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32 文章辨體彙選-明-賀復徵 (master)


[244-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四十四
            明 賀復徴 編
書四十
  與王元美先生明屠隆/
隆髪未燥即知有呉㑹王元美先生蹉跎三十年犬馬
之齒長矣日手大篇耳榮名夢寐𤣥圃終屬隔塵言念
喆人臨風悵結隆海以東豎儒耳行能無所比數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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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之毎讀古人文章則馳神徃喆恨不得與此人同
旹時過其故里經其墳墓考其陳迹或故物從古人之
遺或片語出人間之秘輙展然大喜且披且詫想見其
人神惝怳乎迴翔寥廓之外而馳騖太上之前此何也
又如先朝李夢陽先生近世李攀龍先生業已恨余生
之晩不得奏薄技挾櫜鞬以一當兩公徒負高山之懐
抱下泉之戚矣隆賦材故卑抗志頗遠不能建標萟壇
而徃徃願北面大雅匪云同志亦其性然矣昔然明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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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於國僑寗越委身於晏子荀爽御車於李君廷尉結
襪於王生君山歎息於子雲中郎抗節於王粲精之所
嚮九原可以執鞭神之所潛虎賁可以隕涕誠以緇衣
之好篤好爵之情縻也嗟乎徃者不可作矣不圖隆乃
得與元美先生同旹又呉越相去近也而乃空懐佳人
竟違良晤河清難俟日月易徂隆支離涉世已見二毛
而先生亦垂老倦逰將圖五嶽恐一朝長畢卒負平生
令徃者諸公笑我泉下同天壤者承睫不見慕古何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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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且隆束髪爲諸生厭薄制義中艶古雅讀廣成素問
則霄雿欲僊覧竹書元苞則形骸遂徃近探禹穴抽秘
金書遙望岱宗覃思玉簡又鄒魯悅孔孟之仁義濠梁
慕莊老之𤣥虚之罘誦李斯之古文湘漢懐屈賈之詞
賦龍門仰太史之跌宕成都愛相如之麗藻大梁豔鄒
枚之浮華淮南羨八公之鴻烈幽薊喜鄒衍之談天青
齊驚淳于之炙轂稷下服田巴之雄辨靈光覩文考之
俊才天台高興公之逸韻諸圖書秘記古文竒字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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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其洪波收其鉅麗可謂窮老不厭專精靡他顧生也
貧賤僻處東海青山拄屋寒潮在門波臣竊窺黿鼉相
弔客無大雅座鮮高言識比夏蟲見同河伯僴然自奓
高歩濶視謂於世無雙譬如夜郎王之掘強於南徼扶
餘國之自雄於海中亦可咲矣既而自㧞幽囚稍窺𤣥
朗奮然决起欲出而與海内豪俊論文譚萟而天刑不
解人事多違始困諸生既束官守𤣥冬躡雪倉皇涉淮
不屈首苦簿書則折腰趍公府促訾咿&KR0008扶伏婉孌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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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工爲蛾眉百鍊化爲繞指𤣥髩儵爲朝霜雅志都喪
