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079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宋- (master)


[006-1a]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六
   迪功郎新紹興府&KR0792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進論
    管仲論 孫武論
    孫武論子思論
    孟子論
   管仲論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
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蓋王者之兵岀於不得巳而
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爲法要以不可敗而巳至於威文
非決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爲不
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爲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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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爲軍夏官司馬云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爲軍/二千五百人爲師五百人爲旅百人爲卒二
十五人爲两/五人爲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
齊惟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所以爲繁且曲也今夫天
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
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
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惟其竒而不齊是故巧曆有
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爲之章㑹統元十九歳爲/一章二十
七章五百一十三歳爲一㑹三㑹八十一章千五百三/十九歳爲一統三統九㑹二百四十三章四千六百一
十七歳爲一/元此歷法也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爲伍
五伍爲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爲隊二百五十十取三焉
而爲竒其餘七以爲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
二千五百人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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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爲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鈎聮蟠屈各有條理故
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
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
其遺制孔明傳云亮性長於巧思損益連弩木牛流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陣圖咸得其要云
以爲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歳魏人不敢决戰而孔
明亦卒無尺寸之功孔明雖數出兵與魏角更勝迭負/卒無大功至駐軍渭上司馬仲逹
相持之乆未及/決戰孔明巳死八陣者先王所以爲不可敗而非以逐
利爭勝者耶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謂截然而易曉矣
三分其國以爲三軍五人爲軌軌有長十軌爲里里有
司四里爲連連有長十連爲郷郷有郷長人五郷一帥
萬人而爲一軍公將其一國子髙子將其二三軍三萬
國語管仲謂威公曰君若欲速得志於天下諸侯則/事可以隱令可以寄政乃作内政而寄軍令焉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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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引即内政/也詳見管子如貫繩如畫棊局踈暢洞逹雖有智者無
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
嘗讀左氏春秋以爲丘明最好兵法蓋三代之制至於
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於其
左傳威公五年周王以諸侯伐鄭鄭伯禦之爲魚麗/之陳先偏後伍伍承弥縫注大司馬法車戦二十五
乗爲偏以車居前以伍次之乗偏之隙而弥縫闕漏也/五人爲伍此蓋魚麗陳法又昭公二十一年宋公謀逐
華貙衛公子朝救宋与華氏戦于赭丘鄭翩願爲/鸛其御願爲鵝注云鄭翩華氏黨鵝&KR1295皆陣名及至
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
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蓋管仲欲以歳月服天
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爲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
見其法也其後呉晉爭長於黄池王孫雒教夫差以三
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爲行百行爲陣陣皆徹行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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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蔽援桴而鼔之勇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
得志事見國語/第十九卷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决勝深惟
後丗不逹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
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
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決戰則庻乎其不可敗
而有所必勝矣
   孫武論
古之善言兵者無岀於孫子矣利害之相權竒正之相
生戰守攻圍之法蓋以百數雖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
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餘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豈非
其所大闕歟夫兵無常形而逆爲之形勝無常處而多
爲之地是以其說屢變而不同縱横委曲期於避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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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利雜然舉之而聽用者之自擇也是故不難於用而
難於擇擇之爲難者何也銳於西而忘於東見其利而
不見其所窮得其一說而不知其又有一說也此豈非
用智之難歟夫智本非所以教人以智而教人者是君
子之急於有功也變詐滑其外而無守於其中則是五
尺童子皆欲爲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貪而不顧以䧟於
難則有之矣深山大澤有天地之寳無意於寳者得之
操舟於河舟之逆順與水之曲折忘於水者見之是故
惟天下之至廉爲能貪惟天下之至静惟能勇惟天下
之至信惟能詐何者不役於利也夫不役於利則其見
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見其
害而後見其利見其敗而後見其成心閑而無事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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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於得則將臨事而惑雖
有大利尚安得而見之若夫聖人則不然居天下於貪
而自居於廉則天下之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於勇
而自居於静則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於詐
而自居於信故天下之詐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
有功於此而即以此自居則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
居晦以御明則明者畢見居隂以御陽則陽者畢赴夫
然後孫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終日正吉
君子方其未發也介然如石之堅若將終身焉者及其
發也不終日而作故曰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
也明則其發之也果今夫丗俗之論則不然曰兵者詭
道也此語見孫/子始計萹非貪無以取非勇無以得非詐無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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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静而信者無用於兵者也嗟夫丗俗之說行則天下
紛紛乎如鳥獸之相搏嬰兒之相擊強者傷弱者廢而
天下之亂何從而已乎
   孫武論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爲呉慮而巳矣武爲呉王/闔廬將是故以
將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於
部曲營壘芻糧噐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抜國用間
之際蓋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
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謀攻篇云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
君而言者有此而已愚以爲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
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
在於寇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將帥之不力而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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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敵國之勢内邀其君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強兵加
而寇賊愈堅敵國愈強而寇賊愈堅則將帥之權愈重
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是則是盗賊爲
君之患而將帥利之敵國爲君之讎而將帥幸之舉百
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
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帝紀/云明
皇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反遂䧟两京自肅宗復兩京粛宗至德二載/九月癸卯廣平
王俶与郭子儀復京/師十月壬子復東京不能乗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盗唐/藩
