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1a] 
牧齋有學集卷二十八
墓誌銘
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
書中極殿大學士謚文端劉公墓誌銘
明之二百五十三年當萬曆之庚申期月三朝國運
促數故相南昌劉文端公定議移宮鎭撫社稷巋肰
爲一代宗臣在事三年而去去位十三年而卒謙益
罷免家居孤斯 具行狀請爲隧道之銘曰微公誰
銘吾先相國者遭世多難未及爲而斯 又卒孫元
釗申請益力乃喟肰歎曰謙益萬曆舊史官也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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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土奔䘮入朝移宮甫定國論廷辨歷歷在聽覩中
洊歷坊局與聞國故公與羣小水火薄射不相容貫
皆㴱知其所以肰其忍不抵死奮筆别白涇渭庸以
媕婀黨論偭錯靑史謹按庚申之八月光宗皇帝宅
憂嗣復卽日拜公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與蒲州韓
公並命光廟仁孝事鄭貴妃如母李選侍受其餌關
通扇動光廟属疾馮几見羣臣選侍紅袖闖御幄推
挽皇太孫傳旨封皇太后皇后公要廷臣力爭而八
月晦光宗賔天中人李進忠等闌乹淸宮門不聽羣
臣入臨比入舉哀畢公詰問羣奄皇長孫當柩前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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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今不在者何也羣奄東西走不置對秉筆太監王
安喏曰選侍匿禁煖閣中不得出一步可若何公整
襟大言誰敢匿新天子者安曰徐之公等愼勿退遂
趨而入上見安至呼曰好伴伴來救我安軟語選侍
不出諸大臣不肯退第令一出卽返選侍頷之且中
悔攬上裾不釋手安直前擁抱疾趨而出公亟迎升
輦比及門宮中厲聲呼哥兒却還遣使追躡者三反
公傍輦疾馳掖上升文華殿登寳座卽東宮位羣臣
叩頭呼萬歲肰後擇吉告廟受朝事始大定是日羣
臣上箋勸進畢選侍猶趨呼還閣公亟奏曰乹淸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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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殿下請暫居慈寧上色喜顧安曰伴伴今日安往
得髯閣下伴我我乃無恐公髭微脩上希見外臣故
目公云耳翌日冢宰周嘉謨御史左光斗疏請移宮
羣閹嗾選侍要上盟垂簾語問杖殺左御史首輔德
淸方公議展移宮期公不可曰先朝故事仁聖嫡母
也移慈慶慈聖生母巳移慈寧今何日也可姑緩耶
選侍卽日移一號殿而天子還居乹淸自是移宮之
案立矣先是光廟病不能自力兵科掌垣應山楊漣
抗疏論宮府事上特召見俾與顧命漣退而告天誓
判死命報玉几入臨拒門升殿柅輦羣奄持挺呌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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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勢蠭涌漣大罵奴才手格披靡叱首輔折大奄抗
論于朝房松棚殿廷日以十數而移宮始決公每追
理前事歎且泣曰當天位未定朝士吉服立殿下日
高不聞宮中聲咸譁曰事去矣相顧不知所爲吾扶
輦至文華殿百官踉蹌隔數百武交踵莫敢前獨楊
給事一人奮髯瀝血聲撼殿陛今日事定朝右以給
事爲口實豈不异哉公受遺決策鎭定危疑與楊文
忠徐文貞相似而其事權有不侔者公受事彌月得
君未久也位卽次輔坊政未專也上御文華時英國
公惟賢奉右手公奉左手首輔紆曵履將安之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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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移宮彼議展期非條肰左右袒乎爲主伯易爲亞
旅難爲亞旅易爲亞旅之主伯難政不一門勢有多
變前軒後輕左支右吾公之苦心竱力殆有百倍于
新都華亭者艱難獲濟甘苦自知而以將伯助余歸
其力于應山古大臣心事惟可與天地鬼神道也上
旣御極德淸移疾公矢心當國謂朝廷以法祖爲先
臣下以奉公爲要匡主德重疆事扶衰幹蠱知無不
爲而大端則在乎以人事君神廟三十餘年舊德遺
直廢籍塡委壹以大行遺詔從事白首耆艾布滿九
列闢門開牕士氣鬰肰海內喁喁向風矣移宮甫竣
[028-4a]
選侍名下李進忠劉朝等盜内府秘藏過乹淸門而
