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08 詩本義-宋-歐陽修 (master)


[003-1a]
詩本義卷第三
      歐陽氏
    北風
論曰北風本刺衛君暴虐百姓苦之不避風雪相攜
而去爾鄭謂北風其凉雨雪其雱喻君政教暴酷者
非也其虗其邪旣亟只且者承上攜手同行之路云
其可虛徐而不進乎謂當亟去爾皆民相招之辭而
鄭謂在位之人故時威儀寛徐今爲刻急之行者亦
非也詩人必不前後述衛君臣而中以民去之辭間
之若此豈成文理莫赤匪狐莫黒匪烏者鄭謂喻君
[003-1b]
臣相承爲悪如一且赤黒狐烏之自然非其悪也豈
以喻君臣之悪皆非詩之本義也
本義曰詩人刺衛君暴虐衛人逃散之事述其百姓
相招而去之辭曰北風其凉雨雪其雱恵而好我攜
手同行者民言雖風雪如此有與我相恵好者當與
相攜手衝風冐雪而去爾其虗其邪旣亟只且者言
無暇寛徐當急去也莫赤匪狐莫黒匪烏謂狐兎各
有類也言民各呼其同好以類相攜而去也故其下
文云恵而好我攜手同車是也
    静女
[003-2a]
論曰靜女之詩所以爲刺也毛鄭之說皆以爲美旣
非陳古以刺今又非思得賢女以配君子直言衛國
有正静之女其德可以配人君考序及詩皆無此義
然則旣失其大㫖而一篇之内隨事爲說訓解不通
者不足怪也詩曰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
搔首踟蹰據文求義是言静女有所待於城隅不見
而徬徨爾其文顯而義明灼然易見而毛鄭乃謂正
静之女自防如城隅則是捨其一章但取城隅二字
以自申其臆說爾&KR0686管不知爲何物如毛鄭之說則
是女史所親以書后妃群妾功過之筆之赤管也以
[003-2b]
[003-2b]
矣荑茅之始生而秀者何取其有始有終毛義旣失
鄭又附之謂可以共祭祀㨿詩但言其美爾安有共
祭祀之文皆衍說也據序言静女刺時也衛君無道
夫人無德謂宣公與二姜淫亂國人化之淫風大行
君臣上下舉國之人皆可刺而難於指名以偏舉故
曰刺時者謂時人皆可刺也據此乃是述衛風俗男
女淫奔之詩爾以此求詩則本義得矣古者鍼筆皆
有管樂器亦有管不知此&KR0686管是何物也但&KR0686是色
之羙者盖男女相恱用此羙色之管相遺以通情結
好爾
[003-3a]
本義曰衛宣公旣與二夫人烝淫爲鳥獸之行衛俗
化之禮義壊而淫風大行男女務以色相誘恱務誇
自道而不知爲悪雖幽静難誘之女亦然舉静女猶
如此則其他可知故其詩述衛人之言曰彼姝然静
女約我而俟我於城隅與我相失而不相見則躊躇
而不能去又曰彼安然静女贈我以&KR0686管此管之色
煒然甚盛如女之羙可恱懌也其卒章曰我自牧田
而歸取彼茅之秀者信羙且異矣然未足以比女之
爲羙聊貽羙人以爲報爾
    新臺
[003-3b]
論曰毛傳新臺訓詁而已其言旣簡不知其意如何
未可遽言其得失至鄭轉釋籧篨爲口柔戚施爲面
柔然後一篇之義皆失國語晉胥臣對文公言籧篨
不可使俯注謂籧篨偃/人不可使俛戚施不可使仰注謂戚施僂/人不可使仰
與僬僥侏儒矇䏂嚚瘖聾聵僮昏之類皆是人之不
幸而身病者故謂之八疾鄭旣以謂籧篨戚施並斥