鎭傳云安史乱天下至肅宗大難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將護養孽萌以成禍根德宗
收洺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恱於孤窮之中田恱傳/云建中
二年鎭州李惟岳淄青李納求襲節度不許恱爲請不/荅遂合謀同叛詔命馬𡑞李芃李晟䓁討之璲与晟夾
攻恱於亘水恱大敗引壯騎数十夜奔魏其將李長春/拒関不内以湏官軍而三師頓兵不進明日恱得入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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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軍門流涕与將士約爲兄弟而李再春及其子以博/州降恱從兄昻以洺州降璲等受之恱自視兵械乏衆
單耗懼不知所出舊將邢曹/俊爲整軍全壘羣心復堅至於憲宗天下略平矣而
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自元和以來藩鎭如楊惠/琳刘闢李錡呉元済李師
道皆相継伏誅而田㒷韓洪王承宗軰亦爭割地以歸/有司天下可謂略平然餘軰不能尽去故穆宗之丗朱
克融王庭湊之徒相挻爲/乱使河北之地復淪盗淵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
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寇以自封也田承嗣傳云承嗣/兵敗乃与張忠志
李懷仙薛嵩皆詣僕固懷恩謝頋備行間當是時懷恩/功髙亦恐賊平則任不重因建白氶嗣等分帥河北觀
此則將帥之養寇/自封可以槩見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御將之
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烏
喙蝮蝎皆得自效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
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爲非髙崇文則莫可用而劉
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將澭實代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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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崇文決戰不旋踵擒劉闢杜黄裳傳云刘闢叛議/者以闢恃險討之或生
事惟黄裳固勸不赦因奏罷中人監軍而專委髙崇文/崇文素憚刘擁黄裳使人謂曰公不奮命者當以澭代
崇文懼一死/力縛賊以獻此天子御將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
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
不可與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戰戰勝而利
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即以有之秦人之法有軍功者得/以率受爵能得著甲者
五人首使得/隷役五家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
也故其民以好戰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巳墮名
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巳也是
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者夫王者之兵要在於使之
知愛其上而讎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
凡皆以爲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
[006-6b]
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祭統云/嘗之日
發公室示賞也又云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賜爵禄於太廟示不敢專也發公室者出賜物也使
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
作之於安危之中而休之於爭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
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子思論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於爲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
可得而言者惟其歸於至當斯以爲聖人而已矣夫子
之道可由而不可言可知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爲區區
之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後丗爲
仁義禮樂之主夫子旣没諸子之欲爲書以傳於後者
其意皆存乎爲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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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後至于荀卿楊雄
皆務爲相攻之說其餘不足者紛紜於天下嗟夫夫子
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莊周楊朱墨翟田駢塡到申不害
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說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將惑之而
未知所適從柰何其弟子門人又内自相攻而不決千
載之後學者愈衆而吾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
之故歟昔三子之爭起於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
荀子曰人之性惡而楊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旣
巳據其善是以荀子不得不岀於惡人之性有善惡而
巳二子旣巳據之是以楊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
爲論不求其精而務以爲異於人則紛紛之說未可以
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蓋亦嘗言之矣而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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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岀於其師子思
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微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善
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爲言之名舉天下之大
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爲的於天下使天下
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爲異論者皆
孟子之過也若夫子思之論則不然曰夫婦之愚可以
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
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行焉聖人之
道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是
以學者不知其所窮夫如是則惻隱足以爲仁而仁不
止於惻隱羞惡足以爲義而義不止於羞惡此不亦孟
子之所以爲性善之論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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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能行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
無以異者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
之人故夫後丗之異議皆出於孟子而子思之論天下
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後知子思之善爲論也
   孟軻論
昔者仲尼自衛反魯網羅三代之舊聞蓋經禮三百曲
禮三千終年不能究其說夫子謂子貢曰賜爾以吾爲
多學而識之者歟非也予一以貫之天下苦其難而莫
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貫之也是故堯舜禹湯文
武周公之法度禮樂刑政與當丗之賢人君子百氏之
書百工之技藝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蠻之事荒
忽誕謾而不可考者雜然皆列乎胷中而有卓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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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學而不惑非天下至精
其孰能與於此蓋嘗求之於六經至於詩與春秋之際
而後知聖人之道始終本末各有條理夫王化之本始
於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賊而足
以爲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奪而足以爲
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備此固非有深逺而難見勤苦而
難行者也故詩之爲教也使人歌舞佚樂無所不至要
在於不失正焉而巳矣雖然聖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
容者禮之所由廢也一失言者義之所由亡也君臣之
相攘上下之相殘天下大亂未嘗不始於此道是故春
秋力爭於毫釐之間而深明乎疑似之際截然其有所
必不可爲也不觀於詩無以見王道之易不觀於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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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以知王政之難自孔子没諸子各以其所聞著書而
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無有統要若孟子可謂深於詩
而長於春秋者矣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
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至寛而不可犯至密而
不可察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後丗或未之見也且孟
子嘗有言矣人能充其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
也人能充其無欲爲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士不
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
餂之也趙歧云/餂取也是皆穿窬之類也惟其不爲穿窬也而
義至於不可勝用惟其不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
也而其罪遂至於穿窬故曰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
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嗚呼此其所
[006-9b]
以爲孟子歟後之觀孟子者無觀之他亦觀諸此而巳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