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r0148 鐔津文集-宋-契嵩 (master)




鐔津文集卷第十三


藤州鐔津東山沙門契嵩撰


碑記銘表辭



秀州資聖禪院故和尚勤公塔銘并敘



嘉祐壬寅之仲秋。秀人以故大和尚勤公骨
身歸塔餘杭之安樂山。從始也。其稟法弟子
省文儒者聞人安遠。迺命契嵩書且銘之。和
尚諱盛懃本姓謝氏。不書其得姓之本末。從
釋氏也。象郡之壽陽人也。童真出家。北面
事象之白容山惟齊禪師。祥符中以誦經中
試。遂得落𩬊。其年納戒於桂筦之延齡寺。還
[013-0716a]
白容會其師適滅。葬已遂浩然西出。更訪其
師宗者。和尚天資淳深懿厚。夙有道識。童之
時以自發明。遍學衡湘鄢郢老禪碩師。而獨
大盡玄旨於德山遠和尚。初以雲門語句請
決於遠師。雖叩問勤至垂三月。遠未嘗稍辯
盡。欲其自契耳。一旦悟已詣遠質之。遠師
一見即謂之曰。汝已徹矣。當此和尚頓覺身
超虛空。不覺屋廬為閡。復其立處。即遍體雨
汗。其悟道靈驗如此也。先此和尚嘗師他僧。
傳習乎安般定法。始授其法。迺蓆地然頂於
其師前。遽有異光上發。圓赫如日。光熄而元
略無所損。其師曰。汝最上乘法器也。勉之無
以此自盡焉。其感通又若此也。其後禪之學
者。迺蔚然嚮慕。來浙西混迹于餘杭之安樂
山。皇祐初嘉禾太守聶公。厚載聞其風。率郡
人遂命領徒于此。更十有二年而秀之人無
賢愚男女風德大化。法侶趨其會者日不下
數百。精廬完葺僧儲充備。而秀有禪居自和
尚興起也。以嘉祐庚子之五載仲夏壬寅示
微疾。正坐說偈而盡。世壽六十八。臘四十
二。以嘉祐庚子五月己酉。遵教火之。得五色
舍利。絢如不可勝數。度弟子者宗益嗣其法
而領眾一方。曰省文。曰有昌和尚。平昔嘗綴
古之語要。目其書曰原宗集。而其徒方傳之。
然其所得之法。實諸佛之祕要。群生之所宗。
諸祖之所傳者也。非語默可到。然非語默又
不能稍發。故和尚莅眾接人雖勤教誨。而其
語嘗簡其機緣不煩大較。其要道慈德入人
最深。故其亡也。秀人傾城號慟。若喪所親。諸
[013-0716b]
君以契嵩於和尚道交相知尤深詳得其出
處。迺以文見託雖固亦不得讓焉。銘曰。


