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52 麗澤論說集錄-宋-呂祖謙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麗澤論説集録卷七
            宋 呂喬年 編
  門人集録孟子説
人皆説仁義便是利然不必如此説只㸔孟子言未有
 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以仁義為
 天下何利之足言當時舉天下皆沒於利㸔孟子此
 章剖判如此明白指示如此端的掃蕩如此潔浄警
[007-1b]
 䇿如此親切當時之病固大孟子之藥劑量亦大矣
 梁恵/王上
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四者無日不當修何獨暇
 日所以暇日者講貫之謂
於我心有戚戚焉獨何與王請度之皆是孟子警梁王
 切處孟子此章一開一闔故其言易入而警人深細
 觀節次便自可見政如醫之治病相似王曰於我心
 有戚戚焉若非節節發之此心何自而發自恒産恒
[007-2a]
 心以下方教之以藥方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止畜君
 者好君也聖賢開人君自有道理齊宣王方以雪宮
 之樂誇詫孟子使常人處之則必便説此不可獨樂
 己是逆齊王之意安能復開悟之惟孟子説此數句
 自有次第且先説數人之非然後引歸齊王之身其
 言雖指齊王之失亦不至激其怒常人聞人君之言
 便阿意曲從逢君之惡固不足道至有雖欲開悟人
[007-2b]
 君亦不得其道者如宋玉答大王之雄風謂之不忠
 則不可謂之非正理亦不可但只是指在楚王身上
 太急故終不能有所開悟惟孟子先言他人不安分
 者亦欲享此等逸樂既已言此之非然後言不與民
 同樂亦非其言和緩不致蹙迫㝡得開悟人君之道
 既已如此説然後却以天下一家之理委曲解説如
 樂民之樂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民亦憂其憂大凡
 人君不與民同憂樂尋常無事時固不見其禍福及
[007-3a]
 一旦有不測之禍如衛懿公伐狄兵有使鶴之怨其
 失方見又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此三句
 當細觀大凡聖賢開悟人君㝡不可以利心觀之常
 人見説王字便謂以王天下之利誘人君殊不知此
 自是正理若天下歸徃之謂王此豈亦是利至引齊
 景公問晏子事尤有意大凡與人言須是引人耳目
 接近彼所熟聞者則彼易入孟子告齊王必引景公
 之事正以王所熟聞兼當時齊人㝡信管晏之事如
[007-3b]
 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便見得當時信
 管晏之篤且齊景公之問晏子本只是好遊觀之樂
 如上三句是其真情下一句言吾何修而可以比於
 先王觀也此乃飾辭尋常人若只去遊觀上説不可
 去亦是先逆景公意安能開悟晏子却於景公飾辭
 上便認作真情却稱美之曰善哉問也大凡聖賢見
 人有一小善雖未甚至便稱善乃是提撕喚起其善
 念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止/秋省歛而助不給葢諸
[007-4a]
 侯天子凡一出一入必要正名使天下知巡狩時止
 於巡所守則巡所守之外不敢做他事諸侯知述職
 之時止於述所職則述所職之外亦不敢做他事一
 出一入無非為民事也如省耕省歛是也夏諺曰止/
 為諸侯度此見得三代之時君民相信君有出入必
 為民民見君之出入亦知其為已故幸其來也後世
 反是如惟君所行也一句似寛而嚴似縦而拘若只
 據人君初間㸔得惟我所行可謂似寛似縱然有一
[007-4b]
 毫不是便蹈流連荒亡四事之中而不可行豈非實
 嚴實拘惟晏子善開悟景公於是大悦乃行興發之
 政作相悦之樂此一段雖是晏子作用處一經孟子
 舉起精神便自不同晏子之言不過悟景公孟子舉
 起便可以為萬世法是過他數百倍必須如此㸔始
 得如無非事者此四字㝡要人㸔大扺人君非特是
 坐廟堂臨政事便是為民凡一嚬一笑無非為民學
 者亦非特對師友對書史便是為學凡一語一黙無
[007-5a]
 非為學如舜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諸人者
 如舜既為帝後取諸人以為善如治水取諸禹典禮
 取諸夷之類此固易知若耕稼陶漁時其所以異於
 深山之野人者幾希不知取何人為善只縁舜之心
 念念在此正所謂無非事者想舜當時聞耕稼陶漁
 之言如聞都俞吁咈之辭對耕稼陶漁之人如對臯
 䕫稷契之輩惟其念念在此故也後之學者茍志於
 為學非特講論之際始是為學聞街譚巷語句句皆
[007-5b]
 有聴見輿臺皁𨽻人人皆有可取如此安得徳不進
 梁恵/王下
滕文公問止/彊為善而已矣滕小國臨齊大國時齊人
 築於薛薛去滕㝡近故文公謀於孟子戰國凡强國
 七滕㝡小寡不勝衆弱不勝强固所當憂縁文公所
 憂皆在我外大凡為國須是理㑹令我自正豈可敵
 來則畏去則喜强則懼弱則喜且仁義不終教化不
 行紀綱不振皆當自正公不此憂而徒憂其外孟子
[007-6a]
 舉太王事告之却自内言正所以糾其心之訛謬文
 公又曰滕小國也止/従之者如歸市文公又謀於孟
 子孟子又舉太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以犬馬皮幣珠
 玉不免然後屬耆老者太王雖視棄一國如棄敝屣
 然未嘗纔被狄侵便去初以皮幣中犬馬終珠玉至
 此勢窮理迫然後不得已大扺有人事有天理人事
 盡然後可以付之天人事未盡但一付天不可或曰
 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止/君請擇於斯二者孟子
[007-6b]
 又設一端以告文公孟子非是持兩可説無所可否
 大凡道理都是一致有棄國如敝屣道理有效死不
 去道理世守是先祖得天下𫝊之先王我既受之先
 王或一旦棄之是辱其先也縁文公問孟子見他尚
 有一毫利心不比太王大抵有此力量然後可以做
 此事文公所憂不過説自諸侯而匹夫自安樂而至
 危懼而已都不曽自理㑹正已孟子舉此端葢謂文
 公之地位自可見得所以使之自斟酌而為之
[007-7a]
魯平公将出止/焉能使予不遇哉大扺君子之作用與
 小人之作用不同君子用之則為善小人用之則為
 惡魯公出時使臧倉便大歩峻言直説孟子不可見
 亦必不能使平公信大凡急欲人聴者未必能使人
 信已如謂伯夷貪謂比干邪人安肯信觀臧倉之言
 従容和緩等閒尋常問起如浸潤之譛漸漸入來故
 且問君所之公曰将見孟子曰何哉君所謂輕身以
 先匹夫者止/君無見焉又足見臧倉不直言孟子不
[007-7b]
 可見處且引賢者為言説禮義由賢者出却以孟子
 事證之欲得平公深信而不疑公曰諾平公果信其
 言而止平公本是喜賢禮士之主竟為臧倉所移而
 止者縁臧倉言得和緩使人易信樂正子入見止/
 以不往見也初時樂正子曽舉薦孟子平公故欲往
 見既為臧倉所阻樂正子故為之解問何不徃見公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者平公或者一
 句又見平公深親信臧倉故不指是臧倉説設或者
[007-8a]
 之辭所以為臧倉諱樂正子為辨曰所謂踰者前以
 士則以三鼎後以大夫則以五鼎此鼎爼多寡葢官
 秩貴賤不同非所謂踰平公曰否為棺椁衣衾之美
 者此又見平公深親臧倉而踈樂正子處大扺人親
 昵此人必巧為此人討道理元初臧倉諫平公時止
 是喜其後喪踰前喪一句初不曽有棺椁衣衾之説
 此平公欲為臧倉討道理故為此言樂正子又為辨
 曰非所謂踰也為貧富不同也言孟子於親随其貧
[007-8b]
 富初貧時故盡貧而葬之後富時亦盡富而葬之使
 孟子於後葬親乃曰前以三鼎却是於富不盡於富
 不盡似不踰適所以為踰貧富兩盡雖迹不同其實
 則同平公於樂正子則踈於臧倉則親樂止子以踈
 間親雖有至理亦不能入此樂正子所以卒不能使
 平公見孟子樂正子曰克告於君止/不果來也初樂
 正子薦孟子既被臧倉間阻义為之辨挟不平之心
 與孟子言凡人見彼以不平告我我亦必相與不平
[007-9a]
 不知聖賢之心初不以此為介故孟子所以答之
 者無一毫不平之氣象諷味此語則樂天知命居
 易俟命亦不過此數句孟子聴樂正子告而卒不
 動為孟子初不曽有怨臧倉之根有此根然後苗
 條發於外樂正子見孟子如此言之和緩其向來
 忿忿不平之心至此亦想見氷泮雪消無復存者
 矣
