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1a]
欽定四庫全書
方洲集巻三十一
明 張寧 撰
讀史録
世祖光武皇帝
建武元年
六月蕭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
自劉縯兄弟舉兵至是才二年而更始尚存或者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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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正位之早以事論之蓋猶惜其遲也夫衆水所歸
非其地則溢而為害衆人所向非其人則㪚而為亂
勢不可以中遏志不可以强一在定其初而已矣當
賊莽據鼎之餘漢廟簒食之後伯叔兄弟首事之際
天下以思漢為心豪傑以應漢為事雖有草竊者亦
不過假漢以為名當是時也使能行王常之正議遏
張卭之亂謀因衆向之心而順方來之勢所立者如
世祖其人則豪傑順事草竊草心復漢如反掌耳顧
[031-2a]
乃貪𤣥懦弱共舉大器而委諸奴隸之才萃為逋逃
之主於是乎士庶失望豪傑解體視伯叔兄弟且不
自保况公孫述隗囂之徒其有不蹶張者乎衆志一
變大勢隨分由是向之所以思漢者忘於漢所以應
漢者貳於漢所以假漢者遂為漢敵雖以世祖仁明
勇略所向成功然猶東征西伐毖閉艱難收其已放
合其既離數年而後混一其勞過於易姓創業良由
不能蚤正大位而定之於初也然自河北既平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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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弇發䇿之餘時固可矣而猶不聴留時逆衆必待
更始決敗而後即真者非特謙重未敢疑亦有西伯
望紂之思焉此所以為中興盛主也
二年
以宋𢎞為大司空𢎞薦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帝令譚鼔
琴愛其繁聲𢎞不悦召譚讓之譚叩頭謝其後𢎞因大
㑹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譚者望其能以忠直導主
而令朝廷耽悦鄭聲臣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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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𢎞事與申屠嘉罪鄧通相似然𢎞能致帝改容謝
過復令譚給事中卒善其後嘉不能使文帝疎逺鄧
通竟死於獄蓋文帝得於繼紹優容之意存世祖出
自艱難警慎之心勝而况譚之與通其為人大節不
同上之所以用之者亦異宜其然也
九月赤眉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如生
賊遂汚辱吕后屍
自古甚賊亂不道未有發掘山陵而滛穢宫殯者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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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之事雖亦無可奈何而怨悼之心修復之令曾不
少見及其降也方且賜田宅為郎下詔祠髙廟以受
其傳國之璽得失輕重其可相酬邪梁温韜發唐諸
陵盜其金寶圖籍及歸莊宗郭崇韜猶以謂此刼陵
賊罪不可赦五代非漢之繼紹莊宗非唐之子孫貨
物非䙝體之辱何建武君臣竟無一語省責而樊崇
盆子晏然並在遲遲五載始一謁園陵豈不為盛德
之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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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
九月以矦霸為尚書令
