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r0148 鐔津文集-宋-契嵩 (master)



鐔津文集卷第十一


藤州鐔津東山沙門契嵩撰




傳法正宗定祖圖敘與圖上進



原夫菩提達磨。實佛氏之教之二十八祖也。
與乎大迦葉。乃釋迦文如來直下之相承者
也。傳之中國年世積遠譜諜差繆。而學者寡
識不能推詳其本真。紛然異論古今頗爾。某
平生以此為大患。適考其是非正其宗祖。其
書垂出。會頒祖師傳法授衣之圖。布諸天下。
而學佛者雖皆榮之。猶聽瑩未諭上意。某幸
此竊謂識者曰。吾佛以正法要為一大教之
宗。以密傳受為一大教之祖。其宗乃聖賢之
道原。生靈之妙本也。其祖乃萬世學定慧之
大範。十二部說之真驗也。自書傳亂之瞹眛
漫漶。天下疑之幾千百載矣。今上大聖特頒
圖以正其宗祖。然聖人教道必聖人乃能正
之。是豈惟萬世佛氏之徒大幸也。亦天地生
靈之大幸也。某固不避其僣越愚妄之誅。敢
昧死引其書之舊事。推衍上聖之意。仰箋于
祖圖。亦先所頒祖師傳法授衣之謂也。然其
始亂吾宗祖熒惑天下學者。莫若乎付法藏
傳。正其宗祖斷萬世之諍者。莫若乎禪經。禪
經之出。乃先乎付法傳六十二載。始終備載。
二十八祖已見於晉之世矣。付法藏傳乃真
君廢教之後闕然。但謂二十四世方見魏之
時耳。適以禪經驗。而付法藏傳果其謬也。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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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來獨以正法眼藏密付乎大迦葉者。則見
之大涅槃經智度論禪經與其序也。以意求
之。而佛之微旨存焉。上叡性高妙獨得乎言
謂之外。是乃天資佛記也。故其發揮禪祖雅
與經合。宜乎垂之萬世永為定斷。三學佛子
遵之仰之。天下不復疑也。其圖所列。自釋迦
文佛大迦葉。至於曹溪六祖大鑑禪師。凡三
十四位。又以儒釋之賢。其言吾宗祖。素有證
據者。十位列於諸祖左右。謹隨其傳法正宗
記。詣闕上進。塵黷宸眷。不任惶恐震懼之至。
謹敘。


六祖法寶記敘此郎侍郎作附



按唐書曰。後魏之末有僧號達磨者。本天竺
國王之子。以護國出家入南海。得禪宗妙法。
自釋迦文佛相傳。有衣鉢為記。以世相付受。
達磨齎衣鉢航海而來。至梁詣武帝。帝問以
有為之事。達磨不說。乃之魏隱於嵩山少林
寺。以其法傳慧可。可傳僧粲粲傳道信。信傳
弘忍。忍傳慧能。而復出神秀。能於達磨在中
國為六世。故天下謂之六祖。法寶記蓋六祖
之所說其法也。其法乃生靈之大本。人焉鬼
神焉萬物焉。遂與其清明廣大者。紛然而大
異。六祖憫此乃諭人。欲人自求之。即其心而
返道也。然天下之言性命者多矣。若其言之
之至詳。理之之至當。推之之至悉。而釋氏得
之矣。若其示之之至直。趨之之至徑。證之
之至親而六祖之於釋氏。又其得之也。六祖
於釋氏教道。可謂要乎至哉。今天子開善閣
記。謂以本性證乎了義者。未有舍六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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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能至於此者也。是則六祖者乃三界之
慈父。諸佛之善嗣歟。偉乎。惟至聖而能知至
道也。然六祖之說余素敬之。患其為俗所增
損。而文字鄙俚繁雜殆不可考。會沙門契嵩
作壇經贊。因謂嵩師曰。若能正之。吾為出財。
模印以廣其傳。更二載嵩果得曹溪古本校
之。勒成三卷。粲然皆六祖之言。不復謬妄。乃
命工鏤板以集其勝事。至和三年三月十九
月序。


