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12 梅村集-清-吳偉業 (master)


[034-1a]
欽定四庫全書
 梅村集巻三十四
          國子監祭酒呉偉業撰
 墓誌銘三
  監察御史王君慕吉墓誌銘
余同年内江王君慕吉由進士起家為令知鎮江之丹
陽初視事而余從翰林請假歸丹陽既綰轂口而余呉
人也過江首經其邑握手笑語歡甚時江南最號難治
[034-1b]
同年京邸多以得此地為憂君於余之過也深自道其
勞且苦葢欲使余知之顧余年少志得雖與君絶厚聞
其吐露亦未克盡知之也踰三年余入都再過丹陽同
時年友之官江南者相率以事罷去余亦以習知為令
之難而君獨政成上考則為之大喜又四年君以御史
按浙余在京邸别君世故流離分擕萬里㣲聞君因蜀
亂入呉未獲一面竊不自意邂逅嘉禾蕭寺中感時道
舊唏嘘者久之既君之子擔四司李吾蘇未及任而君
[034-2a]
訃比司李報最雲間以君誌銘為屬葢去君殁日已七
年矣君諱範字君鑑一字心矩慕吉其自號也先世楚
麻城孝感鄉人明初始祖興秀公避紅巾亂入蜀占籍
成都之内江七傳而樓山公始用一經名家樓山諱之
屏博學精曲臺禮中鄉闈副車貢入太學敎授馬湖子
贈御史吉宇公諱家棟實生君君十嵗能文樓山見夢
於鄉先達曰吾雖不第將及孫而顯王氏世擅禮經贈
公有聲鏁院數舉不遇君年二十有二雋戊午賢書人
[034-2b]
皆曰此馬湖公之學也初罷公車歸居贈公之䘮以成
都奢承明亂故負土成墳居廬不出為孝㢘八年始買
城西數椽食貧自守有非意加之者君處之巋然不以
一言較臧否三上不第所親念蜀道回逺勸乞恩以便
計偕君嘿弗應家居肆力經史工詩古文詞著槐園等
集數十巻辛未成進士任丹陽迎母冉太孺人於蜀始
告所親曰吾初不就一氊㣲禄者恐違色養也君為令
定征徭清驛置戢豪右賑凶饑勾稽而吏莫侵漁聽斷
[034-3a]
而獄無連染次第具有成法最大者無如復練湖以濟
漕在東南為尤著鎮江居三郡上游導江入輓漕之口
束以陂陀陵阜河身狹而建髙趨下因冬夏分盈縮所
資惟有練湖練湖上受長山八十四汊之水河髙而湖
又髙於河河則仰之以濟運治河者尚憂其易涸則設
京口以下諸&KR1372以啓閉之萬厯中政平令緩漕船徃徃
以三月出江春水大至河可無事於湖&KR1372廢而民且占
湖以田於其中自思陵需餉孔亟趣以秋冬辦漕而水
[034-3b]
輙不利推求其故有詔禁湖田而湖卒未易復也湖既
不能注河而&KR1372又不能閉水不得已發民夫以濬河嵗
為常河壖之田不幸水旱無蓄洩之利而有挑濬之勞
丹陽於是乎大困君至撫呉者下其事以講求得失君
輙條三利以請一曰築湖埂二曰修石&KR1372三曰復孟河
民自占填淤以為田而水門故處皆壊無以髙下節宣
故湖水非乾即溢漕固憂而田輙被其害今若築隄障
水又疏其旁支河以利導之民之失湖田者百不得一
[034-4a]
利湖水以灌田者無算是用一水而得二米不獨以治
漕已石闕/  城奔牛京口為大次有南&KR1372黄泥壩陵
口麥舟尹公橋諸處甃石累甓之跡具存舊制漕運回
空船由孟瀆河以入可以不經諸&KR1372直逹毘陵故丹陽
得十月下版嚴公私舟楫而為之禁此皆祖宗時故事