惟骨殊圓。惟道亦然。非生非滅。無陂無偏。惟
小夷石泐。而此法常傳。


秀州資聖禪院故暹禪師影堂記



禪師疾病。予自杭往問醫藥。嘗顧謂曰。我老
且病。是必已矣。死且累子坎而揜之。為我誌
其嗣法。遂授其所以然。余還杭未幾。果溘然
而化。學者不悉即焚其喪卒不得而塔之。故
列其名迹於影堂。命今長老懃師勒石以傳
之。禪師諱慶暹。其先建陽人也。姓范氏。范
氏世為士族。其父大父皆仕。不復書也。始禪
師因父宦生於會稽。及其父官死海鹽縣。即
與母治產居秀。至是禪師方五歲。而秀氣靄
然。其母異之。命從淨行子昭出家於今資聖
精舍。踰十歲落𩬊。納戒於靈光寺。習楞嚴圓
覺於講師。居素又十歲。經明明年即廣游方
外遍參禪要。又十歲且還。初秀郡未始有禪
居。待來者亦有所缺。然禪師既歸。乃一更其
院。務與眾處諭其屬。即如十方禪規主之院。
稍治遂結廬獨處于園林。篤為杜多之行。不
出不寢更十九年。雖惡衣惡食。自視宴如也。
居無何。會故雪竇清禪師至其廬曰。善乎仁
者乃至是哉。因盡示其所證之法。而清禪師
大韙之。卒亦承於清師。至天聖中。郡太守
張公幾聖高之。命復方丈使舉行禪者。故事
逮故翰林學士葉公道卿以中允領郡。見而
益喜。遂尊為長老。命傳其法。垂二十年竟以
此物故。嗚呼。其世壽已七十六。而僧臘六十
[013-0716c]
二。禪師治茲院。自壯既耄凡四十六載。於人
甚莊處已至約。飲食資用必務素儉。與時俗
不合。以故其徒稱難而少親附。唯士大夫重
其修潔。不忍以葷酒溷其室。先時吳中僧之
坐法失序。輒以勢高下。不復以戒德論。禪師
慨然甞數以書求理於官。世人雖皆不顧其
說而禪師未始自沮。及葉公道卿轉運吳越。
而禪師復致其書。而葉公然之。遂正其事於
所部。既而秀眾果推禪師於高座。方再會即
謝絕。踵不入俗殆十五年。然亦天性公正切
於護法耳。昔嘗與余語曰。吾不能以道大惠
於物。德行復不足觀。以愧於先聖人矣。苟忍
視其亂法是益愧也。予即應之曰。不必謙也。
曹溪宗門天下之道妙也。而學者罕至。十二
頭陀出世之至行也。吾徒之所難。能為法而
奮不顧身。亦人之難能也。是三者師皆得而
行之。又何愧乎。師曰。此吾豈敢也。雖然予
庸以是而稱之於吾人。蓋欲其有所勸也。禪
師之遷化也。至是皇祐之己亥實五載矣。悲
夫。


故靈隱普慈大師塔銘并序



師法諱幼旻。信陽玉山人也。本姓葉氏。童時
即有出俗之志。告父母得命。遂入其邑之興
教蘭若。師僧省覃出家。既納戒乃訪道四方。
來虎林見惠明禪師。頹然有道器。即服膺執
弟子禮。盡學其法。法務無難易者。備嘗之矣。
久之惠明命師監其寺事。未幾會其寺大火
蕩盡。方根其所失。其同事者危之皆憂乃禍。
師謂之曰。我總寺事。罪盡在我。吾獨當之。爾
[013-0717a]
曹不必懼也。吏果不入寺問師。弟坐其爨者
耳。此豈古所謂臨難無苟免者耶。其後惠明
告終畢其喪。師即帥眾曰。本府請大長老惠
照聰公鎮其寺。以繼惠明。所統仍以監寺輔
之。戮力相與復其寺。不十年而葺屋廬。嶷
然千餘間益偉於舊。慶曆中朝廷用其薦而
錫之章服。其後又賜號普慈。及惠照謝世。師
方大疾。亦力病治其喪事。始惠照垂終遺書。
舉師自代。官疑其事。不與以靈隱。更命僧主
之。師事其僧愈恭。無毫𩬊鄙悋心見於聲彩。
而人益德之。當此知府龍圖季公知之。乃以
上天竺精舍。命師以長老居之。及觀文孫公
初以資政大學士涖杭。特遷之主靈隱。始其
演法之日。孫公大師衣冠貴游。不翅百人。預
會爇香。聽其所說。而道俗老少貴賤摩肩而
趨來者萬計。是日人聲馬跡溢滿山谷。法席
之盛其如此者鮮矣。師天性寬平慈恕。與人
周而多容。而人亦頗美之。故居其寺方六年。
寺益修眾益靖。度弟子二十三人。嘉祐乙亥
仲冬初。忽感微疾而臥。先終一日。與蒙語將
授寺與今知禪德。語氣詳正。如平昔不衰。十
三日鷄鳴起漱洗。問時辰乃安坐而盡。世壽
六十一。僧臘四十一。以是月二十九日入塔
于呼猿㵎之直北寺垣之內。塔已知師以其
行狀求蒙文而銘之。然在古高僧傳其法凡
吾人於其教有德有言及其有功者乃得書
之。若今靈隱最天下名寺。固吾佛法以之弛
張也。嗚呼普慈於其寺平生如此之效。豈不
曰於法有功乎。余故不讓。乃引其事而書之
[013-0717b]
也。銘曰。