王者之兵所以弔民伐罪安暴止亂非以利天下為
心故雖仗鉞麾旄之際本原一念未嘗不在於民此
世祖所以初用卓茂繼舉矦霸皆表其平日能安民
也舉一知百即始見終指事原心可以考論其為民
之急撫世之端真有所在先儒胡氏謂光武之興非
止一事獨以舉卓茂為能光復舊物享祚長久近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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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儒滯見非尚論達識昔髙帝過魯一祠孔子謂足
以興漢漢之興固亦止於此哉
五年
十一月以矦霸為大司徒霸聞閔仲叔之名而辟之既
至霸不及政事徒勞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
且懼既見明公喜懼皆去以仲叔為不當問邪不足辟
也辟而不問是失人也遂辭出投劾而去
君子之應事接人思既及而後言意有在而後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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汎然與交漠然與處無所欲聞雖可與言而弗與之
言者多矣昔髙宗思道之久故命傅説以納誨武王
求治之急故訪箕子以彛倫衞靈公有志於戰伐故
問孔子以陳梁惠王有志於富强故問孟子以利雖
所問不侔固皆志有先定也矦霸夙昔以治郡著稱
及為司徒不過明察守正奉公不回而已其辟閔仲
叔大欲因其名而欲使之從仕耳非有薦賢尚德之
思屈己就問之意宜其勞苦之外無復可語者矣及
[031-5b]
仲叔非之而不悔其失辭出而不為之留投劾而不
屑以為事其去也漠然則其來也汎然可見矣今之
人巵酒召客不至則敬速之至則謹禮之無故而遽
去則主人必不自安殆將有造詣而謝過者豈有徵
賢聘德而簡忽若是哉視古之吐哺握髪何如也
徵處士周黨嚴光王良至京師
甚哉光武嚴光之事曠古今而一不再者使堯舜時
實有巢由其貴下髙尚亦未必若是之不相入也天
[031-6a]
之生才固有君相之寄才之生世當盡修治之責未
有無其故而必不仕者古君子出處視治亂行藏由
用舎太公伯夷皆避紂而居海濵聞文王起而歸之
甚急堯徵庸而舜來髙宗形求而説至皆未嘗一濡
滯也光之有諸身者果過於太公伯夷舜説乎光武
之禮下於光者其勤猶不如堯髙宗文王乎凡君子
行則有以正天下居則有以善於其鄉王良不足論
矣周黨卧疾杜門然鄉里稱髙賊不入境末復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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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見光之出處行止惟必不從仕而已自少以老在
齊在呉曾無一善可紀何哉光武其故人也矦霸其
素與也君呼為狂奴而一不咨諏以世務相書以見
招而無所推讓如王霸意光之所自知與君相之所
以知光者各已審見乎善乎胡致堂之論曰王良友
人責良不有忠言奇謀而取大位何其徃來屑屑不
憚煩也此言雖為良發其所箴者亦衆致堂蓋推見
至隱而有此論可謂闡幽之言矣自是以來人徒見
[031-7a]
其聲光氣韻抗勵崇髙相與稱頌慕學矯激流弊卒
至漢末黨錮之禍蓋有自始而人不知也故中庸之
道不立異以為髙不矯情以干譽義之與比而已矣
八年
潁川盜起九月帝還宫六日自將討平之帝自上邽晨
夜東馳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
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髪為白及聞
成都降夷述妻子縱兵肆掠怒譴呉漢劉尚曰城降三
[031-7b]
日吏民服從一旦何忍行此聞之酸鼻良失斬將弔民
之意
嗟夫潁川之寇騷動京師還宫六日而速行成都之
衆强僣位號暴師一紀而始克使非聖哲之君未有
不震怒而殄㓕之者世祖拳拳一念之仁始終貫通
於其間而彼之凶悖逆亂有不暇顧此即古者典刑
止辟而總之以欽哉惟恤之言詰兵除暴而戒之以
