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1a] 
欽定四庫全書
方洲集巻二十六
明 張寧 撰
雜著 傳/文 箴言銘/雜
姚節婦傳
節婦名福蓮海鹽十三都文溪塢民周孟經之女年二
十一嫁澉浦姚
本農業以耕稼養生婦順事無所
自遂甫八月有疾死生女名孝孝婦絶愛育之常抱
[026-1b]
負不去體家甚貧數值荒歉阻飢孟經因促歸與繼母
諸嫂處念姑老行時檢篋中故衣物悉遺妹意甚依
戀嘗為嫂飼鵝得數卵寄澉生畜給工食以塟夫骨事
未果而澉之富人有求為婦者孟經既許之難為言婦
亦微覺皆未白一日方聚食孝女適啼謼顛仆婦遽前
抱撫惜之已甚終不止孟經愠曰何物孽種不乆當送
還汝家婦始凄然動色退謂嫂曰頃見父言事決矣然
我命已如此此足肯再踏他人門限遂抱女不復置涕
[026-2a]
泗交頥若痛楚不自勝者衆見其孀居常爾不加省異
是夜更餘母顧卧内燈乆不滅呼令就寢不應起捫其
榻無有舉家驚求忽童奴曰薄暮田作歸見小娘抱女
倚外户而泣獨不敢問故因燭水涘見遺履亟求水中
得其屍與女同溺死翌日具棺斂將焚其姑匍匐至自
澉憑棺號慟絶而復蘇哭曰兒初喪吾子時已有訣語
豈料親家翁不諒其心老身又貧不自存致兒子母非
命孝婦已死吾復何生木既燬有蝶從煙焰中出文采
[026-2b]
爛然向祖墓飛去隣里道路見者無不驚異流涕孟經
拾遺骨與同塟姚氏先塋時年二十有七𢎞治元年
二月九日也方洲歸叟張寧論曰自古忠節蒙難男子
雖身受挫辱顧其心無愧可也女子以身為重寸膚及
恥心事俱隳故危迫之際忠臣或可以不死為心節婦
要當以必死為事姚福蓮家破人亡去就險阻非不預見
徒以姑老女幼庶幾幸存卒全志節不圖禍速昊天機
形弱息瞻前慮後已死不足惜他日女之變故將有甚
[026-3a]
於已之失節者乃不俟終日奮然與女偕溺隂陽剛柔
渾合為徳凜乎女婦中之烈丈夫也視譚節婦何愧焉
血漬入磚精化為蝶皆不可謂無是理也寧故謹述之
為司民風者告
傳李景瓚事
予初不喜人談相命自謂禍福利鈍本無先形倚伏之
機固亦在我耳何以術為余之有是言聞者亦相舍去
而相命之士無留跡於余庭者正統丁卯隨計北上行
[026-3b]
江湖中聞李君景瓚善子平術言人禍福利鈍皆可閲
實心惑焉未暇求也及甲戌登第榜中人皆盛稱其能
競相延謝始因今侍御魏孔淵訪景瓚於太常官署索
余二人始生歲月歴手指作楚聲顧余曰子當入黄門司
禮魏其繡衣乎未幾果驗余始心喜之知世之固有是
術也相與傳致其事於江君元勳勳時方觀政大理將
待補左右寺缺員叩景瓚請所許與應聲曰五日内當
衣繡矣他無庸也江以選格不及笑其妄後四日以變
[026-4a]
例受監察御史丙子冬刑部郎中歐時熈邀余飲景瓚
酒酣以女婦一人生辰謂之率然語曰此婦生當從貴
然今以血疾死已時熈撫掌大笑詰之則其故妻因産
而没數年矣戊寅中秋元勲孔淵過舍㑹景瓚自山東
來舉酒相屬歡如平生慰勞之餘試以四人同生時月
小異者難之四人者沈侍御公貴項憲副藎臣莆田尹
李宗浩郡學生某也景瓚熟視良乆曰皆貴人一死一
司憲一登科補外一請舉未成下三人皆竒中獨公貴
[026-4b]
以喪服居廬未有他故疑其詞氣太過後一月得南中
報書云公貴以是月就木益神其術初刑部尚書陸公
為方伯學士吕公為通政叅議禮部侍郎李公為學士
時景瓚皆以今所居期許無一爽者其識鑒精切大率類
