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08 詩本義-宋-歐陽修 (WYG)




矣荑茅之始生而秀者何取
其有始有終毛義既失鄭又附之謂可以供祭祀據詩
[003-3b]
但言其美爾安有共祭祀之文皆衍説也據序言靜女
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徳謂宣公與二姜淫亂國人
化之淫風大行君臣上下舉國之人皆可刺而難於指
名以徧舉故曰刺時者謂時人皆可刺也據此乃是述
衛風俗男女淫奔之詩爾以此求詩則本義得矣古者
鍼筆皆有管樂器亦有管不知此彤管是何物也但彤
是色之美者蓋男女相悦用此美色之管相遺以通情
結好爾
[003-4a]
本義曰衛宣公既與二夫人烝淫為鳥獸之行衛俗化
之禮義壊而淫風大行男女務以色相誘悦務誇自道
而不知為惡雖幽靜難誘之女亦然舉靜女猶如此則
其他可知故其詩述衛人之言曰彼姝然靜女約我而
俟我於城隅與我相失而不相見則踟蹰而不能去又
曰彼孌然靜女贈我以彤管此管之色煒然甚盛如女
之美可悦懌也其卒章曰我自牧田而歸取彼茅之秀
者信美且異矣然未足以比女之為美聊貽美人以為
[003-4b]
報爾
  新臺論曰毛傳新臺訓詁而已其言既簡不知其意如何未
可遽言其得失至鄭傳釋籧篨為口柔戚施為面柔然
後一篇之義皆失國語晉胥臣對文公言籧篨不可使
注謂籧篨偃/人不可使俛戚施不可使仰注謂戚施僂/人不可使仰與僬僥侏
儒矇䏂嚚瘖聾聵僮昬之𩔖皆是人之不幸而身病者
故謂之八疾鄭既以謂籧篨戚施並斥衛宣公據詩宣
[003-5a]
公淫亂不恤國事兵革數起北風刺其虐政衛人怨怒
相攜持而叛去二子乗舟又殺伋夀乃是衛之暴君似
非柔者其淫於子婦鳥獸之行最為大惡詩人刺之宜
加以深惡之言不當但言其口柔面柔而已鄭意自謂
籧篨戚施本是病人以口面柔者似之故取以為言爾
使宣公口面不柔邪詩人刺其大惡何故委曲取此小
疾以斥之使宣公性實柔邪不當兼此二事蓋口柔不
能俯則是仰矣又安得戚施面柔不能仰則是俯矣又
[003-5b]
安得籧篨哉一人之身不容兼此二事此尤可笑者鮮
少殄絶訓釋甚明而鄭解鮮為善又改殄為腆以曲成
已説此尤不可取也今以毛傳訓詁求詩本義又據毛
解卒章則毛雖簡略於義為得
本義曰衛人惡宣公淫其子婦乃臨河上築髙臺而
之以求燕婉之樂國人過其下者多仰面視之不少不
絶言國人仰視者多也此惡宣公淫不避人如鳥獸爾
卒章言齊姜本嫁其子反與其父於此臺上共求燕婉
[003-6a]
之樂使國人見此又或俯面而不欲視之得此猶遇此
也言遇此人而俯面不欲視據詩公在臺上其下之人
甚衆有仰而視者有俯而不欲視者然則不欲視者惡
之尤深
  二子乗舟
論曰二子乗舟汎汎其景毛謂國人傷二子渉危遂徃
如乗舟而無所薄汎汎然迅疾而不礙也據傳言夀伋
相繼而徃皆見殺豈謂汎汎然不礙引譬不𩔖非詩人
[003-6b]
之意也宣公奪伋妻為鳥獸之行使伋之齊而殺之伋
當逃避使宣公無殺子之事不陷於罪惡乃為得禮若
夀者益不當先徃而就死二子舉非合理死不得其所
聖人之所不取但國人憐而哀其不幸故詩人述其事
以譬夫乗舟者汎汎然無所維制至於覆溺可哀而不
足尚亦猶語謂暴虎馮河死而無悔也詩人之意如此
而已不瑕有害毛説是矣
  牆有茨
[003-7a]
論曰牆有茨文義皆簡而易明由毛公一言之失鄭
從而附之遂汨詩之本義公子頑通乎宣姜鳥獸之行
人所共惡當加誅戮然宣姜是國君之母誅公子頑則
暴宣姜之罪傷惠公子母之道故不得而誅爾詩人乃
引蒺藜人所惡之草今乃生於牆理當埽除然欲埽除
則懼損牆以比公子頑罪當誅戮欲誅則懼傷恵公子
母之道其義如此而已所謂毛公一言之失者謂牆所
以防非常也且詩人取物比興本以意有難明假物見
[003-7b]
