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目録
第六卷
論書書學中/
唐張懷瓘文字論
唐張懷瓘六體書論
唐張懷瓘評書藥石論
唐張懷瓘論執筆
[006-1b]
唐韓愈送髙閑上人序
唐李肇論書
唐柳公權筆法對
唐韋榮宗論書
唐張敬𤣥論書
唐釋亞棲論書
唐釋𧦬光論書法
唐人敘筆法
[006-2a]
後蜀林罕論篆隸
宋歐陽修試筆
宋歐陽修書蔡君謨茶錄後
宋蘇舜欽論草書
宋蔡襄論書
宋蔡襄自論飛草書
宋雷太簡江聲帖
宋文同論草書
[006-2b]
宋沈括論書
宋程顥論書
宋蘇軾論書
宋蘇軾論古人書
宋蘇軾自論書
宋蘇軾和子由論書詩
宋黄庭堅論書
宋黄庭堅自論書
[006-3a]
宋黄庭堅與宜春朱和叔論書
宋米芾論書
宋米芾自論書
宋陳師道論書
宋張安國論書
宋張師正論書
宋李之儀論書
宋李之儀論草書
[006-3b]
宋李之儀記蘇楊二公作字
宋晁補之論書
宋黄伯思論書
宋黄伯思論草書
宋黄伯思論飛白法
宋黄伯思論楷書
宋劉正夫論書
宋董逌論書
[006-4a]
宋劉辰翁論書
宋王柏論書
[006-5a]
欽定四庫全書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六
論書六書學中/
唐張懷瓘文字論
天地無全功萬物無全用妙理何可備該常歎書不盡
言僕雖知之於言故人得之於書且知者博於聞見或
能知得者非假以天資必不能得是以知之與得又書
之比言俱有雲塵之懸所令自評敢違雅意夫鍾王眞
[006-5b]
行一今一古各有自然天骨猶千里之迹邈不可追今
之自量可以比於虞褚而已其草諸賢未盡之得惟張
有道創意物象近於自然又精熟絶倫是其長也其書
勢不斷絶上下鈎連雖能如鐵並集若不能區别二家
尊幼混雜百年檢探可知是其短也夫人識在賢明用
在斷割不分涇渭餘何足云僕今所制不師古法探文
墨之妙有索萬物之元精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潤色雖
迹在塵壤而志出雲霄靈變無常務於飛動或若擒虎
[006-6a]
豹有強梁拏攫之形執蛟螭見蚴蟉盤旋之勢探彼意
象如此規模忽若電飛或疑星墜氣勢生乎流便精魄
出於鋒芒如觀之欲其駭目驚心肅然凜然殊可畏也
數百年方擬獨歩其間自評若斯僕未審何如也法書/
要錄/
唐張懷瓘六體書論
臣聞形見曰象書者法象也心不能妙探於物墨不能
曲盡於心慮以圗之勢以生之氣以和之神以肅之合
[006-6b]
而裁成隨變所適法本無體貴乎㑹通觀彼遺蹤悉其
微㫖雖寂寥千載若面奉徽音其趣之幽深情之比興
可以黙識不可言宣亦猶冥密鬼神有矣不可見而以
知啓其𤣥關會其至理即與大道不殊夫經是聖文尚
傳而不祕書是妙跡乃祕而不傳存殁光榮難以過此
誠不朽之盛事
大篆者廣乎古文法於鳥跡若鸞鳯奮翼虬龍掉尾或
花萼相承或枯葉敷暢勁直如矢宛曲若弓銛利精微
[006-7a]
同乎神化史籀是其祖李斯蔡邕為其嗣小篆者或鏤
纖盤屈或懸針狀貎鱗羽參差而互進珪璧錯落以爭
明其勢飛騰其形端儼李斯是祖曹喜蔡邕為嗣八分
者㸃畫發動體骨雄異作威投㦸騰氣揚波貴逸尚竒
探靈索妙可謂蔡邕為祖張昶皇象為子鍾繇索靖為
孫隸書者字皆眞正曰眞書大率眞書如立行書如行
草書如走其於舉趣蓋有殊焉夫學草行分不一二天
下老幼悉習眞書而罕能至其最難也鍾繇法於大篆
[006-7b]
措思神妙得其古風亦有不足傷於疎瘦王羲之比鍾
繇鋒芒峻勢多所不及於增損則骨肉相稱潤色則婉
態妍華易乃過也王獻之逺減於父鋒芒往往直筆而
已鋒芒者若犀象之有牙角婉態者若蛟龍之恣盤游
夫物負陰而抱陽書亦外柔而内剛緩則乍纖急則若
滅修短相異巖谷相傾嶮不至崩不至失此其大略
也可謂元常為兄逸少為弟子敬為息行書者不眞不
草晨雞跟蹡而將飛暮鵶聮翩而欲下貴其承躡不絶
[006-8a]
氣候通流逸少則動合規儀調諧金石天姿神縱無以
寄辭子敬不能純一或行草雜糅便者則為神㑹之間
其鋒不可當也宏逸遒健過於家尊可謂子敬為孟逸
少為仲元常為季草書者乃文字之末而伯英創意庶
乎文字之先其功鄰乎篆籀探乎萬象取其元精至於
形似最為近也字勢生動宛若天然實得造化之姿神
變無極然草法貴在簡易而此公傷於太簡也逸少雖
損益合宜其於風骨精熟去之尚逺伯英是其祖逸少
[006-8b]
子敬為嗣若乃無所不通獨質天巧耀今抗古百代流
行則逸少為最所以然者古質今文世賤質而貴文文
則易俗合於情深識者必考之古乃先其質而後其文
質者如經文者如緯若鍾張為枝榦二王為花葉美則
美矣如彼桃李戛兮鏗子合乎宮徵磊落崑山之石嵯
峨碧海之波奔則激電飛空頓則懸流注壑雖貫珠之
一一亦行鴈之聮聮求之於希微見之於無物或儼子
其容或敦兮若樸或渙兮若氷之將釋然後為得矣故
[006-9a]
學眞者不可不兼鍾學草者不可不兼張此皆書之骨
也如不參二家之法欲求於妙不亦難乎若有能越諸