此為人疏豁善吟詠閒居服大布衣著方巾作西江書
生態真若無所取材至於酒酣興發雖問答累數十人
言論如流初若不經意緒而條理畢具百折不窮要其
所發未必盡合子平之書而旁駕曲出動極理致莫知
[026-5a]
其所自來豈其人天分高絶本以經術推演之妙而假
是以立名於人乎哉聞其初以詩經應舉復以賢良方
正應薦一皆失之斯其所謂命矣而復皇皇焉不肯自
已務將有得而後去豈其明於人而不明於己哉夫既
知老而有得則少之時不必求也而嘗求之知命者固
如是乎哉是不然天之於物有定者焉有未定者焉理
與數未始相違也毎觀景瓚論人雖有一二弗驗則曰
是亦命爾未嘗實其説以求通於其人繇其所自處觀
[026-5b]
其所處人則景瓚之學豈不真知禍福利鈍之原者子
平之書焉足以求景瓚哉是其言雖多不騐猶足考也
况重有騐耶宜士大夫之喜景瓚者不獨余一人而止
劉處士傳
處士姓劉名達字仲通號竹坡其先汴人五世祖官卒
塟海鹽子孫因不返父景儀母沈氏生丈夫子九人處
士行三資稟朗異性行介特父母悦其孝兄弟協其度
鄉長老信其為人後生小子則其儀範莫之敢凟里居
[026-6a]
俗處者薰其徳義爭相讓善讀書渉經史非大故巻不
去手不妄言笑無茍作與之共為義力能當則沛然若
決水就下弟泰自為弟子員登甲科拜御史無一日不
致敎戒諸姪孤有疾未婚嫁者無一人不致愛養門户
中外事無一物不經意緒思慮所及輒順適無忤敗遇
人賢者一見輒委心無少長異不賢者與之語終日往
返盡一世不能通志而達事正統間工部尙書周公忱
廵撫吳浙知其賢禮重之時方急鹽課公强委任之一
[026-6b]
歲中宿逋大盈有羨人不為病其隠徳所著亦略可見
天順己卯元日入城遍詣故舊自是逍遥容與不預家
事幾一旬以疾卒春秋五十有八塟於城北先隴子瓚
能肖處士可以昭晣世緒論曰古稱篤論又稱篤行君
子是二者蓋難具如劉處士其庶幾乎雖其才不大展
未底上壽以殁而言行所見卓冠一鄉可以不泯天道
人事其亦足徵矣夫
李婦傳
[026-7a]
李婦者海寧衞戍卒李政之妻名三女始年十六適政
性敏慧有姿色簡言謹履所居在營伍人罕接其聲容
舅蚤殁姑再嫁惟勤約事政政亦切愛重之生一子名
雲伉儷二十年未嘗一相迕𢎞治乙卯四月政貿易病
疫自外歸踰日與語曰我時疾必纒染爾宜避退毋近
我婦遽應曰夫婦身命相連夫死我決不獨生自是奉
湯藥晝夜益不離左右及政卒婦已六日不寢食强起
殮殯送至郭門外羸敗已甚政妹適葉氏者欲寛其哀
[026-7b]
指丁男謂婦曰嫂無憂我當令此甥夙夜侍嫂矣婦哂
曰寡婦猶可倚甥為伴耶因籍箱篋遺物以雲托政妹
曰我即死幸顧念此兒勝生受恩徳衆意其染疫作矯
言不為備且散去妹獨後婦紿曰我飢甚姑家有粥宜
可急得妹遄徃取粥比返婦已閉門縊絶矣隣里驚赴
聚哭逺近聞而弔泣者累日未巳衆相與計所遺具棺
殮餘尙未匱年纔三十有六實是月二十一也寧謹為
作傳以告諸鄉邦庶有為之表勵者論曰古人謂從容
[026-8a]
就死烈士所難李氏生長戎行蔑聞義訓而死夫之志
出自天成事賤不嫌值疫不避禮卻妹言備托夫後無
非正此豈慷慨傷勇者哉顧其身家猶足有待可以未
死而竟死之蓋有所鑒防於姑是以見逺預制一念不
貳雖古烈士未易與也世之臣子及於危亡猶内顧依
違諉將有待卒失其身如仲陵輩者曾一戍婦之不如
也悲夫
存心堂箴
[026-8b]
耳目何從言動何則天君定位百體咸輯有入於室或