意爾若謂牆以防非常則雖有蒺藜生其上何害其防
非常也且所謂牆以防非常者為内外之限爾若上有
蒺藜則人益不可履而踰是於牆反有助爾此豈詩人
之本意哉詩人本意但惡公子頑當誅懼有所傷而不
得誅如蒺藜當去懼損牆而不得去爾毛公言去之傷
牆則近矣
  相䑕
論曰經義固常簡直明白而未嘗不為説者迂回汨亂
[003-8a]
而失之彌逺也相䑕之義不多直刺衛之羣臣無禮儀
爾詩之意言人不如䑕爾而毛鄭氏以䑕比人此其失
也毛言居尊位為闇昧之行考序及詩皆無此義而鄭
氏又從而附之謂偷食苟得不知亷恥皆詩所無䑕穴
處詩人不以譬髙位也本刺無禮儀何取䑕之偷食詩
言䑕有皮毛以成其體而人反無威儀容止以自飭其
身曾䑕之不如也人不如䑕則何不死爾此甚嫉之之
辭也三章之意皆然更無他意也
[003-8b]
  考槃
論曰考槃本述賢者退而窮處鄭解永矢弗諼以謂誓
不忘君之惡永矢弗過謂誓不復入君之朝永矢弗告
謂誓不告君以善道如鄭之説進則喜樂退則怨懟乃
不知命之很人爾安得為賢者也孔孟常不遇矣所居
之國其君召之以禮無不徃也顔子常窮處矣人不堪
其憂而不改其樂也使詩人之意果如鄭説孔子録詩
必不取也
[003-9a]
本義曰考成槃樂也考槃在澗碩人之寛獨寤寐言永
矢弗諼謂碩人居於山澗之間不以為狹而獨言自謂
不忘此樂也碩人之寛澗居雖狹賢者以為寛也永矢
弗過者謂安然樂居澗中不復有所他之也永矢弗告
者自得其樂不可妄以語人也
  氓
論曰氓據序是衛國淫奔之女色衰而為其男子所棄
困而自悔之辭也今考其詩一篇始終皆是女責其男
[003-9b]
之語凡言子言爾者皆女謂其男也鄭於爾卜爾筮獨
以謂告此婦人曰我卜汝宜為室家且上下文初無男
子之語忽以此一句為男告女豈成文理據詩所述是
女被棄逐怨悔而追序與男相得之初殷勤之篤而責
其終始棄背之辭云子初來即我謀我既許子而爾乃
決以卜筮於是我從子而徃爾推其文理爾卜爾筮者
女爾其男子也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
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皆是女被棄逐困而自悔之辭
[003-10a]
鄭以為國之賢者刺此婦人見誘故于嗟而戒之今據
上文以我賄遷下文桑之落矣皆是女之自語豈於其
間獨此數句為國之賢者之言據序但言序其事以風
則是詩人序述女語爾不知鄭氏何從知為賢者之辭
蓋臆説也桑之沃若喻男情意盛時可愛至黄而隕又
喻男意易得衰落爾鄭以桑未落為仲秋時又謂鳩非
時而食葚且桑在春夏皆未落豈獨仲秋而仲秋安得
有葚此皆其失也蓋女謂我愛彼男子情意盛時與之
[003-10b]
耽樂而不思後患譬如鳩愛葚而食之過則為患也兄
弟不知咥其笑矣據文本謂不知而笑鄭箋云若其知
之則笑我與詩意正相反也詩述女言我為男子誘
奔也兄弟不知我今被其酷暴乃笑我爾意謂使其知
我今困於棄逐則當哀我也其意如此而已
  竹竿
論曰竹竿之詩據文求義終篇無比興之言直是衛女
嫁於異國不見荅而思歸之詩爾其言多述衛國風俗
[003-11a]
所安之樂以見己志思歸而不得爾而毛鄭曲為之説
常以淇水為比喻詩曰籊籊竹竿以釣于淇毛謂釣以
得魚如婦人待禮以成為室家取物比事既非倫𩔖又
與下文不相屬詩下文云豈不爾思逺莫致之且衛女
嫁在夫家但恩意不相厚爾是所謂近而不相得也而
詩云逺莫致之故知毛説難通也鄭又以泉源小水當
流入淇大水今不入淇而相左右喻女當歸夫家而不
見荅如鄭此説是以泉源喻女而以淇水喻夫家也若
[003-11b]
然則小水自不流入淇是衛女自不歸夫家爾義豈得
安又其下章云淇水滺滺檜楫松舟謂舟楫相配得水
而行如男女相配得禮而備則又以淇水喻禮也不唯
淇水喻禮義自不倫且上章以淇水喻夫家下章又以
淇水喻禮詩人不必二三其意雜亂以惑人也
