郡民易動難安召
之恐致賊冦祗固陳取之而吴遽等果亂今欲召募得
無有吴遽之變乎臣謂此殆欲以一噎而廢食也且彼
一時此一時安可同哉陸遜料當時召募易動難安之
民臣亦策今日召募可以安未動之冦也何以言之江
浙之人傳習妖教舊矣而比年尤盛緜村帯落比屋有
[014-14b]
之為渠首者家於窮山僻谷夜則嘯集徒衆以神恠相
誑誘遲明散去煙消鳥没䆒之則鬼迹捕之則易以生
事根固蔓連勢已潜熾其人類多姦豪拳勇横猾不及
此時因召募而收用之以消患於未萌臣恐吴遽未必
跳梁於今而張角孫恩決復響動於後也且姦豪横猾
之人居心好動殆非蒔桑秉耒低首安作為良民者譬
之脩蛇巨蝎取以備藥物或能已疾蠲病茍弃不用日
以滋息則縁墉肖屋螫人而肆其毒必矣故臣願因召
[014-15a]
募而收用之亦已時病之細術也 
 
 
 
 
 
 
[014-15b]
 
 
 
 
 
 
 
 香溪集巻十四

[015-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五      宋 范浚 撰
  進策
   節費
   議錢
   平糴
   實惠
   除盗
[015-1b]
  節費
理財之要莫先於節費費不節而欲求財之豐是猶因
風縱火而望山木之叢茂不可得也臣謂方今財用可
省者闕/
[015-2a]
 
           以為文具未深見其害於事
也今興大亂之餘緫核名實正所先務設一職猶欲兼
數事况存不急之官以蠧無涯之費乎且官不必備惟
其人豈惟三公哉唐薛元超為中書侍郎髙宗謂曰得卿
在中書固不藉多人是中書得一薛元超餘可省也孫
處約為中書舍人髙宗曰處約一人足辦我事何須多
也是舎人得一孫處約餘可省也北魏汰擇郎官唯辛
[015-2b]
雄等八人見留餘悉罷遣游僕射云得如雄者四五人
共省事足矣是郎官得數人如辛雄餘可省也此豈非
官可省之明騐耶茍不思慎選其人第欲備官豈徒
無益而為害實大昔人嘗謂天下財賦耗斁大者唯二
事一兵資二官俸自他費十不當二者一是以由漢至
唐征戰艱難未嘗不省吏員以救弊今官不少省頋或
益増之棲遲閑曹而坐養資考者不知幾人非勲舊大
臣而安食祠禄者不知幾人取兵書饋檄㳺走四方挾
[015-3a]
劵自資者又不知其幾人也尸素竊位以官稱行呼唱
而不釐職務者又不知其幾人也此非冗官為無益之
大費耶古者兵交使在其間盖將以息両國之患解仇
脩好而已故有掉三寸舌强於百萬之師者末世和親
之説用乃闕/
 
 
 
[015-3b]
 