公孫丑問曰止/惟此時為然子路所學乃聖門根本
[007-9b]
 之學若使其成就豈管仲之所能及管仲之功
 雖成不過是功利之學葢管仲如已熟之荑稗
 子路如未熟之五穀五穀未熟時固不如荑稗
 然或至於熟豈荑稗之比哉彼五穀不至於熟
 亦無用之物而已學者於此不可不深思知荑
 稗已熟不如未熟之五穀則不可為管仲之學
 又知五穀之未熟為無用豈可不勉强而自足
 大扺孔孟門人所見逈然不同孟子弟子所見
[007-10a]
 只去狹小處求孔子弟子只去廣大處求公孫以
 管晏望孟子孟子固已力非之而丑且曰管晏猶
 不足為與及告之丑又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
 所告愈明所見愈狹孔子弟子則不然子路問君
 子夫子告曰修己以敬亦足矣必反覆詳問既曰
 如斯而已乎又曰如斯而已乎他皆類此雖失之
 過然所見却不狹此孟子之門人所以不得不嚴其
 教也
[007-10b]
惻隠之心仁之端也端之一字極好若見惻隠便謂仁
 但止知惻隠須體察所以惻隠者何故如此㸔仁始
 有分寸
舍己従人人當思舜之已尚自舍了况小己之私乎若
 吝己自封者安足知此
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
 善舜㸔得都是善與人相共為之而已
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止/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007-11a]
 孔門之為學進之勇而有力者無如子路當時門人
 不敬子路若不為衆所服惟是孟子深知之所以多
 拈出示學者如論曽西管仲一段如論未同而言一
 段此又論舜禹以子路與舜禹曽子一道説子路之
 聞過則喜實百世為學者之標的視之若易實體則
 難後世人告之以過面前不怒者則有之安有欣然
 而喜者惟子路之心専是求益惟欲聞過告之以過
 則得其所欲安得不喜人之為學亦須於聞過之時
[007-11b]
 自騐自禹以上一句進一句禹聞善言則拜未到禹
 地位非不聞善言只作等聞㸔了惟禹㸔得如山岳
 如金玉其重如此亦不自知其拜此可見其受之有
 力子路都無咈逆齟齬固是好又須由子路到大禹
 地位大扺讀古人之書聞今人之言要得受之有力
 且如語孟人都作等閒㸔故受之無力若是㸔得有
 味便是大禹孟子既説子路禹又説大舜有大焉見
 得前二者雖是有力到舜則天開地闢四通八達到
[007-12a]
 極至處大凡天下之至理渾渾乎在天地萬物之間
 人自以私意小智阻隔蔽障舜何異於人哉無阻隔
 障蔽而已子路與禹猶有工夫至舜則無工夫洋洋
 在天地間與天地同體天地間無非善舜則善與人
 同而已舍己従人惟大舜地位方盡得論其本原天
 地萬物一體人既受七尺之軀舍己㝡難惟到無我
 地位方能舍己方能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决江河
 莫之能禦
[007-12b]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止/戰必勝矣孟子論用兵之道
 此段自分明人多錯㸔了謂天時果不如地利地利
 果不如人和遂分輕重多以星虧山崩武王不害於
 用兵不知孟子之意正不如此且如向風而勝逆風
 而敗何嘗不取天時然不得人和亦不可山川邱陵
 左洞庭右彭蠡何嘗不取地利然非人和亦不可孟
 子如此説者葢以近處教人且天人一道後人不能
 通天人為一遂以天逺於地地逺於人孟子故指人
[007-13a]
 和教之欲人自近處㸔又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
 助止/勝矣此皆明人和由於得道且人本不助我而
 助我之道本非不助我而由我之失道是人不親而
 道親如紂之無道㣲子去之箕子為奴是失道者雖
 親戚亦叛如武王之得道雖㣲盧彭濮逺在八荒之
 外亦來助之是得道者雖踈亦親且荀卿言人之性
 惡把此一段㸔既人性果惡則失道者必多助得道
 者必寡助今人不助失道而助得道以是知人性本
[007-13b]
 不惡至與臨武君議兵亦説在附民然孟子止數句
 盡古今用兵之道為兵法之祖如吳子孫子六韜三
 畧之類止言天時地利亦不言人和而荀子議兵亦
 有一篇之詳葢聖賢見得明他人見得不明以此見
 學問之深淺處公孫/丑下
孟子為卿於齊止/予何言哉輔行在今謂之副使在春
 秋謂之介王驩正是雄烈之人有寵於齊觀其弔公
 行子時羣臣皆與驩言威聲氣熖一國之所趨當
[007-14a]
 時既輔孟子出弔於齊自去及反都未嘗説一句事
 此見得孟子待小人之法正大之體處公孫丑疑孟
 子謂王驩為齊之卿其位不小自齊去滕往來經渉
 道路亦多何故行事都不與他説孟子答夫既或治
 之予何言哉須要㸔此兩言方得與小人處之法言
 王驩若出弔事曉不得我亦自與他説不説與他時
 節却是辱君命失國容他既偶然已自曉得又何須
 説與他葢君子有公言無私言公事有未曉不與之
[007-14b]
 言則辱君命固是不可若公事外又與他私説便失
 待小人之體兩者須子細㸔後世之待小人若太過
 則與之共事雖公事亦不與言不及時往往私事亦
 與之言㸔此兩句見得待小人須當嚴大抵我與小
 人不相闗不與言甚易惟同事共塗往返千里不與
 之言便見得孟子太山巖巖之氣象大抵君子不幸
 與小人共處自公之外不可與言王驩既能自治其
 職矣孟子肯與之言乎
[007-15a]
沈同問伐燕此一段人或疑簡章之脱略或疑孟子之
 語未圎是皆未然今以一章考之其初載沈同之問
 則曰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葢孟子私相與議
 論燕之罪可伐不可伐未嘗正指齊之伐燕也孟子
 答之以可亦泛論燕之可伐耳初未嘗為齊謀也猶
 人之平居臧否人輒曰某人之罪可誅曰某人之罪
 可責亦姑論其當誅當責之理爾豈遽行其事哉至
 於齊人伐燕或問曰止/為天吏則可以伐之孟子之
[007-15b]
 意葢謂前日答沈同之辭特以論燕之罪可伐耳不
 謂其遽以此言為然而伐之不再問齊之可伐不可
 伐也詳味彼然而伐之之句葢孟子深惜沈同錯認
 其意而又追咎其問之不詳也或疑孟子之言近於
 飾非殊不知或人問勸齊伐燕之時葢齊人伐燕之
 初而非既畔之後也伐燕之初師方有功誅其君滅
 其國想齊之羣臣嘗勸伐燕者必幸其言之中自矜
 平燕之策出於我矣豈肯反諱其言哉使孟子之言
[007-16a]
 在於燕人既畔之後尚可疑以飾非今其言在於伐
 燕之初則足以見其真未嘗勸齊伐燕也及燕人既
 畔王則曰吾甚慙於孟子陳賈則曰賈請見而解之
 使孟子㣲有勸齊伐燕之説則孟子當慙於王王不
 當慙於孟子孟子當使人自解於王王不當使人自
 解於孟子也
吾甚慙於孟子此是齊王悔過之心方動良心發見處
 此是一大機㑹人主之意一回則天下之勢亦回正
[007-16b]
 是生靈之幸宗廟之福當此時得一正人正救之其
 益豈不甚大而陳賈乃以謟諛之言塞其良心此㝡
 可惜陳賈引周公事來見孟子自謂孟子必諱周公
 之事使孟子不分明説周公之過陳賈必将以不仁
 不智來難孟子却先自道了句句出陳賈意外今世
 學者亦必言周公無過孟子直言周公之過曰周公
 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此㝡要人玩味
 是周公之過為兄而過名雖為過其實乃是孝弟之
[007-17a]
 心發見處與孔子説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之氣
 象正同
孟子致為臣而歸止/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大凡人出
 處之際須胸中有素方其未出之時使人君欲見而
 不可得及其言不用道不行引身而退使人君欲留
 而不可得如是然後可以任道之重輕保社稷之安
 危及至廉恥之風喪為士者反此其未出也人君本
 不曽欲見之反自欲見人君不可得其不見用人君
[007-17b]
 本不曽留之反自欲留亦不可得孟子仕齊為言不
 用道不行故致為臣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
 而不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使
 繼此而得見乎此足以見孟子未出之時齊王欲見
 而不可得今孟子既去之後齊王欲留之而不可得
 他日王謂時子之言一段此是齊王見孟子之道大
 将謂孟子只理㑹得儒者之道而他有所劣逆其所
 不能故只使孟子教一國之士不以當時政事任之