家之法度草隸之規模獨照靈襟超然物表學乎造化
創開規矩不然不可不兼於鍾張也蓋無獨斷之明則
可詢於衆議捨短從長固鮮有敗書亦探諸家之美況
不遵其祖先乎法書要錄/
唐張懷瓘評書藥石論
夫馬筋多肉少為上肉多筋少為下書亦如之今之書
[006-9b]
人或得肉多筋少之法薫蕕同器十年不分寧知不有
藏其知能混其體法雷同賞遇或使之然至如馬之羣
行驥子不出其外列拖銜策方知逸足含識之物皆欲
骨肉相稱神貌洽然若筋骨不任其脂肉在馬為駑駘
在人為肉疾在書為墨豬推其病狀未即已也非醫緩
不能為之惟題署及八分則肥密可也自此之外皆宜
蕭散恣其運動然能之至難見之不易精察之者必若
庖丁解牛目無全形析支分理其有一㸃一畫意態縱
[006-10a]
横偃亞中間綽有餘裕結字峻秀類於生動幽若深逺
煥若神明以不測為量書之妙也是曰無病勤而行之
益佳其有方闊齊平支體肥腯布置逼仄有所不容稜
角且形況復無像神貌昏懵氣候蔑然以濃淡為華者
書之困也是曰病甚稍須毒藥以攻之古文篆籀書之
祖也都無角節將古合道理亦可明蓋欲方而有規員
而失矩亦猶人之指腕促則如指之拳賖則如腕之屈
理須裹之以皮肉若露筋骨是乃病也豈曰壯哉書亦
[006-10b]
湏用員轉順其天理若輒成稜角是乃病也豈曰力哉
夫良工理材斧斤無跡才子叙事潛刃其間書能入流
含於和氣宛與理㑹曲若天成刻角耀鋒無利餘害萬
事拙者易能者難童蒙書有稜角豈謂能也共人相知
若始疎而終密者則大同始密而終疎者則大異故小
人甘以壞君子淡以成耀俗之書甘而易入乍觀肥滿
則恱心開目亦猶鄭聲之在聽也稜角者書之弊薄也
脂肉者書之滓濊也嬰斯疾弊湏訪良醫滌蕩心胷除
[006-11a]
其煩憒古人妙跡用思沉鬱自非冥捜不可得見夫學
鍾王尚不繼虞褚況他者哉書法鈎𤣥/
唐張懷瓘論執筆
執筆亦有法若執淺而堅掣打勁利掣三寸而一寸著
紙勢有餘矣若執筆深而束牽三寸而一寸著紙勢已
盡矣其故何也筆在指端則掌虛運動適意騰躍頓挫
生氣在焉筆居半則掌實如樞不轉掣豈能自由轉運
迴旋乃成稜角筆既死矣寧望字之生動乎書法鈎𤣥/
[006-11b]
唐韓愈送髙閑上人序
茍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
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
丁治牛師曠治聲音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弈伯
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
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
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
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
[006-12a]
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鬬天
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
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閑之於草書有
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
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欲鬭進有得有喪
勃然不釋然後一決於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
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
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頽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
[006-12b]
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閑
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昌黎集/
唐李肇論書
懷素書工痩張長史草工肥痩硬易作肥勁難工國史/
補/
唐柳公權筆法對
穆宗問公權用筆法對曰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