止齊弗迓之誓使囂述二豎誠能歸義順正則其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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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之封世祖必不食言矣易曰寛以居之仁以行之
君德也史謂世祖同符於髙祖囂述之事殆有過於
韓彭焉
十三年
詔大官勿受郡國異味其逺方口實薦宗廟者自如舊
制時有獻名馬寶劍者以賜騎士駕鼓車嘗出獵夜還
上東門候郅惲拒闗不開不受詔上乃回從中東門入
明日賜惲布百匹貶中東門候為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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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旅獒曰四夷咸賔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洪範曰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今曰郡國異味則亦
非絶逺難繼之物惟惡於古乃一切拒而不受止仍
薦廟之制則其篤務節儉至忘口體所謂菲飲食而
致孝乎鬼神者矣劒無異於肅慎之矢馬不出於大
宛之求况二物又世祖平生所藉以成武功彼獻者
必自以為投所好乃姑受之而不居以為奇貨則其
厭苦兵事樂於治平所謂包以虎皮歸馬放牛以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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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復用兵者矣郅惲之事適與文帝周亞夫細栁棘
門相同然夜歸不納利害切身比諸勞軍之舉晦明
勞逸事勢不倫乃樂受諫言而又因以賞罰中興盛
主豈宣武以下之所能及哉
十九年
廢皇太子彊為東海王立東海王陽為皇太子
人君之度莫大於受直言人臣之職莫難於能極諫
古人謂君聖則臣直盂水方圓其機實有所係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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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者誠能假借辭顔優容聴納在下者猶有陽舒隂
慘進可退否之憂况加以雷震山壓刀折斧摧之威
孰敢抵觸忌諱遄取㓕亡漢世祖寛仁明達精徹萬
幾有君如此可謂明良相遇矣然韓歆論饑荒切直
詔責殺身桓譚論䜟記怪誕貶秩道死使鄭興不能
以遜詞順㫖則亦難乎免矣夫尊位重禄素承禮任
如三人者且爾餘能不囊括乎初上東門之事郅惲
拒闗不入聞詔不受詞氣峻絶若可以知無不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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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不盡者及帝易后乃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
之於子况臣能得之於君是臣所不敢言夫所謂不
得者愛憎親疎之間非謂嫡妾名分可以恣情而任
亂也惲又曰願陛下念其可否勿傷大倫使天下有
議社禝者惲之言意蓋在太子也其後自知言不可
再事必致然乃反説太子辭位以投世祖之意嚮是
果郅惲之反側變眩其常志哉向也疎逺而不暇計
也今也備嘗而熟於見聞所謂士修於家而壊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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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庭不可謂空言矣當是時使帝能假借優容則
歆必能洞達民隱以周天下之務譚必能明辯邪正
以解萬世之惑興必能詳陳禮樂之原惲必能敷切
風化之本則帝於夫婦父子君臣治化各得其全而
可以稱純於三代之後惜哉胡致堂言鄭興不能極