俗情轉深舊業盡廢寤寐永歎命之不淑安用生爲每
望呉㑹雲亭亭起如車蓋耿耿余懐恨不得即解印綬
從先生散步長洲之苑爾近世七子砰隠有聲並驅芳
軌橫行中原茍有遭之人馬辟易數十里矣然愚竊謂
先生最勝譬諸十雄當爲秦楚先生冨才勁力雷&KR0978
馳包絡千古吸蕩六合固也赤幟徃悊寜&KR0870白眉數子
乎即如李于鱗雄深竒古非不驚動一世標異將來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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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論其文信竒矣先生推轂濟南亦至而愚以爲無
當先生何也今夫天有揚沙走石則有和風惠日今夫
地有危峯峭壁則有平原曠野今夫江海有濁浪崩雲
則有平波展鏡今夫人物有戈矛叱咤則有俎豆晏笑
斯物之固然也藉使天一於揚沙走石地一於危峯峭
壁江海一於濁浪崩雲人物一於戈矛叱咤好竒不太
過乎將習見者厭矣文章大觀竒正離合瑰麗尒雅險
壯温夷何所不有嘗試取先民鴻製大作讀之書如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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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禮如檀弓周禮如考工記亦云竒古近險矣而不過
偶一爲之其平曠瑩徹揭日月而臨大道者固多他如
穆天子傳左國莊騷秦碑吕覽諸篇雖云魁壘多竒而
其中平易者亦徃徃不少惟揚子雲好竒言言艱棘後
世而下論者爲何平生辛苦蟲魚自况出竒間道終屬
偏師固未聞獨模後人盡掩前悊也先生嘗謂李王孫
竒過則凡老過則穉嗟嗟獨王孫哉于鱗之竒驅騁周
漢固非子雲敢望然言言若此終墮好竒譬如終南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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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竒矣然使終日而在目則厭不如日月之光也江上
裂石竒矣然使終日而在耳則厭不如雲&KR1777之奏也信
如于鱗標異凌厲千古吞掩前後則六藉之粹白漢詔
誥之温厚賈長沙之浩蕩司馬子長之疏朗長卿之詞
藻王子淵之才俊六朝之語麗不盡廢乎即天又奚以
和風惠日爲也故愚竊不自量謂于鱗雖竒而無當先
生先生何所不有也有于鱗有獻吉又兼有徃悊而又
自有元美廣大變化斯其所以極𤣥也讀藝苑巵言辨
[244-5b]
博哉如涉太湖雲夢焉讀弇州集魁瑰鉅麗和暢雄俊
哉如泛大海焉又如觀𤣥造焉其爲文包羅左國吐納
莊騷出入揚馬鞭箠褒雄其爲詩錬楉漢魏僣材六朝
同工沈宋登壇李杜誠天府之高華人文之鴻鉅作者
之極盛矣觀止矣然小子隆又竊有疑焉雋永之中不
嫌雜俎閎麗之極間出麄華又撰著太多篇章太富宇
宙羣品題咏靡遺古今萬狀蒐蘿略盡無乃傷於雜乎豈
𤣥造之中本無所不有邪竊意無所不有亦必有所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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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遊目羣玉之巔失足閬風之上精昡魂搖迷不知所
適何旹摳衣登堂面受大教也隆自知小技不合大方
區區之心欲自進門下亦無鹽之所以見齊王也然先
生廣心遠識延攬四方豪俊惟恐失之豈可使門下不
知有東海屠生哉下邑小吏不當輒以尺一通又不當
輒奓口狂言罪僇是懼然隆私度扶伏州郡長吏車下
至屏息不敢出聲而揚眉先生之前斯其故可知也謹