明州五峯良和尚語錄敘



始釋迦文佛。經教之外。以大三昧命其高第
弟子大龜氏傳之。然非不關經教。蓋經教之
所明也。將以印正一切法門。決定為妙覺之
宗極。及其菩提達磨承大龜氏。二十八世方
傳諸夏。諸夏之至曹溪第六祖益傳之。往之
時世。未習熟諸祖師。猶傍經以諭學者。未即
純以真要示之。後世至人親機而宜之。遂直
用此發人。故其所為人不復以經語。故天下
之守章句者聽瑩。謂其背經立異以非之。噫
是豈知夫變而通之殊契經也。然學者不易
至之。至之復難繼之繼之復難辯之。猶人皆
畫龍而未始得其真龍形者。逮有以真龍告
之而世亦不信。蓋天下識龍者寡也。今世孰
不說道。紛然皆傳。其所傳至其與否。豈能盡
得其所辨耶。吾故嘗憂其混亂道真為學者
大病。但愧匿而不能張之也。今見吾所知五
峯良公善知識也。益喜其言。良公亦忻然相
得。遂出其語錄示余。讀之多其所發殊妙。所
謂善變而通之者也。良公受於慈明圓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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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明傳臨際繼。際大智大寂之所傳。此良公
宜禪者師也。若其修潔之美而邑人四方盛
稱之。此不復論。


武陵集敘



慧遠和尚以有道稱於四方。在天禧乾興間。
其名甚振學者無遠近歸之。如水沛然就下。
予少聞之恨不識其人。晚游吳得其語於勤
暹二師。觀其發演詳悉應對次序。語言必文。
不以凡近雜出。雖出入大經大論。傍及治世
文書老子莊周之說而不疑。閒究其意義所
歸。而與佛法奧妙似乎不可以智窮。神而明
之。其庶幾乎。始達磨大師以佛心印至中國。
會梁天子耽有為不省其言。達磨北入嵩山。
面壁終日默坐九年。華人之疑稍解。而達磨
之道遂傳矣。以故後世傳高僧者。以禪觀定
其所傳。又後世學者無遠識頗信傳者為然
其言。亦不思之甚也。達磨之道豈止於禪觀
而已矣夫禪者靜也。觀者觀也。聖人教初學
者。使靜思慮以觀其道也。若達磨所傳承於
高足弟子大迦葉。昔如來將化以正法眼。可
以言語發。不可言語到。故命大迦葉以心相
傳。所謂正法者也。大教之所以出。眾經之
所以明也。得乎此者。雖以萬端言之。其所言
未始雜也。不得乎此者。雖絕言而守之。其所
守未始不惑也。今和尚之言。其得正法之謂
也。禪觀焉能盡之。和尚出於雲門大師三世。
雲門出於大鑒禪師八世。嗚呼去聖人益遠。
學者疑惑錯謬。當其時和尚去雲門大師未
百年。獨抱正法與其人相望。毅然引學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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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正法眼藏以正其傳授學者。真若得止以
息狂走。其於教道而德亦至矣。既沒。弟子輩
緝其言。以其所居之地。名之曰武陵集。慶曆
壬午歲孟冬二十日序。


原宗集敘或名宗原



象郡懃師聚禪學百家之說。探而取其言之
尤至者。次為一家之書。繇釋迦如來而下至
于雲門。摳衣弟子凡三百三十三人其語有
六百二十則。總一萬八千餘言。書成。命不腆
名而敘之。大旨以不循語言生所解會。平常
簡密而不失其宗者。為得之矣。故曰原宗懃
師證法於德山遠公。印可於三角澄公。澄遠
皆雲門匡真大師之法孫也。雲門秉雲峯存
禪師。雲峯承德山宣鑑。德山續龍潭信。龍潭
嗣天皇悟。天皇繼石頭大師石頭紹廬陵思
和尚。思和尚受法於第六祖大鑒禪師。廣菩
提達磨所傳之道。故天下學佛者尊其德。如
孔子承周公而振堯舜之道。聖人舉其用所
以謂教也。大用不可卒究。即文字以為詣。洎
乎種智差別法門萬殊。復懼後世多聞者過。
困學者不及。故釋迦如來直以正法授大迦
葉。雖示有言說而不迹文字。菩提達磨去如
來二十九代。受之東來。人始莫曉。時皆擯棄
及其傳至大鑒世且大信。趨學者猶水之沛
然就下。噫像法之季去聖人益遠。學者穿鑿
迷失道真。懃師長為之太息。故楷其宗極。庶
幾有所正也。是歲康定辛已孟冬月望日也。