論是非以解主惑一被詰責遽出遜言是矣至謂立
后為誤謂韓歆之死為未足以傷其大全是言也雖
可以規成光武之美而不可以矩正萬世之防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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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論也
西域復請都䕶不許
世祖自隴蜀平後一意偃兵息民非有警急要害未
嘗輕動士馬故凡反側不靖者來則姑受去則弗追
擾邊者則招降之欵塞者則容納之内屬者則徙置
之雖臧宫馬武欲乘其窮困以行勦滅帝皆優諭不
聴其志念所在惟欲柔懐羈縻以輯睦邊境安靖天
下惟於莎車繕善西域諸國自前至今凡三請都䕶
[031-11b]
皆不許詔答以東西南北自便蓋西域於漢本無損
益武帝欲制匈奴斷其右臂始通中國今莎車繕善
之來本苦於匈奴之横斂西域諸國又苦於莎車之
侵暴皆非慕義之誠况夷狄相攻諸國之利防䕶有
得則費我財力防䕶有失則損我威重莫若聴其所
之我得不治之正彼有自斃之危是以請之益頻而
終不與也向者郡國盜起聚㪚不常㡬無可為計詔
許其自相糾擿相斬除罪遂皆解㪚自是牛馬放牧
[031-12a]
不收邑門不閉遼東徼外貊人寇邊祭彤招降併撫
納鮮卑令曰審欲立功當歸繫匈奴斬送首級乃信
耳果如其言持頭詣郡其後相攻輒送首級受賞自
是匈奴衰弱邊無寇警此世祖所以卒不許西域之
請豈亦微意所在乎
二十五年
新息侯馬援卒於軍詔收其印綬
援之死事不白實由於梁松凡人子既冠而婚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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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待以成人之禮松貴為帝婿援雖父友亦當處以
儀文使或不賢尤當勉强貌待如後世郭汾陽盧杞
之事顧乃傲然使之獨拜牀下是何可為法哉此援
不能以禮自防也及武陵之行乃謂杜愔曰但畏長
者家兒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
耳夫老人危鄉甘心死國茍所欲言拜表就道亦無
不可而獨咄咄於私談誶語之中竟為松敗此援不
能以智自全也援平生算無遺䇿料事多奇中不特
[031-13a]
長於軍旅至其所自處乃獨不知止節昧於進退口
之所言身之所向惟在馬革裹屍得死國事為快方
且顧慮子姪遺書戒約媒蘖罪譴實此厲階豈其明
於知人黯於知己優於戒人而劣於自戒邪使能早
以既老辭行則功名令終君臣義盡雖百梁松竇固
何害於援哉易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耄耋之
嗟凶其馬援之謂矣
顯宗孝明皇帝
[031-13b]
永平元年
陵鄉侯梁松下獄死
初馬援語梁松竇固曰凡人富貴當使可復賤也如
卿等欲不可復賤居髙堅自持勉思鄙言及援征武
陵蠻還書戒從子以杜季良為不可效效而不成陷
為輕薄子適季良仇人上書訟其浮薄亂羣惑衆以
援所還書為驗松固素與杜季良交結帝因召責松
固由是銜援譛毁援幾不保族至是松果以飛書誹
[031-14a]
謗下獄死使其聞語見書後即自飭勵改行卒為善
士豈有獄死之禍哉孔子曰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
過則勿憚改松何足以知之
七年
以宋均為尚書令初均守九江舊多虎暴常募設檻穽
尤多傷害均下記屬縣曰江淮之有猛獸猶北地之有
鷄豚也今為民害罪在殘吏而勞勤張捕非憂恤之本
其務退奸貪思進忠善可一去檻穽除削課制其後無
[031-14b]
復虎患
世祖時劉昆為江陵令反風滅火虎北渡河帝以問
昆昆對曰偶然耳古今以為長者之言今九江虎患
以為偶然則事體常更張以為非偶然則功效不相
得予意君子之處難事蓋有出於人所不料若㝠孚
黙感者雖由於德化之相應亦由於機事之得宜耳
夫下有募設則工直有常須上有課制則輸辦有定
數不特檻穽也為機為網為毒矢甚則設餌繫牲凡
[031-15a]
可以制虎者無不為之矣不特城邑也於山於林於
澤藪甚則截徑塞隘凡可以扼虎者無不盡之矣如
是而虎將何徃哉其不至於狂行力噬而肆為暴横
不止也况急於募設迫於課制困於制虎之費疲於
扼虎之勞所謂殘吏奸貪又從而張其聲勢一以漁
獵饕餮於其間其害又有甚於虎者此所以虎不能