帝改容悟其以筆諫也唐書柳公權傳/
[006-13a]
唐韋榮宗論書
凡下筆心生於手然後方可下若少等閑殆亦無憑湏
淺其執牢其筆實其指虚其掌論正書行草則曰眞書
小密執宜近頭行書寛縱執宜小逺草書流逸執宜更
逺逺取㸃畫長大近取分布齊均各有度數不可輕率
茍且湏養胸中無俗氣不論眞行草書自有一段清趣
學者當自得之王氏法書苑/
唐張敬𤣥論書
[006-13b]
楷書把筆妙在虚掌運腕不可太緊緊則腕不能轉既
腕不轉則字體或麤或細上下不均雖多用力元來不
當又云楷書只虚掌轉腕不要懸臂氣力有限行草書
即湏懸腕筆勢無限不懸腕筆勢有限又云其初學書
先學眞書此不失節也若不先學眞書便學縱體為宗
主後却學眞體難成矣書史㑹要/
法成之後字體各有管束一字管兩字兩字管三字如
此管一行一行管兩行兩行管三行如此管一紙凡此
[006-14a]
皆學者所當知也王氏法書苑/
唐釋亞棲論書
凡書通即變王變白雲體歐變右軍體柳變歐陽體永
禪師褚遂良顔眞卿李邕虞世南等並得書中法後皆
自變其體以傳後世俱得垂名若執法不變縱能入石
三分亦被號為書奴終非自立之體是書家之大要書/
法鈎𤣥/
唐釋𧦬光論書法
[006-14b]
書法猶釋氏心印發於心源成於了悟非口手所傳魏/
了翁鶴山集/
唐人敘筆法
學書之初執筆為最蓋明於位置㸃畫便於墨道也湏
其良師口授天性自悟縱横落紙筆無虚發即能專成
其勢大約虚掌實指平腕竪鋒意在筆前鋒行畫内心
想字形輕重邪正各得其趣切湏襟懷沉靜自然思盈
半矣待其功成即專勢況殊不可搨模寫様輕自取拙
[006-15a]
若藁行雜體掇筆往來懸管自在但取體勢雄壯不可
拘其小節若畏懼生疑否臧不決運用迷於筆前振動
惑於手下師心固乎獨見弟子執其寡聞耻請問於智
人忌藝能之勝已若欲造𤣥未之有也禁經云有攻無
性神彩不生有性無攻神彩不變兼此二事然後得齊
古人之景氣又云此下當有第一用/筆四字原本闕第二識勢第三裹
束三者兼備然後為書茍守一途即未為得張懷瓘云
揖讓禮樂獻不及羲風神㪚逸羲不及獻證之於書藉
[006-15b]
其神彩也李嗣眞云今之馳騖去聖逾逺徒識方員而
迷㸃畫猶莊生之歎盲者易象之談日中終不見矣唐
太宗與漢王元昌褚遂良等皆受之於史陵然褚首師
虞後又學史乃謂陵曰此法更不可以教人是其妙處
也陸柬之受之於虞世南世南受之於智永皆有體法
今人都不聞師範又自無鑒局雖古蹟昭然永不覺悟
而執燕珉以為寳玩楚鳯而稱珍不亦謬哉褚河南云
良師不遇歲月徒往今之能者時見一斑忽不悟者終
[006-16a]
身瞑目蓋書非口傳手授而云能知者未之見也書苑/
菁華/
後蜀林罕論篆隸
篆勢有筆力遒健字勢妍麗者斯乃意巧之人臨文改
易或參差之長短之屈曲之拗綟之務於竒怪以媚一
時後習之人性有利鈍致與元篆隸不同蓋病由此起
今之學者但能明知八法洞曉六書道理既全體格自
實亦何必踵歐虞褚柳之惑亂哉字源偏旁小說序/
[006-16b]
宋歐陽修試筆
學書為樂
蘇子美嘗言明牎淨几筆硯紙墨皆極精良亦自是人
生一樂然能得此樂者甚稀其不為外物移其好者又
特稀也余晩知此趣恨字體不工不能到古人佳處若
以為樂則自是有餘
學書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來漸已廢去或厭而不為或
[006-17a]
好之未厭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乆益深而尤不厭者
書也至於學字為於不倦時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賢
留意於此不為無意也
學書作故事
學書勿浪書事有可記者他時便為故事
學眞草書
自此已後隻日學草書雙日學眞書眞書兼行草書兼
楷十年不倦當得名然虚名已得而眞氣耗矣萬事莫
[006-17b]
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為勞也有以樂其心不
知物之為累也然則自古無不累心之物而有為物所
樂之心
學書工拙
每書字嘗自嫌其不佳而見者或稱其可取嘗有初不
自喜隔數日視之頗若有可愛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
消日何用較其工拙而區區於此遂成一役之勞豈非
人心蔽於好勝邪
[006-18a]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則神氣完實而有餘於靜坐中自是一樂
事然患少暇豈其於樂處常不足邪
用筆之法
蘇子美嘗言用筆之法此乃柳公權之法也亦嘗較之
斜正之間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則羲獻之書可以
意得也因知萬事有法揚子云斷木為棊刓革為鞠亦
皆有法豈正得此也