移石詩敘



移石詩君子之美移石也。始其棄於道傍。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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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瑰怪偉然可觀。而路人不顧。無辯師思取
而顯之。乃用工者計不崇朝。遂致于戶庭。巉
崒嵌虛若山聳洞壑。前瞰清沼後蔭茂樹。左
右益闢三堂。曰石筵。曰照古。曰禪燕者。臨之
使人悠然有幽思。自是誇者相告觀者趨來。
石之美一旦遂顯。無辯復作詩以歌之。賢士
大夫與方袍能詩者。亦從而賦之。必欲余為
序。然人皆有所嗜之事。而有雅有俗有淫有
正。視其物則其人之賢否可知也。若石之為
物也。其性剛其質固。其形靜其勢方。方者似
乎君子彊正而不苟也。靜者似乎君子不為
不義而動也。固者似乎君子操節而不易也。
剛者似乎君子雄銳而能立也。然移石之名
益美乎是。其外峯岠似乎賢人嚴重而肅物
也。其中空洞似乎至人虛心而合道也。今無
辯以吾道為禪者師以翰墨與儒人游。取其
石而樹之於庭朝觀夕視必欲資其六者。以
為道德之外獎。操修之默鑒也。及讀其詩。求
其所以為意者。則未始與此不合。然無辯其
心如此之遠也。而與世俗之虛玩物者固不
足相望。諸君美而賦詩。不亦宜乎。其詩凡若
干首。皆詩之豪者也視之可見。豈卑論所能
悉評。某歲日月某序。


法雲十詠詩敘



法雲晝上人。繕其居之西廈曰翠樾堂。以其
得山林之美蔭也。戶其北垣曰陟崖門。示其
乘高必履正也。始其入林之徑曰嘯月徑。高
其所適也。疏其泉曰夏涼泉。貴其濯熱也。表
昔僧之瑩曰華嚴塔。德其人也。指其嶺之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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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者曰樵歌嶺。樂野事也。名其亭曰映發亭。
取王子敬山川相映發之謂也。目其山之谷
音浴曰楊梅塢。別嘉果也。榜其閣曰清隱閣以
其可以靜也。就竹闢軒曰修竹軒。擬其操也。
是十詠者。舉屬法雲精舍。法雲宅大慈山之
中與郭相去迨十里。北瞰徹浙江。南通錢唐
湖。過重崗複嶺翛然沿溪涉㵎。水聲冷冷雲
木杳靄。校乎垂江瀕湖之山。而大慈最為幽
深。法雲庭宇瀟洒林嶺盤欝環翠。比乎慈山
之他寺。其又絕出者也。昔吏部郎公。以侍
郎致政還故鄉。多優游名山。尤樂此。以為高
蹈之佳處也。每來則踰旬跨月。陶陶而忘反。
吏部名德熏於天下。既好是也。人亦斐然從
而尚之。故法雲勝概遂遠聞播。晝師猶以為
未盡其山水之美。乃益揭其十景者。拳拳引
詩人詠之。縉紳先生之流與吳中名僧。聞皆
樂為之賦。競出乎奇詞麗句。而風韻若出金
石。鏗然起人清思。所謂勝概者益聞益播。將
傳之而無窮也。然物景出沒。亦猶人之懷奇
挾異者。隱顯窮通必有時數。若此十詠之景。
所布于山中固亦久矣。棄置而未嘗稍發。今
晝師振之。眾賢詩而光之。豈其數相會。亦有
時然乎。故賢者雖終身晦之。時命也。不足歎
之。忽然曜之。時命也。亦不足幸之。上人既樂
得諸君之詩。特屬予以為序。然無謂豈能盡
其詩之美也矣。


法喜堂詩敘



好事者刻法喜堂詩將傳。而淨源上人預其
編。次以其事謂潛子曰。幸子志之也。夫法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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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乃實月廣師所居之室也。君子善其以法
喜自處。故作詩而稱之也。其詩凡若干篇。乃
縉紳先生鉅公偉人之所為也。高逸殊絕不
可得而評也。若寶月居心休美寓醫以廣其
行。章表民敘之詳矣。吾不復論也。第發其法
喜之謂耳。夫法也者道也。喜也者悅適也。道
固天人之正也。人而不適道烏乎為心也。夫
死生人生之大變也。非適道不能外其變以
至神完也。榮辱盛衰人事之變也。非適道不
能順其變以至分安也。愛惡取捨人情之變
也。非適道不能理其變以至性勝也。故謂道
無不存一貫乎內外也。惟聖賢常以道凝。生
之不亂死之不汨。出之不渝處之不悶。貧之
不窮富之不淫。山林也朝市也。惟道所適也。
俗不顧道而祿祿以其變弊。嗟乎古今豈少
乎哉。寶月杭人也。其國樂土。風俗以奢侈相
高。甫方服之人。幾忘道而趨其所尚也。寶月
廬其市井紛華之間。乃翹然獨修法喜之樂。
是豈惟務其自悅而已矣。其將有所師而勸
之乎。群公賦詩而美之是也。辛丑仲冬八日
潛子序題。