以所爲鄙言請教門下生平撰造隆不自知先生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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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爲定品南風有便幸惠德音
  答劉子威侍御屠隆/
陸表姪至自金昌奉先生尺牘來纍纍千言瑰麗閎肆
籠罩百氏提挈隂陽抽闗啓鑰椎破神理夫世不可與
莊語不佞何幸而得莊語於先生矣又歸美不佞齊物
輕外洞覽超然則何敢當雖然亦竊嘗刳心觀化小覷
一切虚幻夫溟涬一理混乎真常因形有妄因妄有結
大地山河依妄而立胎卵濕化依妄而生於是有生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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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伏得失榮枯是非人我怨親仇恩妄結中之最小者
桃蟲食桃壤蟲據壤蛀穿蠧蝕螘奪蝸爭蜋勇蛙怒蜣
摶蛛網朝生暮死營營何爲不佞登乎丘墓曠覽平野
烟黃日澹牛羊散牧其上蓋嘗有朱門大第歌鐘粉黛
焉不佞臨大海望白波連山彌天無岸其下隠隠猶見
城郭街衢俯仰而歎剖判以來古人無一人在者令古
人而有一人在即吾庶幾有望焉今何望矣古之人自
許豪傑負虚&KR0008之氣騁閃鑠之姿殫智畢力規其所圖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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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席捲氣揚意得方且建萬年之䇿極無窮之驩一朝
徂霣槁葉斷蓬雖復取人魚爲膏金銀爲殉設樂置伎
銅臺上食彼白骨何知悲哉愚鬼推而論之玉堦金埒
茅茨席門金張豪華揚雄寂寞王謝鼎盛任昉凋零淮
隂王亞夫死陸生貴酈其烹錯也東市袁絲紆朱田蚡
開第灌夫伏誅路粹傾融絳灌䜛賈孟玖陷陸孫秀仇
潘當其時舉皆鋒刅其口轆轤其腸先發者雄後時者
凶得則愉快失則悲嗟榮而汰盈瘁而慘沮勝則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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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氣敗則俛首凄凉轉盼之間悉爲陳迹東土託意於
浮雲西方示教於露電㫖哉嗟乎糞蛆之甘糞人則穢
之牕蠅之觸紙人則愚之蛆乎蠅乎固不自知知之則
勿復爲爾而人劻劻勷勷於百年之内力恒恐其不竭
而機恒恐其不深所營幾何當其迷時不自知苦瞥焉
而悟則向日種種之憂勞焦廹者皆可咲也夢者之得
寳也或有所苦也殆不勝其喜懼覺而咄之夢也當其
夢時人雖告之夢不信一覺而後知覺舉非實境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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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亦何以異於未覺之夢乎彼夫呶呶分人我脩恩
怨欲以快其心意豐其口腹榮其妻孥彼方熟在夢鄉
雖呼之其能醒乎嗟余覺矣又安能與彼夫同夢也不
佞少有大志慨然欲以文章事業自表見於世文章視
其材力不佞材力淺薄既無當作者方出爲外吏輒捐
身忘家兾勉䜿尺寸命不其然乃有物敗之夫殷中軍
謝太傅其先皆晉室名士繫望蒼生逮其既起一則勲
垂竹帛一則名沒蒿萊相距萬里夫較長絜短此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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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才伯仲耳謝乗驕敝卒立功名殷當勁雄遂取摧廢