[007-18a]
 此心雖厚畢竟是輕孟子時子以告陳子陳子以時
 子之言告孟子觀此則見孟子門庭甚嚴齊王自不
 敢面説却托時子時子又不敢説却托門人陳子言
 之孟子曰夫時子惡知其不可哉如使予欲富辭十
 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此非孟子較祿之多寡君子
 之於利祿初不敢較其多寡道若行則受天下不為
 泰道若不行則抱闗擊柝不以為辱孟子所以如此
 葢因時子而言人孰不欲富貴止/征商自此賤丈夫
[007-18b]
 始矣觀此一段自古人君本未嘗輕士自是士自輕
 且古之時日中為市聚天下之貨財三尺之童適市
 亦莫之或欺只縁一賤丈夫於市中為駔儈之徒求
 利之切所以設征商之法此非特孟子自處已如此
 亦所以教後世士大夫使之自存體面
孟子去齊尹士語人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止/
 誠小人也大扺聖人之心非賢人之所能測賢人之
 心又非常人之所能測尹士以淺心狭量私意臆度
[007-19a]
 窺測孟子觀其立三説以難孟子自以為孟子無所
 逃殊不知孟子之恢廓廣大非尹士所能測則正如
 以黄雀之網而欲網垂天之鵬豈不愚高子以告高
 子雖是孟子弟子然受教於孟子者或亦未能深信
 孟子已為尹士之言所動如孟子之與孔子雖均是
 倡道然孟子之門弟子終不若孔子弟子知聖人為
 甚深如叔孫武叔毁仲尼子貢即時以闢之何嘗以
 告孔子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以其不足對
[007-19b]
 亦不告孔子曰夫尹士惡知予哉此以下是孟子答
 之之辭尹士疑孟子出晝之稽滯若是常人必須分
 説我縁甚事所以遲遲而孟子方且以為速可見孟
 子念念不忘君之心自此以後一話一言一起一伏
 熟去涵泳自可見得孟子忠厚愛君之氣象觀尹士
 之問如疾雷奮電迅激如此而孟子之對渾厚和緩
 如在春風和氣中二人氣象便自判然如曰千里而
 見王是予所欲也見得孟子愛君之本心如此之切
[007-20a]
 至於不得已而去猶曰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其心
 愈可見至於出晝而王不追然後浩然有歸志以孟
 子待齊王如此誠厚而齊王待孟子反如此之薄此
 孟子所以有去志使常人至此一不見用則憤然引
 退歸心一動則雖萬夫不可挽而囘然孟子到此去
 心畧起而愛君之心復還故又曰予雖然豈舍王哉
 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是孟子之心若得齊王畧改
 便欲復歸其愛君之心再三不忘憤疾之心孟子原
[007-20b]
 不曽有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此以下却是箴尹士
 之失惟孟子分别曉了切中尹士之病故尹士聞其
 言亦為之歎服故曰士誠小人也知尹士以私心測
 度孟子固是不是而高子為尹士之言所動亦是不
 知孟子然而因高子之問得孟子諄複詳説之提撕
 警發使後世知臣子愛君之心當念念不忘此亦高
 子之力也
 昔人有以屈完作離騷可配風雅者亦以其有念念
[007-21a]
 不忘君之心觀離騷一篇三致意始言髙飛逺舉鴻
 濛廓落神仙幻化之術中言富貴華麗聲色音樂世
 間可喜之事終言三江五湖洞庭彭蠡世間遊觀之
 樂三者皆不足以解憂而終歸於愛君後世稱離騷
 為辭賦之祖以此也雖然屈原有愛君之心固是善
 惜乎其發之不以正自憤怨激切中來其言神仙富
 貴遊觀己是為此三件動也故托辭以自解本是怨
 怒却反歸愛君上來若孟子則初無此心其言語始
[007-21b]
 終和緩皆出於正此屈原孟子所以分尹士之言雖
 出於一時之狂狷亦君子之病特不可測度孟子耳
 若後世雖有直諫者徒多至於怨懟皆是不曽講究
 怨之一字但只責君不能容已殊不知己不能容君
 如朱雲褚遂良輩君一有訶譴便至於折檻納笏後
 人㸔此二事多以為君不能容臣不知臣不能容君
 君不能容臣其失固明臣不能容君此亦害事以恕
 字觀之則褚遂良亦自有可責學者欲講求事君之
[007-22a]
 道須是平時開廓心中能容人乃可
滕文公為世子止/周公豈欺我哉世子復見孟子未嘗
 言語如何便以為世子疑吾言乎葢孟子於世子眉
 睫之間自見其疑性善之説如神醫之治病望而知
 其受病之原故孟子告之以道一而已矣又舉成覸
 顔淵公明儀之言以證之夫三子之言惟顔淵之言
 氣象安泰孟子止舉顔子之言以曉之可也何必兼
 三子之言而舉之此孟子教人之深意也如醫者之
[007-22b]
 下藥各有次序初舉成覸之言者欲使文公去其畏
 心而廣其志氣如下一服瞑眩藥而瘳疾若不下第
 二服以平補之則向之瞑眩必復為害是故孟子次
 舉顔子之言者下第二服藥也使世子之氣平而安
 適病既已去又必頼第三服藥以固養之故孟子終
 舉公明儀周公豈欺我之言以固世子之信心如下
 第三服藥使己平之疾過加固養不至再發則終身
 無患此有以見孟子所以教文公其緩急皆有先後
[007-23a]
 不可少差者也滕文/公上
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法禹之所制豈聖人肯
 為害民之舉葢當夏之時民力尚厚室有餘布廪有
 餘粟雖有荒歉多取亦不覺此貢法所以可行至商
 周民力不如古故助法可行而貢法不可行此亦聖
 人随時制法之義
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觀陳代之問已足見孟子
 器量髙深處不仁者不敢登其門不義者不敢造其
[007-23b]
 室葢大抵人須使人來面前凡非所當為之事欲言
 而不敢言觀陳代之言如此曲折亦足以見其将言
 而囁嚅滕文/公下
志士不忘在溝壑止/孔子奚取焉讀上兩句須著意㸔
 孔子奚取焉一句大凡人須辦得此一著地位了方
 可處事自今觀之此句凛凛然如秋霜夏日之嚴孟
 子却如何説道孔子奚取焉葢辦得一箇死地位固
 是好若死非其招而徃則徒然死於不徃則為正當
[007-24a]
 中庸曰爵禄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非
 其招不徃乃是得中庸處
趙簡子使王良與嬖奚乗王良初用師法之正故徃而
 不獲一禽乃命以為賤工王良言我非不能葢以正
 不以詭於是以詭得十禽此如晏子治邑初三年齊
 景公責其不治欲代之晏子曰吾知為邑矣遂出為
 邑三年専事左右未及三年晏子朝君下堂而迎之
 晏子曰臣初三年但知治民不知治左右此君所以
[007-24b]
 欲代也後三年但知治左右而不知治民而君迎勞
 如此以此觀王良氣象亦未為失大扺人之所為患
 不能合於道耳茍在我既已盡合於道縦人不我知
 而我盡御之道矣雖不獲一禽可以無媿何必詭遇
 以曉於人是有以見其自信者輕今有人於此君子
 人也人以其不能術數巧詐為病則必自試其能然
 後語人曰吾非不能也前日之所不能者不欲為也
 殊不知彼小人之事君子豈以能此為榮而不能為
[007-25a]
 病哉以不能此為病則非君子矣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大凡君子之教
 人必随其量如景春之識見卑下使遇子路子路必
 不對而孟子不以其識見卑下猶委曲教之此見孟
 子樂於教人處
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若後世儒者答時多説謀道
 不謀食富貴如浮雲軒冕如土芥仕不足道如此則
 不起發人意又只以為君子㸔得爵禄輕故放得下
[007-25b]
 我待得爵禄重故放不下我豈敢自比君子孟子之
 對則不然反告以君子急於仕有甚於衆人聞者必
 謂君子於仕反急如此何故不肯輕進必須疑駭求
 其説而不得然後徐因其疑而告以穴隙之譬使知
 君子急於仕如此茍不是分明見得有大可恥者亦
 何苦不仕哉聞者安得不感悟此孟子教人變化之
 妙用
萬章問曰宋小國也止/如之何大抵學者欲辨其真偽
[007-26a]
 宋王偃初建國時非是誠心欲行王政止是矯情飾
 偽欲以行王政之説欺人萬章心地不能明便疑宋
 王偃真欲行王政故問孟子孟子所以答亦原不曽
 説破宋王偽處亦不言萬章不曉但舉湯武事為證
 葢天下事舉其真則偽自可見言其是則非自可知
 才舉湯武之真便見宋王之偽使孟子直指宋王偽
 時近則招罪逺則招怨又豈為善問答乎故曰湯居
 亳止/又不以祀葢湯之為湯原不曽有心去正夏偶
[007-26b]
 然與葛為鄰葛既不祀於親仁善鄰之理亦不可不