仆金寳累累臥地下皇遣大臣驗視案治甚急羣小
爲奄畫䇿曰上怒亟獄未易鬻也內庭喧傳選侍移
宮日跣足投井語狼籍不可聞上冲人以違先帝爲
詞易撼也司禮數悻直忤㫖羣愬安藐上位把持法
司上必怒而逐安如此則移宮之案翻顧命諸人可
盡逐而大獄解矣于是臺省請安選侍議寬盜獄更
番詭辭以嘗試上意上初怒言者累㫖鐫責公力救
乃免及司禮安以强諫䜛死魏忠賢阿姆用事上意
薨肰盡解而羣小乃壹意攢矢向公東事日亟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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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非舊撫熊廷弼不能辦遼上遂起用經略而言者
交章擿公公面奏曰臣知君父爲尊封疆爲重恩仇
禍福非所計也上亦心念公舊勞委任如故而客魏
積不相容言者益摭拾不巳自是去志決矣公司票
擬持大體明國法抑浮夸遏僥倖引繩切墨不少假
易盜庫之獄上傳饒死羣奄辨疏徑下法司公引例
執奏封還原本則中外交恨魏忠賢故名進忠攘陵
工邀敘公援祖制內臣非司禮掌監及提督陵工不
得䕃弟姪票止加恩三等又數救言官攻阿姆者則
客魏交恨烏程相由客魏入以募兵要寵與劉朝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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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內操言官糾劾弄兵公爲之主則閣奄交恨謂
遼事鑿空捕風東江不足倚西援未可信而議棄廣
寧者三尺不可貸也則島帥寧撫與逃臣交恨于是
羣小謀翻移宮者含沙噴血詆䦨萬端上亦無如羣
喙何矣抗疏求去十二上乃得請歸三年應山逮詔
獄考死要典旣定詔削官追奪誥命勒令養馬至是
而移宮之案始結嗚呼國家宮府之際難言之矣光
廟毓德東朝三十餘年神祖無金寒玦離之心宵人
搆鳥烏枯菀之隙一旦長主臨御宮庭肅穆狐焉城
䑕焉社神焉叢彼于社稷何有庚申九月之事公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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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山挺身奮臂奪幼君于婦寺之手其爲國家謀則
忠矣而奸邪醜類未有不膽戰毛𥪡幾其萬有一敗
者也皂衣赤棒瞋目而拒宮門者李進忠等諸人耳
羣小之嚢身假面負塗豕而伏戎莽者不知幾何人
也黃金火齊負重而伏禁地者劉朝田詔諸人耳羣
小之飛頭傳翼移銅山而攢金穴者不知幾何人也
䕶選侍緩詔獄諍封疆簪筆飛章者賈繼春等諸言
官耳羣小之機關制使線索提掇簸弄于陰陽人鬼
之間者不知幾何人也公在事逆閹猶知憚公如仄
出反入之水猶可提捍公去而大獄煩興衣冠塗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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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二百餘年培養元氣凋殘殆盡雍流滔天莫知
紀極夫肰後知公于國家以一身爲止水之舊防而
痛恨羣小之斬而掘之也亦巳晚矣應山之葬謙益
論次其事以爲公之死不死于擊閹而死于移宮定
計殺公者非操刀之閹而主張三案之小人世以謙
益爲知言今援以論公之進退雖異代而猶信不亦
悲夫公白晳疎眉長身玉立與人語聲可貫耳與其
兄中丞樞部號爲三劉萬曆乙未偕樞部舉進士選
庶吉士家居七年授檢討乙巳中丞以考功掌計四
明相属公祈免其私人所謂四凶者公堅辭曰官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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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守非所敢知也在坊局歷贊善洗馬諭德庶子升
國子監祭酒繇少詹事轉正掌翰林院事丁巳內計
羣小大索黨人謀盡逐詞林名賢若武進孫文介高
陽孫文忠江陰繆文貞輩而謙益亦與焉公歎曰館
閣眉目賴此數公吾敢愛一官不以殉衆君子堅持
之皆得免浙人謠曰他司大熟詞林無收謂是舉善
類盡斥獨不克逞志于詞林也公用是爲院長四年
不遷頎肰負海內公望而卒受黨人排笮亦坐此也
丙辰八月充東宮侍班官光廟戒心狙擊間于憂疑
公請對日呼嵩稱萬壽遂稱引南山樂只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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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詩歸本忠孝以開廣其意光廟信口應曰讀史惜