世人皮相右謝左殷實命不同僕則知之故太公興周
伯夷采薇子房佐劉四皓茹芝元侯綰印狂奴垂竿孔
明龍驤龎公豹隠法和助梁通明避世乖崕救火圖南
栖真丈夫失時則藏得時則駕爲龍爲蛇各有其時人
見列星起版築昴宿奮功曹應侯本亡命平津登牧豕
晉公自餓儒狄青始黥徒咸謂其材能自取之不知是
亦有命焉古今躬絶代之姿負蓋世之畧而時無根柢
[244-9b]
白首窮巷者豈尠哉夫神界可探靈蹤可躡素書可讀
丹檢可尋故五湖不必覇越赤松不必封侯華陽不必
東都九仙不必一品功名富貴二物時來則爲之必待
二物而後回首回首無時矣不佞勲業爲彼夫所敗便
當立灰世念撒手烟霞遇境乘流又何顧焉孔明卧龍
人亭亭物表彼豈不講於尊生之道者哉乃爲先主簒
出竭精盡瘁卒夭天年是老父之所以哭龔生也使其
不遭三顧終卧隆中含神葆光似了性命度世何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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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彼易此達者惜之即今日以僕爲不幸者衆庶之見
耳先生𤣥朗踔絶故宜以賀不以唁僕天性踈澹寡嗜
少營然聞之剗物凈根一絲不斷猶屬牽滯僕百慮盡
灰能保無一絲不斷乎有不斷則非所以了道而歸真
也是僕之所以日夜疚心也若身外空花泡沬何暇計
哉先生愛我教我至矣故敢披露衷言請正有道何以
規之敬俟後命
  爲瞿睿夫訟寃書屠隆/
[244-10b]
夫風蟬雨蚓得其候則鳴過時則世指之曰不祥
今某之爲黃梅人瞿九思訟寃者此某之候也非以爲
不祥也某居東海九思居南海惟風馬牛之不相及也
平生非有期功之親杯酒接殷勤之歡即問以其人之
脩短白黒茫然耳古者蓋有緹縈朱勃郭亮寒朗劉向
其人者能以其言白人沉寃至義聲傾動千古彼皆於
父師交遊之間言其至情情至則切交親則易阿猶有
說也豈某與九思之謂哉風蟬雨蚓彼鳴其候爾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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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無所求也今者某之言瞿九思者亦無所爲無所求
也故曰此某之候也蓋昔者舜爲帝禹爲司空咎繇爲
理當其時斷獄天下則無一夫稱寃者詩書所稱蓋誠
無之非其有之而文之也如使萬物沐清和之化而一
夫獨抱向隅之嗟則大聖賢之所必問何者不欲以一
夫而傷清和之化一夫至細而傷清和之化至鉅也今
夫瞿九思者𦕈一夫耳束髪以才名耿亮聞江漢之上
一旦從吏議罷孝廉徙塞外而非其罪也則天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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寃之何故豈非舜禹咎繇之世而有此一夫者寃也豈
非以一夫者之才名耿亮天下所知也某不敢汎陳今
古即以楚徃事言之當楚懐王時王聽不明䜛夫鬭口
民之沉于覆盆者或不少矣獨一屈子之事不白則天
下後世寃焉徃日回風諸作千秋而下讀之則凄其酸
心又何說也則屈子之麗藻絶代放在江潭令其抱憤
懣之氣而以雄雋深秀峭絶之語吐之而其徒有宋生
者又爲之附麗鴻響以砰訇後來故其寃最著也然屈
[244-12a]
子之所以難者以其當楚懐王時若生舜禹咎繇之世
則無此難屈子而當楚王則江潭之纍也而生舜禹咎
繇之世則記尚書著典謨之史官也今聖明在服大臣
忠良九州萬物欣欣向榮清和之治遠駕上古而猶有
懐才抱潔如九思沈寃如九思者是聖善所隠也九思
之罪蓋坐以士民徂擊其邑令長禠乃衣冠長流塞下
夫使九思所坐誠真是亂民也罪無赦而天下之人輒