 
     索益不知厭封豕長蛇薦食益不知己朝
廷何利而猶復遣使乎臣觀漢孝文貽匈奴書其辭不
過曰皇帝問匈奴大單于無恙其遺不過繡袷綺衣赤
綈緑繒黄金犀毗等物耳然而賈誼猶曰足反居上首
顧居下又曰何忍以帝王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
而禍不息長此安窮至為流涕使誼復生今日見吾中
[015-4a]
國金繒入北廷者如此其腆敵人之凌縱如此其甚殆
將痛哭而未已也且朝廷於敵人徃為屈辱而今為怨
仇徃者遣使所謂運府庫之財以填廬山之壑而今為
割剥百姓逺行貨賂以奉冦讎此非遣使為旡益之大
費乎臣願省冗官之大費以益募兵省遣使之大費以
賞戰士則不必商功利而用或幾乎足矣  議錢
錢貨耗乏為歴世患有救其弊者欲為重錢而病難用
[015-4b]
欲為輕錢而病盗鑄二者皆非可行於今者也思救其
弊莫若求錢之所由耗而圖之臣竊惟國家全盛時諸
道冶鑄嵗供緡錢入中都官帑民家委積累百鉅萬又
常平儲資大郡旡慮四五十萬緡次猶半之大邑旡慮
六七萬緡次亦半之府至貫朽庫府充牣時雖四方民
財匱不給用然實藏之官槩以天下計之錢不乏也方
今公帑既虛私利又窶公私俱匱不知錢何所積而至
於此臣嘗求其故知錢之所由耗者有五說焉運艘賈
[015-5a]
舶絶江浮海濤波覆沒一也通都大邑火所延燒灼爍
融液二也閭井習俗送終含死瘞埋滋多三也幾事不
宻而泄之疆場者廣四也禁令不嚴而破為銅器者衆
五也五者交耗故不藏之官不積之民而錢日以乏將
救其弊則當從其耗之甚者而為之禁今王師百萬或
列戍或進攻皆資錢以為用則泄之疆場願詔諸軍各
加禁察或可以金若銀帛易錢費者量冝易之至若破
銅為器則申嚴禁令當責郡縣力行懲絶昔劉秩謂銅
[015-5b]
之為兵不如鐡為器不如漆禁銅則人旡所用盗鑄者
少公錢不破人不犯死錢又日増是一舉而四美兼也
陸䞇亦云禁用銅器則錢不乏是皆以禁銅為利太祖
時有司請行銅禁於江南詔除寺觀先有道佛像鐘磬
鐸鈸塔輪火珠及民所常用銅鑑自餘銅器限盡一月
悉上送官給直市之敢有匿不聞論如律今儻遵用是
詔申嚴銅禁得銅必多可以廣鑄又自今旡復破錢為
器者錢何患不富乎然臣嘗觀漢章帝時穀帛價貴縣
[015-6a]
官經用不足張林言非但穀貴也百物皆貴此錢賤故
耳冝令天下悉以布帛為租市買皆用之封錢勿出如
此則錢少物皆賤矣又獻帝末不鑄錢久貨本不多且
旡増益故穀賤旡已是古以錢少故物賤也今錢貨既
乏而百物皆翔貴豈今之錢貨與古之錢貨異哉盖穀
甚貴之所致也東南播殖之利不加於舊而西北之人
寓食於東南者益衆此穀之所以甚貴而未平也夫人
視食為命其於穀粟不可一日不求今也地之殖不加
[015-6b]
舊而食者益衆且穀所儲積皆豪民大家乗時徼利閉
廪索價價脫不髙廪終不發則穀不得不甚貴彼市百
物者皆非不饑之人固將量食費以取百物之直則百
物亦不得不甚貴此錢雖乏而物不為賤所以與前世
異也今欲百物賤則當平穀直穀直平則民費省矣且
官収私銅以廣冶鑄又平穀直以省民費則錢雖乏未
為甚患善乎漢劉陶之言曰當今之憂不在於貨在乎
人饑臣亦以為當今不病錢乏病乎穀直之不平也
[015-7a]
  平糴
臣所謂平穀直者非欲嚴法宻令以抑損之也盖聞食
貨有輕重歛散之權有司失之則姦民得以乗人急而
專其利故曰民有饑餓者穀有所藏也又曰嵗有㓙穰
故穀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人君不理則蓄賈
游於市乗民之不給百倍其本矣然則將平穀直使無
甚貴則輕重歛散之權有司可不制之乎秦末豪傑争
取金玉而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也民不得耕
[015-7b]