三餘公拱手進曰大禹惜寸陰卽殿下今日之心也
敬爲太平令主賀于時拜手颺言唱頌睿質流聞禁
近用意在密圖擁祐光廟㴱倚之故卜相首及焉熹
廟登極踰月加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戸部尚書
次歲大婚升袝慶陵三禮成階由少保加少傅兼太
子太傅官由戸部尚書改吏部殿學自武英進中極
建極皆與廕而定陵黔川功得辭免福淸去上宣諭
稱首輔再三控辭以須福淸之至福淸初有間于公
巳知其避席延佇始爲䆁肰公終不自明也高陽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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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望諳邊略人或間高陽是將爲蔡澤代公公弗省
密揭薦高陽宜大用居無何高陽以宰相督師亦自
公發之也公以忠誠結人主以誠信遇士大夫不以
建白博名高不以虚聲籠物望于六曹有綜理無刻
削于言路有援救無呴煦開誠布公引咎分謗有勞
人長者之風國是參差風義感激未嘗有一言半詞
少自貶損辭朝日具疏自列其略曰鼎湖上賔事變
倉卒爾時光景皇上知之在廷諸臣胥知之事定之
後遂謂天祐社稷原無他慮而危身憂國抗聲內庭
者遂以[言*翕]訿去計亦皇上所㴱測也禁闈秘密非臣
[028-8a]
所知但思先帝龍潛之日皇上鶴禁之中翼戴何人
調䕶誰力扶掖鑾輿抗遏要挾當日指以爲功今日
搆以爲罪上下千古呂强張承業與李輔國魚朝恩
法戒昭肰臣願後人毋但爲五宗光寵計也外廷臣
子當以君父爲急發東朝持挺之奸者自爲生事消
後宮牝晨之禍者坐以交關雄唱雌和意欲何爲尤
臣所未解也公以孤危一葉之身繫朝家九鼎之重
忠言苦語臨行彌切葢不難臚列憂危磨厲當宁而
難于區明忠佞訶㭬人于息烋擇肉之日又不難軒
豁眉宇激揚忠直而難于吹嘘枯腐表賢奄于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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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散之餘嗚呼豈非光明俊偉以道事君之大臣與
公去奄黨
公未巳本兵張鶴鳴用公推轂起興奸
細杜茂獄謀連染殺公司宼王莊毅公紀閱實平反
一夕內降斥去而公誣亦得白奄復用劉朝行邊南
北奸人劉廷元霍維華等持三案益急公從容語所
親吾孤生餘年命如懸絲仰賴九廟神明與一腔心
血耳彼以三案殺我則與應山同日彼以封疆殺我
則與經略駢首持忠入地復何憾哉讀書譚道危坐
竟曰坦肰若無所與者越五年祟禎改元天子鑒公
孤忠復原官致仕補給誥命俞吏垣章允儒請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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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賫詔存問公拜疏勸上淸心勤學脩身親賢以票
擬歸綸扉以獻替責揆路又謂先帝以大有爲之質
掩蝕于鹿馬之奸殺元良變祖制戕忠直一切歸獄
人主請爲先帝雪此大痛老臣忠愛朝著咸傳誦歎
息望公再起以崇禎八年十一月十八日薨年六十
有九訃聞輟朝賜祭葬如
典有司議謚曰文端公
諱一燝字季晦先世岀漢廣陵王荆晉大興中徙丹
陽再遷玉山有允迪者由德安令歷兩淛置制使其
少子遷豫章豫章三世祖享舉宋進士十四世生廷
璋于公爲曾王父廷璋生仕沃仕沃生陜西左布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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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曰材曰材生三子長中丞一焜次兵部郞一煜公
其季也廷璋巳下皆累贈如公官妣皆一品夫人公
妻徐氏贈一品夫人生五子斯琦斯瑋斯㻐斯琜斯
琡孫幾人曰元釗等葬在某邑某鄕之諭塋謙益辱
公道義之知掌院篆時移文郡邑敦趣史官里居久
次者意實在謙益欲援以自助也居史館頗以埽門
自引聲跡落穆公殁而哭之慟今爲公誌据見聞徵
實錄不敢有一字文飾實以是報公銘曰
國有易名論定蓋棺四十年間有三文端秩秩山陰
羽翼東朝芒寒色正望在斗杓藹藹歸德抳于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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騶虞石鷙善類斯祐南昌步武嫓彼魁三艱危受遺
戞心如惔虞淵曜沈金樞御促手捧初暘以升扶木
綴衣再設垂簾屏息廟社乂安不動聲色國有大蠧
與國存亡蠅則搖翅蟊惟食根鄭李連枝客魏扇醜
九首磨牙八狼盈口公之在位泰將大來唐天不墜
虞門弘開公旣去國政歸刀鋸天心䀌傷國脉單露