本義曰衛女之思歸者述其國俗之樂云有籊籊然
竿以釣于淇者我在家時常出而見之今我豈不思復
見之乎而逺嫁異國不得歸爾又言泉淇二水之間衛
[003-12a]
人之所常逰處也今我嫁在異國與父母兄弟皆不得
相近况此二水乎因又思衛女之在其國者巧笑佩玉
威儀閒暇樂然於二水之上念已有所不如也又言淇
水滺滺然有乗舟而逰者亦可樂也序言思而能以禮
者謂雖不見荅而不敢道夫家之過惡亦不敢有欲去
之心但陳衛國之樂以見思歸之意爾若谷風及氓則
多述夫家之過惡也
  揚之水
[003-12b]
論曰據詩三章周人以出戍不得更代而怨思爾其序
言不撫其民者謂勞民以逺戍也鄭氏不原其意遂以
不流束薪為恩澤不行于民且激揚之水本取其力弱
不能流移束薪與恩澤不行意不𩔖由鄭氏泥於不撫
其民而不考詩之上下文義也
本義曰激揚之水其力弱不能流移於束薪猶東周政
衰不能召𤼵諸侯獨使周人逺戍乆而不得代爾彼其
之子周人謂他諸侯國人之當戍者也曷月還歸者乆
[003-13a]
而不得代也
  兔爰論曰鄭氏於詩其失非一或不取序文致乖詩義或逺
棄詩義専泥序文或序與詩皆所無者時時自為之説
兔爰之義據序文及詩本以桓王之時周道衰微諸侯
背叛君子惡居亂世不樂其生之詩也而鄭氏泥於王
師傷敗之言遂以逢此百罹為軍役之事又以兔雉喻
政有緩急且詩言欲寐而不覺其惡時甚矣政有緩急
[003-13b]
未為大害也矧夫政體自當有緩有急就令寛猛失中
詩人未至欲寐而不覺也
本義曰有兔爰爰雉離于羅者歎物有幸不幸也謂兔
則爰爰而自得雉則陷身於羅網兔則幸而雉不幸也
其曰我生之初尚無為者謂昔時周人尚幸世無事而
閒緩如兔之爰爰也我生之後逢此百罹者謂今時周
人不幸遭此亂世如雉陷於網羅蓋傷已適丁其時也
  采葛
[003-14a]
論曰詩人取物為比比所刺美之事爾至於陳已事可
以直述不假曲取他物以為辭采葛采蕭采艾皆非王
臣之事此小臣賤有司之所為也䜛人者害賢材離間
親信乃大臣賢士之所懼彼詩人不當引小臣賤有司
之事以自陳此毛鄭未得於詩而强為之説爾故毛直
以謂采葛者自懼䜛而鄭覺其非因轉釋以為喻臣以
小事出使者二家之説自相違異皆由失其本義也
本義曰詩人以采葛采蕭采艾者皆積少以成多如王
[003-14b]
聽䜛説積微而成惑夫䜛者疏人之所親疑人之所信
奪人之所愛非一言可効一日可為必須累積而後成
或漸入而日深或多言之並進故曰浸潤之譖又謂積
毁銷骨也是以詩人刺䜛常以積少成多為患采葛之
義如是而已至於采苓防有鵲巢巷伯青蠅其義皆然  丘中有麻
論曰留為姓氏古固有之然考詩人之意所謂彼留子
嗟者非為大夫之姓留者也莊王事迹略見春秋史記
[003-15a]
當時大夫留氏亦無所聞於人其被放逐亦不見其事
既其事不顯著則後世何從知之詩人但以莊王不明
賢人多被放逐所以刺爾必不専主留氏一家及其云
子國則毛公又以為子嗟之父前世諸儒皆無考據不
知毛公何從得之若以子國為父則下章云彼留之子
復是何人父子皆賢而並被放逐在理已無若汎言留
氏舉族皆賢而皆被棄則愈不近人情矣况如毛鄭之
説留氏所以稱其賢者能治麻麥種樹而已矣夫周人
[003-15b]
衆矣能此者豈一留氏乎况能之未足為賢矣此詩失
自毛公而鄭又從之
本義曰莊王之時賢人被放逐退處於丘壑國人思之
以為麻麥之𩔖生於丘中以其有用皆見收於人惟彼
賢如子嗟子國者獨留於彼而不見録其來施施難於
自進也將其來食思其來而録之也貽我佩玖謂其有
美徳也子嗟子國當時賢士之字汎言之也 詩本義卷三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詩本義卷四      宋 歐陽修 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