出於門鑒往防來逸馬放豚何莫非仁何莫非義居之
能恒始克有濟
省貪箴有序/
劉氏所藏省貪圖乃吳興霅翁手畵䑕齧笋之
狀甚為佳品予慮其事之不止於䑕又慮䑕之
害不但如笋因箴以省夫貪
䑕乎䑕乎若無得於天地之仁也耶與齒去角傅翼两
[026-9a]
足强不抑弱智不罔拙有生俱生敗物非物云何不臧
方長乃折烏乎䑕乎毋肆爾牙毋掉爾舌毋窮爾貪毋
逞爾黠獒善摶以屬人蟬未捕而亡雀䑕乎䑕乎吾懼
爾之殆乎君子所惡而小人之似乎
寧庵箴
寡慾端慮以寧爾之心使義理日明履坦廸吉以寧爾
之身使孝友克誠以穆爾妻孥以遺爾孫曾耄矣不怠
以無忝其所生
[026-9b]
守拙箴
拙非至道故聖世不彰非中徳故聖人不與然守而充
之可以近道入徳非巧黠之所及汙尊抔飲禮所始蕢
桴土鼔樂所出學竟於愚魯文繼於忠質有是夫古之
為拙也維今之所謂拙氣稟差異性習殊倫清者愿實
濁者冥昏誠者安常偽者矯托同行異趣爰有厚薄閔
予不慧夙奉先覺斥偽循誠懷清奮濁資之以學文陶
之以禮樂通可化淳塞惟處約庶幾求道於古䝉希徳
[026-10a]
於太樸所以世守其拙而不敢雕鑿也
潘僉憲冷窩銘
孑彼冷窩與世寥邈清絶荒間幽虗澹泊在易居否在
時為冬萟圃蕪翳賢士困窮冬盡回春否極交泰翳圃
將活寒士可大若夫祈寒圖易霜降休工雨雪賑恤因
致民功其或獨冷無施一寒如此杜門息游被褐没齒
彼有冷眼睨正冷語發機顏貌冰釋情思煙霏又有撥
焰自焚拊火灼手履霜不戒堅氷失守凡此數者具銘
[026-10b]
斯窩居易順命矢心不它
慥軒銘臨川鄧生灝以慥名軒求/言為警䇿作銘以遺之
篤實者勤虚偽者怠篤實者成虚偽者敗勤而成余敢
不恒怠而敗余敢弗戒惟言行之相符斯聖功之有在
緩齋銘
居上以寛緩或近之為學有序緩克由之和柔合義我
斯勉力弛慢害成爰此戒惕嗟乎哉事煩道逺百務交
切急將不理速則未達敢䂓歩而徐行庶有補於吾拙
[026-11a]
陳文用侍御義庵銘
大義之族古靈之傅越維祖考世徳象賢嗟我童䝉孰
貽哲命於昭父師養之以正黽勉不怠無敢驕矜予斯
未信薦致位名事物膠牽内鑒蒙昧巧偽竝進乆益䝉
蔽惟已之昧來此蔽人養正之教日廢日湮先民有言
不失赤子敢戒羣䝉復我蒙始
菴銘
惟天降衷智愚惟均為賢為聖孰舍其原由困而學由
[026-11b]
强而利庶幾中庸可以馴至其知其行其務惟何復此
原降不損不加堯舜之道孝弟而己克念克慎萬善兹
始
方竹杖銘
吾不能杖爾於公則杖於鄉也必乆不倚爾以蹈危而
資以就安也何有然恃以為力不若視以為則舍彼圓
曲持我方直猗猗有斐耄不敢忘君子之徳
容齋銘為沈士容
[026-12a]
洪纖高下參錯散殊覆載混涵不見其有餘不足此天
地之能容也故道大而萬物生智愚强弱好惡趨捨兼
善一視不使其太過不及此聖賢之能容也故徳盛而
萬民化士受形於天地承教於聖賢敢以淺狹自小甘
心愧怍仰惟前言往行懿範嘉模經制曲度無敢不儲
文字五千兵甲十萬退然中藏無敢自見貧賤禍患苦
志煩形不得其平予亦不鳴横逆屢加頑嚚致枉自反
而縮予亦不往緩散似是泮渙實非一朝之忿終事用
[026-12b]
違遂傲全光納直疏黯誣牛從順伏胯矯勉誠偽有間
安强不同當法當戒敢不率中古人云必有忍其乃有
濟有容徳乃大又云有若無實若虚犯而不校敢銘吾
齋以恢𢎞君子之道
無逸齋銘
禹勤湯敬克由以聖桀罔紂狂天禄乃亡維周先王克
自抑畏旦陳訓典式克以世安處惟君服勞惟臣君敬