惟功在法。惟德在法。法既不生。其勝緣豈有
熄耶。惟師之盛善常然。不泯不墜。斷可見矣。


杭州石壁山保勝寺故紹大德塔表



石壁寺去杭越三十里。走龍山而西。窅然入
幽谷。有溪流岩石之美。雖其氣象清淑。而世
未始知之。自紹大德與其兄行靖法師居之。
而其名方播。亦地以人而著也。大德諱行紹。
杭之錢唐人也。本姓沈氏。初其母夢得異僧
舍利吞之。因而有娠。及生其性淳美。不類
孺子。不喜肉食。嗜聞佛事。方十二歲。趨智覺
禪師延壽求為其徒父母從之。及得戒通練
律部。當是時韶國師居天台山。其道大振。大
德乃攝衣從之。國師見且器之。即使往學三
觀法於螺溪羲寂法師。因與其兄行靖皆事
寂法師講求大義。居未幾而所學已就還杭。
即葺其舊寺。尋亦讓其寺與靖法師以會講
眾。靖法師與大德皆師智覺出家。而大德為
法兄。靖師為俗兄。靖法師以素德自發。先此
六十年。雖吳中宿學名僧。皆推其高人。當時
故為學者所歸。及靖法師遷講他寺。而大德
復往居石壁。其前後五十年。守其山林之操。
未始苟游於鄉墅閭里。處身修潔。識者稱其
清約。一旦示感輕疾。至其三日之夕。囑累其
徒。始眾會茶。授器已即坐盡。至是其壽已八
十歲。僧臘六十八歲。垂二十年。余始來石壁。
會其弟子簡長。因聞其風。長亦介潔能守其
先範。遂與其同學之弟簡微。固以大德塔誌
見託。吾嘗謂之曰。教所謂人生難遇者數端。
[013-0717c]
而善知識尤難。世書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
矣。得見有常者斯可矣。賢善誠難其會也。若
師出家於壽公。學法於寂公。見知於國師韶
公。韶公不測人也。奇節異德道行藹然。而壽
寂二公亦吾徒之有道者也。天下豈可多得。
若師皆遇而親炙之。假令得一見之已甚善
也。況因人而得法邪。若此師之美多矣。復兄
弟於靖師。同其務學親道。栖養於山林。又平
生之美可書也。其塔在寺之西圃。故筆而表
之。是歲皇祐癸巳三月之十一日也。


致政侍郎中山公哀辭并敘



故侍郎中山公。其喪下葬日。客有感其舊德
而為哀辭。以見意也。然客本佛氏者。外遺形
質內融情偽。不宜有所感而哀之也。蓋不忍
視其賢人歿而君子之道益寡。嗟嘆之不已。
姑託哀而辭之。雖然公之功德在人。名與迹
太史氏播之。而其人未必悉知公道德之本
至者也。公之所本者誠也。故其始也。修身事
親。而鄉人傚之。其中也。仕於朝廷守大節
不變。而天子擢之。其老也。以禮而退表師乎
士大夫。而天下儀之。然士之行道於世。多初
銳而中懈。先是而後謬。孰如公進退始卒無
毫𩬊之失。蓋其修誠厚本而致是爾。公既謝
去軒冕。益以清淨養其壽命。故蒙忝公之交
游。亦親識知公之道德所以至者且詳可法
也矣。嗚呼辱公之顧待異矣。不復睹矣。辭
曰。


鱗羽穰穰兮。龍鳳所尸。龍不可隱兮。鳳不可
衰。人倫整整兮。聖賢所資。聖不可亡。賢不可
[013-0718a]
虧。老成之人兮。已與化移。典刑雖在兮。奚可
邇窺。大夜奄夕兮。復曉何時。神明一去兮。寂
寥何知。道德垂世兮。群心所思。清白傳家兮。
世世可師。五福貴全兮。公得於斯。天分獨好
兮。誰與等夷。人壽百歲兮。公欲及期。孝子順
孫兮。胡必增悲。伊我所傷兮。賢者寖稀。純誠
不紹兮。君子道微。萬類紛綸兮。邪正相非。特
立獨行兮。不爾疇依。秋風蕭蕭兮。白露霏霏。
草木零落兮。丘隴巍巍。靈車獨舉兮。丹旐飜
飛。顧此別離兮。杳杳長違。