 問故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其無以
 供犧牲者豈真無以供之葛之為國雖小亦自有人
 民社稷不過以誕謾之辭而罔湯使常人處之見其
 如此罔我必便伐之湯乃與之牛羊葛伯又不以祀
 湯又問之又曰無以供粢盛又使亳衆徃為之耕至
 於殺而奪者縁葛伯非特不祀又且貪殘之心欲殺
 百姓湯於此故不得不征聖人所以如此再三問者
[007-27a]
 聖人之心凡道理非大段絶滅尚可救時猶且欲救
 之恐他萬一有歸善之心便可挽而歸之為其殺是
 童子而征之止/復讎也者大扺誕謾之心止可欺目
 前人惟聖人之心出於真實故四海之内同一信之
 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婦復讎也此又見湯之真實處
 湯始征止后來其無罰先東則西怨先南則北怨皆
 怨之而恐其後至此與宋王齊楚惡而伐之者異矣
 有攸不為臣止/取其殘而已矣孟子又指武王而證
[007-27b]
 之商之士女皆以𤣥黄實篚而迎武王之師小人則
 簞食壺漿以迎武王之師此與宋王之事又異矣想
 萬章聞之亦不待孟子言終亦自黙曉湯武之真而
 宋王之偽此又聖賢善於問答處不行王政云爾止
 何畏焉者此又指出宋王不真行王政處使其真能
 行王政四海皆望其為君雖齊楚又何畏大扺兵是
 凶器凡殘虐慘刻之大莫如兵自聖人用之則變其
 殘虐慘刻之氣象為春風和氣之氣象聖人用之則
[007-28a]
 如布徳施恵衆人用之則為殘忍慘刻此無他聖人
 一於仁而已
陳仲子之㢘大扺聖賢之見須見到底戰國之時蘇秦
 之徒日&KR0757縦横變詐之術以干時君惟恐不食君之
 禄居君之位其貪利嗜進之風庸人亦莫不厭之而
 有陳仲子者退然自居於陵雖兄之禄亦不食兄之
 室亦不居在常人之見則以彼凖此豈不謂之㢘乎
 然而聖賢之見則以謂凡人之善出於强為者决不
[007-28b]
 能乆何者强為者不安於人情烏可謂其誠㢘也孟
 子又謂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然則陳仲子之
 㢘其出於强為者乎
徒法不能以自行不知所以行之皆虚器也離婁/上
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凖繩雖心思有餘亦必
 加以法度作聰明亂舊章者烏足以知此
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
 謂智乎不因亦可為然有因則易為力
[007-29a]
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初無精粗
不以舜之所以事堯者事君止/賊其民者也理盡則事
 盡有毫髪不盡處便有毫髪病在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止/自求多福聖門之學皆従
 自反中來後世學者見人不親不治不答只説枉了
 做許多工夫或説好人難做此所以工夫日退一日
 君子之學見人不親不治不答反去根原上做工夫
 所以日進一日葢仁者愛之原敬者禮之原孟子又
[007-29b]
 言非特三事如此凡事有齟齬行有不得處盡反求
 諸已使表裏相應而後可如一分未盡便有齟齬如
 果十分正當天下自然歸之詩曰永言配命自求多
 福命天命也天命流行不息配命則純亦不已多福
 者百順之名本不在外自求而已大抵天下事果不
 在外只縁人信不篤孔子所謂求諸已求諸人正是
 邪正聖賢君子小人分處孟子此段乃學者切要工
 夫
[007-30a]
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止/天下平天降生民秉彜良知
 皆性之固有禮義何嘗暴人人常自暴於禮義仁義
 何嘗棄人人常自棄於仁義㸔孟子此段須是反復
 於自字上㸔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
 有為也聖賢但有心於教人無心於絶物若但㸔二
 句却似聖賢絶物須是自字上求然後見聖賢憫惜
 人之自棄暴處孟子之意葢謂人自暴矣我雖與言
 彼必不信人既自棄我雖欲教之有為彼亦不能為
[007-30b]
 此所以尤可憫惜也
居下位而不獲於上止/不誠未有能動者也孟子此段
 葢自末至本居下者固欲有獲於上不知所以獲者
 自有道擎跽曲拳豈足以獲於上専言正諫豈足以
 獲於上甚者乃云我能取信自然獲於上不知其平
 日之心不誠信安能一旦為誠信須是平日見信然
 後可故曰不信於友不獲於上矣信於友者又須是
 能悦親如不能悦親於朋友交際間雖有誠信而非
[007-31a]
 發之於内常時固可遮藏偶然遇一大君子則不能
 揜故曰不悦於親不信於友矣悦親有道非三牲五
 鼎為足悦親須是承顔養色方為悦親又須是出於
 誠誠者乃與生俱生固結而不能自解故曰反身不
 誠不悦於親矣誠身有道孟子此章一句𦂳一句漸
 漸入來葢明善乃理之極難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
 子所以相繼者亦不過明善於明善之外更無所加
 損故曰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止是要従近處㸔今
[007-31b]
 之人其於事親従兄事上交友之際固有時乎中理
 然有時又差了葢雖到九分九厘盡有一毫差則併
 前都差如行九十九里忽差路頭則都不濟事此所
 以要明善明善要明得盡
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恭儉之弊必至於侮奪葢恭
 必過禮見不當加厚禮之人亦以厚禮待之是侮人
 也儉必吝嗇於所當予者或不盡予是奪人也唯中
 禮乃可為恭儉
[007-32a]
父子之間不責善非置之不問也葢自常有滋長涵養
 良心底氣象
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也事非専於奉事之事政是一
 舉足一發言不敢忘父母之意葢念念常以親為事
 也
樂正子従於子敖之齊止/克有罪孟子謂樂正子曰止/
 而以餔啜也樂正子善人也信人也孟子聞魯欲使
 之為政喜而不寐乃門人之㝡髙者大抵學者分守
[007-32b]
 甚嚴㝡不可茍樂正子豈不知王驩是便佞之人必
 非従之求爵位其従子敖本是欲見孟子一時貪乏
 不免依附不知従子敖後操縦便在其手被他牽惹
 轉動不得故必舍館定然後得見孟子孟子又言我
 不意子學古之道而以餔啜也此正坐樂正子罪徒
 餔啜耳非是為干禄既非干禄便見處之不審於茍
 字上㸔不破學者於義所不當為者纎毫不可茍才
 茍就便有轉移抽身不得處樂正子本是欲見孟子
[007-33a]
 一為餔啜已入䧟穽况自餔啜至利禄自利禄至權
 勢者乎伊尹一介不以取諸人正懼此耳
仁之實事親是也止/樂則生矣仁是人之本心渾然一
 體至従兄則有等差品目此乃心之運用故為義要
 之仁義只是一體樂則生矣此生乃精神生動之生
 亦如言此物有生意
仁之實事親是也只如此説於已不相干須實就事親
 上㸔則方真知此是仁之實
[007-33b]
仁之實義之實一段須㸔實字弗去是也學者欲為仁
 義須於事親従兄上體察此心又須是弗去
舜生於諸馮止/西夷之人也自古聖人非不多也獨指
 舜文為東夷西夷之人何也葢相近之為同未足以
 見其真同惟相去之逺理出於一此其所以為同也
 離婁/下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止/冦讎何服之有君臣本
 非論施報之地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父雖不慈
[007-34a]
 子不可以不孝此天下之常理申公謂王氏於孔子
 對齊景公問各添則字六君不君則臣不臣父不父
 則子不子以為王氏啟後世悖逆之端自今觀之王
 氏之説與孟子説大畧相似前輩却不敢道不是學
 者正當講究葢孟子是言於宣王之前而王氏解經
 以詔後世此所以邪正自辨葢戰國之時齊王正待
 臣之薄故孟子以苦言藥之而王曰禮為舊君有服
 王發此問葢有見於人而無見於己一向於人上求
[007-34b]
 之故孟子不得不極捄其失此葢孟子見王専求於
 臣故孟子亦専求於君故曰諫行言聴止/何服之有
 欲宣王知臣道不合而去君猶未敢絶之今臣有故
 而去則加以三無禮宜其以為冦讎而不服也觀孟
 子之言似覺峻厲無温厚和緩之氣何也葢孟子之
 言有謂而發葢適戰國之時齊王之病已深使孟子
 不苦其言則其病不瘳譬如桔梗猪苓雖不如參术
 之上品而亦視時為主葢其病深者其藥不得不毒