作所臣敢怠身四十强仕七十引年勤逸有節敢違於
[026-13a]
天位不期驕禄不期侈夜寢夙興慎終如始
澹庵銘為夏太守世芳著
繁聲豔色穠臭厚味世所同好也然難得而易敗土鼓
素幣柴燔𤣥酒世所不好也而聖神有用焉是故戒於
視聴慎於嗜嗅靜虗爾心簡泊爾守内外惟均動息不
疚懷清抱樸可以廉貪而實華去勢逺利可以安常而
裕乆其達也富貴不淫其窮也貧賤不茍茅茨土堦菲
食惡服堯禹不自知其崇高簞食瓢飲蓬室甕牖淵憲
[026-13b]
不自知其窶陋此君子之所以不厭而世俗之所以鮮
有者也
鯤魚文送闕秀才還豫章
闕君冠隆從其父官海鹽歲癸酉㑹賔興之期將歸應
有司試太原王廷舉出祖於海濵清河張寧進曰昔司
馬子長以才氣自負周遊歴覽足迹一日不肯休登龍
門探禹穴浮衡湘踰淮漢過大梁吊楚漢之戰塲遊巴
蜀登劒閣之鳥道觀夫子遺風於齊魯之邦山川壯望
[026-14a]
化入文章故其成足以雄視千古今子之抱負不可謂
不自重也觀於海者難為水其來于兹登高望逺已非
一日驚瀾怒濤傾倒天地飛流漫波吞吐日月天吳海
若蝄象馬銜鯨鯢之類相與軒豁
衍於倮人墨齒之
淵藪誕怪百出足以盡天下之變其接乎目而經乎心
者有助於子之抱負乎吾聞海中有魚其名為鯤鯤之
大不知其幾千里非賦形爾也積乆然耳見則天地晦
冥入則宇宙廓清撥剌則羣山震撼喣沬則百川漲溢
[026-14b]
然是魚也未嘗輕為辟易故特居於北溟非力不足也
須其時而出耳使其積之未乆而時弗遭則必濳乎淵
深漭養之地游於歸虚析木之津必不至如吞舟蕩水
而為螻蟻所困也必不至如觸橋蓄怒而為烏鳶磔腹
也必不至於貪鉤餌而投任子之釣也必不至於膏鼎
餗而染子公之指也必不至於逆流而上而為魦鰋所
食也必不至於仰首長鳴而求他人轉之清波也必不
至如鮒轍求活而乞命於斗升之水也一旦挾風雲奮
[026-15a]
雷雨鬛翼鱗羽化為大鵬則將海運而徙於天池摶扶
揺而上者九萬里其身半宇宙其運侔造化其積之乆
故其化也大其出之時故其運也神是物也一志于齊
諧再傳于莊周三見于李白之賦自唐至今越世既逺
煙雲波浪一何其寥寞也豈博洽之士如莊李者鮮而
遂泯其事乎豈神物生育不常而不拘於江海乎豈當
時所稱特以自廣而假托其名乎噫是不可知也今者
聞清江之滙汝水之淵有異物出没於其中意者鯤之
[026-15b]
復生於此也子歸道出其地為我持是説投諸蜿蜒積
乆之窟而促起之仍語之曰大江北上有龍門焉過此
且遇希有之鳥可與摶扶揺而徙天池矣母煩復至於
海而為斥鷃所笑也
招寓客文
道不同不相為謀此善惡邪正之辯也非以其迹言也
拘其迹不原其心而因謂之不同則非矣非聖人意也
然則何以謂之道乎道猶路也適之而已矣韓子謂之
[026-16a]
虚位也視其迹則是原其心則非是吾所不與謀也視
其迹則非原其心則是是吾所與謀也故心者道之所
由行迹者時之所因寓以其心不拘其迹而同不同見
矣故聖人之言善惡邪正之辯實非所謂迹也若以其
迹則舜為陶冶摯為農夫望為釣叟武丁為民人傅説
為築𨽻膠鬲為市賈其不同若此宜其前之無以詔於
後後之無以續於前今乃詔而續之是豈以其迹為哉
誠使數聖賢出於一時則將操什器負所業同遊以須
[026-16b]
其道之大行其不至于背馳也昭昭矣然則因是而可
以終身乎哉曰江漢之水出於山谿勢必經於洿淖之
間此吾所謂迹也非與其終於此而已也客有旅寓於
市者讀書孝義自異其業以予為難近作文以招之
雜言