可舉而行也上官韙其議亟以屬君君乃修湖堤之已
壊者一千一百七十餘丈又開九曲麥溪香艸簡橋越
瀆諸支河堤成植以榆栁行者方軌其上支河之所灌
[034-4b]
者十餘萬畆民大便之唯石&KR1372未易修舉君爭曰復湖
所以蓄水利漕也湖復而無&KR1372以為之制與不復同&KR1372
修而歸漕不由孟河故道與不修同於是發水衡錢之
存庫者加以勸分之粟大治其事㑹值是年亢旱練湖
亦涸不獲已於濬河以導江江流甚細賴君諸&KR1372就而
水有所停漕廼僅而得濟君猶恨吕城&KR1372不以時閉反
覆於上官爭之君在事六載於漕事所規畫皆行惟孟
瀆河未及施用天子亦知其勞召見稱㫖得御史為顯
[034-5a]
授君益自感激巡十庫按兩浙封事剴切歴政多所釐
舉尤留心於庶獄仁聲流聞顧其時天下已多故君亦
奉母冉太孺人之諱以歸矣君既歸而張獻忠破䕫門
君知蜀必不守决策避地崎嶇滇黔蠻徼中提百口入
呉丹陽之人聞其至也爭願割田宅贍君君謝弗受東
阡西陌與父老過存見者初不知為舊令也如是十六
年而殁余同舉進士者蜀得十有八人南充李雨然為
沅撫推知兵而君在丹陽稱循吏此兩人生平皆可紀
[034-5b]
當獻賊攻岳州李君設三計破之殱其衆萬計力屈而
後間行歸蜀起義兵扞禦鄉里卒用身殉君本家居擕
細弱冐險阻力求遺種之處成都尋被屠滅而君以出
故獨全古之賢者或以忠著或以智免其處變各不同
而桐鄉遺愛必以為歸君之自審有素未可謂之幸也
今司李嵗䕶江南之漕逹於淮道經丹陽望練湖而思
先德則我四郡之人咸食其利豈特一方哉余嘗讀東
漢循吏傳建武瑯琊王景治汴渠功成世祖親自巡行
[034-6a]
美其功績拜為侍御史後於廬江修楚相芍陂墾田加
廣境内以豐范史紀之遂為東京循吏稱首其前後與
君相類今
國家盛意修先朝之史循吏知所首重也故余之誌君
獨詳於練湖一事援据簿牒參稽見聞一以報亡友一
以存實録私門紀載取備石渠搜採君之事大有禆於
民生國故後之考者終不得而略焉君生於萬厯丙申
三月之二十五日卒於順治己亥七月之二十日以元
[034-6b]
配冷孺人生長子于蕃即擔四司李君也冷孺人方在
養側室李氏生于宣見粤之三水令二子本從君在呉
亂定始歸先後再舉于蜀筮仕皆有能名司李娶於范
三水娶於楊孫九人倜儻作俁仁俶偲于蕃出儼僑于
宣出曽孫男一憲曽倜出君之女與孫女皆二人君葬
在丹陽之扶城莊諸生父老胥㑹哭狀云權厝者示不
忘蜀也當余之初過江遇君也方終軍棄繻之嵗乗傳
東還今衰老且病司李君見而客我江城寒夜泚筆誌
[034-7a]
君之墓屈指海内同籍存者無㡬追溯三十年來友朋
死生聚散之故可勝道哉嗚呼其忍不銘銘曰
江之永出乎資中君生蠶叢兮李氷之風湖當復奠我
江介君有遺愛兮召伯之埭亂瘼作矣適彼國矣侐其
有碩維斯宅矣有呉良吏兮過者必軾我作兹銘兮大
書深刻金銷石泐兮後千百祀其何極
  謝天童孝㢘墓誌銘
君謝姓諱泰交字時際别號天童山人家寜波之定海
[034-7b]
其先本呉徙也宋建炎中有進士諱宇者自呉來尹是
邦因居焉世有顯人尤以孝行著人稱慈孝村謝氏繇
建炎後十三傳為封四川參政世和公諱大綸實君祖
參政生封司理泮池公諱瀚實君父司理用長子兵科