[007-35a]
 其過甚者其言不得不峻然使孔子遇齊王必有不
 費藥名不動鋒鋩自然啟發之理此又却是聖人事
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止/其間不能以寸大抵天賦
 以才乃是使教未通者若自有其才而不以告人是
 負天所賦我之意且如有一鄉之才是一鄉之耳目
 有一州之才是一州之耳目夫中也養不中止不能
 以寸葢人本一般只是有通不通若教得彼通未必
 不反通於我非特有益於人亦於己有益如中與才
[007-35b]
 者棄其不中不才則雖能有於已然既負天所賦則
 賢不肖相去能幾何雖然如此亦須識並行不相悖
 之理若情意未孚但當委曲開誘使其自知所向不
 可强之而反以取辱也
中也棄不中才也棄不才若不能養便是不中不才故
 相去不能以寸
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唯大人方能去得盡若
 非大人安能去之
[007-36a]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止/士可以徙士與
 民近大夫與士近若尚有一節在則去時可和緩待
 其刑戮及身而後去則已不及矣
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孟子見當時䧟溺之深唯欲
 見人不善處説徒快一時不知後來有患孟子明説
 此亦是提撕當時人
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止/非行仁義也孟子之意葢謂
 人之初生飢食渴飲趨利避害與禽獸争得不多然
[007-36b]
 人之所以為人者只是争這些子人既只有這些子
 庶人却去之便是與禽獸争不多了惟君子能存之
 學者㝡當㸔幾希二字庶物者天地山川飛潛動植
 無非物也人倫者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即人倫
 也人之身皆日見庶物自不能明日在人倫中自不
 能察惟舜獨能明能察此孟子舉切要處教人當於
 明察二字上留意然舜之明非是後世以察為明舜
 之察非是後世太察無徒之察但行其所無事故孟
[007-37a]
 子謂舜由仁義行此下兩句與上兩句一般然此一
 段孟子前既説君子存之只以舜為證後人㸔之却
 以君子存之為得之淺舜由之為得之深遂分君子
 聖人聖賢本一理正不如是而今人觀舜只典謨㸔
 舜如何㑹見得舜却不於目之所見身之所履求
 舜故孟子舉目前道理教人學舜下手處
禹惡㫖酒止/坐以待旦大扺惟是識聖人者方始説得
 聖人分明若不識聖人者皆不敢於平常處㸔聖人
[007-37b]
 惟孟子識聖人破故敢指日用平常事言聖人且如
 楊子不見聖人故臆度聖人乃曰聖人聰明淵懿冠
 乎羣倫却把大言語包羅意要説得聖人著今若要
 識聖人須是把識聖人的人聖人自説的言語㸔如
 孔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
 為酒困若把而今人㸔止是常事孔子為孔子只是
 如此大凡常人於習俗之中有味聖人於冷淡之中
 有味聖愚只是倒轉過所以惡㫖酒好善言然非止
[007-38a]
 此二事大率當以此推之湯執中立賢無方而今人
 都不識中纔説中時便有方了且如一室才指定中
 便是有方聖人於事事物物無不有中惟湯以中存
 心故天下亦皆如湯此所以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
 傷常人只知一身痛痒若稍疏逺便不覺惟聖人通
 天下一體故能如此望道而未之見如趙岐説以後
 世心量文王都小了文王此即是之徳之純如易用
 九无首孔子謂丘未能一皆是一般氣象若自以為
[007-38b]
 見道便不是天徳武王不泄邇不忘逺人皆言近易
 逺難殊不知逺近一理豈有能治近不能治逺於是
 心茍存則逺近皆舉今人所謂近冶不過以文法束
 縳耳非真能治近也故逺亦不能治周公思兼三王
 以施四事且聖人備道全美有甚欠闕思禹思湯一
 聖人足矣何故思兼三王思兼二字豈各自思量㸔
 其有不合者此合字非是合事此葢合内外之道内
 即是理外即是事如聖人亦自有未合於内者故仰
[007-39a]
 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止/敬人者人
 恒敬之人本同心但所存處不同仁是混然一體處
 禮是行之節文不亂如仁義禮智信謂之五常自五
 常之理推之又如恭寛信敏恵及剛毅之類其名非
 不多何獨惟説仁禮葢仁者人也仁之一字己自盡
 了更説禮字又可以知其等差髙下天下之理除了
 仁與禮更有甚事仁者愛人而人常愛通天下皆在
[007-39b]
 愛之中自著不得乖戾有禮者敬人通天下皆在敬
 之中自著不得慢易雖然天下都有和氣中亦不免
 有螟賊虎狼自不害天地之和氣此所以雖天下通
 一愛敬而亦未免有横逆故曰有人於此其待我以
 横逆止/於禽獸又何難焉小人當此横逆歩歩只去
 人上求君子當此横逆歩歩只去已上求此可見君
 子小人之所以分又言此物奚宜至哉葢有根便有
 芽吾愛敬中本無此物所以致此物者必胸中之愛
[007-40a]
 敬有所不盡也又説自反而仁而禮其横逆由是而
 又曰我必不忠夫仁與禮通徹上下自足以該括天
 下之理如何更説忠字此一句極要人㸔忠之一字
 非仁禮之外别有一忠也葢盡己之謂忠仁與禮稍
 有不盡則非忠矣自反而忠到此在己自無不盡横
 逆尚如此乃彼被人欲䝉蔽非其真心乃其妄心且
 如人在昏醉中如何責其禮數在顛狂中罵詈如何
 與之較是非墮於此時與禽獸奚擇如何詰難葢彼
[007-40b]
 正在可憐之中後人㸔此一句不可作孟子怒之為
 禽獸若是怒之乃是為彼動了學者須當體㑹不可
 錯認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止/君子不
 患矣君子所憂之事與小人不同君子以是非賢否
 為憂小人以吉凶得失為憂君子所以終身之憂如
 孟子下所言憂不如舜耳若所謂一朝之患非禍患
 乃憂患之患大扺外物之來豈可全必君子非無一
 朝之禍患也如成湯夏臺之囚文王羑里之獄孔子
[007-41a]
 陳蔡之厄孟子在薛之戒皆禍患也但君子樂天知
 命安常處順夫何憂何懼且如舜聰明夫豈易及孟
 子乃曰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此一段極見得古人
 立志之廣大處今人見一稍出已數等者便仰望不
 敢比况並於舜乎此所以自暴自棄君子則不然直
 説道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才要做舜即自便是舜
 更無等數更無漸次學者立志固當如此此一段學
 者能體認得為學之道無有不備以之脩身則平坦
[007-41b]
 常無憂患以之待人則不見有可怨惡處以之立志
 則自不卑汙此學者脩身待人立志之大法知得此
 一段之意則天下無不可為之事亦無可怨可怒之
 人亦無不可到之地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止/是則章子已矣大凡
 人須是有所見不可徒従衆使幸而遇唐虞三代之
 世毁譽公則随之以為是非固不至差失不幸遇春
 秋戰國毁者未必是小人譽者未必是君子若已無
[007-42a]
 所見徒然徇衆必致是非易位且如西漢末吏民伏
 闕薦王莽者萬數若従衆則王莽是好人所以學者
 須當曉得従衆道理左氏𫝊曰善鈞従衆夫繞角之
 役韓范魏三子如何敵國人諸大夫之衆今不従國
 人諸大夫而只従三子却謂従衆此葢不論人之衆
 寡而論理之衆寡匡章之不孝且不可與言况又加
 禮貎此萬章自己無見且随是非所以有疑於孟子
 也故孟子舉世俗五不孝告之孟子不舉詩書易春
[007-42b]
 秋而直舉世俗言何哉葢萬章是信世俗者故孟子
 因其信世俗而以此告之大抵毁譽只信虛言則易
 舉實事而證之則難匡章所謂不孝皆世俗虛言都
 不曽舉得實事孟子所以舉此五條辨之又舉出妻
 屏子以明其本心由於責善不相遇三字極有意注
 以為不相得非也語曰事父母幾諫葢人子於父母
 或有未盡處當下氣怡色従容俟可言而言之乃恩
 義無損而彼此相投然章子本心則初非不孝如出
[007-43a]
 妻屏子痛自刻責如此孟子故指其本心而言之要
 之匡章畢竟未盡孝道故致父子異處夫匡章孝道
 既是未盡而孟子禮貎之何也葢人㝡可貴者悔心
 可發者亦悔心人才有悔則便有進善之心如伊尹之
 於太甲只取其自怨自艾今匡章能有悔心而獨處
 自省凡出妻屏子皆是其悔心發見孟子㣲因此引