山茨堂敘



南宗智嚴師主慶善精舍。而邑人宜之。將一
年所居已葺。白雲堂人亦新之。且以書邀其
侶契嵩曰。吾虛是室以待子。會予方專意於
習禪著書。其年遂來視。厥堂控半峯嶷然出
其居之後。戶牖南敞。前望連山青嶂邐迤。與
村疇雲樹而相映帶。若見好畫。蕭然發人幽
思。余喜處之經歲。心甚自得而塵事寡。日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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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淨。因思其舊名取義太近。輒命以山茨之
號更之。山茨者蓋取梁之高僧惠約所居之
名也。昔約方以德高見重於天子。而汝南周
顒乃營山茨寺于鍾山而命之居。故顒美之
曰山茨。約住清風滿世。若約者可謂吾徒之
有道者也。吾徒宜慕之。愚何敢跂望其人也。
取其山茨而名是堂者。誠欲警愚之不及也。
慶曆丁亥孟春之晦日序。


趣軒叔



慈化都僧正所居之北軒者。在精舍為窮奧。
於他牖最虛明。靜可以宴。安可以休。適慈
化喜此欲潛子名而揭之。潛子謂慈化曰。了
性師人皆有好。而子之好喜近道。其殆庶幾
乎。靜乃正。明乃鑑。虛乃容。深奧所造乃清。
雖其方丈環堵之室。至道則清風浩氣光天
地貫古今。妙乎人間世。而絕出窅然。不必在
乎青山白雲也。寥廓無際。不必在乎世表方
外也。上人其好既有至道之趣。而潛子乃以
趣軒名其北軒。而文之益示慈化志之所尚
清勝。潛子猛陵之契嵩也。


山游唱和詩集敘



楊從事公濟與冲晦晤上人訪潛子。明日乃
邀宿靈隱。又明日如天竺。遂宿於天竺也。三
人者游且詠。得詩三十六篇。公濟請潛子前
敘。潛子讓公濟曰。吾不敢先朝廷之士。公濟
曰。此山林也。論道不論勢。潛子敘非忝也。潛
子曰。諾吾敘。然公濟與潛子輩儒佛其人異
也。仕進與退藏又益異也。今相與於此。蓋其
內有所合而然也。公濟與冲晦以嗜詩合。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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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子以好山水閑適合。潛子亦粗以詩與冲
晦合。而冲晦又以愛山水與吾合。夫詩與山
水。其風味淡且靜。天下好是者幾其人哉。故
吾屬得其合者嘗鮮矣。適從容山中。亦以此
會為難得。故吻然嗒然終日相顧相謂。幾忘
其形迹不知孰為佛乎孰為儒乎。晉之時王
謝許子以樂山水友支道林。唐之時白公隱
廬阜亦引四釋子為方外之交。其意豈不然
哉。合之道其可忽乎。雲與龍貴以氣合。風與
虎貴以聲合。聖與賢貴以時合。君與臣貴以
道合。學者貴以聖人之道合。百工貴以其事
合。昆蟲貴以其類合。不相合。雖道如仲尼伯
夷。亦無所容於世也。天下烏得不重其所合
乎。方二君之來也。逼歲除。山欝欝以春意。然
代謝相奪乍陰乍晴。朝則白雲青靄絢如也。
晚則餘氷殘雪瑩如也。飛泉冷冷若出金石。
幽林梅香或凝或散。樹有啼鳥㵎有游魚。而
二人者嗜山水則所好益得。嗜閑適則其情
益樂。勝氣充浹而更發幽興優游紆餘吟嘯
自若。雖傍人視之。不知其所以為樂也。坐
客接之。不知其所以為得也。獨潛子蒼顏敝
履幸其末游。而謂之曰。二君之樂非俗之所
樂也。二君之得非俗之所得也。是乃潔靜逍
遙乎趨競塵累之外者之事也。終之可也。因
評其詩曰。公濟之詩贍。冲晦之詩典。如老麗
雅健則其氣格相高焉。潛子默者。於詩不專。
雖其薄弱病拙。遠不及二君。豈謂盡無意於
興也。