[006-18b]
蘇子美論書
蘇子美喜論用筆而書字不迨其所論豈其力不副其
心邪然萬事以心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獨以
為不然此所謂非知之難而行之難者也古之人不虚
勞其心力故其學精而無不至蓋方其幼也未有所為
時專其力於學書及其漸長則其所學漸近於用今人
不然多學書於晩年所以與古不同也
蘇子美蔡君謨書
[006-19a]
自蘇子美死後遂覺筆法中絶近年君謨獨歩當世然
謙讓不肯主盟往年予嘗戲謂君謨學書如泝急流用
盡氣力不離故處君謨頗笑以為能取譬今思此語已
二十餘年竟如何哉
李邕書
余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
及看之久遂為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晩好之尤篤譬猶
結交其始也難則其合也必久余雖因邕書得筆法然
[006-19b]
為字絶不相類豈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見邕書追
求鍾王以來字法皆可以通然邕書未必獨然凡學書
者得其一可以通其餘余偶從邕書而得之耳歐陽文/
忠公集/
宋歐陽修書蔡君謨茶録後
善為書者以眞楷為難而眞楷又以小字為難羲獻以
來遺跡見於今者多矣小楷惟樂毅論一篇而已今世
俗所傳出故髙紳學士家最為眞本而斷裂之餘僅存
[006-20a]
者百餘字耳此外吾家率更所書温彦博墓銘亦為絶
筆率更書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見前人
於小楷難工而傳於世者少而難得也君謨小字新出
而傳者二集古録目序横逸飄發而茶録勁實端嚴為
體雖殊而各極其妙蓋學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
予非知書者以接君謨之論久故亦麤識其一二焉歐/
陽文忠公集/
宋蘇舜欽論草書
[006-20b]
草書把筆離紙三寸取其指寛掌平虚腕法圓轉則飄
縱之體自可出絶耳困學齋雜録/
宋蔡襄論書
鍾王索靖法相近張芝又離為一法今書有規矩者王
索其雄逸不常者皆本張也旭素盡出此流蓋其天資
近者學之易得門户學書之要唯取神氣為佳若模象
體勢雖形似而無精神乃不知書者所為耳嘗觀石鼔
文愛其古質物象形勢有遺思焉及得原叔鼎器銘又
[006-21a]
知古之篆文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唯其意之所
欲然亦有工拙秦漢以來裁得一體故古文所見止此
惜哉
唐初二王筆跡猶多當時學者莫不依仿今所存者無
幾然觀歐虞褚陸號為名書其結約字法皆出王家父
子學大令者多放縱而羲之投筆處皆有神妙予嘗謂
篆隸正書與草行通是一法呉道子善畫而張長史師
其筆法豈有異哉然其精麤繫性之利鈍學之淺深古
[006-21b]
人有筆塚墨池之說當非虚也
近世篆書好為竒特都無古意唐李監通於斯氣力渾
厚可謂篆中之雄也學者宜知此說然後可與論篆矣
蔡忠惠公集/
古之善書者必先楷法漸而至於行草亦不離乎楷正
張芝與旭變怪不常出於筆墨蹊徑之外神逸有餘而
與羲獻異矣襄近年麤知其意而力已不及烏足道哉
君謨語録/
[006-22a]
宋蔡襄自論飛草書
每落筆為飛草書但覺煙雲龍蛇隨手運轉奔騰上下
殊可駭也靜而觀之神情歡欣可喜耳蔡忠惠公集/
宋雷太簡江聲帖
予少年時學右軍樂毅論鍾東亭賀平賊表歐陽率更
九成宮醴泉銘褚河南聖教序魏庻子郭知運碑顔太
師家廟碑後又見顔行書馬病乞米蔡明逺帖苦愛重
但自恨未及其自然近刺雅州晝臥郡閣因聞平羌江
[006-22b]
瀑漲聲想其波濤番番迅駃掀搕髙下蹷逐奔去之狀
無物可寄其情遽起作書則心中之想盡出筆下矣噫
鳥迹之始乃書法之宗皆有狀也唐張顚觀飛蓬驚沙
公孫大孃舞劒懷素觀雲隨風變化顔公謂竪牽法折
釵股不如屋漏㾗斯師法之外皆其自得者也子聽江
聲亦有所得乃知斯說不專為草聖但通論筆法已欽
伏前賢之言果不相欺耳墨池編/
宋文同論草書
[006-23a]
余學草書凡十年終未得古人用筆相傳之法後因見
道上鬭蛇遂得其妙乃知顚素之各有所悟然後至於
此耳東坡集/
宋沈括論書
予從子遼喜學書嘗論曰書之神韻雖得之於心然法
度必資講學常患世之作字分制無法凡字有兩字三
四字合為一字者湏字字可拆若筆畫多寡相近者湏
令大小均停所謂筆畫相近如殺字乃四字合為一當
[006-23b]
使乂木几又四者大小皆均如未字乃二字合當使土
與小二者大小長短皆均若筆畫多寡相逺即不可強
牽使停寡在左則取上齊寡在右則取下齊如从口从
金此多寡不同也吟則取上齊釦則取下齊如从上小
从又及从口从胃三字合者多寡不同則叔當取下齊
喟當取上齊如此之類不可不知又曰運筆之時當思