寃之則惡得真且徂擊令長非一手一足之力也令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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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天子牧養元元視元元若子則令其慈母也居則戴
去則戀久則思何徂擊之有即一夫倡難萬姓捍焉難
何由興令之不才炰烋其民民不能堪即邑中羣起而
仇之豈一夫之以也九思所造其果出一夫徂擊如古
朱亥博浪之爲乎果以一人自作不道乎如出一夫發
難則九思之罪何辭以邑人亂則此一令者或者邑人
之所同仇也邑人同仇而以一夫獨坐可乎且民之所
懐其誰能傾民之所仇其誰能庇黃梅之事某以爲令
[244-13a]
實爲之必也治其無良則邑人之罪而以鼓衆倡亂瞬
昧不明之辭坐一書生則何說也某雅聞九思以才名
爲令所禮平生固了無睚眦之傷何至相仇如此即如
杯酒失歡非有深怨又何至遂鼓不好亂之衆而一夫
奮臂持梃如雲也九思所坐無亦名才爲禍蛾眉取憎
爾固天下所共寃聖君賢相所必察也某與九思何爲
哉方漁釣海上不過聞滔滔江漢有年少負竒才之瞿
九思文掩中州名在南國又未幾聞其詿誤受惡爲塞
[244-13b]
下遷民心傷其寃而已比以公車之役薄遊長安聞九
思方擊登聞皷奏書自訟於聖天子丹陛之下有子甲
年十三博聞強記落筆如駛才視其父爲書累千言歴
抵公卿大臣稱父寃願附緹縈之義某聞而壯之相過
逆旅勞苦如平生歡見九思温焉醇謹子甲髪纔覆額
短衣楚楚可憐試以文章倚馬立辦的然先秦兩漢聲
某此時忼慨而泣數行即欲爲之作一牋投當世之明
公大人以大白其事如弦上之矢矣某亦何所爲亦何
[244-14a]
所求哉賤臣隕霜庶女感風匹夫匹婦足闗天道皇皇
上帝固不以其微細而遺之也况九思大楚羙才包洞
庭雲夢之秀擷靡蕪蘭芷之芳上可石渠東觀下猶不
失牧伯庶司今陛下夢寐賢哲以興治理有才若思誠
廟廊所急若以無罪見枉卒從吏議而令文藻清譽之
士貫木荷殳遠投窮邊以飼豺虎悲吟於黃沙白骨之
場蹢躅乎酸風烈日之下則孤憤之篇且與龍堆馬邑
同其不朽又令十三童子牽衣卧路吐其少年英詞秀
[244-14b]
句長謠孤兒吟爲行道嗟傷見聞扼腕早違嚴父必至
淪落草間文采銷滅而無所成此甚非所以愛惜人才
培養國脉也區區之愚蓋爲人才國脉寧詎止爲思一
夫乎古語云相馬失之瘦相士失之貧司馬子長之下
蠶室亦興嘆於家無貨財文遊莫捄乃若大挾郭解之
徒至使大將軍爲之言世之常態古今所同方九思爲
文學有聲家席先人之舊業足具饘粥此時交遊賔客
動引青松指白日執手而稱相知今一旦無罪而下於
[244-15a]
理聲名摧損家業蕩破父子垢首囚服蒼皇百走短褐
蕭蕭泥沙滿面平生交親掉臂不顧某切痛之某與九
思父子無一日之雅徒激於氣義愍其寃狀而冐爲之
言誠出不肖朴誠又以媿夫交親而掉臂有凉德者也
伏惟明公秀甲河嶽德侔造化神明之智燭彼蔀屋陽
春之澤下及昆蟲縣宇戴仰華夷咸頌今九思父子不
特一昆蟲也其含寃不止一蔀屋也明公調和四海萬
物欣欣協氣流鬯而猶然使一夫向隅明公不忍也特
[244-15b]
無爲明公言之者某海濵一介布衣韋帶之士躡草登
朝疎愚罔知忌諱直吐胸臆以進於下執事明公誠亮
其無他俯聽芻蕘&KR0008雪誣枉起九思父子之白骨而肉
之則天下懐才抱義之士有不肝腦塗地而向明公者
非夫也惟下執事圖之某惶恐死罪
  與余君房論文書孫鑛
昨史鶴亭丈偶過論文曰槐野先生作文但如此作而
已滄溟先生則拈筆時先有必使人不易解之意此言
[244-16a]
良有味子威亦未免犯此恒人無庸欺智者恐終不可
欺何作此伎倆爲哉李王二公絶相厚然李極髙王極
卑正絶不同王根髓原在子瞻稍輔以世說然才正髙
後又涉獵左馬諸書稍變調是以自謂得之國筴耳汪
與王涉未深良是汪字句真工可謂一時絶調其以古
語傳今事無不渾帖更有今語不能盡而渠用古語却
盡之者不可謂不妙然祗是辭命一家耳不是神來之
調王之風神殊雅後大有不可及處要之汪終湏讓王
[244-16b]
耳汪刻墳雅似極意在檀弓考工記然渠於二書所得
却少若專宗此恐或失之清瘦亦非所謂大家正𣲖也
今時諸名家先生謂於古作者何當韓栁似終不可及
王的是一子瞻以好高故面目似過之然綜其實恐未
易優劣汪則是一劉孝標以不能卑故反讓之耳昨奉教