景泰中一日晨出暮歸抵家天色盡暝入室更衣遂解
下裳暗中有火星星自裙帶中出轉摺至椸上晶熒流
落凡三四見荆婦相顧失色不敢言時方嚴告宻户科孫
[026-17a]
珉逺戍邊地余自意平生不家於官何適逢此異兆反
覆研省忽憶張茂先積油致火之説而余所為裳乃吳
綾俗所謂油段子工家又多以脂發光潤况余被酒體
氣蒸鬱或因以致火亟呼婢令於椸後力持曳裳余以
手磨拭無算及手熱幾不可忍而火星應手至明日入
朝見兵科王汝霖道此事汝霖曰先君為工部侍郎時
嘗暮歸見此然惟綾裙中有之以此知事物異常者必
有所自不可遽為驚駭傳惑下人也
[026-17b]
予妾羅氏河間人衣冠胄也至其父門祚少衰以魚鹽
為業嘗蚤至長蘆行海濵有虎當道倉皇中復有一虎
絶其後自分必死向之左右拜稽顙哀懇乆之虎相繼
躍入蘆荻中因匍匐伏行至田舍田舍人見其不能語
知其驚虎也以湯灌之稍蘓報其家扶舁以歸病三月
乃己酉陽雜爼豎子看鬬東坡沙上抵首之説信有之
或言猫得䑕弗能遽死唬嚇作聲俟其革骨脫憊方能
食人之形神不先脫喪虎雖猛終不摶嚙之彼有寘虎
[026-18a]
圏而卒無害理固可論哉
先朝西域貢馬高九尺餘頸與身等昻舉若鳯今京師
人家多存畵本景泰末西域進白馬高如之頸亦類焉
後足脛節間有二距毛中隠若鱗甲段九成所記松雪
翁所圖六蹄蓋此類也天順中予復見之御馬監坊沙
道上但不受羈馽不知其行日幾何也造物竒偏固有
常異是又不可與栁宗元疑八駿圖龍鳯麒麐螳螂為
妄者竝論
[026-18b]
袁尙寶忠徹世善相人人有以相干之則叱罵甚有與
之往還終其身不得其言相者士大夫至其家為之留
連飲酌乆之俟其喜而自言十中八九人謂其高貴不
肯輕用其術余謂此正其所以專乎術者也凡人之貴
賤壽夭禍福根於心而動乎體固有隱而難見者必從
容玩狎得其真而後言否則寧不言也使不善自固其
術易干而好談一日所接豈止數十内鑒不精目力隨
亂與世之凡士何相逺哉唐舉許負而下載諸方冊者
[026-19a]
皆其驗者不驗而弗傳者尤多也忠徹非能盡相人能
用其相人之術者耳
湯𦙍勣公讓信國公族孫也博記而言誕天順七年冬
坐不法除官編籍常州遣發之日諸故舊皆出餞𦙍勣
謂所親陳嘉猷魏瀚曰勞負親友然非久别眀年正月
十七日後便當相見也公等幸識之及次年適符其語
𦙍徹果以赦還考其學術未必精鑿如此豈常遇異人
耶余出京後𦙍勣鎮西陲逐虜殁竟不得詰實前語云
[026-19b]
世之竒花異卉莫貴於牡丹得之者愛護培養無所不
至然十植一存酷難生發五榖莫貴於稻然著土輒生
得水便長耘耨之際用功甚粗而秀實甚倍他物此見
天之生物固常厚於養人也
草木中耐寒者極多素馨車前鳯尾治蘠薜荔石菖陽
冬青木犀山梔黄楊石楠山茶不可勝紀然惟松栢梅
竹獨擅晚節之名豈以其材能適用不專取其耐寒耶
人有偏長之徳而無所取材亦不足稱矣但梅竹自大
[026-20a]
江以北漸寡而無則亦未為耐寒上品是猶所謂一國
之善士焉孔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凋豈齊魯之
間不見梅竹耶抑别有意耶
正統丁夘予年二十二初赴鄉舉中塲之日老父於中
庭得桂一枝葩葉新茂不知所從來因寘瓶沃以水祝
曰儻吾子獲薦花其發榮淹宿盛開香氣滿室是年八
月二十四日揭曉先一夕先母孺人夢一老叟自外入
中庭持筆如掾蘸毫沃水缸書孫字於挹清樓外粉墻