種米石至萬錢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用以起富使當
時歛散之權在公上則任氏雖有粟安得取貴直乎今
莫若依倣李悝之平糴耿壽昌之常平收歛散之權而
制扵有司使豪民足穀者欲索髙價而不可得則臣所
謂平穀直之說也悝為平糴法觀嵗上中下熟而制其
收又觀嵗大饑中饑小饑而發其歛故雖遇饑饉水旱
糴不貴而民不散行之魏國國以冨强壽昌為常平法
令邉郡皆築倉以穀賤時増價而糴以利農穀貴時减
[015-8a]
價而糶民甚便之臣謂冝酌取悝壽昌之說詔州縣各
量所部土地廣狹出穀多寡參以往嵗和糴斛數制為
定額亦視上中下熟而三分其收每嵗西成亟行廣糴
必以時價償民無得虧除及來嵗春夏穀直騰躍則少
損時價而出之亦視所收多寡三分而出其二復儲糶
貲以為當嵗糴本其一則以待軍興之須如此則歛散
之權盡歸公上豪奪者不得固閉囷廪挾所蓄以邀重
利穀直豈復甚貴而不平乎臣此所言其大畧也若夫
[015-8b]
創制作法纎宻之條所以周防利病者則在有司熟講
而舉行之或曰官自糴取與民為市得無擾乎臣曰民
無抑糶官無强糴損價以便民得羡以供軍上以豐蓄
積濟饋運下以檢姦豪惠貧弱誠見其利未見其擾也
方之横歛不猶愈乎唐德宗時陸贄以闗中穀賤請和
糴百餘萬斛可以減轉運又欲以所減米糶江淮水菑
州縣斗減時五十以救乏京城東渭橋之糴斗増時三
十以利農古之人未嘗不以歛散之權與夫平糴以利
[015-9a]
人為意孰謂不可復行於今耶臣竊觀世之計利者類
以剥下為言所謂枘鑿萬端窮朝抵暮千案百牘皆取
之民者也殊不知理財之義固自有不害民而利於時
者唐劉晏制萬物低昻常操天下贏貲以佐軍興雖拏
兵數十年歛不及民而用度足第五琦當軍興隨事趣
辦人不益賦而國用豐程异使江表調財用所至不剥
下不加歛經用以饒元琇判度支方蝗旱而不増一賦
軍興皆齊是數人者皆不取之民而財自足豈天雨鬼
[015-9b]
輸哉亦得夫歛散之權而已然則臣所陳平穀直之說
豈非不害民而利於時者乎
  實惠
民者至愚而神者也馭以智則詐示以疑則偷接不
禮則其徇義輕撫不以情則其効忠薄然則人君誠欲
利民可不加之實惠乎浮文惠之而實不至是馭以智
者也彼烏能無詐是示以疑者也彼烏能無偷是接不
以禮而撫不以情者也彼其徇義烏能不輕効忠烏能
[015-10a]
不薄君以浮文罔民民以詐欺應君則上之澤何由及
乎下下之情何由達乎上上下猜阻日以携貳亂亡之
由也昔唐文皇賢主也常自謂以誠御天下欲使臣民
皆無詐欺裴矩奏民遭突厥侵暴者請户給一絹文皇
曰朕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户有小大豈得雷
同給賜乎於是計口為率太宗欲實惠及民用心可謂
至矣然而當時詔逋負官物悉令蠲免既而負秦府國
司物者乃復督索如故又詔闗中免二年租調闗外給
[015-10b]
復一年既而敕云已役已輸者以明年為始散還之後
方復更追是欲惠民而實不至雖用心如文皇亦未免
為浮文也臣嘗伏讀建炎改元赦書所以勤恤民隠者
非止一事凡逋租負錢倚閣折納之類蠲除至多又備
言官吏削刻良民受弊往往破産所以慰安天下甚厚
赦令所至民皆感激流涕以為陛下惠頋元元周悉如
此丁寜如此非復異時之虚文徒掛墻壁為也盖有華顛耆老扶杖立聽願少須㬰無死以觀中興之盛者然
[015-11a]
而事多循習吏不奉行前令未及盡施後令已復更易
不一二嵗衆弊紛然仍為虚文初無實惠雖復詔赦數
下徳音至深臣恐斯民有至愚而神者固已生疑於前
安可兾其必信於後中興之功尚勤聖慮未必不由此
也凢逋租負錢嵗久不能入者皆貧民窶户水旱札瘥
之餘衣不足以蔽膚食不足以餬口既迫於寒饑矣而
追胥督吏臨門譴呵責以不可得之積欠而遂其不可
猒之私求攘衣&KR0237掠器具鷄栖豚穽無不奪取大吏未