謂儕左輔於四公必於泉臺有蠻觸之戰足下豈尚於
左輔有不足邪宋人云讀栁歐蘇文方知韓文不可及
鑛今盡讀滄溟弇州太函文乃益知左輔爲不可及諸公
[244-17a]
集巻雖踰百然求如左輔數行尚不能得來教謂左輔
不博不流動誠有然者然亦不至大約大拙稽之前代
子厚亦不甚流動而永叔最爲不博左輔惟不博故簡
惟不流動故勁然至若栁濱序及兩程䇿亦何嘗不博
送石洲鳯泉壽先伯諸序又何嘗不流動哉兼美無瑕
即古人亦難之故精錬者不輕逸跌宕者不沉欝艱深
者澀典實者拙即丘明子長規模且判然别矣今歴下
新都可謂博然以較司成公李尚覺澀汪尚覺碎豈得
[244-17b]
擅流動之譽婁江最流動矣然惟博於說部耳若文則
豈可言博過華州哉惟子威可謂博且流動然總論所
至又大不及五公此文章所以難言也子威所以居閏
位者以無神境耳即讌游記亦祗是偏鋒别境大洲有
神境然修辭之功未極鑛雖獨服之豈能協於衆心哉
大家唐二人宋歐曾王蘇氏父子共五人欒城不與鑛
謂五公爲大家止以我朝言也韓栁終不易及前小啓
固曾言之宋五家正可相當若漢以前大家信更在唐
[244-18a]
二家上然成一家言與今人又當别論足下謂北地失
之模擬世人論亦如此苐以鑛素所熟觀者言之惟一
二篇稍有痕其餘亦多係自撰即頃來吾等所收者何
篇爲大模擬耶所評三公俱確苐汪之襲亦不讓後李
或有終篇無一語自創者殆如集古句耳鳯洲才信高
顧要今所造亦已既竭其才渠語于鱗固云加我十年
亦不能長有子境此真是自知之語謂其輕前欺後似
猶爲不虞之譽近有對奕者數負不服曰我但貪耳應
[244-18b]
之者曰貪即是汝品下曰但生耳曰生即是汝品下曰
速耳曰速即是汝品下曰輕易汝耳曰輕易即是汝品
下文亦猶此昔人謂參也魯故造道深人才各有偏偏
即有不至不可謂堂堂者勝嗇者也惟左輔四十有九
而遭岩墻之阨不究其至真爲可惜耳劉莊襄墓志真
一好題不知弇州公何爲草率如此其爲張文忠傳亦
不稱太函與戚將軍最厚而於其墓銘亦頗寥寥然則
兩公所自負為一攀龍者安在哉宋雖有五人然舉世
[244-19a]
以配韓栁者亦止二人我朝空同當其一不待言矣其
一人當在兩王在鑛必以屬之槐野在先生必以屬之
鳯洲然邪否邪前人已矣後起者集數公之成超乘而
上必當有人先生幸無讓焉昨偶讀嘉則五言律漫有
所評翰教謂爲過苛夫以足下及箕仲夙日推許之盛
而頓聞此語冝訝其苛苐豐對樓集見在其第二十二
巻柯君房先生起至張司理止共五十首内何首爲佳
可入選乎前小啓固云亦有一二稍可顧猶是常語若
[244-19b]
在茂秦集中祇下乘耳何足當二先生之溢許謂在于
鱗上也記往日白雪樓集初出時鑛於先宗伯兄案上
見之讀一二首覺其佳甚讀至數十首更覺竒古高妙
反覆諷詠手之不能釋因檢其名氏則標曰于鱗以爲
豈唐人邪何不見列于十二家及細觀其所贈送諸公
類皆今人也今旹有如此詩人而柰何不聞談及乎比
先兄自外來問之乃知班孟堅即班固也蓋鑛是時止
曉滄溟名攀龍不識其字耳太函序弇州集冀以不聞
[244-20a]
聞者我得我心鑛之服滄溟得於暗索中此乃所謂真
知今豐對樓集以二先生之諄諄提耳而猶不能解以
視案上之不知何人集曷若然則其不及于鱗明矣弇
州謂嘉則詩是隠逸之冠亦未然以僕所見謝四溟呉
芝川陳海樵王百轂軰雖未及細校然似俱不甚讓之
今先生執椽筆幸慎許可無若太函之許元瑞斯稱情
矣僕於樂府一𣲖原未深解故以妄許嘉則所以然者
以俚淺率三病在樂府毎有之而無能掩瑜妄意其不
[244-20b]
恭或得栁士師一體耳我朝詩成𢎞以前大約沿宋元
氣習雖格卑語近然道情事亦真率可喜自空同倡爲
盛唐漢魏之說大歴以下悉捐弃天下靡然從之此最
是正路無可議者然天下事但入正路即難即作人亦
如此久之覺束縛不堪則逃而之初唐已又進之六朝
在嘉靖中最盛然此路實隘而不𢎞近遂有舍去近體
但祖漢魏之論然有言之者鮮行之者則以此一路枯
淡且說物情不盡耳近十餘年以來遂開亂道一𣲖昨
[244-21a]
某某皆此𣲖也然此𣲖亦有二支一長吉玉川一子瞻
魯直某近李盧某近蘇黃然某猶有可喜以其近於自
然某則太矯揉耳文𣲖至亂道則極不可返邇來作人
亦多此𣲖此實闗係世道良足歎慨然弇州晩年諸作
實已透漏亂道端倪蓋氣數人情至此不得不然亦非
二三人之過也
  上申閣老書魏允中/
今天下漸不可長者抑莫甚於人情事有異有常而人
[244-21b]