李晦叔推官哀辭并序



隴西李晦叔死。有以相報者。予聞悼之。且有
所感也。晦叔有俊才。素以其才之力氣自豪。
故於文章辯論不甚推讓。去年仲春將施生。
來吾室與吾語。終日不能去。嘗曰。昔謂方袍
平叔。予今顧師不足比也。叵自慨相知之晚。
及蒙移書讓其過稱。復曰。方今天下賢而有
識者。幾其人哉。在仲靈何讓。其後數數以重
語推致於交游間。期將復來劇論。雖然余非
其人酌其意愛。豈不謂之知我乎。別去一年
志方壯。豈悟其忽然而已亡邪。古人以人生
比之。浮雲奄忽不可常保。如此信之矣。辭
曰。


昨別晦叔志氣強。今聞晦叔忽已亡。始知未
信便必爾。定聞不覺心自傷。心傷君子何所
切。念君素懷殊未張。賢良不遂遂或召字死從事。
可惜謫仙才艶長。陸機弟兄皆早世。芝蘭零
落何相望。高堂有親𩬊被領。白日悠悠悲未
央。憶君去年來我室。抵掌俉語聲琅琅。坐人
[013-0718b]
驚嘆幾絕倒。是是非非窮否臧。當時然諾
頗相得。聲色慷慨多揄揚。乃云平叔不足比。
齷齪自疑何敢當。白雲有期尚相待。豈意游
魂成渺茫。哲人自古寡眉壽。天理如何不可
量。


周叔智哀辭并序



周叔智名測。九江潯陽人也。少聰悟讀書能
強記。自六籍楊孟。洎司馬氏史漢老莊列禦
寇之說與吾佛經。歷目則往往通之。商較古
今援引故事。動有典據。嘗駭坐人。率皆伏其
高論。為文學易繫辭。奇峭頗工恥於奔競。造
次不移其守。故名不籍甚。朋游屢以其家貧
親老勗之。逾四十始以茂才異等舉。尋斥於
有司歸鄉曲。務以其道訓導後進。江州風俗
剽輕其人寡能莊整。叔智侃然處於鄉黨。而
後學小生不敢恣放。去年孟夏得叔智之子
明服書。且聞叔智以癸未孟秋死矣。嗚呼吾
嘗與叔智友。凡議論不以道相契。未始發其
言。交道之中正。自謂古人不至如是也。及來
吳越不相見已六七年。日夕浩然。思歸潯陽。
慕永遠一作惠遠宗炳劉遺民之風。同叔智相與
老於林下。逮此信吾事不果濟也。嗚呼交道
之已矣乎。哀其人不復見矣。故辭之以揚其
德也。辭曰。


江之山兮。康廬效靈。江之水兮。九江泚清。合
其氣兮。誕為人英。君得之兮。既聰且明。道德
脩兮。器識恢宏。竟不展兮。奪化代并。公之壽
兮。令名不朽。君之福兮。學問富有。仁義家
傳兮。子孫寶守。孰謂既往兮。不光其後。湓江
[013-0718c]
浮天兮。緣淨漪漪。白石青草兮。日暮參差。若
人不歸兮。萬古別離。相望丘墓兮。千里依
依。


秀州精嚴寺行道舍利述梵音舍利此云身骨



道必有所驗。非驗孰見乎道之至哉不邪。佛
之舍利蓋其道之驗也。夫道之大至者。固貫
乎人神死生而妙之。聖人以其妙則在幽而
能興。在明而能無。是故聖人方其生也。善世
而無善。方其死也。潛神而用神。舍利者亘百
世而儼然。效其靈則天下莫測。豈非其神之
為乎。今夫九流百子以其道而為之者天下
紛然。謂之道則與佛未始異也。稽其驗則天
下無有也。競尊其師則謂佛不足。與其聖賢
校其人之死也。不終日而形腐。不終年而骨
朽。其神則漠然。烏有乎忽恍。豈其道亦有所
未臻於佛者乎。昔者佛法始傳於漢而漢人
不詳。始傳於吳而吳人不諒。皆專儒老而拒
我。故摩騰僧會命舍利以驗佛世。自是翕然
而嚮之。夫道遠也。驗近也。觀近也者。發之
也。觀遠也者至之也。至之者聖人也。以驗觀
道則麁妙可審也。以道觀聖人而大小可見
也。人亦有言曰。其教有大不可思議之事。益
知佛為大聖人。不其然乎。然舍利之見乎天
下者古今多矣。有盤空而翔者。無端而至者。
發光而明並日月者。不可焚者。不可碎者。若
此行道之舍利晝夜振之而不息者。天下未
始見也。捧其塔敬之則金鐸益轉。若與人意
而相應異乎。美哉至神之物不必大也。至道
之驗不必多也。考其始致則曰得之於吳越。
[013-0719a]
故國師韶公蓋得乎梁之岳陽。王蕭察之所
傳者也。既而錢氏之先王內於金鐸以小銅
塔而緘之寘諸靈光寺今寺之舊名殆百年矣。韶
公至人也。號其舍利。一曰行道。一曰入定。入
定者祕而不可見。行道者益塔而張之。是豈
不以後世僧不軌道而俗薄寡信。將亦有所
勸而發之者乎。故述其意命吾徒以揚之。