除而民愈不安也均能去檻穽削課制退奸貪而進
忠善德化交孚事㡬合節虎之畏人亦猶人之畏虎
[031-15b]
拘制既空啖息無害其有不潛竄奔逸㪚而他之哉
本傳載相傳虎東游渡江而去一政令之施轉移呼
吸民安患息雖謂均為神明之治非過稱也後世親
民之官不惟不能為均之難其於常行易務如賑濟
如旌表如薦舉如飲射如勸課農桑如禁捕盜賊如
優給貧窮如增置耆老之類其初本以為民而今反
為奸禁貪墨科斂之媒以病夫民者不可勝數安得
皆宋均其人而與民疏釋哉
[031-16a]
八年
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
書及沙門以來
自古端人正士偶有一言一事之靡常人必指議而
竊非之平康之家或雞犬不祥蛇䑕致異則舉室驚
惶而虞其變若子背其父夫棄其妻毁冠割髪狂癎
顛走而逃其居止則隣里鄉黨必大以為怪相與慰
諭而使之反正焉中國自三皇五帝以來綱常治教
[031-16b]
禮樂文章周平廣洽渾厚精純雖或小有更移大端
終無缺失帝當是時方且尊師重傳講明正學儒文
之盛卓為漢光不但如一人之端正一家之平康而
已穆穆四門平平王道忽有如佛氏者至肆然背父
母棄妻子如狂癎如顛走而逃其所居止且將率天
下而同之則婚姻既無生育頓絶不過百年人類都
盡彼欲舉中國數千百年之綱常治教禮樂文章而
投之於無類則人道絶矣怪變如此非直一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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鷄犬蛇䑕之異曾無一人一家驚惶指議而相與慰
諭使之反正者何哉然則帝之所講學不過儀文章
句之末節而不得夫格致誠正之要道宜其施行於
家國天下者不能古若彼以師道名世居然在三老
五更之地如桓榮者亦無一言救正以解其邪惑使
其不明則不足以為士使知而不言則阿諛順從萬
古之罪人也論道經邦陳善閉邪之謂何安車撰杖
袒割親酳之謂何列爵大賚問疾下車臨喪變服之
[031-17b]
謂何而忽大節輕大事如此是何忍哉愚意帝之初
心得之傳聞失實必將謂其有奇謀秘法如圖䜟可
以踵美先朝故決志遣使及其來也時方尚文見其
善為宏濶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宗室既或好之而
通世一無非之者是以姑且置之以備夷狄之方技
耳獨不意其流末之弊能為天下後世之大害乃爾
嗟夫涓涓不塞遂成江河熒熒宿火果焚玉石漢廷
儒臣如桓榮者不能救之於涓涓熒熒之際後世乃
[031-18a]
欲救之於江河汗漫玉石灰燼之餘豈不難哉
十四年
故楚王英自殺
明帝之繼統事實殊倫東海王之廢立本於無罪今
讀史至此猶有惜光武之過舉而矜東海王之不幸
者况當時宗室羣臣乎雖以世祖功德隆盛冺於無
聲而明帝之心亦必有不自安者及初嗣位山陽王
荆飛書詐稱郭况語甚親切帝以母弟秘而不發及
[031-18b]
徙國廣陵猶復不軌至此帝蓋有不可止者矣夫抱
宿疾者忌發物積大疑者惑亂言烈火横流之傍其
所焚溺者豈復有類此帝於楚王英所以大獄追逮
遍天下死者以千繫者以萬考驗無害設禁錮者餘
五百人天子震怒獄吏惶恐諸所連及一切陷入又
封告人蘇廣為折姦俟其禍本厲階蓋素所蓄積也
使當是時東海王偃蹇尚存郭太后怨憤未死繼是
又有淮陽王延之事則帝之褊察惶惑殆有大過於
[031-19a]
楚獄者雖有馬后寒朗之勸諌恐亦不能如今日之
聴從矣帝在青宫素講尚書是舉於堯舜欽恤五刑
罪疑惟輕之意已不能迪知允蹈矣若自近小言之
帝方迎佛書至京楚王又先好者何乃忽遺其慈悲
不殺之言而又不詆其不足以勸誘人善於此見帝
之迎佛出於傳聞其來也姑置之而不甚以為意也
十八年
西域攻沒都䕶陳睦北匈奴戊已校尉闗寵車師叛與
[031-19b]
匈奴共圍耿恭詔酒泉太守段彭將兵討之
建武中西域諸國求遣子入侍累請都䕶終不許南
單于欵塞内附有所請皆許之又為之設領䕶徙居
西河美稷北匈奴求和親初亦不許後以班彪之言
因其貢獻答予相當然已明知其欺誑姑欲破懾其
機志非誠許之也是故西域閉闗邊境晏息北匈奴
僅嘗一至五原雲中為南單于擊却二十餘年中國
無北方之患者絶西域而撫南單于之效也世祖料
[031-20a]
事之明制事之果酬世御物其精達先見如此明帝
承平既久志氣盈溢始於耿秉之謀繼有祭彤之遣
遂受西域侍子為之置都䕶設戊巳校尉昔日世祖
固不許者今皆從之自是北匈奴連入雲中攻戊巳
校尉西域侍子入甫三年遂與北匈奴合攻都䕶而
圍耿恭矣喪師失將勞心逺略其患沿至章帝之世