[026-20b]
字崇廣專堵母自捧泥依字畫墁圬之翌日報書至後
學士吕逢原嘗作瑞應記自是兩試春官皆下第辛未
二月入場之夕沐浴焚香再拜禱於都城隍之神曰寧
親老家貧千里棄養以求尺寸之進今兩舉矣如功名
可期神賜顯夢如命分淺薄神幸昭示寧當領教一方
不復有意於進士矣禱畢局促就寢夜半夢登海鹽縣
障海石塘前亘大山一老叟指謂余曰此崑崙山也凡
三指三語方欲詰問忽驚悟遽起呼家童索燭取禹貢
[026-21a]
織皮崑崙研省紬繹因不復寐亟趨試院與支中夫遇
於道共相勞苦歎進取未遂余曰中夫今日看書經題
若有崑崙字是余佳候也中夫固問所以遂以夢語之
中夫笑曰人嘗言癡人信夢靖之良是焉及得題果織
皮崑崙是年書經舉人多為所窘桐鄉楊給事青席舍
相近走予所疾言曰六題皆得㫖惟禹貢一題不能通
洽因為開陳意義詳述註疏是年青登第名在第七錄
其文一篇余竟下第甲戌二月初三日予方抵京匆促
[026-21b]
僑寓不暇檢閱舊業自分此行又成畵餅初五日夜夢
前狀元柯孟時過舍以梅花見遺方受花柯曰足下今
年狀元耶予方謙讓問答間忽雷電交作予素畏雷正
驚怖頃有霹靂聲擊同座一人仆遂寤是年予幸登榜
名亦在第七録文一篇聞主司閲巻時黄學士諫欲以
余為第一與錢學士溥張郎中穆互持髙下取決於主
考學士商公輅公以予策論頗優而經書義不及彼巻
遂以彭華為首尹直為經魁黄素負氣因與二公有隙
[026-22a]
奮筆批予巻有大廷之對必出人頭地之語開院後具
以此言諸人次日以紅絨織毯一端見惠曰唱名之後
當以是為朝服努力向上幸母相忘也及廷試之日屬
藁未半禮部侍郎姚公過予所熟視墨草曰汝即張寧
耶筆力甚髙所欠實語蓋予方以勤勸上為中興之務
因姚語遂以勤徳為體要有頃姚與尙書胡公濙偕來
相顧有喜色自是内外執事諸公皆接踵繼至無少間
觀者咸屬目期待晷刻盡未予初脱藁適胡姚二公至
[026-22b]
胡附耳曰此巻應當讀善自珍重予以紙短告遽命儀
制司檢納巻得李曰良衍紙續楮尾予以天晚為懼胡
曰苐自留心吾為汝進本依曾棨故事給燭親為添硯
水命監試官研墨以助天且暝同年皆出尙未畢乘昏
潦草不復計端楷忽傳宣閉門語執事官校皆散出胡
亦不能獨止亟命儀部郎中俞欽收巻送予宿禮部戒
勿遽歸明旦攜余入朝候直房下胡姚二公詣内閣請
容足巻者三大學士王公文颺言曰張寧南方人耶若
[026-23a]
今日謄巻如謂臨軒何胡遂不復言館閣臺省因共相
惜命巻傳閲少保于公謙謂如天馬行空胡公謂某沗
知貢舉乆矣乃誤此一人奈何大學士陳公循因衆論
未平取巻視之曰此厚皮饅頭也衆知事不濟乃隂寘
巻於循所閲巻中得預第二甲胡姚之力居多放榜之
晨中外士不知者猶相傳謂予為第一及唱名乃孫賢
也自是喧傳累月聲入禁中尋有㫖取進士張寧寫不
了巻及牛倫試䇿御覽畢復送内閣收貯聞喜宴罷吏
[026-23b]
部尙書王公翺户部侍郎李公賢皆從容見問慰藉再
三延譽甚至是年禮部奏選庶吉士入翰林首及余名
自念親老冀沾一命之封若俟儲養事必後期具以情
懇辭胡曰吾閲士多矣以足下之材入翰林十年必獲
進用姚曰足下若不做吉士急於仕進天下皆薄汝遂
引詣内閣呼選既及因對曰寧質魯年長鞭䇿不前不
願留也時陳王二公因對䇿事乃聴出對䇿之暮倉皇
出禁中忘持賜䇿後得之於周公修撰洪謨而所對文
[026-24a]
字了無遺稿後一年吕公逢原黄公廷臣自内閣録出