山游唱和詩集後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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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濟初與潛子約為詩前後敘。潛子不自知
量。既緒其端。公濟乃謙讓。不復為之。然詩之
意所敘未盡。始公濟視潛子山中值雪詩。愛
其孤與獨往謂瀟灑有古人風。遂浩然率冲
晦袖詩尋之。留山之意極欵曲。潛子亦以公
濟既相喜好其意非常。頗不自拘介樂與游
詠。潛子禪者罕以思慮亂。在吳中二十有餘
載。辱士大夫游從數矣。如故侍郎郎公之顧
其最厚深。郎公又以詩名顯天下。而潛子奉
其唱和。亦不類今恣肆。而不自慎也。然潛子
雖固平生長欲晞於高簡雅素。如支道林廬
山遠者為方外人。患力不足及之。雖然老矣。
而吾方袍之徒肯相喜而從其游者。幾其人
乎。公濟儒者才俊與予異教。乃相善如此之
懃也。此不與游且詠而孰與游乎。唱和總六
十四篇。始山中游詠。而成者三十七篇。其後
相別。而諸君懷寄賡唱往來者又二十七篇。
並編之為集。嘉祐已亥仲春之五日。潛子復
題云。


與月上人更字敘



上人名曉月。字竺卿。余以始字其義不當不
可以為訓義。以公晦易之。名以月者。蓋取其
高明之義也。然明不可終明必受之以晦。日
月終明。則晝夜之道不成。故日晦於陰而
月晦于陽也。天地日月之至明者也。聖賢烏
可終勞其明乎。聖賢終明。則進退動靜之道
固不足法於世也。故古之聖賢者明於有為
而晦於無事也。舜明於政治而晦於得人。以
讓天下。文王建箕子明於與九疇而晦於大
[011-0706c]
難。周公明於輔相而晦於成功。孔子明於春
秋六經之文而晦於旅人。顏子孟軻子思楊
雄皆相望而晦明於後世也。故其事業甚大
道德益揚。作法於世而萬世傳之。今上人有
器識。明於為學知道。其將有所晦乎。上人吾
徒也。與世俗事物邈然不相接。又益宜晦焉。
余於上人故人也。別去十年。果得法自瑯琊
來會於吳中。觀其處心空寂。能外於身世而
不累其得喪是非。真所謂能向晦者也。字之
以晦抑亦發其蘊也。一旦以道歸覲其所親
索文為別。故序其字而贈之云。


周感之更字敘



周君初字感之。余以其義未極。請用誠之以
更之。周君名應。然萬物莫不以類相應。而
不能應非其類也。惟人誠乃能與天地殊類
相應。故誠應者應物之公也。類應者應物之
私也。私則寡得而公則寡夫。君子恥失所於
一物。是故君子貴以誠應天下也。誠也者至
正之謂也。易曰中孚。中孚正也。以其柔正乎
內而剛正乎外也。況下而順乎陰陽之得其
道爾。推乎人事則可以教大信。彖曰。乃化邦
也。豚魚吉。信及豚魚也。中孚以利貞。乃應乎
天地也。誠之義不亦至矣哉。周君始事父母
則鄉人稱其孝。及仕而廉明。歷官品凡一簿
一尉。其人若緇黃儒素。皆喜其仁德。此非以
誠待物。焉能其善之之如是邪。而君勞於縣
吏積十餘年。自不以其濡滯而苟薦於知己。
問之則曰命也。士病不為政。豈汲汲於人知。
此又見其誠之之至也。所謂誠之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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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始之而又終之。是之謂誠也。天地以誠終
始。所以博厚而高明。聖人以誠終始。所以垂
法於萬世。雖然君子之誠推所自得之。苟其
富貴也。不以驕佚。其老也不以耄紛。其酒也
不以醉亂。斷斷乎始于是終乎是。則聖賢之
道得所傳也。周君之德將不虧而得其全也。
其名聞孰可磨滅。余與君皆南人也。又特友
善其相識知深且詳矣。故因字所以序而勉之。


送潯陽姚駕部敘



駕部姚公將之潯陽亦謂潯州道過鷰鷰乃余卿潛子欲
因其從者致信。吾伯氏李主簿姚公。不以
其賢自高。乃更遺書累紙。盛稱潛子善用
六經之筆著書。發揮其法以正乎二教之學
者。謂雖古之大禪鉅師。未有如潛子之全也。
其廣且博也。此姚公汲引人為善。欲使其至
至耳。潛子無謂。豈果若是耶。雖然潛子初
著原教書。其心誠為彼執文習理者也執文儒者習理
釋者。習以俗語以諭其法此姚公來書云二者皆蔽道而不自發明。