天之方蹶毗爾才賢南昌在廷高陽在邊搘柱國成
疆理戎索豈無漆梓亦有藜藿內戎婦寺外戎螘蝎
羣小居中蟲蠁牙孽非鬼非食慗置老成風雨雀䑕
大廈以傾宗臣在天扈從三后擁䕶赤符顧瞻朱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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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崔嵬西江縈帶堂斧睪如丹靑未沬徵文汗竹
斵銘樹價元龜在兹敢告來者
柱國光祿大夫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贈少保謚
貞敏梁公墓誌銘
國家當萬曆初爲鴻朗盛際冲聖踐祚宮府肅穆江
陵張公以精强沉塞之才挈持綜覈三事大夫靡不
專營魄搯肝腎衆功耆事勝任稱職少保眞定梁公
其眉目也梁公仕夲兵浙江羅木營兵譟焚刦撫臣
捶而投諸淖朝議洶洶江陵徐語公推一好廵撫往
足辦耳肰必起外吏知兵事者乃可公屈指計曰張
[028-11a]
少司馬佳胤起家滑令禽劇盜斯其人乎江陵曰肰
少司馬遂命往三旬而浙變定余初入史局長者
爲余言二公握手細語不岀兩三言而亂兵獷卒首
伏于三千里外謀國舉棋者當如是矣余心識其事
嘗爲梁公孫中翰維樞論次其略今距梁公歿五十
有八年矣老人多忘朝家故事忽忽不復記憶而猶
以遺民舊史誌公隧道之石此所以徬徨屏營一執
簡而三歎者也公諱夢龍字乹吉其先山西蔚州人
洪武初徙家眞定曾祖釗祀縣訓導祖澤咸贈如公
官妣皆一品夫人父相繼室崔氏以感異夢生公公
[028-11b]
官省垣始受封釋學子巾服及見公致政而殁公脩
眉炯目廣額豊頥堂堂具大人相八歲䘮母哀動路
人年十四新鄭高文襄公計偕過眞定執手旅舍盱
衡抗論高公歎曰郞君國之寳臣也酌酒再拜定交
而去中嘉靖壬子鄕試明年舉進士選以堵牆儲胥
勾稽墩臺亭堡瞭望收保如堂閱庭以僮奴乳哺勤
恤傳烽夜哨偵探属吏與夫擺邊伏路罷校退卒目
營手畫口決指授行之期年邊備脩舉而其大者則
在乎駕馭大帥撈籠豪傑戚少保繼光李寧遠成梁
嚄喈宿將目無文法吏一皆就公絛鏇願效臂指當
[028-12a]
是時 小入則小創大入則大創諸鎭皆受成于公
㨗聞必推功歸美不自巳出諸大帥益心服公器量
公六防竣事四報大㨗先後上首功公斬鹵首至三
千四百九十一級賊大 三十九級獲達馬至三千
五百九十五疋駱駝九十一隻盔甲器械無算上以
奇功可嘉累賜敕奬勵在鎭踰年就任加兵部尚書
邊功竣加太子少保三年考滿再䕃子至錦衣衛百
戸世襲賜白金文綺間以飛魚坐蟒錫予便蕃使命
絡繹近代邊臣未有也九年詔囘部管事條上部務
闒茸者四事及革民間種馬定土官承襲皆著爲令
[028-12b]
載在會典次年推吏部尚書上特簡點用江陵旣殁
言官追論無虗日蜚語及公公抗辨求去三上乃得
請林居十九年考終正寢萬曆壬寅之元日也享年
七十有六天啓四年高邑趙忠毅公歷敘公生平大
節訟于朝得贈少師賜祭十壇偕封一品夫人馬氏
合葬東岡之賜塋嗚呼萬曆初年朝著精明中外敕
勵士大夫如昧旦靧面朝陽晞髪公于此時擁旄雄
鎭執訊獲醜以其身任國門鎖鑰何其重也翰林院
庶吉士散館請外授工科給事中累遷吏科都給事
中諫諍偘偘持大體極論李吳二冢宰營私招權朝
[028-13a]
右悚惕慈溪袁文榮公以撰玄稱上意將眞拜公抗
言相臣宜用學術純正名德宿望足以鎭華服中
外者奉嚴旨詰責久之得解遷順天府府丞河決徐
沛議擇卿寺有才望者𬋩理新河袁公在政府颺言
曰才無岀梁府丞者矣遂出爲河南管河副使任滿
陞陜西關內道左叅政分守花馬池公博聞强記訪
求掌故儲㣥經濟由省垣外補重自鏃礪至是益自
喜以爲當敵衝要可以諳邊情暁戎事也旣受事嚴
申儆備廣設方略練習如老邊吏敵不敢乘閒攻抄
條論備邊五難鑿鑿中利病雖官監司三邊隱肰以
[028-13b]
長城属公累遷山西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隆慶四
年以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廵撫山東明年轉右副都
御史巡撫河南所至頒布條要刋削闒茸不事
在山東親歷海島禁遼海流民不得狙
伏內地盤互仇殺在河南用沈命法捕盜禽獮中原
盜賊伴無遺種爲國家積灰徙薪長慮在百年以前
非凡所知也萬曆元年徵拜戸部左侍郞改兵部右
侍郞恊理戎政六年陞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郞總
督遼薊保定公謂國家備禦九邊按圖畫地方冊具
備邊臣無他奇謀只在辦實心幹實事耳以疻痏爬
[028-14a]
搔體察南北軍情四鎭諸路標營疾苦政枋更改鉤
黨刺促公去位之後朝政蠱戎索隤木朽蝎中暮氣
遒盡疆場之禍孽牙于鬯卓藴祟于楛矢而馴至于
不可爲撫今追昔考公之進退而叅合于國故玄黃
消歇汗靑翳肰以金銷石泐之餘爲睍見霜落之候
天乎人歟斯則可爲痛哭巳矣公以冢宰告老太公
猶徤飯偕馬夫人抉携侍膳如嬰兒稚婦以其間走
馬射生謠舞擊咢以相娛悅蓋三年而後歿旣免䘮
歲時踏靑上冢廵行田舍夫婦並駕小舟車子女及
內外曾孫男女五十餘人羅列輿傍扶輪叱犢牽衣
[028-14b]
繞膝讙呼上壽鄕人聚觀讚歎以爲神仙而夫人又