情有安有駭天之常日月星辰而孛蝕異人之常君臣
父子而亂賊異中國之常禮樂文章而邪慝異官使之
常賢智忠良而憸邪異政治之常剛柔正直而偏詖異
常則安異則駭人之情未有不然者也竊取近一二事
較之或大謬不然春正月日食其月月食夏五月月再
食秋八月彗星見九月太白經天三呉大水無年子殺
父薊鎮沿邉諸郡地震累日刼掠之冦千百成羣出入
城市索民財物吏不得禁此皆耳目所不習非常可異
[244-22a]
者也而今且安焉主事趙世卿疏時政天子幸不切責
吏部黜以爲長史御史劉臺言事得罪天下悲其忠安
福奸民乘間誣奏之進士南企仲乞歸終養聽撫按勘
中外諸上書與諸省程録動稱大臣功德言不及君此
皆耳目所不習非常可異者也而今且安焉夫安與駭
不並行所安在此所駭必在彼孛蝕以爲安則見日月
星辰而駭亂賊以爲安則見君臣父子而駭鄙陋以爲
安則見禮樂文章而駭憸邪以爲安則見賢智忠良而
[244-22b]
駭偏詖以爲安則見剛柔正直而駭夫人之情至於常
其異異其常駭其安安其駭此其漸可使長邪不可使
長邪所闗於世道理亂得失鉅邪細邪竊以爲宜及今
而矯之尚有可爲然而矯世之責實惟門下門下初舉
進士名在第一十餘年進拜宰相位復第一誠於今日
察天下異常之勢杜人情安駭之漸慨然身任其事爲
天下國家計而不爲已之功名與他人之富貴則相業
亦在第一無疑夫人之情彼或導之而吾不能矯之導
[244-23a]
之過也不能矯之亦過也門下其何辭焉
  答陳心谷中丞鄒元標
先年曾貢蕘語請質退而自愧狂誕已而思臺下端人
也休休者也容人盡言者也必不以我爲迂爲誕兹奉
鼎翰洋洋若將誘不肖盡言而惟恐其言之不盡令人
頌服奚勝細繹𤣥㫖臺下已闖聖學之窔而卓然先立
其大前所贅陳者是何異捧土而塞河也雖然臺下示
我以聖學之鵠不肖有俗學請質諸前臺下云其功在
[244-23b]
勿忘勿助而喫𦂳在慎獨元標嘗用勿忘勿助之功矣
勿忘勿助在持志而養氣一日忽悟曰暴氣固不是而
持志亦未爲全是夫志即心之神也神無方而易無體
非無一日拘拘然執之爲已有也故惟恐其忘者非真
忘也若真忘則不以生而存不以死而忘雖忘而未嘗
忘也元標亦嘗用慎獨之功矣以獨爲在心從而反求
諸心盤桓數年猶自惉懘邇年來始知獨非内也心意
知慮固獨也而鳶飛魚躍亦獨也戒慎恐懼慎也而優
[244-24a]
游涵泳亦慎也兀坐一室之内慎獨也即兵戈搶攘千
萬人吾往亦此慎獨也而庶幾孔門慎獨之㫖雖然元
標咸其頰舌孰若臺下恂恂躬行之爲愈乎然元標亦
不敢不勉矣臺下徴色發聲察言觀色之語此自聖門
視履考祥家法前不肖所陳者蓋見今世風㑹日流忌
嫉成風鄉評不足據而官聲不足以徴故常謂士君子
真有掀揭宇宙之思自信自考雖一國非之不顧也天
下非之不顧也蓋若有懲於今之時而不覺其言之過
[244-24b]
激耳望臺下終裁之
  上首輔書伍袁萃/
萃也聞之小臣畏罪而不敢言大臣持禄而不極諌此
國家之大患也頃因三王並封之命在廷諸臣相顧駭
愕共懐杞慮引經據理而爭者疏且數十上矣然而正
論未伸聖心難悟新命雖寢儲位仍虚萃以爲此大臣
不極諌之過也汲長孺有言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
令從䛕承意䧟主於不義乎斯言也鼎鉉之藥石廟堂
[244-25a]
之箴銘也今公卿輔弼之臣受主上之禄不爲不厚擔
主上之爵不爲不高䝉主上之恩遇不爲不渥休戚與
共繩糾是資而當此國家大事宗社安危所係天下理
亂所闗曾不聞伏青蒲而泣諌叩玉堦而固爭黙黙容
容以爲持禄之計僅以公疏塞責而已引炬專稱於文
靖補衮希覯於仲山方且坐視二三小臣貶逐而去也
胡顔之厚也夫主上之所改容而禮貌者大臣也則主
上之所傾心而聼從者必大臣也大臣而不能格君心
[244-25b]
定國本又誰望焉恐焉用彼相取譏良史矣雖然此猶
概而論之也閣下負天下之重望荷明主之殊眷其絶
裾而來也先國家之急而後其親也八袠之慈親尚且
後之而肯逢君以徼寵哉柰何徒知從君之命爲順而
不知立君之子爲順徒知並封三王爲將順之忠而不
知冊立元子爲匡救之忠迨廹於公議乃始以錯誤自
居也嗟乎此何等事而可以倉卒錯誤耶安社稷于俄
頃定變故於須臾古人大手叚多自倉卒間見之而閣
[244-26a]
下不爾耶萃聞大臣處人主骨肉之間危疑之際讜論
師石大夫而稍有遷就則中立貽譏婉詞法李鄴侯而