題遠公影堂壁



遠公事跡。學者雖見而鮮能盡之。使世不昭
昭見先賢之德。亦後學之過也。予讀高僧傳
蓮社記。及九江新舊錄。最愛遠公。凡六事謂
可以勸也。乃引而釋之。列之其影堂以示來
者。陸修靜異教學者。而送過虎溪。是不以
人而棄言也。陶淵明酖湎于酒而與之交。蓋
簡小節而取其達也。跋陀高僧以顯異被擯。
而延且譽之。蓋重有識而矯嫉賢也。謝靈運
以心雜不取。而果歿於刑。蓋識其器而慎其
終也。盧循欲叛。而執手求舊。蓋自信道也。桓
玄振威。而抗對不屈蓋有大節也。大凡古今
人情莫不畏威而苟免。忘義而避疑。好名而
昧實。黨勢而忍孤。飾行而畏累。自是而非人。
孰有道尊一代為賢者師。肯以片言而從其
人乎。孰有夙稟勝德為行耿潔。肯交醉鄉而
高其達乎。孰有屈人師之尊禮斥逐之客而
伸其賢乎。孰有拒盛名之士不與於教而克全
終乎。孰有義不避禍敦睦故舊而信道乎。孰
有臨將帥之威在殺罰暴虐之際守道不撓而
全節乎。此故遠公識量遠大獨出於古今矣。
若其扶荷至教廣大聖道垂祐於天人者。非
[013-0719b]
蒙乃能盡之其聖歟賢邪。偉乎大塊噫氣六
合清風。遠公之名聞也。四海秋色神山中聳。
遠公之清高也。人僧龍鳳高揖巢許。遠公之
風軌也。白雲丹嶂玉樹瑤草。遠公之栖處也。
蒙後公而生雖慕且恨也。瞻其遺像稽首作
禮。願以弊文題于屋壁。


題梅福傳後



班固云。梅子真嘗為南昌尉不得志。遂自引
去。變姓名為會稽監門。又曰。仙去。故後之說
者。不過謂子真能以仙尉為吏隱。善與時浮
沈。往往引其事為尉者美言。亦學者之不詳
也。小哉言乎。子真磊落有大節奮不顧身。忠
於國家憂天下者也。當漢朝失理本末皆顛。
子真嫉邪臣用事竊弄大權。發憤上書論國
大體大要。興行禮度登用俊良之人。雖觝觸
讒佞輩而無所避忌。詞氣謇諤意欲警動時
主。雖書屢上而主竟不悟。卒土崩瓦解。使當
時稍用其言。而高祖社稷未必喪亡。嗚呼子
真處九品之末。朝無一介之援。毅然奮志忠
勇過人。吐詞扶國家之危。逆龍鱗探虎口。不
旋踵而禍及其身。尚不以為懼。真慷慨大丈
夫也。噫古今讀書為學。孰不抱氣自視為英
雄於朋游間。苟有一語相忤。不協其意也。必
發憤詬罵。恨不能誅之如讐。及其立於朝廷
也。視有不義。雖大至於害教化傷風俗。以其
不切於己。雖視如不視。雖聞如不聞。往往從
而諛之。苟其敗也。則聚口而笑之。此聞子真
之風。宜如何為心。子真歿在先漢之季。於
今上下千有餘年所。於縣尉未有如子真者
[013-0719c]
也。將有而未聞見乎。予嘗病世不知子真之
德之道。徒高其得術仙去故題云。