後公十六年年八十六而考終國運休明元氣磅礴
旣醉五福總萃于公之一門非偶肰也公生子四人
忠思慈志並承公文武䕃其後益蕃以大孫男十二
人女十三人曾孫男二十人女十六人玄孫男女三
十人忠生維本禮科都給事中思生維基南雄府知
府志生維樞山東武德道僉事而維本之子淸寬維
樞之子淸遠今皆吏部左侍郞維基之子淸標今兵
部尚書于是叅政脩家狀司馬曁兩少宰撰幣致辭
實來請銘銘曰
[028-15a]
恒山北嶽上扶乹門寳符在代是生偉人降人析木
受姓大梁經文緯武恢我皇綱乃儲中秘乃拜夕垣
三堦色正五緯芒寒戒彼翰音䇿我驥足發硎維新
駕車就熟爰長方岳爰領旌節俅俅威望讋服戎羯
帝眷薊遼惟我左輔汝歸視師孰敢余侮橐兜㦸纛
豹尾神旗六防四㨗露布交馳帝曰念哉汝歸弼予
夏官家卿㗋舌帝車功成身退赤舄居東飮御燕樂
壽豈令終公神在天左右神祖衮衣繡裳雲車月斧
公澤燾後繹繹薿薿詒我豐芭作令晉梓東岡之阡
高闕嵯峨豈無樵牧鬼神䕶訶塵蒙金盌灰沉玉檢
[028-15b]
敬徵閥閱庸嗣琬琰先民有言匪本曷思鑽石刻辭
維以告哀
故南京國子監祭酒贈詹事府詹事翰林院
侍讀學士石門許公合葬墓誌銘
天啓壬戌國方之初旦制科得人爲盛臚傳首茂
苑文文肅公庶常擢㑹稽倪文正公漳浦黃石齋公
曁吾邑許公余在班行羣公謂詞林有人舉手相賀
旣而文大用以復隍貞吝倪黃晩用以過涉終凶許
公則不進不退入于坎窞以歿迄于今井竈堙宿
素澌盡余乃以孑遺荒耄漬淚而銘公之墓悲夫公
[028-16a]
諱士柔字仲嘉學者稱石門先生其先宋南渡居江
陰國初徙邑東唐市祖汾布衣居胡襄懋幕不叙平
倭勞官神武衛經歷父㒞字伯彦娶馮氏生公伯彦
高才强記授春秋于先宮保爲入室弟子不事生産
落魄好大言里中兒呼狂生如漢酈食其則大喜其
敎子治文武二經文經除爾雅加家語胡氏傳爲十
四武經加握奇經爲八公諷誦皆上口踰年而卒業
搖筆凌𥿄奇怪涌出余見而驚異之孫子桑遂以女
妻焉貧益甚脫身游外家焚膏吞𥿄盡讀其所藏書
文益奇都人士莫敢梯接萬曆戊午舉于鄕壬戌舉
[028-16b]
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甲子授简討得封其父母持
節封楚藩踰年丁外艱祟禎戊辰服除纂脩神熹二
廟實録管理誥救陞侍講兼經筵講官皇子生覃恩
贈父及二母辛未分考㑹試癸酉陞右春坊中允歷
陞諭德左春坊庶子掌坊凡四年而有南京祭酒之
命甫蒞任坐戊辰撰誥文越職降調辛巳補尚寳司
丞壬午三月遷少卿以疾卒于位公爲諸生邑令楊
忠烈公錫山高忠憲公以國士期許二公忤奄死公
方居憂中夜呼憤涕泣濕苫塊先帝誅逆表忠渙汗
大號公當官奮筆一日草數制發揚蹈厲感盪震越
[028-17a]
朝右抃舞繼以流涕閹螽媼醜莫不留眎瞠眙䘮精
亡魂部黨之目定于此矣烏程攘枚卜逐余鋸牙岐
舌頭角觺觺㑹稽歎曰文華殿爲同文館矣公昌言
于朝閣訟是非較肰安能將一手掩天下目言路攻
烏程章無虚曰烏程疑二公唱導而尤以鄉曲忌公
烏程當國久勢張甚公嶽嶽不少屈甲戌官宮諭上
帝王世系二疏明與烏程相排笮而公益危矣先是
羣奸嗾逆賢定三案刋布要典改脩光廟實錄鏟削
其與要典牴牾者㑹稽請焚毁要典天下韙之久之
改録如故要典猶弗焚也於是茂苑及公相繼論改
[028-17b]
錄之謬茂苑請刋定改錄所筆者而公則擿抉改錄
所削者公初疏曰臣備員纂脩恭閱皇考實錄總紀
于世系獨略皇上娠敎之年聖誕之日不書命名之
典潛邸之號不書聖母岀何氏族受何封號不書凡
此皆原錄備載而改錄故削者也原錄之成在皇上
潛邸之日而詳愼如此改錄之進在皇上御極之初
而草略如彼此大經大法所在不可不亟正也疏上
奉㫖謂累朝舊例不必滋煩烏程復令中書官捧穆
廟總記以詆公公具揭爭曰皇考實錄與列聖條例
不同列聖在位多歷年所登極後事皆用編年排纂
[028-18a]
則總記可以不書皇考在位一月登選三后誕育聖
嗣皆在未登極之先不書之總記而誰書也穆廟大
婚之禮皇子之生在嘉靖中故總記不載母后之姓
氏封號皇子之岀震承乹寳册金書輝映天地編年
未嘗不具載也皇考一月易代載册熹廟儀注而皇
上之册立闕焉可乎烏程怒攘臂揭叅同官抳之而
止公復抗疏言累朝實錄無以不書世系爲成例者
臣所以擿抉改録政謂與累朝成例不合也孝端顯
皇后皇考之嫡母也原錄具書保䕶之功而改録削
之者何也分莫尊于正嫡功莫大于保聖國本幾危
[028-18b]
于震虩天心幸托諸坤寧當日調䕶之苦心眞千古
孝慈之極則宗廟賴燕翼之慶誕發于本支而史臣
抑顧復之勞抹殺于寸管此尤天理人心不容終泯
者也疏上仍用前㫖報聞而烏程噬公益不可解矣
嗚呼三朝之事根抵宮掖下窮私燕上及山陵天啓
初高陽孫文正上言皇上如信臣爲帷幄近臣俾直
陳先帝危難舊事臣得引諸輔臣爲證一一爲皇上
剖明之由此言之卽漢世掖庭所謂奈何令長信得
聞者終未嘗不流布人間其可掩乎羣小之改實錄
也䕶要典也當璧之憂危伏蒲之諫諍以迨于選婚
[028-19a]
誕嗣一切典皆殁而不錄以爲必如是則椒塗之
城塹日堅汗靑之罅隙盡杜人主習其讀而問其傳
茫肰如爛𥿄故牘無可覽觀何從撥煨燼于蕉園埋
科斗于汲冢遂使宮鄰金虎皆得坐保百歳之安而
禁近銅龍無復通知累朝之故公之論改錄也不爭
於筆而爭于削兩疏之末追誦孝端則巳直發其機
牙而窮灸其病穴識者歎公之更事㴱奮筆勇憂國
遠慮比肩高陽而借人主之不見省也烏程鋤異巳
益急懸金購私人詆諆黜逐㑹稽牽連公族子重熙