少有迎合則獻諛䝉誚閣下之心中立耶獻諛耶必不
其然而迹則近之矣兹雖言錯言誤也其誰諒之昔漢
高祖之惑戚姬也羣臣不能解而卒悟于四皓之一見
唐高宗之立武氏也舉朝不肯從而竟决於李勣之一
言何則心有所獨信機有所獨契也今日之事主上不
博謀於諸老而獨謀於閣下不顯諭於公朝而密諭於
[244-26b]
私室蓋國有著蔡非此無以决嫌疑定猶豫也當時閣
下能以正對不占險而占易不卜僣而卜信則宗社大
計一言定矣君臣相遇千載一時而直爲此遷就迎合
也惜哉惜哉卒之前星懸而失耀主鬯虚而莫屬暫止
耦國之嫌狐裘可以不賦終存抱子之逼兔走未爲無
爭閣下處此安得晏然而已乎或爲閣下計者曰惟有
去而已萃則曰閣下可以徒去哉去就係一身之輕而
冊立闗國家之重閣下之入京也以力請面君爲第一
[244-27a]
義其入閣也以力請建儲爲第一義萃嘗陳之左右而
兹且兩失之前時天下所爲延頸企足而望者閣下也
今日天下所爲痛心疾首而恨者閣下也已誤之已能
挽之然後可以謝天下不然是宗社大計閣下一出而
壊之也即速去猶有餘責矣故萃謂在諸老固當批龍
鱗而極諌期於神器有歸而不當以一疏塞責在閣下
尤當垂涕泣而導君期於大典復舉而不當以一去爲解
伏爲閣下深惟國家根本之慮捐軀報主至誠以感動
[244-27b]
之竭力以匡正之庶幾乎吾君之一悟而元良蚤建也
則宗社萬年無疆之福閣下實造之矣若夫得君專而
回天不易則非萃所能知也萃孤逺賤士通籍十有七
年而強半家居雖附梓里未嘗請謁特義激於衷故敢
以狂瞽之說進子産之謂子皮曰子于鄭國棟也棟折
榱崩僑將壓焉敢不盡言萃於閣下亦云惟閣下執事
實重圖之
  與李義河大司空沈懋學/
[244-28a]
相君之不奔喪固留自朝廷誼不忍恝竊謂伏闕苦陳
暫求歸葬聖心猶或可回乃請之未懇遽爾辭禄謝恩
而七七期中竟於喪次議政相君之心安乎在朝諸臣
亦得謂相君之心安乎况臺省言官也力能言則言之
不能則調停其間私爲勸駕又不能則即漫無可否亦
庶幾足以自全而顧欲交疏留之不佞始聞之唾而不
信適於明公所見所爲疏大用佗傺于中以脂韋爲結
納之計而不顧百代之綱常以職掌爲富貴之資而不
[244-28b]
惜萬世之訾議柰何其見之左也相君輔理之忠在人
耳目倘一歸盡孝將永稱天地間完人而已意已不欲
歸臺省諸君復堅其不歸在相君固非所以自愛而必
欲其留反令白璧䝉瑕亦豈所以愛相君乎不佞謂相
君之歸必不可無而臺省之疏尤冝亟寢諸君即思臠
食之斯語終不易矣明公相君所親信而諸君所矜式
者萬惟以忠孝相提掖曲爲周還顯正人心黙維國是蓋
在此時明公其速圖之義切心惶語無倫次死罪死罪
[244-29a]
  答費學卿馮夢禎/
足下名家千里駒富有才情何有於老朽而千里貺書
孜孜下問至于再三僕愚陋何以仰禆高明萬一本朝
制舉義王文恪公始具堂構顧文僖公繼之親傳衣鉢
門戶益輝今傳文恪遺稿&KR0915者十五六水中擇乳非鵞
王不能至所作程文文僖有出藍之色矣嘉靖以來作
者如雲當以唐中丞爲上首茅鹿門方中丞時業於王
摩詰之詩摩詰高秀有之而中丞老成痛快似兼杜陵
[244-29b]
之長凌鑠一代此人而已然惟歸田教授時諸稿足以
當之元巻亦平平耳至商元巻正德以前醇朴未化嘉
靖間許太常精粹温雅足稱獨步而瞿文懿可以嗣之
平中有骨人目之綿裏針近代寥寥惟呉因之縱橫透
徹詞場飛將然文體亦一變矣唐中丞外有薛方山諸
理齋薛華整諸俊逸足稱名家呉因之外陶石簣湯霍
林亦後來之秀湯義仍僕識之癸未棘中黄貞父與僕
交甚善義仍華秀一時之傑貞父則素法身佛少莊嚴
[244-30a]
餘則與僕不同道亦不能知之矣近來文體大都失之
恢詭浮靡易浮以實易靡以精易恢詭以典雅惟足下
勉之近來衡文者俱新進少年見畫龍則喜真龍入室
反怖而走焉如就試但從縱橫揮灑不必求入理不必
求合格随例塗脂抺粉目挑心招自然得意不然操瑟
以投好竽之主求遇合得乎惟足下詳味之僕於詩自
入館後始留心惜乎從唐入十年來始知其誤則已晩
矣足下見目𤣥淡雅逸此何敢當欲録舊歲遊洞庭兩
[244-30b]
山詩請教而信索報急不及也新題先上論語學庸左
太冲三都自足耀世寧煩𤣥晏序然不敢辭總俟異日
課完付别信耳勉旃秋風自愛
 
 
 
 
 文章辨體彚選巻二百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