意在筆前此古人良法夢溪筆談/
宋程顥論書
[006-24a]
某學書時甚敬非是要字好即此是學明道先生全書/
宋蘇軾論書
筆墨之迹託於有形有形則有弊茍不至於無而自樂
於一時聊寓其心忘憂晩歲則猶賢於博奕也雖然不
假外物而有守於内者聖賢之髙致也惟顔子得之
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
書法備於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
嘗莊語而輒放言無是道也
[006-24b]
人貌有好醜而君子小人之態不可掩也言有辯訥而
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
不可亂也
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眞書難於飄揚草書難於嚴重
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寛綽而有餘
把筆無定法要使虚而寛歐陽文忠公謂余當使指運
而腕不知此語最妙方其運也左右前後却不免攲側
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繩此之謂筆正柳誠懸之言良是
[006-25a]
古人得筆法有所自張長史以劒器容有是理雷太簡
乃云聞江聲而筆法進文與可亦言見蛇鬭而草書長
此殆謬矣東坡集/
宋蘇軾論古人書
獻之少時學書逸少從後取其筆而不可知其長大必
能名世僕以為知書不在於筆牢浩然聽筆之所之而
不失法度乃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獨以
其小兒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筆不然
[006-25b]
則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
筆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獻之筆秃千管墨磨萬錠
不作張芝作索靖東坡集/
宋蘇軾自論書
書初無意於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乃成然要是出
於欲速古人云悤悤不及草書此語非是若悤悤不及
乃是平時亦有意於學此弊之極遂至於周越仲翼無
足怪者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
[006-26a]
也
王荆公書得無法之法然不可學無法故僕書盡意作
之似蔡君謨稍得意似楊風子更放似言法華歐叔弼
云子書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覺其如此世或以為似徐
書者非也東坡集/
宋蘇軾和子由論書詩
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嘗謂不學可貌
妍容有顰璧美何妨橢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好之
[006-26b]
每自譏不學子亦頗書成輒棄去繆被旁人裹皆云本
闊落結束入細麽子詩亦見推語重未敢荷邇來又學
射力薄愁官笴多好竟無成不精安用夥何當盡屏去
萬事付嬾惰吾聞古書法守駿莫如跛世俗筆苦驕衆
中強嵬騀鍾張忽已逺此語與時左東坡集/
宋黄庭堅論書
蘭亭雖眞行書之宗然不必一筆一畫為準譬如周公
孔子不能無小過過而不害其聰明睿聖所以為聖人
[006-27a]
不善學者即聖人之過處而學之故蔽於一曲今世學
蘭亭者多此也魯之閉門者曰吾將以吾之不可學柳
下惠之可可以學書矣
王氏書法以為如錐畫沙如印印泥蓋有鋒藏筆中意
在筆前耳承學之人更用蘭亭永字以開字中眼目能
使學家多拘忌成一種俗氣要之右軍二言羣言之長
也
東坡先生云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寛綽而
[006-27b]
有餘如東方朔畫像贊樂毅論蘭亭褉事詩敘先秦古
器科斗文字結密而無間如焦山崩崖瘞鶴銘永州磨
崖中興頌李斯嶧山刻秦始皇及二世皇帝詔近世兼
二美如楊少師之正書行草徐常侍之小篆此雖難為
俗學者言要歸畢竟如此如人眩時五色無主及其神
澄意定青黄皁白亦自粲然學書時時臨摹可得形似
大要多取古書細看令入神乃到妙處惟用心不雜乃
是入神要路
[006-28a]
學書端正則窘於法度側筆取妍往往工左尚病右古
人作蘭亭敘孔子廟堂碑皆作一淡墨本蓋見古人用