衛宣公據詩宣公淫亂不恤國事兵革數起北風刺
其虐政衛人怨怒相擕持而叛去二子乗舟又殺伋
夀乃是衛之暴君似非柔者其淫於子婦鳥獸之行
最爲大悪詩人刺之冝加以深悪音/汚之言不當但言
[003-4a]
其口柔面柔而已鄭意自謂籧篨戚施本是病人以
口面柔者似之故取以爲言爾使宣公口靣不柔耶
詩人刺其大悪何故委曲取此小疾以斥之使宣公
性實柔邪不當兼此二事盖口柔不能俯則是仰矣
又安得戚施靣柔不能仰則是俯矣又安得籧篨哉
一人之身不容兼此二事此尤可笑者鮮少殄絶訓
釋甚明而鄭解鮮爲善又改殄爲腆以曲成已說此
尤不可取也今以毛傳訓詁求詩本義又據毛解卒
章則毛雖簡略於義爲得
本義曰衛人悪宣公淫其子婦乃臨河上築髙䑓而
[003-4b]
遂之以求燕婉之樂國人過其下者多仰靣視之不
少不絶言國人仰視者多也此悪宣公淫不避人如
鳥獸爾卒章言齊姜本嫁其子反與其父於此臺上
共求燕婉之樂使國人見此又或俯靣而不欲視之
得此猶遇此也言遇此人而俯面不欲視據詩公在
臺上其下之人甚衆有仰而視者有俯而不欲視者
然則不欲視者悪之尤深
    二子乗舟
論曰二子乗舟汎汎其景毛謂國人傷二子渉危遂
徃如乗舟而無所薄汎汎然迅疾而不碍也據傳言
[003-5a]
夀伋相繼而徃皆見殺豈謂汎汎然不碍引譬不類
非詩人之意也宣公奪伋妻爲鳥獸之行使伋之齊
而殺之伋當逃避使宣公無殺子之事不䧟於罪悪
乃爲得禮若夀者益不當先徃而就死二子舉非合
理死不得其所聖人之所不取但國人憐而哀其不
幸故詩人述其事以譬夫乗舟者汎汎然無所維制
至於覆溺可哀而不足尚亦猶語謂暴虎慿河死而
無悔也詩人之意如此而已不瑕有害毛說是矣
    牆有茨
論曰牆有茨文義皆簡而易明由毛公一言之失鄭
[003-5b]
氏從而附之遂汨詩之本義公子頑通乎宣姜鳥獸
之行人所共悪當加誅戮然宣姜是國君之母誅公
子頑則暴宣姜之罪傷恵公子母之道故不得而誅
爾詩人乃引蒺藜人所惡之草今乃生於牆理當掃
除然欲掃除則懼損牆以比公子頑罪當誅戮欲誅
則懼傷恵公子母之道其義如此而已所謂毛公一
言之失者謂牆所以防非常也且詩人取物比興本
以意有難明假物見意爾若謂牆以防非常則雖有
蒺藜生其上何害其防非常也且所謂牆以防非常
者爲内外之限爾若上有蒺藜則人益不可履而踰
[003-6a]
是於牆反有助爾此豈詩人之本意哉詩人本意但
惡公子頑當誅懼有所傷而不得誅如蒺藜當去懼
損牆而不得去爾毛公言去之傷牆則近矣
    相䑕
論曰經義固常簡直明白而未甞不爲說者迂囬汨
亂而失之彌逺也相鼠之義不多直刺衛之群臣無
禮儀爾詩之意言人不如䑕爾而毛鄭氏以䑕比
人此其失也毛言居尊位爲闇昩之行考序及詩皆
無此義而鄭氏又從而附之謂偷食苟得不知㢘耻
皆詩所無䑕穴處詩人不以譬髙位也本刺無禮儀
[003-6b]
何取䑕之偷食詩言䑕有皮毛以成其體而人反無
威儀容止以自飾其身曽䑕之不如也人不如䑕則
何不死爾此甚嫉之之辭也三章之意皆然更無他
意也
    考槃
論曰考槃本述賢者退而窮處鄭解永矢弗諼以謂
誓不忘君之惡永矢弗過謂誓不復入君之朝永
矢弗告謂誓不告君以善道如鄭之說進則喜樂退