欲令裝一巻諸公咸為跋識其詳予辭之乃不果嘗自
觀省文雖不留陳腐若比之古義求為之御且不可何
足為天下先時新出草野不識忌諱縱使成篇亦不堪
上凟况先母夢兆於七年之前已有孫字之應予為孫
賢榜下士蓋數定也又遺梅雷震之事先後同符不足
多訝但厚負主司及諸先達汲引之盛心為可愧耳其
間捧泥墁字至今未白惟織皮之夢既驗而虚若為青
[026-24b]
設者及余中㑹試名第事實一與青同造物之於人豈
固有巧哉科目止於發身無足為意老病還家偶憶舊
事用記其始末以見予之感遇云
王汝霖民望聰厚清重文行皆佳人以其閥閲子弟多
槩視之不知其為良器也然好作吳語以資笑談一日
與兵科劉昭刑科陳嘉猷遇民望謂劉曰西門豹將何
之陳應曰東門𤓰欲何往蓋俗呼陜人為豹子蘓州人
為冬𤓰陳實為劉復酬也民望正色曰不必邪談吾適
[026-25a]
在科中看漢書考異欲與二公論之文帝初親藉田時
借牛於田家既終畝二耕叟互錯認牛喧閧不已帝召
問之曰父老何自錯牛物色奈何一叟前曰此小而馴
者某之牛彼大而劣者臣家牛也始皆傾聴以為正論
及落語莫不絶倒可謂不為虐矣
予使朝鮮抵遼出連山隘口二日按營荒野官校指言
比山中有居人數家一老者自宣徳末見時已年八十
餘今猶强健因與副使武士英單騎徐行約里許抵委
[026-25b]
徑寥絶處所居累墼架梁覆以樹皮男女皆髽髻草服老
者見客殊不省異問其年幾何曰不知問其曾至遼城
否曰昨日曾去殆若不解人事者蓋自來生長草野世
無服役不過墾植收斂或實松榛實蔬參菊苖飲泉水
自相喣沬不知有營度憂慮事平生不經嘗五味豐腴
之物清淡安全所以致壽漢胡廣傳載穰縣菊水其地
飲之者上壽百二十歲七八十者猶以為夭觀此老人
信有之也人能不以外物勞心而又淡薄于世味乆而
[026-26a]
不渝自足致壽彼偃仰呼吸以求鍊形服氣者適徒自
苦耳
魏人伐蜀戒嚴費禕方與來敏對碁意無厭倦却與謝
安之事相類然安遂破敵禕竟為郭循所害大率禕性
寛簡過度安外寛内宻觀安告王坦之之言曰獨不能
為性命忍須臾耶此便可見故二子之成敗亦異
聖賢知人之明與愛人之仁互相發堯之於鯀既知其
不可猶望其能治水而已諸葛孔明之於馬謖先主嘗
[026-26b]
言其不可大用亮雖知之猶冀其能受吾之節制可以
致其功其後皆敗績故聖賢寧傷其明不忍咈乎仁後
世若裴行儉之徒乃欲以一見之間鑒别不遺此必有
曲巧也不然史過言耳
韓魏公盜入齋寢事人皆羨公有量予謂當先稱其有
識也量雖大使盜不拾而殺之已則已矣如國何此殆
與春秋戰國之士等耳於量也何益蓋公明識之深灼
見盜者之必不加刃於公故使之既寤而相與言因而
[026-27a]
示之以閒雅定靜也故世之有量者無不自識中來此
格致之功所以先於誠正也
嘗言昌黎先生三上宰相書及自薦諸書事頗傷於難
進然觀其論用世屢以孔墨同語宜乎以博愛為仁也
則豈以上賢兼愛為急務哉
人才之生如貨物之產用而求焉則聚而見不用不求
則散而藏其賤且輕者遇貪賈猶可以屈取其貴且重
者茍不得善價廉賈寧没身不售甘遺資美於後世焉
[026-27b]
不反其故而謂天下無才是猶謂天下絶貨物也
岳州巴陵易公名海初仕為潯州通判到任時知府常
州李宗羨已死一月斂於公廨公視篆間聞其妾病甚
所随惟一僕常使詢視遺以藥餌薪米之資乆之妾病
少差泣告所使詢視者曰妾非李素娶因此地云多瘴
毒其妻子僕從皆不行就道時始納我及傭此漢與偕