筆迴腕餘勢若深墨本但得筆中意耳今人但見深墨
本收書鋒芒故以舊筆臨倣不知前輩書初亦有鋒鍔
此不傳之妙也
心能轉腕手能轉筆書字便如人意古人工書無他異
但能用筆耳
草書妙處湏學者自得然學久乃當知之墨池筆冢非
[006-28b]
傳者妄也
凡書要拙多於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婦子妝梳百種
㸃綴終無烈婦態也
學書湏要胷中有道義又廣之以聖哲之學書乃可貴
若其靈府無程政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
余常言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
也
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直湏具此眼者乃能知之
[006-29a]
凡學書欲先學用筆用筆之法欲雙鈎回腕掌虚指實
以無名指倚筆則有力古人學書不盡臨摹張古人書
於壁間觀之入神則下筆時隨人意學字既成且養於
心中無俗氣然後可以作示人為楷式凡作字湏熟觀
魏晉人書㑹之於心自得古人筆法也欲學草書湏精
眞書知下筆向背則識草書法不難工矣
肥字湏要有骨痩字湏要有肉古人學書學其二處今
人學書肥瘦皆病又常偏得其人醜惡處如今人作顔
[006-29b]
體乃其可慨然者
楷法欲如快馬入陣草法欲左規右矩此古人妙處也
書字雖工拙在人要湏年髙手硬心意閒澹乃入微耳
山谷文集/
宋黄庭堅自論書
余在黔南未甚覺書字緜弱及移戎州見舊書多可憎
大槩十字中有三四差可耳今方悟古人沉著痛快之
語但難為知音爾
[006-30a]
元符二年三月十二日試宣城諸葛方㪚筆覺筆意與
黔州時書李太白白頭吟筆力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後
百年如有别書者乃解余語耳張長史折釵股顔太師
屋漏法王右軍錐畫沙印印泥懷素飛鳥出林驚蛇入
草索靖銀鈎蠆尾同是一筆法心不知手手不知心法
耳若有心與能者爭衡後世不朽則與書工藝史同功
矣
幼安弟喜作草求法於老夫老夫之書本無法也但觀
[006-30b]
世間萬縁如蚊蚋聚㪚未嘗一事横於胸中故不擇筆
墨遇紙則書紙盡則已亦不計較工拙與人之品藻譏
彈譬如木人舞中節拍人歎其工舞罷則又蕭然矣幼
安然吾言乎
余寓居開元寺之怡偲堂坐見江山每於此中作草似
得江山之助然顚長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余不
飲酒忽五十年雖欲善其事而器不利行筆處時時蹇
蹶計遂不得復如醉時書也
[006-31a]
晁美叔嘗背議予書唯有韻耳至於右軍波戈㸃畫一
筆無也有附予者傳若言於陳留予笑之曰若美叔則
與右軍合者優孟抵掌談說乃是孫叔敖邪往嘗有丘
敬和者摹倣右軍書筆意亦潤澤便為繩墨所縛不得
左右予嘗贈之詩中有句云字身藏穎秀勁清問誰學
之果蘭亭大字無過瘞鶴銘晚有石崖頌中興小字莫
作癡凍蠅樂毅論勝遺教經隨人作計終後人自成一
家始逼眞不知美叔嘗聞此論乎
[006-31b]
往年定國常謂予書不工書工不工大不足計較事由
今日觀之定國之言誠不謬也蓋字中無筆如禪句中
無眼非深解宗理者未易及此古人有言大字無過瘞
鶴銘小字莫學癡凍蠅隨人學人成舊人自成一家始
逼眞今人字自不按古體惟務排疊字勢悉無所法故
學者如登天之難凡學字時先當雙鈎用兩指相疊蹙
筆壓無名指髙提筆令腕隨己意左右然後觀人字格
則不患其難矣異日當成一家之法焉山谷文集/
[006-32a]
宋黄庭堅與宜春朱和叔論書
凡書之害姿媚是其小疵輕佻是其大病直湏落筆一
一端正至於放筆自然成行草則雖草而筆意端正最
忌用意裝綴便不成書山谷老人刀筆/
宋米芾論書
一日不書便覺思澀想古人未嘗片時廢書也因思蘇
之才桓公至洛帖字明意殊有工為天下法書第一
學書湏得趣他好俱忘乃入妙别為一好縈之便不工
[006-32b]
也
智永研成臼乃能到右軍若穿透始到鍾索也可不勉
之
世人多寫大字時用力捉筆字愈無筋骨神氣作圎筆
頭如蒸餅大可鄙笑要湏如小字鋒勢備全都無刻意
做作乃佳自古及今余不敏實得之榜字固已滿世自
有識者知之
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見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
[006-33a]
已少鍾法丁道護歐虞筆始匀古法亡矣柳公權師歐
不及逺甚而為醜怪惡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書
石刻不可學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故必湏眞