適欲救此耳。其書既出。雖四方稍傳。而文者
徒玩吾文。不文者不辨吾道亦復不見潛子
所趨之至。潛子孤無有徒。與講求尚皇皇憂
其道之未詳於人也。潛子之道。生靈之大本。
天下為善之至也。苟其本不明其至未審。天
下之人欲其所歸也何之。行道之士安忍而
不為惻然邪。故潛子嘗不避流俗嗤笑。乃以
其書而求通於天子宰相賢士大夫者。蓋為斯
也。然縉紳先生之徒。知潛子如是之心者幾
人乎。姚公乃謂我所得之法如此也。所為之
志又如此。引古之高僧鉅師相與較之。又如
[011-0707b]
此也。是豈不為之知己乎。相知之深乎。姚公
始以大臣薦。自布衣徒步。不由常科而直擢
入官。其文章才業卓卓過人可知。今來出潯。
潯故南方也。潛子南人習知其山川風俗頗
詳。姑為公言之。嶺外自邕管之東。潮陽之西。
桂林之南。合浦之北。環數千里。國家政教所
被。即其霜露雪霰霑洽已繁。瘴癘之氣消伏
不發。秀民瑞物日出。其風土日美。香木桂林
寶花琦果寶花琦果南人舊稱殊名異品。聯芳接茂而四
時不絕。若梧若藤若容若潯。凡此數郡者。皆
帶江五戴山。山尤佳江尤清。有神仙洞府。有
佛氏樓觀。村郭相望而人煙縹緲。朝暾夕陽
當天地澄霽。則其氣象清淑如張畫圖。然其
俗質其人淳。寡諍訟而浸知嚮方。吾知姚公
治此民也。則其仁義之化易行。臨此景也則
其清明之志益得。姚公心通。又能以大道自
勝。潛子輔教之說。亦賴之而益傳也。待公趨
詔北還。當與數得此道者。其人之幾何耶。道
途上下舟車之勞。公宜自適自慎。


送郭公甫朝奉詩敘



郭子喜潛子之道。欲資之以正其修辭立誠。
潛子可當耶。郭子縉紳先生之徒。乃獨能揭
然跂乎高世之風。可重可愧。吾說不足以相
資也。然郭子俊爽天才逸發。少年則能作歌
聲累千百言其氣不衰而體平淡。韻致高古
格力優贍。多多愈功。含萬象於筆端。動乎
則辭句驚出而無窮。與坐客聽其自誦。雖千
言必記。語韻清暢若出金石。使人驚動。而好
之雖梅聖俞章表民。以為李太白復生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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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四海九州學輩未識郭子者何限。朝廷
公卿孰嘗覩郭子如此之盛耶。夫龜龍鱗鳳
其亦偉奇之物也。使其汨於泥塗委於荊枳。
則君子之所惜。吾恐郭子盡是紆餘誕謾。遂
與世浮沈。因別故賦詩以祝之。


白石鑿鑿。蘊爾美璞。君子道晦君子斯樂。幽
蘭猗猗。振爾芳姿。淑人不顯。淑人不虧。唯是
方寸。為爾之本。違之物搖。窮之物亂。靜之收
之。默默悶悶。熟水泚泚兮。可漱可滌。熟山亭
或作寥寥兮。可休可適。胡歉屏居。胡羨首迪。


送王仲寧祕丞歌敘



去年詔祕省王侯。往宰扶風縣。王侯以父喪
在淺土。請侯封樹而後趨官。朝廷佳其有子
道從之復告曰。禮畢當聽命於闕下。于時錢
唐士人慕王侯官有能名。相與議曰。扶風秦
地也。方為戎狄驚動。豈宜往之。天子不如以
王侯來惠我邦。識者非之曰。此常人之情。非
知賢之謂也。夫王侯賢而有器識。讀書探文
武之道。發慷慨立大節。方當國家舉大刑。將
誅去兇醜以條理太平之治。是必奮然以效
其才能。詎肯碌碌從眾人苟避艱難。幸宴安
於靜地。或曰。朝廷以王侯久屈於冗局。且發
其賢將受之顯官乎。辛已歲隆暑中。果自新
定來將趨京道出錢唐。潛子因歌議者之意。
以為別歌曰。


賢豪之志兮。脫略不羈。高厲遠邁兮。俗豈易
知。倜儻大節兮。臨事不移。安實敗名兮。君子
恥為。天闕蒼蒼兮。宮殿參差。王侯蘊志兮。將
發胸中之奇。秦海浩蕩兮。隴樹依依。王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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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兮。決去莫辭。惠彼一邑兮。起民之疲。亦將
德彼兮。清秦之陲。當妖氛廓兮。景運增熙。功
名相將兮。千載葳蕤。