 進而成就孝道匡章資質本好其所以得罪於父者
 正以不相遇大扺才謂之責自然不相遇且如我十
[007-43b]
 分言語與人言適逢其怒反見得不好便是不相遇
 如孔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曽子曰唯此便是相
 遇且匡章謂之通國皆稱不孝則當時責其不孝者
 不獨一人葢皆以其可責而責之亦責備之意
孟子萬章問舜止/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大凡
 人心量不同觀長息之問可知公明髙曰是非爾所
 知也此一句極好何故舜之胸中境界非常情所知
 舜能不失赤子之心天理明白所以與父母異形同
[007-44a]
 氣才有不得父母之情則號泣於旻天長息胸中狭
 隘與天理異故見舜之號泣於旻天於父母以為驚
 怪爾此公明高所以曰是非爾所知也
 觀萬章之問與長息之問兩者只一般然公明高之
 對則止此一句而孟子對則詳悉者何也使長息能
 領畧公明高之言則公明高固不待多言長息既未
 曉而只告以一句雖事理俱盡然於教人之道未盡
 也孟子欲盡教人之道故不得不詳言耳夫公明高
[007-44b]
 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葢孝子之心與親相通不
 曽邈然無情也然而言亦有雖是正理而不近人情
 者萬章之言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
 怨此四句固是正理然都不曽去求舜之心與父母
 血氣貫通處所以不見得舜之心我竭力耕田共為
 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下四句須是
 細㸔自常人言之必以為我既竭力耕田以盡其子
 職父母若不愛於我於我亦奈何哉亦任之而已舜
[007-45a]
 之心却不如此葢置之無可奈何以之待他人則可
 孟子之所謂於我何哉正人子之心欲求其所以得
 罪於父母之故而不可得反覆推原於無推㝷處正
 見得舜之心帝使其子止/無足以解憂者何故皆無
 足以解憂此理極易曉且以一身言之疾病在床憂
 切於身則雖珍寳竒貨羅列前後與我都不相干使
 人能推此心事父母之身與吾同體則知好色妻帝
 之二女皆不足以解舜之憂亦猶是也觀孟子所説
[007-45b]
 皆見舜良心不失處人少則慕父母此良知良能真
 心所在也因長大則為物所遷故遷父母之慕以慕
 其他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
 不得於君則熱中此皆為物所遷也今人之觀此既
 知其為物所遷又須知原不曽遷㡳道理何以知之
 觀慕之一字可見慕父母以至慕君所謂慕者原不
 失但用不著耳以此知天理之自然者本不㑹失然
 慕少艾妻子固不可君臣亦是天倫之正何不可慕
[007-46a]
 此當玩味孟子之意觀下一句便見得此之慕乃人
 欲而非天理欲分别天理人欲真心偽心甚不難且
 如舜之慕父母有不得於父母便號泣人之慕君有
 不得於君便熱中觀舜之號泣見得舜真心發見如
 有隠憂之氣象喜怒哀樂已前事全不曽亂至熱中
 便有人欲煩擾焦熬煎燥氣象只㸔適意處便見天
 理又何嘗有熱中五十而慕此只記實事想舜年五
 十父母猶在故也萬章/上
[007-46b]
父母使舜完廪止/奚偽焉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
 與鹿豕遊及其聞善則若决江河而莫能禦葢舜胸
 中之廣先若江河及其一决則沛然莫能禦觀此則
 見舜之胸中孝弟友愛洋溢乎中及象有片言觸發
 則舜便喜後世見舜如此皆於勉强中㸔不知鬰陶
 思君爾一句却是象自説舜安得不誠信而喜之
萬章問曰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於齊主侍人瘠環有
 諸乎止/何以為孔子論聖人者有二有以己度聖人
[007-47a]
 者有以聖人自解者或人若不是主非其人何以借
 孔子來自解他自是主非其人却道聖人亦如此也
 孟子所以謂好事者為之也乃是提醒萬章處如彌
 子要使孔子主已却不敢來孔子面前説方且宛轉
 致其意於子路於此見聖人之徳温而厲威而不猛
 使小人儼然望而畏之自不敢干以非義大凡彼以
 不義浼我我以正義折之固足以勝彼然已為他所
 浼不若彼人自不敢犯之為善也若剛方正直之士
[007-47b]
 當子路之告亦必厲聲作色以拒之而孔子方且曰
 有命其言雍容和緩尤見聖人所養之厚度量如天
 地之大自孔子進以禮以下數句却是孟子説孟子
 前既言孔子不主癰疽瘠環至此又却反覆舉斯數
 語者葢縁孟子所與語者乃萬章萬章為人根器稍
 下故孟子不得不諄諄提醒也凡人處事於和緩之
 時則易至於蹙迫怱遽則難當流矢在前白刃在後
 鮮有不變其所守者惟透得此闗過方為聖人當孔
[007-48a]
 子遭宋司馬将要而殺之時㣲服過宋猶且必主司
 城貞子為陳侯周臣既諡曰貞其人平昔可知夫孔
 子當患難之時猶且不肯主非其人而况於衛於齊
 肯主癰疽瘠環乎雖然在衆人觀孔子於齊衛處之
 則易於宋處之則難然聖人視患難死生如一初未
 嘗有難易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近臣乃公卿大夫也
 若公卿大夫所薦之人不賢則其人亦可觀觀逺臣
 以其所主逺臣乃在下之臣也在下之臣使其所親
[007-48b]
 附者賢則其人必賢所親附者不賢則其人亦可知
 大凡在上之臣别無職事足以薦賢為事且如前輩
 多置人物簿平居録其善状至於當路則次第用之
 故人才無遺雖然在上之臣所薦或非其人尚可以
 謬舉為戒後來别薦舉賢才猶可以贖其過若在下
 之臣所主一非其人則終身䧟於小人之黨谷永是
 也雖初之所主非人亦自有轉移之理不可因主非
 其人便自暴棄不能自還故陳瑩中説使王氏之門
[007-49a]
 有負恩之士則漢之宗社不至於亡此亦教人自新
 之路也前輩亦自有寧身受惡名先主小人後却正
 義為天下後世主非其人者開自新之門如陳了翁
 初因蔡卞所薦至其入朝後却每事力争深排蔡黨
 不肯阿附豈有終不可改之理哉雖然有了翁之志
 則可要之進身之初不可不謹
始條理者智之事也致知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知終
 也知之在先成就在後三子知處偏故其成小孔子
[007-49b]
 知處全故其成大以射為喻㝡切又如匠氏造屋為
 圖圖有毫厘之差則成屋有㝷丈之謬萬章/下
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止/三年淹也祭當備四海九州
 之物而魯則獵較以祭或有時而用美味焉然無之
 則已孔子則用魯之所有者而不用四方之食此葢
 有深意使魯君知所以不用四方之食以祭未必不
 警省待其不行然後去聖人去就従容於此與小丈
 夫異矣
[007-50a]
孟子謂萬章曰止/是尚友也此一章言義理無窮為士
 者須進廣大之學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自
 發原推之大扺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若聲氣不同雖
 居相近而實相逺所謂室邇人逺惟是一鄉之善士
 斯能友一鄉之善士此是基本有此基本然後自此
 推之自鄉進國自國進天下皆衆人挟持之功也大
 扺自鄉進國自一國進天下尚易到得善葢天下又
 尚論之古人此一歩㝡難進非真知義理無窮者不
[007-50b]
 足以進此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此三句㝡
 是警動人處學者平日所誦皆古人之詩乃不知文
 武成康所以為文武成康所讀皆古人之書乃不知
 堯舜禹湯所以為堯舜禹湯則雖日誦讀亦奚以為
 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此二句有深意詩書中古
 聖賢在千載之上邈乎與已不相接安能尊尚而友
 惟論其世乃是下手處要得親切須是論世論者講
 論之謂若不講論只是紙上説然自秦漢㸔虞唐以
[007-51a]
 變詐之人㸔淳厚之時如何㸔得必須是身處唐虞
 之時與堯舜皋陶之徒為友方是尚友
孟子曰無惑乎王之不智也止/非然也齊宣王固有意
 學孟子孟子亦有意教齊王奈何齊王親孟子之時
 少親王驩儲子便嬖近習之時多於是深歎惜之又