書文中子傳後



讀東𦤎子王績集。知王氏果有續孔子六經。
知房玄齡杜如晦李靜董常溫彥博魏徵薛收
杜淹等果文中子之弟子也。讀劉煦唐書王
勃傳。知文中子乃勃之祖果曾作元經矣。績
死於貞觀十八載。去其兄之世近。能言其事
也。慨房杜溫魏王勃皆不書一字以傳文中
子之賢。而隋書復失書之後世。故以文中子
之事不足信。及韓子文興。天下學士宗韓以
韓愈不稱文中子。李翱又薄其書比之太公
家教。而學者蓋不取文中子也。然王氏能續
孔子六經。蓋孔子之亞也。識者宜以聖人之
道較而正之。其文中子之道苟與孔氏合。乃
孔子之嗣也。而書傳之有無不足為信。隨人
愛惡之情欲蔑其聖賢可乎。孟軻豈不曰。盡
信書不若無書。吾視中說其讀詩曰。四名五
志。讀書曰四制七命。元經則曰。晉宋齊梁陳
亡具五以禍其國而善其立法。有聖人之道。
嗟呼不見其六經。姑書此以遺學輩。


書李翰林集後



余讀李翰林集。見其樂府詩百餘篇。其意尊
國家正人倫。卓然有周詩之風。非徒吟咏情
性咄嘔苟自適而已。白當唐有天下第五世
時。天子意甚聲色庶政稍解。姦邪輩得入竊
弄大柄。會祿山賊兵犯闕。而明皇幸蜀。白閔
天子失守輕棄宗廟。故作遠別離以刺之。至
于作蜀道難。以刺諸侯之強橫。作梁甫吟傷
[013-0720a]
懷忠而不見用。作天馬歌哀棄賢才而不錄
其功。作行路難惡讒而不得盡其臣節。作猛
虎行憤胡虜亂夏而思安王室。作陽春歌以
誡淫樂不節。作烏栖曲以刺好色不好德。作
戰城南以刺窮兵不休。如此者不可悉說及
放去。猶作秋浦吟冀悟人主意不果望終棄
於江湖間。遂紆餘輕世劇飲大醉。寓意於道
士法故其游覽贈送諸詩雜以神仙之說。夫
性之所作志之所之。小人則以言君子則以
詩。由言詩以求其志則君子小人可以盡之。
若白之詩也。如是而其性之與志豈小賢哉。
脫當時始終其人盡其才而用之。使立功業
安知其果不能也。邇世說李白清才逸氣但
謫仙人耳。此豈必然耶。觀其詩體勢才思如
山聳海振。巍巍浩浩不可窮極。苟當時得預
聖人之刪可參二雅。宜與國風傳之於無窮。
而離騷子虛不足相比。


書諸葛武侯傳後



孔明始躬耕於隆中時。每自比於管仲樂毅。
時人莫有許者。惟崔州平徐庶以為然。吾考
孔明事迹。其以天下至公為心。欲并強魏而
復漢社稷。與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樂毅
不屠莒即墨之城。欲專以王道一歸天下。其
道豈異哉。劉備三往乃見。孔明方與備畫計。
何其工也。及備軍敗身遁夏口而孔明往說
孫權。得兵為援。破曹操於赤壁。此與樂毅說
趙楚魏。使趙噉秦以伐齊之利。而毅并獲楚
魏五國之兵伐齊。破之濟西。而其才略奇偉
與樂埒也。率諸軍北駐漢中。臨發上疏。與樂
[013-0720b]
毅報遺燕惠之書。其忠義相類。但其遇主遭
時。不如管仲之得志耳。使孔明逢盛時。天不
奪其壽。得以始終其事。復漢而并一天下興
崇王道。則管夷吾樂毅殆不及也。惜其輕用
馬謖。遂敗於街亭害其能事。然諸葛孔明賢
豪俊傑。猶暗於知人如此。況非如孔明者。乃
輕信乎。利口之人而用之。不亦易乎。戒之哉
戒之哉。


書范睢傳後



始范睢變姓名。自號張祿先生。入秦說秦昭
王。短秦相穰侯。秦昭王遂逐穰侯收其相印。
即拜范睢為相。號為應侯。應侯所任用鄭安
平以兵降趙。應侯憂不知計之所出。而蔡澤
乃西入秦見昭王。使人宣言感怒應侯。應侯
服其說。乃舉蔡澤。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范
睢既免相。秦昭王遂拜蔡澤為相。蔡澤相秦
數月。或惡之。懼誅。尋亦謝病歸其相印。莊子
云。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蜋執翳而搏
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
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焉。此與范睢
二三子相傾而相奪。何以異乎。欲人之欲。人
亦欲之。孰謂能必保其富貴耶。