來不意李即死傭見妾病意將不良通府公節有所遺
傭皆擅絶為已有妾無纖悉沾惠幸為我達公全妾薄
[026-28a]
命公聞之驚惻不已戒使勿言具告鎮守叅將馬義擇
行伍中謹厚老婦往侍候日夕不許暫離詢視益切至
妾病良愈公絶不與見為之經營買舟歸其喪收簿其
俸給及賻贈得白金三百兩使一吏護喪責付其家先
為移文至常郡㑹入其數仍遣老婢守侍李妾抵其室
戒吏與婦必得李家書及公文乃返其所以周級老婦
家飭約吏人者無不僃盡傭竟不得一肆其志而李之
棺槨得入於土妾亦無幾微少損時成化十二年也予
[026-28b]
嘗聞其事於江湖士大夫中及公移任嘉興素相過從
乃得備詢其實如此嗟哉易公厚矣若宗羨之處事君
子可以為鑒
隣有患盜者嘗固守其前門而不虞其後户盜覘其不
虞也常入自後户而詭迹於前門以售疑於主人其後
守之益固而盜益數或告之故於是重闗累杙加之扄
鎻而時其啓閉盜亦時其慎懈也而月猶一至焉主人
不勝其勞也遂塞户塗壁絶其所由而猶偵伺惟謹盜
[026-29a]
乃絶君子曰天之生人凡耳目口鼻諸有竅者畢前而
一不背繫豈嚴宻之則固當在後耶予謂斯役未足為
居室之恒法然於防盜也為可一用焉内肅憲副因公
務至海鹽分司旬日以書見問答之云云
火浣布予初於蘇州張廷義家及仁和縣純一僧院見
者皆大如折二錢近於朱孟瑜縣丞家見者狹長如衣
帶漬油則可代燭覆火則可爇香油盡火熄則完全如
故梁冀帨巾魏武時所貢元别怯赤山石絨所織信皆
[026-29b]
不妄因記向在京時嘗於指揮胡豅寓所見其父宗伯
公所得宣廟賜物如錢大者二其形色絶似雲母石類
世之硝子而質甚薄以金相輪廓而衍之為柄紐制其
末合則為一岐則為二如市肆中等子匣老人目昬不
辯細字張此物於雙目字明大加倍近者又於孫景章
叅政所再見一具試之復然景章云以良馬易得於西
域賈胡滿剌似聞其名為僾逮二物皆世所罕見若論
利用於人則火浣雖全疋亦當退處於僾逮也
[026-30a]
余見某公矦家傳美石一方中有一人緋袍玉帶端拱
而坐又見觀音寺衙衕寺僧所收謝廷循一石方廣三
四寸中劈為二内函魚骨一具首尾皆全余先考塟祖
考時啓祖妣殯合瘞發砌石一紫色者剖為二片其中
樹石茂宻一人冠帶立樹下若凝眸逺望了如筆墨描
畫先考謹藏欲解為畵屏後因被災而燬又家藏石蟹
一枚具體如生以水磨之腥氣如蟹病目者稍塗兩眥
頗能定痛大氣流行融結變化真有不可强論者
[026-30b]
王瑞之義事
予友王瑞之清慎通碩讀書能詩杭士之萃出者嘗與
里契家翁以文挾貲遊江湖間登覽之餘能權物通利
以致豐裕如是者二十年以文感時疫暴卒其子宗禮
尙幼瑞之簿什其遺財子本作盟詞燒以文靈几下再
拜曰向與公同事之物今盡付而子矣錙銖不爽鬼神
鑒之復呼宗禮誨之曰善自持守以養而母勿妄費以
沗爾亡人即有緩急尙以告我嗚呼近世以士夫名者
[026-31a]
與人交平居杯酌談笑真若乆要不忘少有榮枯低昻
立見而况臨財之際百無一完者瑞之之事不負故人
可謂信全人孤寡幾於仁存亡一致不私有人所不知
之物可以稱義是雖瑞之徳器之良亦有學問之功也
以文之姻家包文美屢以其事告人人又屢以其事告
予予素善瑞之能厚其兄弟宗族而不知推致於人如
此因録其事歸其子𢎞載用懋世徳
[026-31b]
方洲集巻二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