蹟觀之乃得趣如顔眞卿每使家僮刻字故㑹主人意
修改波撆致大失眞唯吉州廬山題名題訖而去後人
刻之故皆得其眞無做作之差乃知顔出於褚也又眞
蹟皆無蠶頭燕尾之筆與郭知運爭坐位帖有篆籀氣
顔傑思也柳與歐為醜怪惡札祖其弟公綽乃不俗與
[006-33b]
兄筋骨之說出於柳世人但以怒張為筋骨不知不怒
張自有筋骨焉
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
其後經生祖述間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見也
石曼卿作佛號都無回互轉摺之勢蓋字有大小相稱
且如寫太一之殿作四窠分豈可將一字肥滿一窠以
對殿字乎蓋自有相稱大小不展促也余嘗書天慶之
觀天之字皆四筆慶觀字多畫在下各隨其相稱寫之
[006-34a]
挂起氣勢自帶過皆如大小一般眞有飛動之勢也
書至隸興大篆古法大壞矣篆籀各隨字形大小故知
百物之狀活動圎備各各自足隸乃始有展促之勢而
三代法亡矣
字要骨格肉須裹筋筋湏藏肉秀潤生布置穏不俗險
不怪老不枯潤不肥變態貴形不貴苦苦生怒怒生怪
貴形不貴作作入畫畫入俗皆字病也海岳名言/
宋米芾自論書
[006-34b]
吾書小字行書有如大字唯家藏眞蹟跋尾間或有之
不以與求書者心既貯之隨意落筆皆得自然備其古
雅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
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也
少成若天性習慣若自然兹古語也吾夢古衣冠人授
以摺紙書書法自此差進寫與他人都不曉蔡元長見
而驚曰法何太遽異邪此公亦具眼人章子厚以眞自
名獨稱吾行草欲吾書如排笇子然眞字須有體勢乃
[006-35a]
佳耳海岳名言/
宋陳師道論書
善書不擇紙筆妙在心手不在物也古之至人耳目更
用惟心而已後山叢談/
宋張安國論書
字學至唐最勝雖經生亦可觀其傳者以人不以書也
褚薛歐虞皆太宗之名臣魯公之忠義公權之筆諫雖
不能書若人如何哉事文類聚/
[006-35b]
宋張師正論書
唐初字學勁健得晉宋風開元以後變為肥厚元和以
後柳沈之徒復尚清勁五代楊凝式國初李建中妙絶
一時行筆亦至於肥厚李昌武不免於重濁江南李後
主善書有言顔魯公端勁有法後主曰眞卿之書有楷
法而無佳處正如扠手並脚田舎漢耳倦游雜録/
宋李之儀論書
凡書精神為上結密次之位置又次之楊少師度越前
[006-36a]
古而一主於精神柳誠懸徐季海纖悉皆本規矩而不
能自展拓故精神有所不足或謂作字正如習馬歩驟
馳騁各有先後一失其節御者所媿至其奔軼絶塵則
乃能見其材魯直草字有類誠懸季海與夫馬之在御
者正書行書則一爽秀為多要之足以名世也
學書生於行筆茍不知此老死不免背馳雖規模前人
㸃畫不離法度要亦氣韻各有所在略不繫其工拙也
姑溪集/
[006-36b]
宋李之儀論草書
家貧不辦素食事忙不及草書此特一時之語耳正不
暇則行行不暇則草蓋理之常也間有蔽於不及之語
而特於草字行筆故為遲緩從而加馳騁以遂其蔽久
之雖欲稍急不復可得今法帖二王部中多告哀問疾
家私往還之書方其作時亦可謂迫矣胡不正而反草
何邪此其據也然而非所造直與神遇則安能至是亦
足以自成一家而名於世也姑溪集/
[006-37a]
宋李之儀記蘇楊二公作字
東坡研墨幾如糊方染筆又握筆近下而行之遲楊文
公以方角小紙蠅頭細字運筆如飛東坡之濃與遲出
於習熟而文公之小紙細字亦非有所必也故知熟則
生之生則熟之貴乎無所滯閡耳姑溪集/
宋晁補之論書
學書在法而其妙在人法可以人人而傳而妙必其胸
中之所獨得書工筆吏竭精神於日夜盡得古人㸃畫
[006-37b]
之法而模之濃纖横斜豪髪必似而古人之妙處已亡
妙不在於法也雞肋集/
宋黄伯思論書
昔人運筆側掠努趯皆有成規若法度禮樂不可斯湏
離及造微洞妙則出没飛動神㑹意得然所謂成規者
初未嘗失今世人作一波畫尚未知厝筆處徒規規强
效古人縱成但若印刻字耳
篆法之壞肇李監草法之弊肇張長史八分之俗肇韓
[006-38a]
擇木此諸人書非不工也而闕古人之闕一字恐/是淵字原教
俗士之升木於書家為患最深夫篆之方穩草之顚放
八分之纖麗學便可至而天一作/大勢失矣彼觀鐘彞文
識漢世之碑王索遺跡寧不少損乎此可為知者道
流俗言作書皆欲懸腕而聚指管端眞草必用此法乃
善予謂不然逸少書法有眞一行二草三以言執筆去
筆跗逺近耳今筆長不過五寸雖作草書必在其三而
眞行彌近今不問正草必欲聚指管端乃妄論也今觀
[006-38b]
晉宋及唐人畫圗執筆者未嘗若此可破俗之鄙說
凡書衡難從易方正在二者間不悟書意而作衡法不
斜則濁此體惟鍾索逸獻眞知也宋齊梁人似之陳隋
至唐皆不近也東觀餘論/
宋黄伯思論草書
唐人更不作章草書近來有濟及洪府人强學之所謂