唐叚太尉傳贊



叚大尉秀實先為用事者奪去兵權而無怨。
及是毅然奮笏擊殺朱泚。不顧一死圖存王
室。古所謂社稷之臣也。又曰。殺身以成仁。又
曰。臨難無苟免。唯叚氏皆得之矣。說者或云。
叚太尉小弱。動不迕物。頗類儒者。及其奮擊
反虜。罵聲掉厲而氣慴萬夫。白刃交前而卒
[013-0720c]
不變色。又何壯哉。猛如飄風烈如疾雷。慷慨
雄偉卓出古今。太史公疑田侯於畫圖。信有
之矣。嗚呼大凡古今人情得權勢之盛。不振
主則驕。時及失之。則怨望不能自存。往往謀
為不軌。如叚秀實太尉者。得之不為幸。失之
不為怨。成之與敗在未決間。而以死循王室。
擬淮陰侯韓信則其賢遠矣。


好善贊



聖人之善以人為善。其人也必好善。沮人之
善以自善。其人也必嫉善。好善者其道必廣。
嫉善者其名必辱。好善則天下善人樂以其
善告。聚天下之善以為行。其道不亦廣乎。嫉
善則天下善人唯恐其聞所善。掩天下之善
以為言。其名不亦辱乎。舜古之好善人也。顏
子亦古之好善人也。彼舜者古之聖人也。當
堯之世。克諧以孝。烝烝又不格姦。天下不歸
乎朱而歸乎舜。而天下豈有善於舜者也。及
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
能禦也。顏子古之賢人也。當孔子之時。抱聖
人之道窮處陋巷。人不堪其憂。而顏子不改
其樂。庶幾乎。聖人所以稱之。而天下豈有善
於顏子也。及其聞人一善則拳拳服膺。若今
所謂善人者。吾未見有如顏舜之聖賢也。其
善未必善於天下之人。及其聞人之善。孰肯
沛然以行之。亦孰肯拳拳而服膺。從而掩之
者有之。辯者必形乎言。訥者必形乎色。脫少
而稱之其人也。非情與黨則不為也。嗚呼欲
其名不辱。其可得乎。其道之廣也。其可得乎。
今之人不如古之人遠矣。故謂好善者非聖
[013-0721a]
賢之人不能好善也。窮天地亘萬世。唯舜顏
子而已矣。宜乎其道與名。傳之於無窮焉。


陸蟾傳



陸蟾藤州鐔津人也。以能詩名於楚越間。其
瀑布詠則曰。靈源人莫測。千尺挂雲端。嶽色
染不得。神功裁亦難。夏噴狷鳥凝。秋濺斗牛
寒。待到滄溟日。為濤更好看。此詩人尤稱之。
客死於攸縣之司空山。予少時游衡山。會隱
者高閬謂予曰。昔陸先生。子之邑人也。方國
初時。廖氏家以詩盛。而四方詩人慕廖氏者
來衡山頗眾。獨先生陸某詩多警句。雖慕廖
融亦相推高。然生不止能詩而已矣。頗知王
霸大略。亦俟有所遭遇。故其言詩見志。如前
詩後句云。待到滄溟日。為濤更好看。而常幅
巾布衣好秉高節。所至閉戶自處。不肯與常
人交接。余聞其風且嘆之曰。陸生邑人也。能
以詩高出流輩。是亦賢矣。而負道守節。不為
阿世苟合。而欲自有所遭遇。雖孔孟尚不得
其志而生也。不亦難乎。然天下如陸生從死
於丘壑者何限。


韓曠傳



韓曠字攝生。隱士也。或曰。即五代韓通之後
也。宋初其家破。曠方嬰兒。人竊匿且育之。稍
知其世家。亦遂自匿亡於楊越間。歘然長大。
少年任俠縱酒擊劍。一旦感悟。即潔身振衣。
游名山慕道家絕粒導引。為人沈毅寡語。悠
然有遠器。甘惡衣食。所至輒閉室。不交人世。
雖官尊如刺史者縱求之。未嘗有見者。或稍
見一揖。遂自引不復與語。予少時識曠於嶽
[013-0721b]
麓。其人已老。默默不妄道事。然人多悅其高
義而自勸。始予謂曠木訥少文。及游洪井視
其屬辭。彬彬可觀。聞其平生愈詳益信。其有
德而有言也。竟死於湘潭間。