[015-11b]
去小吏復來朝索夕須剥膚椎髓償官之實曽未毛銖
而吏之所得車載石量矣朝廷何忍收毛銖之逋負使
民抱無涯之疾苦乎彼其横被侵辱怨憤嗟呼之聲朝
廷不得而聞也䝉頭避吏潜山竄谷朝廷不得而見也
豐年富嵗已困於追呼矣一有饑饉則操瓢囊流轉為
溝中瘠而已可勝哀哉臣愚竊謂與其以督欠之虛名
為胥吏渙奪之因不若捐毛銖之小得為貧民無窮之
利况夫逋負在十年之外者民頋所責既多終無可輸
[015-12a]
破數少償則懼應盡入因厚以賕謝許請吏曹雖毛銖
無人官者是又徒為瘠民以肥吏而公家初無損益者
臣願申行累下赦詔條列民所逋負可蠲除者自何
年為率明降德音盡削欠籍官吏不即削籍後復責償
為姦者重加竄罰庶幾民霑實惠知朝廷赦令誠以利
澤彫瘵非虛文也其為政効豈不優於唐文皇哉
  除盗
嵗適旱蝗民不頼生脱死自救攖金奪餉而不知愧甚
[015-12b]
則群行為姦依慿狐邱棲宿兎穴此其為盗盖廹不得
已耳固宜綏撫安集之而勿窮其誅若夫豪姦巨猾乗
危投隙弄兵擁衆大而翺翔轉冦噬螫齊民小而攻據
城邑鴟跱觀變此其為盗又可闊略而不誅之耶異時
官軍討賊於豪姦巨猾不惟闊略不誅仍每命以爵秩
弄兵擁衆者相視踵起驅掠殘暴無所不至金粟子女
靡衣豐食鮮車怒馬既飽其志頋得厭兵乃始以降約
自通差次酋從坐邀官級禮優者先下爵卑者後服官
[015-13a]
軍力或不制則屈意順許惟懼賊心之小忤而不即就
降至示以告身誘使投兵徃往朝黄巾暮紫綬斬木揭
竿之徒搢笏曳履鴈行于士夫間國威不振無甚於此
是以江湖嶺海跳梁猖暴攻刼市邑者至今猶時有也
臣觀秦漢而下號中興顯顯為古今稱詠者三君曰漢
光武曰晉元帝曰唐肅宗然而晉自建都江左姦叛時
起唐自安史後亦大盗繼作獨漢建武遂無强㓂何哉
盖晉元帝時王敦驕恣不臣帝畏之而不能制自亡齊
[015-13b]
斧故其弊流於後世有遵養時賊之譏唐肅宗時平盧
裨將殺節度之子而推立侯希逸肅宗不能正其罪因
授以旄節故其弊流於後世有姑息之政晉與唐雖稱
中興而威柄撓弱是以强㓂不止若光武則不然以英
威雄斷縂攬權綱群盗請降未嘗假以辭色况輕與之
爵秩乎劉恭曰劉盆子將百萬衆降陛下何以待之光
武曰待汝以不死耳杜成為王郎乞降求萬户侯光武
曰頋得全身可矣光武之御群盗如此故當建武時雖
[015-14a]
狂狡間作而終無强㓂然則以爵秩招慰盗賊誠啓姦
之弊政也陛下紹開中興收威柄而隆國體則宜以晉
元帝唐肅宗為戒而以漢光武為法凢盗賊請降者待
以不死足矣俾之全身足矣又烏可復如異時使官軍
屈意以踵遵養姑息之陋哉昔唐僖宗時黄巢已破廣
州勢張甚表求天平節度使宰相盧攜素厚髙駢屬令
立功乃固不可巢請及巢益熾破淮南人皆咎攜始下
詔以巢為天平節度使詔下賊已破潼闗矣臣嘗讀唐
[015-14b]
史竊以攜固不可巢請為是以時人咎攜為非又罪攜
終不當以節度與巢也何以言之巢雖横行天下不過
為一劇賊耳㓂賊姦宄堯舜之世且不免是歴古所常
有也儻以節度遂其請則是㓂賊而秉旄鉞豈不異甚
矣哉以政體言之以名器言之寜使巢益熾而節度終
不可與也且巢之力茍能恣肆則雖得旄鉞猶將轉冦
自如又果足以塞賊夫之貪心乎故凡為遵養姑息之
陋者皆啓姦之弊政能革啓姦之弊政則除盗之先務
[015-15a]
 
 
 
 
 
 
 
[015-15b]
 
 
 
 
 
 
 
 香溪集巻十五

[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六      宋 范浚 撰
  記
   慎獨齋記
   養正齋記
   拙懶軒記
   不欺堂記
   自牧齋記
[016-1b]
   西溪觀魚記
  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