不堪位置舉止羞澀終不似眞俗人未嘗知古人用筆
處見其人書者隨衆稱善皆曰鍾索復出矣
[006-39a]
張懷瓘論書以㑹稽草書第八在世將茂宏輩諸人下
意謂其拘法度少縱放也予謂草之狂怪乃書之下者
因陋就淺徒足以障拙目耳若逸少草之佳處蓋與縱
心者契妙寧可與不踰矩議之哉若懷瓘者以形模求
字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東觀餘論/
宋黄伯思論飛白法
觀唐𤣥度十體書因思張懷瓘云飛白全用隸法蓋八
分之輕者今世人為此書乃全用草法正與古背馳矣
[006-39b]
又鮑照飛白用豪筆乃能成字或輕或重也蓋或輕若
絲髮或重若雲山濃淡相錯乃成字若不用豪筆書之
則不能若此今觀十體中飛龍二字作飛白書正用豪
筆作與㪚隸頗相近但増縹緲縈舉之勢又全用楷法
洛陽唐恭陵孝恭皇帝睿德之紀及牛口紀功碑首唐
太宗飛白皆用相思為片板若髹刷然以書殊不用豪
筆故作字無濃淡纖壯之變非古也當蔡邕於鴻都下
見工人以堊帚成字歸而為飛白之書非便用堊帚蓋
[006-40a]
用筆效之而已今人便謂所用木筆為堊帚謬矣又云
飛而不白又云白而不飛蓋取其若絲髮處謂之白其
勢飛舉謂之飛而俚俗孏語又謂蔡中郎見帛飛空中
因作此字以白為帛此尤無稽也東觀餘論/
宋黄伯思論楷書
自秦易篆為佐隸至漢世去古未逺當時正隸體尚有
篆籀意厥後魏鍾元常及士季晉王世將逸少子敬作
小楷法皆出於遷就漢隸運筆結體既圜勁淡雅字率
[006-40b]
扁而弗撱今傳世者若鍾書力命表尚書宣示世將上
晉元帝二表逸少曹娥帖大令洛神帖雖經摹拓而古
隸典刑具在至江左六朝若謝宣城蕭挹輩雖不以書
名世至其小楷若齊海陵王志開善寺碑猶有鍾王遺
範至陳隋間正書結字漸方唐初猶爾獨歐陽率更虞
永興易方為長以就姿媚後人競效之遽不及二人逺
甚而鍾王楷法彌逺矣東觀餘論/
宋劉正夫論書
[006-41a]
字美觀則不古初見之使人甚愛次見之則得其不到
古人處三見之則偏旁㸃畫不合古者盈在眼矣字不
美觀者必古初見之則不甚愛再見之得其到古人處
三見之則偏旁㸃畫歷歷在眼矣故觀今之字如觀文
繡觀古之字如觀鍾鼎學古人字期於必到若至妙處
如㑹於道則無媿於古矣學法鈎𤣥/
宋董逌論書
書法貴在得筆意若拘於法者正以唐經所傳者爾其
[006-41b]
於古人極地不復到也觀前人於書自有得於天然者
下手便見筆意其於工夫不至雖不害為佳致然不合
於法者亦終不可語書也觀蘭亭敘樂毅論便知逸少
於法度備矣此皆已出後人摹勒以傳不能盡得當時
下筆意至其合處猶度絶前輩備有書法可考則知書
到古人地位自可以法度論也
古人於用筆時一法不立故衆技隨至而於見空時得
無字相此其不落世檢而天度自全也世人方將捉三
[006-42a]
寸柔翰豪藉之緹油心量形象而暗度逺近疎密隨歩
武之後躡其遺塵豈復有全書者邪鄔融嘗問素何不
學雨霤痕良久而省又問撥鐙法如何曰如人並乘鐙
不相犯剜鋒事密射如何曰不可言也
書法要得自然其於規矩權衡各有成法不可遁也至
於駿發陵厲自取氣決則縱釋法度隨機制宜不守一
定若一切束於法者非書也世稱王逸少為書祖觀其
遺文可以得之每為一畫則三過筆至波勢則偃筆從
[006-42b]
字有同處剙為别體若其垂露懸針鎚石釵股諸體備
有至於神明煥發絶塵掣影則不謀自合此其貴也後
世論書法太嚴尊逸少太過如謂黄庭清濁字三㸃為
勢上勁側中偃下潛挫而趯鋒樂毅論燕字謂之聮飛
左揭右入告誓文客字一飛三動上則左竪右揭如此
類者豈復有書邪又謂一合用二兼三解橛四平分如
此論書正可謂唐經生等所為字若盡求於此雖逸少
未必能合也今人作字既無法而論書之法又常過是
[006-43a]
亦未嘗求於古也
峻拔一角潛虚半股此於書法其體裁當如此矣至於
分若抵背合如並目以側映斜以斜附曲然後成書而
古人於此蓋盡之也
書貴得法然以㸃畫論法者皆蔽於書者也求法者當
在體用備處一法不忘濃纖健快各當其意然後結字
不失疎密合度可以論書矣廣川書跋/
宋劉辰翁論書
[006-43b]
舊見魏鶴山取篆字施之行書常笑其自苦無益近年
如楊慈湖畫心字文本心畫雲字在邯鄲匍匐中曲折
愈不相似自書學以來鍾王睂目可喜何嘗顚倒横竪
自不可及若如彼所為於字體則謬於經傳則乖不論
何所取也劉將孫天下同文集/
宋王柏論書
鍾鼎䰛釜槃尊爵之款識罕傳於後世而籀篆寂寥
六義荒墜斯變小篆邈變隸書二人雖同時而斯猶有
[006-44a]
所宗也邈則無復絲豪籀法矣隸轉而楷楷轉而行行
轉而草行已不莊草尤放蕩世變所趨淳厚斲喪可勝
言哉楷書首以元常稱惟江左諸賢頗得之至隋唐其
法漸壞歐虞褚薛顔柳諸公皆不能逮也今之學者不
能推其原以復乎古乃欲眩其詭以揚其波蓋部分偏
旁俱壞於能書者之手取妍好異惑亦甚矣後有作者
必將以六義正之王柏魯齋集/
[006-44b]
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