 引奕秋之事而終之曰為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此
 㝡有意味欲使人自深思大抵學者不可使親師友
 觀經史之時少親滛朋邪友異端之時多當其親師
[007-51b]
 友觀經史時固知善之可為若離師友釋經史此心
 不一即流入於異端異端既入其心則雖親師友觀
 經史之時其心已不在此矣何者異端易溺人也孟
 子舉誨奕之事曉齊王不惟不親孟子時為便嬖近
 習所惑縁便嬖近習已惑其心雖聴孟子之言其心
 已他在矣此所以深嘆也告子/上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止/此為大人而已矣公都子此
 問本非泛問㸔其語脈葢有感而發孟子見其問切
[007-52a]
 所以告之他人至此必不能再問再問而意切此見
 公都子非鹵莽茍簡者孟子去孔子百餘年風氣已
 薄當時學者已無洙泗氣象答問之間勞煩孟子處
 不少惟公都子此問有洙泗間氣象孟子見其問切
 已故以下工夫處明告之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
 此是消長之理人欲才多天理便少耳目才官心便
 不官心才不官則耳目為政而心反聴命㝡要㸔不
 思二字惟不思便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
[007-52b]
 此展轉牽引之意説者以為心才不思便是物此説
 傷於巧只是心有聲色之物才觸動聲色之事便發
 心有游田之物才觸動游田之事便發此物交物之
 謂也此一章孟子見公都子問得切當所以分明掲
 示之更無留藏所謂思則得之先立乎其大者思字
 立字㝡切如脩身則道立脩辭立其誠皆立其大者
 之謂曰立則不可奪矣豈容有一出一入耶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大凡人心中所有者不可
[007-53a]
 强使之無君子教人與異端不同若異端之教必使
 之絶富貴以奪其所有此乃勉强終不堅牢君子教
 人則因其所有安排教是當而已人若令聞廣譽施
 於身自然不願人之文繡飽乎仁義自然不願人之
 膏粱飽仁義者實有仁義於已也既已充實自有滋
 味則於彼之膏粱何啻芻豢之於藜藿令聞廣譽施
 於身者充實而有輝光則在外之文繡豈能移奪今人
 於仁義道徳之名誰不知之惟不實有諸已不知其
[007-53b]
 味故不知其果勝膏粱耳令聞廣譽施於身此非他
 人之稱譽乃其充實而有煇光者
仁之勝不仁止/在於熟之而已天下道理本自分明正
 縁人見識不到便説道不可行不知正不干道事人
 自不能行道孟子此段正欲驅除此病故曰仁之勝
 不仁也云云/大扺後來人淺心狹量不為善者固不
 足論才為善者責善太深未做得一分便責望十分
 且如水勝火固是至於火不滅不説水少只説水不
[007-54a]
 勝火此何與水事自是水不多耳且如市人平日狙
 儈無信一旦偶然為信人誰信之及人不信便説好
 義難做不知十年狡詐一朝略為善如何勝得十年
 狡詐學者亦然早間學問為善晚間便要収利如早
 間學種田晚間便要収稻豈有此理孟子曰五穀者
 種之美者也兩段義理相通前一段為不信人説後
 一段勉學者且子路功效如何比得管仲使子路易
 地在桓公時未必能合諸侯匡天下成霸功尊王室
[007-54b]
 曽西所以羞比管仲不敢望子路葢子路雖未成就
 猶是五穀管仲雖已成就却是稊稗稊稗畢竟種子
 不好五榖未成畢竟是好種大抵人為學須要徹曉
 若論五穀稊稗相去何啻千萬然五穀若不至於熟
 亦不如稊稗以此教學者須成就若不成就不如常
 人常人僥倖學者不僥倖常人欺人學者不欺人常
 人趨利學者不趨利然學者若渉世道理踈又不得
 聖賢入道之門如此雖不能欺人必反為人所欺此
[007-55a]
 所以反不如常人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此一句
 極有理自家只向前做譬如五穀他未熟但自耕種
 自然可以供祭祀享賔客人但自力於學如書所謂
 念終始典於學到熟田地為堯舜為孔顔無所不可
羿之教人射止/學者亦必以規矩大抵小而技藝大而
 學問須有一箇凖的規矩射匠皆然未有無凖的規
 模而能成就者今之學者何嘗有凖的規模欲求凖
 的規模在學孔子而已且如三尺童子學射方能執
[007-55b]
 弓矢須便以中的自期今人不敢望孔子安能為學
 百工皆有規模今之學者反無規模始不知始終不
 知終不知成就亦不知不成就此㝡為學大病惟是
 有凖的自然無狹小之患有規模自然無汗漫之患
 兩者兼備為學思過半矣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止/安樂也孟子此一章謂憂
 患艱難方是天大成就處自舜至百里奚其學問之
 淺深醇疵功業之大小汙隆固不同皆自艱難中成
[007-56a]
 就此所以孟子併數之何故説舜傅説又繼以孫叔
 敖百里奚正要雜舉小大之成就皆自患難中得譬
 如草木固是雨露發生惟經霜雪方堅實所以天降
 大任必須勞苦餓乏以鍛鍊成就動心忍性者凡人
 安佚則心不能動不經禍患則常任性此性乃氣質
 之性今人所謂性急性𥚹之類急時一向急褊時一
 向𥚹要得漸漸舒平須身在憂患中到得要去不得
 時始能深思逺慮是所謂増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
[007-56b]
 後能改且如無事時戒酒皆非實見因一次酒失方
 知酒真不可飲又如無事時豈不知江行之險經一
 次遇風濤幾覆舟後必須相風色然又有過而不改
 者此不足論衡者如一件物衡在胸中無處置時方
 思得真道理徵於色發於聲患難切已深入吾身形
 為悄然之色發為慨歎之聲到此方知都是切已生
 於憂患死於安樂今人見憂患要求脱見安樂要去
 就葢錯認安樂是生處憂患是死處故孟子特指真
[007-57a]
 生真死處示人此一段警動人極深然學者志不立
 一經患難愈見消沮所以先要立志譬如金若是真
 金愈鍛愈精此段又當與下段同㸔皆是天與聖賢
 成就人之爐鞴但人無本㫖不能受耳告子/下
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有意造作皆非至言彼悠
 然而言我泛然而受其入於人也自然甚深故曰仁
 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葢天理上不可添一件添
 一件則是安排其入人必有限量安能深乎如古人
[007-57b]
 法帖非不多名於世者獨王羲之而蘭亭乃草耳葢
 有作則可能無作不可能故也盡心/上
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止/如此而已矣孟子此一章指
 示人甚分明人之為人學之為學無他但當無為其
 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而已二句於人修省工夫㝡
 切常人欲為便為不欲為自然不為何故孟子却説
 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此大要玩味且如説
 一箇非義所謂不忠不孝不廉不信皆人所不為人
[007-58a]
 亦皆要不為到得私意克不過有時為所不為有時
 欲所不欲天下事固有克私意不過者分明見得却
 為之是乃明知故犯當下做事當下自知君子為學
 無他但充養不為不欲之心而已大抵本心與私欲
 㝡要人精察方其私欲起時裏面自有本心自有天
 性其要在就不為不欲上充養去做工夫自無為而
 大有為自無欲而大有欲充養将去及其至也便可
 識可欲之謂善
[007-58b]
孟子曰孶孶為善者止/利與善之間也大抵人之心未
 嘗不有運處如天之寒暑往來則見天之運用如草
 木之生根脈通流亦未嘗不運用孶孶在舜則為舜
 之妙用孶孶在跖則為跖之妙用其為妙用則一所
 以用處有異故曰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
 間也今人説好事不可放過須是遇好事必做此説
 固是然必待好事然後做不知所謂雞鳴而起孶孶
 為善是為甚事然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
[007-59a]
 遊未必常常與事相接其一箇孶孶不已自朝至暮
 必有所用處
孟子曰楊氏為我止/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夫楊
 墨之叛道孟子闢之固深切著明却有子莫一等病
 難識大抵近者却是逺近之一字却是誤子莫處楊