送周感之入京詩敘



感之以父喪罷官。即錢唐僦屋而居三年。雖
無擔石之儲泊如也。未嘗踵權豪之門以聲
其窮。接交游以誠不以其才。故與其交故士
大夫而下逮閭巷之人。識與不識皆賢其為
人。然此未足為知感之者也。夫行已自信其
道不妄與人辯者。至于窮達不踰其節義。此
亦君子之常道耳。蓋流俗輕悍不能守之。宜
其歸美於感之耶。如感之仁義出於其天性。
讀書為學識度明遠。論古今禮樂刑政。指其
當否無有不是者。使其得志行于一州一邑
以至天下國家。必能政教惠百姓令人無怨
望。豈止自信而固窮為賢耶。蒙與感之相知
為最深。嘗慨無力以張之。今春服闕復調官
京師。蒙亦將返廬阜。惜其為別且遠。因作詩
以散眷戀之思云。


與君游兮。我心日休。與君別兮。我心日憂。君
之去兮。春水湯湯。青霄九重兮。雲闕蒼茫。氣
望豪華兮。接翼翱翔。懷德孤進兮。人誰與揚。
米貴如玉兮。薪若桂枝。京國九留兮。曷為所
資。江南五月兮。瑤草籬籬。早歸來兮慰此相
思。


送周公濟詩敘



潛子昔在潯陽。公濟丱年方師吾友周叔智。
務學而沈詳。言不妄發。與諸生絕不類。潛子
常謂叔智曰。潯陽江山氣象清淑。宜鍾於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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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此諸生周氏之子。疑其得之矣。余觀其
學有所成。及潛子去潯陽十有餘年。果聞公
濟以進士陞第。其後又聞以賢監司李公之
舉。得宰建德。不一載而道路傳為賢令。去秋
以事來杭。乃權錢唐遂得往還山中。見其治
民。少以吏術而多用仁義。視事敬而勤行已
端而廉。與人交久而益敬。未逾月而杭人翕
然稱之。潛子竊喜。幸吾前言之驗矣。然稱之
叔智有道之士也。平生最好以仁義進人而
激勵其風俗。悵其早亡不見公濟今所樹立。
雖然公濟來資自得。豈謂不肖假其賢師善
導之所助耶。會潛子始以傳道為志。所蘊未
伸。公濟不平。力為吾振之。其誠且勤。雖古之
慷慨之士。不過是也。將別蒙意甚感之。乃為
詩以贈其行。詩曰。


秀氣欝兮在若人之躬。吾昔覩之兮卓異群
不同。驗治迹兮今也炳融。慨爾師兮不覿乎
君子之風。方別離兮江涘。趨雙闕兮千里。帝
座煌煌兮君門嚴深。勉自進兮勿使陸沈。


送周感之祕書南還敘



杭去交廣陸出江南驛堠五六千里。轉大海
得飄風舟。日行千里。否則留他島動彌年月。
故南人來吳。常以此為艱。今客錢唐已見二
春矣視南之來者幾希。庚辰之三月。有客以
周尉告余曰。尉臨封人也。子盍見之乎。余一
旦詣其門。會其出。歸悒悒頗不自得。越數日
尉果騎從求余所居而來。入室與語。鄉曲事
歷歷燭耳目發。平生如故舊言。亹亹而不能
休。襟抱軒豁。見其為人有大體。及暮引去。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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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異之。謂識者曰。尉以文詞奮誓言。非由進
士得官不為也。嘗四舉屈於有司而不變其
心。及得之未始以所官遠於家而讓君命。由
京師如故鄉。迎其親而來錢唐。道且萬里。不
以祿薄未甚有力為勞。處官過廉雖水必欲
買。夫士患無節也。不患不立。苟朝臨事而夕
失其所守。喔咿𦸗葹苟容不暇。當所利則爭。
不利則辭。去鄉邑未百里。則終日慊然作兒
女態。又何望盛名能迹赫赫然照天下後世
若尉者也。持其節行始終一如。不亦真慷慨
大丈夫哉。吾聞古老傳言。南方全陽有得其
氣正者。必剛健中正而聰明。余於尉皆南人
也。獨惟怯暗鈍無一善以自發藥其性。又不
能騫然高謝。與物磅礴乎一世。視尉能不愧
其所生耶。因以發故鄉之情。豈莊周所謂去
人滋遠。而思人滋深乎。