則怨懟乃不知命之狠人爾安得爲賢者也孔孟常
不遇矣所居之國其君召之以禮無不徃也顔子常
[003-7a]
窮處矣人不堪其憂而不改其樂也使詩人之意果
如鄭說孔子錄詩必不取也
本義曰考成槃樂也考槃在澗碩人之寛獨寐寤言
永矢弗諼謂碩人居於山澗之間不以爲狹而獨言
自謂不忘此樂也碩人之寛澗居雖狹賢者以爲寛
也永矢弗過者謂安然樂居澗中不復有所他之也
永矢弗告者自得其樂不可妄以語人也
    氓
論曰氓據序是衛國淫奔之女色衰而爲其男子所
棄困而自悔之辭也今考其詩一篇始終皆是女責
[003-7b]
其男之語凢言子言爾者皆女謂其男也鄭於爾卜
爾筮獨以謂告此婦人曰我卜汝冝爲室家且上下
文初無男子之語忽以此一句爲男告女豈成文理
據詩所述是女被棄逐怨悔而追序與男相得之初
殷勤之篤而責其終始棄背之辭云子初來即我謀
我旣許子而爾乃决以卜筮於是我從子而徃爾推
其文理爾卜爾筮者女爾其男子也桑之未落其葉
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皆是
女被棄逐困而自悔之辭鄭以爲國之賢者刺此婦
人見誘故于嗟而戒之今據上文以我賄遷下文桑
[003-8a]
之落矣皆是女之自語豈於其間獨此𢾗句為國之
賢者之言據序但言序其事以風則是詩人序述女
語爾不知鄭氏何從知爲賢者之辭盖臆說也桑之
沃若喻男情意盛時可愛至黃而隕又喻男意易得
衰落爾鄭以桒未落爲仲秋時又謂鳩非時而食葚
且桑在春夏皆未落豈獨仲秋而仲秋安得有葚此
皆其失也盖女謂我愛彼男子情意盛時與之耽樂
而不思後患譬如鳩愛葚而食之過則為患也兄弟
不知咥其笑矣據文本謂不知而笑鄭箋云若其知
之則笑我與詩意正相反也詩述女言我爲男子誘
[003-8b]
而奔也兄弟不知我今𬒳其酷暴乃笑我爾意謂使
其知我今困於棄逐則當哀我也其意如此而已
    竹竿
論曰竹竿之詩據文求義終篇無比興之言直是衛
女嫁於異國不見答而思歸之詩爾其言多述衛國
風俗所安之樂以見巳志思歸而不得爾而毛鄭曲
爲之說常以淇水爲比喻詩曰籊籊竹竿以釣于淇
毛謂釣以得魚如婦人待禮以成爲室家取物比事
旣非倫類又與下文不相屬詩下文云豈不爾思逺
莫致之且衛女嫁在夫家但恩意不相厚爾是所謂
[003-9a]
近而不相得也而詩云逺莫致之故知毛說難通也
鄭又以泉源小水當流入淇大水今不入淇而相左
右喻女當歸夫家而不見答如鄭此說是以泉源喻
女而以淇水喻夫家也若然則小水自不流入淇是
衛女自不歸夫家爾義豈得安又其下章云淇水滺
滺檜楫松舟謂舟楫相配得水而備如男女相配得
禮而備則又以淇水喻禮也不唯淇水喻禮義自不
倫且上章以淇水喻夫家下章又以淇水喻禮詩人
不必二三其意雜亂以惑人也
本義曰衛女之思歸者述其國俗之樂云有籊籊然
[003-9b]
執竿以釣于淇者我在家時常出而見之今我豈不
思復見之乎而逺嫁異國不得歸爾又言泉淇二水
之間衛人之所常逰處也今我嫁在異國與父母兄
弟皆不得相近况此二水乎因又思衛女之在其國
者巧笑佩玉威儀閒暇樂然於二水之上念已有所
不如也又言淇水滺滺然有乗舟而逰者亦可樂也
序言思而能以禮者謂雖不見答而不敢道夫家之