 氏為我墨氏兼愛各守其偏去中為甚逺然或有一
 人救之云此非中道未必不回歸於中却近惟是子
 莫自以為能執是中却㝡害道如中庸説君子之中
[007-59b]
 庸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小人而無忌憚也人説
 小人中庸欠一反字亦不消著反字葢小人自認無
 忌憚為中庸如後世荘老之教亦子莫之學如説不
 死不生如説義利之間皆是不得時中之義止於兩
 事中間求其中如何㑹識得中大抵時中㝡難識故
 前輩論有長短之中有輕重之中因舉扇以示人云
 徒知長短之中而不知輕重之中則如子莫止於兩
 事間求其所謂中不知有非仁而仁非義而義如何
[007-60a]
 不審輕重若使中有定所如仁義禮智信只消按定
 本去做惟其無定此君子所以欲明善審是時中之
 義子思發之於中庸如孔子亦未嘗不言如易之消
 息盈虛春秋之褒貶是非未嘗不是中學者能㸔得
 易與春秋自然識得中
豈惟口腹有飢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全得其正須是
 聖人
齊宣王欲短喪止/教之孝弟而已大抵論天下事謂不
[007-60b]
 可十分全做且做得五分猶勝不做不知才説且做
 五分時此茍且之心便生此五分終不可做大凡做
 事須是拔本塞源然後為善且如人改過斷得九分
 留一分未改此一分惡終乆必發見不特是發見又
 且支離蔓延未必不連此九分壞了當齊王欲短喪
 在公孫丑自當拔本塞源言之却與之為朞言者正
 孟子所謂紾兄之臂而但使徐徐者也公孫丑又謂
 我之所以為朞喪亦不特我為之雖王子亦有數月
[007-61a]
 之喪使常人處之欲闢一人却又為其挾例以為證
 必云王子事亦不是公孫之意亦逆計孟子如此孟
 子却取王子葢宣王與王子兩事自是不同葢王子
 所以為數月之喪縁是有君父之命上有齊王禁之
 使不得為雖王子欲終亦不可得故曰欲終之而不
 可得也雖加一日愈於已者謂王子時雖行之一日
 猶可勝不為况數月乎若齊宣王既無人禁得又欲
 短喪况公孫又告以朞喪是可為而不為此病在心
[007-61b]
 上故曰莫之禁而弗為也此又見孟子之心地與公
 孫丑異處
有私淑艾者聖人於㝡頑鈍處尤著工夫多且人之治
 病尋常病易治其診脈觀色皆易為力若是病㝡危
 須是特地著意與他㸔此又却非私之私之所以為
 公也
天下有道止/徇乎人者也道初不分有無時自有汙隆
 天下有道時不説道方才有葢元初自有道天下治
[007-62a]
 時道便在天下天下無道時不説道真可絶葢道元
 初不曽無天下不治道不見於天下爾以道徇身者
 且堯舜文武仁義禮樂皆燦然在人耳目精神心術
 亦昭然於人當時賢者但恐吾身不能従道而已故
 以道徇身以身徇道者桀紂幽厲時教化不行人心
 不正當時賢者以道自任必欲使人知道當自我而
 明則責在賢者故以身徇道未聞以道徇人者既曰
 以道徇人必有所謂道既已知道自然不肯徇人孟
[007-62b]
 子何故説此句葢道不可一毫加損若小有不盡便
 非道况徇人乎孟子所以説此葢為下等賢者設當
 時去孔子未逺尚有緒餘故下一等人有急近效而
 救世者皆多屈於道曽子在武城冦至去冦退反原
 不曽去徇人若子貢在西河上為魏文侯所尊貴則
 亦無所屈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止/滕更有二焉大凡學問之道
 必以遜志為本古之賢者之答問也禮恭而後與言
[007-63a]
 道之方詞順而後與言道之體色従而後與言道之
 至滕更於此五者之挾有二焉孟子若便答之適所
 以増其驕倨之心而蔽其入道之路耳然孟子不答
 更必思其不答之故恐懼自責舍其所挾此時乃可
 入道是乃所以深答之也
於不得已而已者止/其退速道不可以一毫加亦不可
 以一毫損加損非道也於不可已而已於所厚者薄
 世所謂不及者也其進鋭者世所謂過者也然要諸
[007-63b]
 其終則其失惟一世或疑過勝不及葢未嘗觀其終
 耳此聖賢之於道所以為輕重之權衡也
可欲之謂善世人所欲者不過爵禄聲色貨利之類其
 始為所迷惑孰有知其不可欲者及夫後來困窮疾
 病以富而致怨以貪而被禍方始覺悟知此之本不
 可欲若件件事事如此類觀之有所害者皆非可欲
 之事惟有一箇善由之而安終始無害乃是真可欲
 者非孟子見得分明豈能如此説有諸已之謂信凡
[007-64a]
 人之患在於不能有諸已故無縁信得及且如貪墨
 之人豈信世間有不貪者巧詐之人豈信世間有至
 誠者葢自有此境界也如孟子謂人皆可以為堯舜
 葢孟子胸中有堯舜境界故信得有此理盡心/下
可欲之謂善乃孟子指全體示人處當乍見孺子将入
 井之時體察涵養有諸已之謂信乃學者下工夫處
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徃而不為義也無受爾汝
 人皆有之須是理㑹無受爾汝之實如人欲自重當
[007-64b]
 理㑹自重之實
致知處最當用工如哭死而哀非為生經徳不回非干
 禄言語必信非正行夫言語自當必信初不是異事
 自今觀之正行之人亦是好人要之才説正行便不
 是正此葢従病源説
孔子在陳止/斯無邪慝矣學者不畏有病畏無病如作
 文作出後方見工拙如做官做出後方見是非有工
 拙有是非固是不及渾然無失之人比之袖手不作
[007-65a]
 不向前做者則大勝矣葢出来做後便見得病方有
 下手可整理處若不做出則雖有病無下手處豈不
 費力故病浮見於外者病根猶淺病伏於内而外不
 見者病根㝡深如鄉原之人不特是病伏在内又且
 擁蔽諱人言病故孔子止取狂狷之士使天下之人
 皆得中道豈不可嘉惟是上一等人難得如狂者猶
 是做出来㡳是以取之萬章不知却以此問孟子故
 孟子説明如琴張曽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牧皮
[007-65b]
 之事史𫝊不載只㸔琴張曽晳自可見所謂狂者是
 心到力不到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不是言不副行
 其志甚大但不能無病耳觀子張説我之大賢與於
 人何所不容又言如之何拒人子張之意似欲無賢
 無愚無君子無小人皆包羅如天地之無不容此是
 甚氣象及觀其同門者譏之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
 為仁矣子張雖有此度量於辭氣間猶未能充是心
 到力不到曽晳當二三子言志時欲風乎舞雩詠而
[007-66a]
 歸則是顔子陋巷亦不過此觀此一段氣象則是春
 秋衰周之時直有唐虞三代之氣味曽㸃豈不難得
 至季武子死則倚其門而歌直是容一箇武子不得
 亦是心到力不到此之謂狂狂者度量甚高止是力
 有未到處耳至於狷者則又介然自守是其次也狷
 者亦是出來向前做不是不出做而無病可整理者
 故孔子皆與之若夫鄉原㝡是難辨孟子曰同乎流
 俗合乎汙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㢘潔此四句㝡得
[007-66b]
 鄉原之情世間只有兩等人鄉人之善者好之不善
 者惡之兩邊人須有一邊不善如鄉原是兩邊人都
 為所欺同流俗合汙世則下一邊人喜之似忠信似
 廉潔則上一邊人又為所欺此謂徳之賊如何謂之
 賊謂其似徳而非徳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
 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大凡世人喜與同類者合且
 如好兵者見言兵便喜好貨者見言聚歛便喜孔子
 是中道狂狷者只是一偏之士孔子却取之鄉原近
[007-67a]
 中道而孔子㝡惡之以此見聖人深明乎疑似之際
 故聖賢之辨論不辨其所不足辨而力辨其疑似者
 孔子不與陽貨辨而與少正邜辨陽貨之不仁世所
 共知少正邜言偽而辯行僻而堅故不可不辨孟子
 不與申韓辨而與楊墨辨申韓之慘刻不仁世所共
 信而楊墨為我兼愛故孟子深闢之故曰惡似而非
 者後面一段只是教萬章以正心之説其曰經正則
 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凡厥庶民不論賢愚均有
[007-67b]
 此經只縁吾心之經不正故不能喚起人心之經吾
 心之經既正則事事可正此是正人心之説大抵君
 子之心常於身上求不是責他人且如元氣不正則
 疾至我若能自治元氣則自無疾矣
 
 
 
 麗澤論説集録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