而不得息者通西域而絶北匈奴之效也史謂明帝
動遵建武之制度無所更改何不類若此哉
[031-20b]
肅宗孝章皇帝
六年
以亷范為蜀郡太守成都舊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災更
相隱蔽燒者日屬范乃毁削先令嚴使儲水百姓以為
便而歌之
亷范毁削禁夜作之先令與宋均除削捕虎之課制
同世之守令得其人雖制令之不便民者皆可轉而
利民不得其人雖制令之便民者皆可變而病民使
[031-21a]
徒牽於制令顧己而不顧民之利病豈民父母之心
哉故守令之賢否生民之休戚攸係為人上者誠不
可不慎用之也
七年
廢太子慶為清河王立子肇為皇太子
太子慶立已四年未聞有過而遽廢易事與世祖若
合軌步世祖雖為隂后為之然郭后怨懟有詞太子
退讓無已尚可假托猶且遲及三載而後改立其後
[031-21b]
郭况親幸日隆沛后始終自豫顧其遲留委曲所謂
觀過知仁猶足以見其不忍之心也若章帝之舉一
出於竇后讒邪誣陷欲廢慶也則搆殺宋貴人既立
肇也則併殺梁貴人而及其父禽獼草薙無復家人
之情回視前聞迥若霄壤蓋以章帝與光武不同竇
后與隂后有間也嗟夫世變日下君道不脩效德則
滋薄襲過則滋深開國垂統之君誠不可以細行不
足矜而示子孫以非正也
[031-22a]
建初四年
封馬廖等為列侯以特進就第
光武監王氏之禍始終不任外戚以政甚至遷吕太
后進薄太后至以子孫議祖帝豈不達而甘心成過
其將以吕后有王産禄之失薄后有不私昭之美所
以為後世立防設警口雖不言而意實斯在明帝承
統恪遵成憲后妃之家不得封矦預政雖以馬援之
功獨屈雲臺之畫虚名猶靳况實器乎是以馬氏之
[031-22b]
族終帝世未嘗改官此建武永平所以號為清明之
治章帝嗣位未㡬即進馬廖等衞尉中郎將已有傾
交厚施之漸繼遣馬防出擊燒當羌復有怙恩報怨
之非至是乃封廖等為列侯以特進就第上壊光武
防後之規下啟竇后效尤之地使帝蚤聴第五倫之
言順成馬太后之意則恩禮兩全先後一視豈有他
日投書怨誹至於罪免而後已哉顧乃務為含𢎞剛
斷不及而竇憲兄弟自是益無忌憚肆作威福蓋得
[031-23a]
於積習觀望而有以持帝意也
八年
馬廖馬防有罪免官就國竇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
園田帝大怒召憲切責憲大懼皇后為毁服深謝良久
乃得解使以田還主
人嘗言治家難於治國過嚴則傷恩過慈則背禮惟
寛而有制使上不傷於恩下不背於禮則家齊而國
可治矣漢文帝恭儉仁柔事從簡約而薄昭殺人必
[031-23b]
致以死至於竇廣國兄弟不過厚賜田宅家於長安
遂成退讓君子光武謹厚寛仁克先要務四親廟自
南頓君以下母黨不聞大有顯擢至於隂郭二族亦
不過富貴之而未嘗一預機要卒能保有令終章帝
即位以來廩贍饑民勸農理獄以上林池蘌賦與貧
民還坐事徙者四百餘家省冰紈方空縠罷治虖沱
石臼河禁治獄慘酷戒俗吏矯飾除禁錮令賜胎養
教之類史不絶書世不屢見無一非惠愛元元之政
[031-24a]
而獨不能行於馬竇之門其罪始於萌孽積至拱把
養之以至合抱雖有第五倫鄭𢎞周紆切直之諫皆
不省覧而又加之以罪及沁水園事神昭鬼奪將不
可解而又見阻於后為劉氏者則屢言而忤主為竇
氏者則一言而回天廖則去而復留憲雖蹶而復立
皆由章帝異明帝苛切一切務於優容政事之美不
足以蔽閨闥之惡長厚之風不足以化悖戾之氣無
制之恭仁寛厚不足以躋文帝光武之忠正幸而輔
[031-24b]
弼有人中外無釁明帝之家法未遐和帝之智斷接
近不然則竇氏之禍於國家去賊莽特尺寸耳史謂
東漢之祚實衰於章帝信哉
章和二年
侍中竇憲殺都鄉侯暢太后以憲為車騎將軍使擊北
匈奴以贖罪
中國之處夷狄順而歸附則柔撫之逆而侵暴則擊
郤之二者皆非所欲不得已而應之耳使其逆順不
[031-25a]
形則嚴士馬利弓矢築亭障堅城壁謹避之而已矣
此單于自明帝末一嘗與西域攻沒都䕶之後嵗以
乞和為事無擾於邊元和初為南單于侵掠常詔令
還其生口今未踰五年彼方連步來降未聞復為邊
患乃欲乘其衰耗聴南單于之計無故興師出擊似
非王者處夷狄之道也夫詐暴乃夷狄之本情信義
實華夏之常道接戰乃北方之長技拒守為中國之
善䇿夷狄相攻乃天下之利為敵助勢非兵家所宜
[031-25b]
今背信義而效彼之詐暴舍善䇿而投彼之長技忽
大利而犯兵忌無非欲為竇憲徼不測之功而逃必
死之命也借彼此舉不遺一鏃盡㓕匈奴已非帝王
盛事况當盛夏驅無罪之衆而救有罪之賊臣哉非
竇太后未之前聞也
方洲集巻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