私史請事窮究公密封原書進御史禍乃止茂苑進
[028-19b]
講春秋當上意登拜烏程力排之二月而罷公復昌
言于朝如閣訟時烏程語淄川曰虞山茂苑二鳥也
有大小翮在將怒飛吾儕能安寢乎遂命謀出公于
南烏程去淄川以誥詞發難逐公司業周文節公爲
公抗辨曰詞林故事閣臣分派撰文或手加詳定或
發囘改撰未有竟自糾叅者也誥敕用寳歳有常期
未有十年之後用寳進呈吹求當制者也贈誥專属
中書祟禎三年申飭事例未有追論元年之史官詆
爲越俎者也高攀龍純忠正學忤奄沈淵皇上剪逆
褒忠光施天壤一旦毛舉細故舞文反汗褒貶不錯
[028-20a]
貸是非不兩立今之贈卹爲非則昔之削奪爲是忠
良色沮于一字奸逆手笑于九京此非所以厲當今
示後世也疏雖寢不報公論大白久之稍遷尚寳司
丞公病矣主憂國蹙不敢引例待遷乃力疾赴闕病
痰厥足不良行晨夕捧寳御前左摵右平檽檻峭陀
目眴魂稽蹩躄將事郊壇沍寒夜半瘴 據鞍舌强
齒噤氷雪生膚髮中臥牀匝月卽家拜少卿十日遂
不起壬午三月初三日也年五十有六公爲人忠信
易直光明雄駿事親交友咸有至性痛其父仕不及
養卜地封壤必誠必信墓傍丙舍築臺除道面湖負
[028-20b]
山曰吾先人豁達有大志魂魄獨釣游于此無使邑
邑也與人交握手出肺腑急難讓平先人後巳烏程
起牢脩獄殺余羅網布中外公焦頭濡足上告下訴
奸人遂飛章訐公先帝逐烏程尸奸人于市禍始得
解在坊局久戚里貂蟬金吾緹騎多岀門下公傾心
結納用是以消弭蜚語寢息告密國體士氣保全實
多其事秘人莫能明也流氛告急余與公謀招材勇
練水師爲保障勤王計公典衣損膳傾橐以佽助旣
而稍解嚴奇材劒客皆以公爲歸相與其甘苦同臥
起周旋彜險抵死不忍去其得士死力如此公嘗謂
[028-21a]
讀書當官須緩急有用恥爲大冠側注拱揖矩步祈
土龍以致雨者祟禎初頒恩詔之陪京大奄運皇木
梗河道叅隨鴟張礟石交下公命設龍亭樹旌節朝
衣冠立鷁首趨傳呼某太監朝駕奄逡巡詣駕前扠
衣叩頭候詔使舟行乃去人謂公應變方略巳見一
端而惜乎其無所試也公妻孫氏淑儀婉則御窮守
貴士類以爲婦師生二男子琪瑤生二女子嫁翁瞿
公之殁也瑤泣血踊擗扶櫬南還干戈塞道琪間關
詣闕白公冤狀詔復原官峻贈詹端祟禎甲申之二
月也乙酉八月琪等渴葬于戈莊之新阡瑤鵲起科
[028-21b]
第歷官方岳覃恩及三代乃脩諭塋開神道奉母淑
人柩袝葬排纘行狀而請銘于余瑤之狀公也詳其
于人才國是消息存亡之故瞻烏泣麟有餘痛焉于
是知公之能仕敎忠不亡君父蓋易世而未艾也銘
曰
日之方中乃見沬鴐鵝高飛六鷁退暌孤見豕甚可
穢載豕盈車吁可怪四門穆穆四䕫萃一夫九首縱
臠嘬宼張之弧飛我說始稅/反往不遇雨瞢朏晦吁嗟
許公獨顦顇三朝金匱力簡裁紫泥封璽傍華蓋左
官猶在爐烟內童麋觸犀豈足戒讒夫鬼伯交辟倪
[028-22a]
越甲鳴君志士噫螭頭溘逝死不悔忠魂戀主長望
拜三年上賔蚤侍衛佳城鬱鬱形氣會㢲龍乘風水
爲界如膏斯屯後將沛白楊蕭蕭靑竹在我刻銘詩
訊金薤金鏡六亡世奚賴王明受福終古喟
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天津慈谿馮公墓誌
銘
崇禎末年大命中圯公忠謀國之臣排大疑建大議
者二人曰總憲忠文李公津撫馮公李公密疏請上
堅守以衛九廟倣先朝故事命太子監國南京分封
二王江淛以壯藩翰上袖其疏累日咨嗟太息羣臣
[028-22b]
請遷者蜂起沸騰上怒幷寢李公議而馮公之在津
門也嘗力陳宼在門庭南北多梗宜疏通布置防患
未肰甲申三月方移疾候代事急遣其子愷章飛章
入奏京城單虚戰守一無所恃臣謹具海船二百艘
率勁卒于人身抵通郊候聖駕旦夕南幸三月初七
日愷章匍匐入都閣部諸公鈴柝沈沈閣門晝扄久
之次第引見司徒倪公曰上決計固守疏必不省內
閣范方二公曰津撫方用截餉切責安得自送死愷
章徬徨七日飮泣岀國門四日而京城陷嗚呼李公
非膠柱死守也以爲六飛萬乘不當輕試一擲監國
[028-23a]
撫軍以靈武係天下之望此經權並用之䇿也假令
知津舟宿戒航海無虞痛哭叩閽請急上將劒及寢
門卽不肰臨遣分封可以立決天下事尚可爲也倉
皇奏報倚閣部爲口㗋舌羣公拱揖緩步拘牽文墨
裂裳裹膝之使倚牆鶴立而無所控告此則天不悔
禍有鬼神關鬲其間非人謀所能及也賊旣陷神京
分兵狥畿輔津道臣翻兵引賊公突圍而南以圖興
復比及家精膋消亡聲氣酸咽搥牀撫膺祈一死以
從先帝距鼎沉五閱月耳長呼過河視不受含豈不
痛哉公名元颺字爾賡遠祖吳越尚書叔和家于慈
[028-23b]
谿以工部司務贈光祿卿季/兆爲其祖以南京太僕寺
卿贈太常卿若愚爲其父以兵部尚書元颷爲其弟
公弱冠而學成太常命司馬師焉司馬舉進士先于
公六年鏃厲名行正直是與海内稱兩馮君天子亦
知之初涖津門厲兵振旅犄角諸鎭斬馘獻兵過當
上大喜賜金幣䕃一子錦衣間語司馬若兄在行間
病煩眩良苦司馬頓首謝曰臣兄誓損軀報國何敢
言病上属司馬傳語命愼用藥物遣中使賜宮參八
兩上知公可大用倚毗良重而外庭或未之知也公
舉崇禎元年進士授工部都水司主事中人張憲
[028-24a]
管理戸工二部請属其郞官公抗疏力爭謂內臣別
立公署不得踞兩部之堂兩部臣不得叅謁內臣犯
交結之禁部臣錢糧有弊聽內臣糾劾不得越俎薦
舉公監督長德二陵橋梁稅手受事上贏金四萬有
奇憲毛舉中公無所得恨益甚佯墜馬傷足請告
歸三年起禮部儀制司郞中岀爲湖廣布政司叅議
備兵蘇松九年秋鳴鏑躪畿南首率衆入衛浙兵將
岀境而公巳渡淮矣抵濟寧奉詔班師加銜爲福建