評北山清公書



評曰。唐高僧神清。不喜禪者。自尊其宗。乃著
書而抑之曰。其傳法賢聖間以聲聞。如迦葉
等。雖曰回心。尚為小智。豈能傳佛心印乎。即
引付法藏傳曰。昔商那和修告優波毱多曰。
佛之三昧辟支不知。辟支三昧聲聞不知。諸
大聲聞三昧餘聲聞不知。阿難三昧我今不
知。我今三昧汝亦不知。如是三昧皆隨吾滅。
又有七萬七千本生經。一萬阿毘曇。八萬清
淨毘尼。亦隨我滅。固哉清也。徒肆己所愛惡
而不知大謬先聖。吾始視清書。見其校論三
昧。雖文詞不佳。蓋以其善記經書不別理義
端由而不即非之。及考其禪宗之說。問難凡
數番。輒採流俗所尚。及援書傳。復不得其詳。
余初謂此非至論。固不足注意。徐思其所謂
迦葉等。豈能傳佛心印。尤為狂言。恐其熒
惑世俗。以增後生末學之相訾。不已。乃與正
之。非好辯也。大凡萬事理為其本而迹為末
也。通其本者故多得之。束其末者故多失之。
若傳法者數十聖賢雖示同聲聞而豈宜以聲
聞盡之哉。經曰。我今所有無上正法等悉以
付囑摩訶迦葉。竟大般涅槃。傳曰。我今所有
大慈大悲四禪三昧無量功德而自莊嚴。而
迦葉比丘亦復如是。又謂毱多為無垢相好。
佛又謂僧伽難提。乃過去娑羅王如來降跡
[013-0721c]
為祖。如此之類甚眾。豈非聖人欲扶其法互
相尊敬而示為大小耶。楞伽所謂三種阿羅
漢者。一曰得決定寂滅聲聞阿羅漢。一曰增
修菩薩行阿羅漢。一曰應化佛所化阿羅漢。
此阿羅漢以本願善根方便力故。現諸佛土
生大眾中。莊嚴諸佛大會。故若大迦葉傳法
數十聖賢者。豈非應化佛所化之阿羅漢者
也。然佛所化者宜其所有四禪三昧無量功
德與如來不異也。不異乎如來而傳佛心印。
孰謂其不然乎。若商那和修曰。阿難三昧而
我不知。我今三昧汝亦不知。斯恐其有所抑
揚耳。未可謂其必然。經曰。入遠行地已得無
量三昧。夫入遠行地者。蓋七地菩薩也。七地
菩薩尚能得無量三昧。而化佛豈盡不能也。
然佛之所傳心印與餘三昧者。宜異日而道
哉。夫心印者。蓋大聖人種智之妙本也。餘三
昧者。乃妙本所發之智慧也。皆以三昧而稱
之耳。心印即經之謂三昧王之三昧者也。如
來所傳乃此三昧也。清以謂餘三昧邪。其所
謂七萬七千本生經。一萬阿毘曇。八萬清淨
毘尼。亦隨我滅。此余未始見於他書。獨付法
藏傳云。爾尚或疑之。假令其書不謬。恐非謂
其傳法聖賢不能任持而然也。是必以後世
群生機緣福力益弱而不勝其教。以故滅之。
方正像末法三者之存滅。亦隨世而法污隆
焉。曷嘗為其弘法聖賢而致正末邪。嗚呼學
者不求經不窮理。動謬聖人之意為其說。雖
能編連萬世事。亦何益乎。書曰。記問之學不
足為人師。清之謂也歟。
[013-0722a]


評唐續僧傳可禪祖事



評曰。唐續高僧傳謂。可遭賊斷臂。與余書云。
曷其異乎。曰余考法琳碑曰。師乃立雪數宵。
斷臂碎身營求開示亦曰投地碎身顧其開示然為僧傳者與
琳同時。琳之說與禪書合而宣反之。豈非釆
聽之未至乎。抑亦從邪說而妄非之乎。故其
書不足為評亦云不可憑。亦云不在詳評。然各有旨也
鐔津文集卷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