過惡亦不敢有欲去之心但陳衛國之樂以見思歸
之意爾若谷風及氓則多述夫家之過惡也
    楊之水
[003-10a]
論曰據詩三章周人以出戍不得更代而怨思爾其
序言不撫其民者謂勞民以逺戍也鄭氏不原其意
遂以不流束薪爲恩澤不行於民且激揚之水本取
其力弱不能流移束薪與恩澤不行意不類由鄭氏
泥於不撫其民而不考詩之上下文義也
本義曰激揚之水其力弱不能流移於束薪猶東周
政衰不能召發諸侯獨使周人逺戍久而不得代爾
彼其之子周人謂他諸侯國人之當戍者曷月還歸
者久而不得代也
    兎爰
[003-10b]
論曰鄭氏於詩其失非一或不取序文致乖詩義或
逺棄詩義專泥序文或序與詩皆所無者時時自爲
之說兎爰之義據序文及詩本以桓王之時周道衰
微諸侯背叛君子惡居亂世不樂其生之詩也而鄭
氏泥於王師傷敗之言遂以逄此百罹爲軍役之事
又以兎雉喻政有緩急且詩言欲寐而不覺其惡時
甚矣政有緩急未爲大害也矧夫政體自當有緩有
急就令寛猛失中詩人未至欲寐而不覺也
本義曰有兎爰爰雉離于羅者歎物有幸不幸也謂
兎則爰爰而自得雉則䧟身於羅網兎則幸而雉不
[003-11a]
幸也其曰我生之初尚無爲者謂昔時周人尚幸世
無事而閑緩如兎之爰爰也我生之後逄此百罹者
謂今時周人不幸遭此亂世如雉䧟於網羅蓋傷已
適丁其時也
    采葛
論曰詩人取物爲比比所刺羙之事爾至於陳已事
可以直述不假曲取他物以爲辭采葛采蕭采艾皆
非王臣之事此小臣賤有司之所爲也䜛人者害賢
材離間親信乃大臣賢士之所懼彼詩人不當引小
臣賤有司之事以自陳此毛鄭未得於詩而強爲之
[003-11b]
說爾故毛直以謂采葛者自懼䜛而鄭覺其非因轉
釋以爲喻臣以小事出使者二家之說自相違異皆
由失其本義也
本義曰詩人以采葛采蕭采艾者皆積少以成多知
王聽䜛說積微而成惑夫䜛者踈人之所親疑人之
所信奪人之所愛非一言可効一日可爲必湏累積
而後成或漸入而日深或多言之並進故曰浸潤之
譖又謂積毀銷骨也是以詩人刺䜛常以積少成多
爲患采葛之義如是而已至於采苓防有鵲巢巷伯
青蠅其義皆然
[003-12a]
    丘中有麻
論曰留爲姓氏古固有之然考詩人之意所謂彼留子
嗟者非爲大夫之姓留者也莊王事迹畧見春秋史
記當時大夫留氏亦無所聞於人其被放逐亦不見
其事旣其事不顯著則後世何從知之詩人但以荘
王不明賢人多被放逐所以刺爾必不專主留氏一
家及其云子國則毛公又以爲子嗟之父前世諸儒
皆無考據不知毛公何從得之若以爲子嗟父則下
章云彼留之子復是何人父子皆賢而並被放逐在
理已無若汎言留氏舉族皆賢而皆被棄則愈不近
[003-12b]
人情矣况如毛鄭之說留氏所以稱其賢者能治麻
麥種樹而已矣夫周人衆矣能此者豈一留氏乎况
能之未足爲賢矣此詩失自毛公而鄭又從之
本義曰莊王之時賢人被放逐退處於丘壑國人思
之以爲麻麥之類生於丘中以其有用皆見收於人
惟彼賢如子嗟子國者獨留於彼而不見錄其来施
施難於自進也將其來食思其來而錄之也貽我佩
玖謂其有羙德也子嗟子國當時賢士之字汎言之

[003-13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