提學副使烏程借文社鈎黨剪除江南名士公覆疏
請戒其禁勿蹈東京葦笥覆轍坐鐫秩降山東鹽運
[028-24b]
判官卜一年濟寧告急攝兵備城守十二月却東師
于城下并擊殺高奄部兵乘間肆掠者敵退請誅奄
以謝燕趙齊魯冤鬼不報未幾用天津兵備開府敘
濟績也公通心彊志諳暁吏事所至薙劇盜按貪猾
勾稽錢糧均平賦役皆鑿鑿副名寔又以中外多事
備禦闒茸蒐軍實養士氣通輕俠拭瘢纇蒼頭廬兒
廢弁退卒呵摩爬梳以冀一割之用人皆望而歸之
自謂立身天地間只有一君一父只有一心一膽不
判此七尺爲宇内撑拄倫紀保全善類何所爲哉㭬
人宮鄰權相金虎與沸唇 而三目張齒擊聲淚
[028-25a]
俱發奮欲以其身死之烏程起牢脩之獄刋章捕余
事下所司案問而公左官當去公掀髯笑曰彼所以
亟鋤吾者欲曲殺虞山而先剪其翼也我一日在事
職當窮究此獄三寸管在我三尺法在我闔門百口
在我彼其如我何于是登堂視事懸鼛鼓召介衆引
繩切墨手定爰書獄成而後去天子爲之感悟尸奸
人于市而烏程亦先引去而同文之獄少緩矣生平
勇于爲善怯于進取醲于道義淡于聲利居官不取
一錢而饑寒待衣食臨事不假嚬笑而吹嘘遍枯朽
與司馬公恣其友愛兩家兒女更衣幷食身任主伯
[028-25b]
綜理家政司馬一無所與司馬之夫人一針一縷必
取諸丘嫂公卒司馬曰兄死吾無歸矣哭踊臥地上
不復歸内寢越七日不起易簀含歛皆在公柩前嗚
呼難哉公卒于祟禎甲申九月初十日享年五十有
九娶何氏封安人贈淑人生一女側室徐氏生愷章
劉氏生愷奇孫四人葬邑之小漁山歲次癸卯愷章
属契家子姚江黃宗羲撰次行狀請予追銘其墓嗚
呼甲申之禍亘古無兩痛定思痛追悔航海之議不
與李公合幷末嘗不拊心慟哭也雖肰論人才于炎
正之季固未有若二公者李公如秋霜烈日驚爆兩
[028-26a]
間馮公如長江大河涵濡羣類天生斯人以匡植末
造而卒與廟社俱盡吉水風烈接踵信國偉矣物論
悠悠附耳借目馮公之忠言奇謀抑沒無聞後死者
之責也明有簡䇿幽有神祗其何敢阿私所好欺誣
來世是用大書特書表而出之不敢以文銘曰
茫茫天津析木之墟駕鵝橫飛封豕負塗旋斡耳杓
以迴帝車雲帆星旃百靈扈趨蜿蜒負舟蒼龍白魚
海童送颿江妃導旟北燕東吳如堂適除天梁中截
壅此簡書六龍引掣羣彼鶢鶋羣死畢命天乎人與
觚稜灰飛蕉園燼餘碧血巳化丹心曷攄嶞山宰木
[028-26b]
弔者欷歔舊史作銘敢告石渠
中大夫光祿寺卿奉詔起南京工部右侍郞贈
一級徐公墓誌銘
公諱如珂字季鳴世居吳縣橫塘里曾祖政以布衣
經政八邑田賦籍在册府祖言父思仁皆贈中大夫
光祿寺卿母淑人劉氏公生十四年而孤萬曆乙未
舉進士授刑部江西司主事陞浙江司郞中主事謝
廷讚越職請建儲神宗震怒鐫責同舍郞降雲南布
政司添注照磨謫籍十年丁母艱起衡陽府推官服
除補河南明年陞南京禮部祠祭司主事遷郎中歷
[028-27a]
俸五年遷廣東嶺南道右叅議天啓元年轉四川兵
巡上川東道副使復重慶搗古藺敘功第一久次入
爲太僕寺少卿陞通政司左通政乙丑陞光祿寺卿
丙寅推南京工部右侍郞逆奄矯旨削籍爲民歸里
三月而卒冬十二月初九日也年六十有五崇禎元
年收召忤奄諸臣仍以原推起用公捐館一年所矣
公忠誠彊直砥節首公于國爲勞臣于世爲志士中
年以平蜀盡瘁晩節以忤奄捐軀生平勲名風節此
二事爲最鉅公入蜀也奢祟明戕蜀撫于重慶賊目
樊龍張彤據城以守而與其子寅重兵圍成都公疾
[028-27b]
驅至荆州寄彌月兒于鄧氏單舸入䕫抵墊江䇿之
曰蜀事急矣欲保全蜀莫若急攻重慶以解成都之
圍重慶三面阻江一面通陸賊據佛圖關以扼我莫
若先奪關以制其死命召募得勝兵千人檄調土司
及材官良家子義兵繼至正月朔日誓師初六日合
圍十六日邑梅石耶兵間道走關下斬首數百級軍
聲大振而成都以晦日圍解矣公謀奪關益力二郞
關在佛圖上游親率選鋒數千走魚洞駐雙山繞出
佛圖後女帥秦良玉援省還與諸將連營爲一字陣
橫亘十餘里守備金富廉率所部先登呼聲陷樓櫓
[028-28a]
賊咋指呼其乳名曰誰能遣金么兒出死力如此四
月廿四日我師克佛圖関逆酋兵數萬自江津來援
道鎭請撤囘以避其鋒公不可同知越其杰率馬湖
遵義兵赴瀘檄還師躡賊官兵七枝左右夾擊賊大
敗江水爲赤賊勢窮蹙下東道戴君恩遣間招撫扁
舟過江執張彤手好語移時而反復叛公趣諸將急
攻金富廉馘張彤樊龍死亂兵手諸兇渠縛檻車下
東道君恩獻俘闕下天子爲告廟御樓受賀下東道
立峻擢三級而公守上東道如故是年冬有搗巢之
役合江于六路最要制府以監督委公公議分兵三
[028-28b]
路羅帥出左路趨赤水抵竹瓦規取土城斷古藺後
石薛帥岀中路趨先市扺小關疾趨上城恊攻古藺
掃賊宮室墳墓越同知岀石路趨九枝抵中箐且搗
永寧蒐賊窟穴部署旣定越中䜛解去兩帥爭兵而
閧羅顧望流言兵不當繇土城公怒曰藺之有土城
猶渝之有佛圖也羅自畏賊耳而唱言不當出土城
阻壞大計我卷甲疾趨土城首當賊衝彼亦將曰余
馬首是瞻耶大書榜軍前先市仁懷兵敢退一步者
斬諸將股栗莫敢後軍中需餉亟仁懷米運梗大丙
灘水悴石囓輿謼叫號公焫香禱于神須臾水長二
[028-29a]
丈亂流而濟軍聲騰踊沸江水賊借水西兵十萬來
援勢張甚我前軍少却捍子軍覃懋勲挽白竹弩連
中之賊大潰轉戰數十里斬首萬餘級遂破古藺縱
火焚僞宮闕五鳳樓發掘冢墓碓颺其胔骨癸亥五
月十三日也明日破土城逆寅中鎗遁去父子竄逆
水西龍場壩公畫渡河三策決計請濟師制府中羅
帥語檄緩師期而內召之命至或曰賊其釜中矣盍