送林野夫秀才歸潮陽敘



世稱潮陽多君子。而林氏最盛。余初謁野
夫先父田曹於杭。觀其寬明淳粹。力行古道
為政。不齷齪飾吏事。乃信稱者之不妄美也。
及會范陽。盧元伯語野夫仲父曰。巽先生者
生而知。學六經探百氏。悉能極深研。幾聖人
之道。卓然自得。以謂易者備三極之道。聖人
之蘊也。獨病楊雄氏雖欲明之。而玄也未至。
因著草範。將以大明易道之終始也。又謂興
王者禮樂為大。復著禮樂書。以示帝王治政
之始。本為儒不汲汲於富貴。而高節遠邁。追
古聖賢之風教。余又益信林氏之盛也有在
矣。是時田曹秩滿將趨闕下。而元伯南還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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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東適會稽。越是二年。余復來杭。且聞田曹
寢疾于京師。有至于漸趨三年。野夫果扶行
櫬歸葬故地。乘舟吳江而來。他日余往弔之
焉。野夫伯仲皆悲戚癯瘠。殆不勝其哀。及戒
行事且謂余曰。子盍歌以贈我歸。余因思林
氏於潮陽為最盛。歌何以盡其美不若詞而
布之。吾聞天生賢者。故以代天工。使輔相天
地之道。是賢者宜壽且顯於位可也。則顏淵
夭伯牛疾。孟軻轗軻荀況楊雄落莫於時。賈
誼董仲舒數輩相望而不幸。不知運物者反
何意邪。如南安田曹之仁其弟之智識。明德
不二十未既大施而卒皆早世。雖明哲之士
聞之。孰不為之惑哉。或者謂林氏之壽不在
其躬而在其子孫乎。聞野夫刃取股肉以療
其父。欲其病愈終不如志。君子謂之純孝也。
野夫苟能率其伯仲履田曹之仁孝。同志巽
先生之學。則林之壽其將有在篤實光輝益
大乎後。元伯亦有道者也。於野夫為姻婭。苟
與之營勵名節則林氏之盛美。豈止煥於潮
陽與今日。將輝耀乎天下後世也矣。


送梵才吉師還天台歌敘



夫為佛者修出世之道因以清淨自守與俗不
接。非以其教道推於世勸於人。豈宜逐逐與
於世間游乎。梵才大師。少以詩鳴於京師。晚
歸天台益勤吾道。一朝思以佛事以勸縉紳
先生之徒。前年來浙西淮甸間。所遇卿大夫
有名聲於人者。皆樂從其事。不翅百數。此非
精誠篤志推尊於聖人真教道妙。何能得仁
賢君子如是之多耶。嗟乎吾人有出入乎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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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之門。趨進乎勢利之塗。德不能發人之信。
疑然而莫告。毀焉而不辨。喔唯突譎相與以
佛為戲。幸其顏色假其事勢。以苟利乎一身。
趨死不顧教道者彼聞師之風。宜何為心哉。
吾偉乎吉師之所為。故歌以贈其歸。歌曰。


若人之來兮。賢俊將迎。若人之歸兮。勝事告
成。春色佳兮春風輕。擥雲袖兮趨遙征。台山
凌虛兮。氣象淑清。宜真賞適兮。休顧浮名。彼
循利忘道兮。流俗時情。既亡吾徒兮。何足與
評。


送真法師歸廬山敘



余去潯陽五年而法師真公自廬山來會于錢
唐。聞其始至且喜且驚。師曾不顧宰相所得。
拂衣去濠入山中。誓終其身不踐俗境。此
胡為而來哉。及相與語。始知其謀為佛塔非
以常事而移其志也。余在潯陽嘗與周叔智
評人物。以師潔清能以其道訓學者。叔智頗
以重語相推。故與吾洎郭叔寶裴長言數造
其門。迭為歌詩以揚其美。師亦忻然相德。今
出數千里。復與之會迨將半載。接其言益文
其道益親。契義篤厚百倍於初也。秋之八月
而真師以所謀事集命拏舟欲行。杭人敬慕
稽首告留者甚勤。終亦引去不顧。余游四方
獨去潯陽。戀戀若懷父母之國而不能忘。蓋
以其有仁賢君子篤實誠信於交游用道德而
相浸潤。又以匡廬奠其左嶄崒高拔其氣象
窅然深幽。使人翫之有高天下之志。今真師
復歸焉。余牽於事不得偕往。惟浩然之思益
紛於胸中。因師為我謝潯陽君子。窮達榮悴
[011-0709c]
勞吾之形。謀慮得喪萬端勞吾之心。人生適
如一夢焉。何長與物旁礴乎世。此宜深探佛
道澄汰其神明。真師其引道者。宜命之游可
也。
鐔津文集卷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