蕆事而後去公笑曰枕戈坐甲勞人事也飮至策勲
以俟能者往謫滇時夢朝見神宗皇帝袖中出川扇
三曰若爲我手持遺皇太孫今三川扇動隻手撑持
[028-29b]
以還聖主死可以報命神祖他何望哉其劬躬耆事
有功不伐皆此類也公入朝逆奄竊枋兒孫滿朝右
公風骨稜稜孤峭行一意奄黨怒奄亦怒奄不知公
何等人也紏奄章滿公車封進不踰晷奄黨曰彼將
比而殺公旣而阿頌厰臣取次勸進公脩光祿寺竣
具疏報聞奄黨曰光祿內府衙門也彼敢無一言及
公乎奄積不能平先後陪正㑹推皆不報卒嚴旨削
奪人謂奄怒未怠也舟次靜海盜入帳中鈹刃交胷
慬而後免
悸擣心殗殜不寐日經紀家事封題緯
繣夜篝燈列子姓談說平生惋惆乃罷卒之日治具
[028-30a]
召親好道故歡飮夜分客散良久痰懣嗌㗋頓愍而
絕越二日大歛弔者揭面衣色墨血殷始知有異推
其㴱衷陫惻上以隱國惡下以殺黨禍生謝朱游之
和藥死免楊震之露棺忠臣孝子之用心可謂至于
此極嗚呼悕矣公爲吏明習法律興除擊斷不以遷
人寓公傳遽其官在南曹西王豐肅煽天主敎盤
踞禁地公曰此漢之米賊唐之末尼也自誇風土
物力遠岀華夏公以𥿄筆卑兩彜隔別雜書舛誤不
相合羣公奉敎者皆口噤無以應而放屏之議定
徐庶人冐宗糧五百餘人訽誶部郞囂嚚莫可制公
[028-30b]
奉旨淸理擇宗長一人按籍點視如閱兵伍淸虚冐
三百餘歲省五千餘金而宗糧得以時關領貧宗請
名属内守備老死不得上籍條歸夲部類題著爲絜
令署廣東道澳奔告紅毛將犯香山請兵請餉請
木石以築墉垣兩院計無所岀公曰此狡嘗我也
兵取諸粤餉取諸澳墉垣紅彜所規取可毁不可築
也巳而警寂肰澳垣日築百丈遣中軍領精兵數
千戍澳諭之曰墉垣不毁澳人力少也吾助若毀不
兩日糞除殆盡省記前事唶曰是故爲南祠郞逐
我王豐肅者自是少戒心于我不敢盡奴視漢官矣
[028-31a]
暹羅貢使以通天犀角二象牙四爲餽通事曰勿却
恐失遠人心公曰漢官吏啖蕃舶寳賄動引柔遠爲
辭國有人矣何必我若以不受舶貨失遠人心職任
其咎請自我始使驚歎謂百年來所希有官滿度
庾嶺武弁德公者偵知公什物不具密運檀梨諸美
器臚列嶺下公曰吾將養汝輩兾爲縣官佐緩急豈
爲此累累者耶不亟去有一炬在吾篋中殘書敝衣
悉以伴汝皆羅拜感泣而去公歷官不通問弓劒不
動支贖鍰北歸不載南物北唐孔戣其能强立及返
孤行自遂以此而淹薄冗長有功不省録亦以此在
[028-31b]
之彼以爭而訐吾以不爭而免何庸臿齒牙于其間
哉聞者服其心之公論之平也余旋觀當世賢士大
夫靡不糞牆屋厲廉隅精神芒角著見眉目間公低
眉俯躬下視雅歩端詳和易口出氣恐抵突人崑山
相媚奄枋國雅故往還不見崖異朝謁少間與書生
學子講論制科懷袖出兎園册沈吟諷誦訢訢如也
一旦當大事抗大節山立嶽峙飈發霆掣笑談咳唾
足以驚爆一世吳民擊殺緹騎奄黨議屠吳城盡掩
捕江南名士不附巳者公抗言于朝曰蘇松財賦要
地衆怒如水火此令夕下明日揭竿反矣退而正告
[028-32a]
崑山公縱不念桑梓獨不爲丘墓子孫地乎崑山心
動謁奄伏地告哀事得解諸嶽嶽平視公者咸歎伏
語曰仁者必有勇吾庶幾于公見一人矣公娶史氏
累贈淑人子四人廷棟官生廷柱廷楨廷枚皆庠生
廷枚妾丁出所謂彌月兒寄孥于荆者也女四人孫
男七人祟禎十二年巳卯葬吳縣作字圩之賜塋先
帝䘏錄忤奄諸臣重敘川功部覆裁予三品祭葬贈
一級蔭子易名酬勞典闕如乙巳歲御史劉學詩
抗疏條列兵薄城下寢不覆廷柱洊經禍亂大懼先
人風烈湮沒件繫事狀漬血成書將謁銘舊史氏而
[028-32b]
軍中擺落文法與士卒同甘苦募兵措餉指畫要害
籠絡駕馭椑
錯出秦良玉官女都督入援而驕請
以客禮見公曰不可以軍容亂國典良玉帕首韡袴
膝行而前降堦延登慷慨慰勉佛圖關之役女將軍
腰刀先登斬首千餘級斬關復渝功多南北將之驕
墯毛糧兵之絛鏇在手禽縱自如薛帥敗大風埡帳
下夜驚傳呼賊將偪合手刃三人乃定渝城未下社
將軍請委千人用古塡城法公不可曰城行下矣千
人命可惜也毎下一城救死扶傷收贖擄掠生前不
可量數嘗籍記攻蜀將士功狀敘行間勞苦推言之
[028-33a]
曰通于義命之說者而後可與談兵斯千古用兵之
質的也天啓初余官宮坊班朝並馬知其行事甚悉
楊左都劾奄去國公携酒饌餞于都門司吏喘汗奔
告上御門須引奏傳呼甚厲公曰嚴譴國法也餞送
私情也上知之庸何傷安坐卒爵周詳拊慰徐舉鞭
拱揖而去舉子上章投匭公弗與封親知請間曰內
人許彼矣公正色曰幸甚公以是言敎我疏不封我
必去我不去疏必不封兩言決耳言者面墳赤而去
蜀事定戴劉兩監軍交訟余以質公公笑曰軍前盜
販火藥常事耳劉營販戴營亦販雖我營亦未嘗無
[028-33b]
廷柱又卒子世奉其墜言請追銘嗚呼公有後矣銘
曰
五湖輕心昔所傳金鳬白虎鍾此賢左官九死投𤏡
滇金鍛火浣精且鮮𧖟叢盜發井絡騫投筆叱馭膺
戎旃血誠噴薄天日旋弱頭虎子奉弭鞭巳渝險阻
賊壘堅佛圖重關高刺天老將憑城量肉塡錦車女
帥奪隘先再鼓藺穴飛灰烟焚尸颺骨臍膏燃指麾
三扇收三川神祖有命詒孫玄丙灘餽運神鬼牽師
武臣力何有焉之初旦天歩艱檻車方笥相鉤連
身塡牢戸誠何愆不若懷忠歸下泉夕陽亭在臥榻
[028-34a]
西叶白蜺墮藥胡連蜷大鳥引吭泣柩前爾卜爾筮
胡不肰扈從我后扶虞淵三靈九廟其舍旃地軸倒
翻天漏穿江山故國胥墓田魂兮來歸母淚漣秋霜
夏日耿萬年照我銘筆永不鐫
牧齋有學集卷二十八終
[028-34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