給事中泰宗先官南安時得封凡有子五人而君為其
季余縁君請所為作謝封翁傳者也君㓜敏博學於詩
文多所該貫原本經術治舉子業為尤工年十七補諸
生四十貢入京師卒業太學廷對及春秋二試俱第一
[034-8a]
中吏部選格需次縣令丁酉舉順天鄉試將用於世矣
廼從南宫不第歸踰嵗竟以病卒得年四十有八君痛
母周孺人早見背誓以其身服勞於父嘗為唶癕而愈
與諸兄考方書搔疾痛經營别墅以娯奉之事其兄祗
敬篤愛率子弟以恂恂恭謹進止皆循禮法賑施宗親
旁及里黨役免其繇貧餼之粟折劵棄負家無餘財執
親䘮孺慕泣血其葬也廣輪掩坎溝而環封挈畚杷土
手足瘒瘃攀號墳柏不忍舍去編年譜著思親雜咏者
[034-8b]
百篇司理公純孝早著異徴天下共聞知者由君世有
篤行且乞言以彰之也先是縣苦徃來軺傳賴原田數
百畝官收其入用飭候館充餼牽後被豪右侵奪乃更
責之於民君爭以其田當復臺使者杜公是其議民大
便之又縣所下符牒吏司其所攝之肥瘠而營以賄髙
下之既得則取償於名捕者十倍君建枚舉更番之法
其弊乃格它若學舍講堂茀而不治陂渠隄帚闕而弗
修東作興而定更繇秋風厲而清犴獄君援据故事以
[034-9a]
請長吏多見諸施行最大者無如為全浙海防論滃州
以不可不守其說滃居南北二洋之中呉與閩之交㑹
外以犄角寜紹台温内以遮捍杭嘉以東七郡土沃宜
榖魚鹽蜃蛤竹木之利可給數萬闕/ 食分條形勝要
害繪圖上之尋知罷議已决則又稱七十二嶴之人一
旦内徙苟急其期㑹壹其津梁將有湛溺離散之患亟
宜遣使者分䕶擇近地為安集戒營士勿有得侵擾此
定遷要䇿也再念時方沍寒出家錢指囷粟為粥遍食
[034-9b]
遷者其平生孝謹之餘仁心及物余得之君家傳及里
人之口如此君之友人又為余言君都門之日先皇帝
取防海方略下諸生問狀當是時科塲事方在覆覈同
輩人人惴恐君獨以家在海濵具悉其所宜興罷卒從
容以其意對在邸中同舍生或置酒設樂歌呼相和君
端視危坐黙然於其旁遇有所感發則談平昔所爭便
宜得失攘袂搤掔絮絮不肯休退而自笑為狂在識者
視之類夫古之勞人志士近世不多見也君每逢名山
[034-10a]
竟日忘返樂與棲遯者遊敝屣一切富貴非其所好中
嵗以後見伯兄以前進士守道不出庶㡬取科第搘門
戸一娯恱其親心比親逝而後身遇輙又汲汲焉圖展
其所學裨益當世而先效之於鄉里乃位未逹於當官
年不逮夫中夀齎讀書行義之志而溘焉一昔以死天
之生才果孰成之而孰挫折之耶噫嘻此其可悲也已
往余在太學頗欲按經術攷求天下士而君所對極深
羙故於衆中識君同時有南中何君次德同里周君子
[034-10b]
俶咸通儒洽聞余差次之名廼在君之亞兩君深服君
之學與行尋又與君同舉此三人者處師友之間其相
知為深次德子俶與余世講而君初交其候余也見之
於便坐解說經義間談及於居身行事其釋我之疑規
我之失有兩君所不能盡者而君言特切余善之而或
未能盡用最後追驗其可否未嘗不流涕曰君愛我嗟
乎余於天下之交零落葢無幾矣竊不自意晩而得君
深幸可托之以死而君又前没君沒後次德子俶連蹇
[034-11a]
不遇而余益失志寡偶甚憔悴以抵於衰嗚呼君死余
於斯世復奚望哉君配劉氏洪雅令之女生子一允昌
邑諸生有文行允昌娶傅氏孫男二緒彛緒雋孫女二
君墓在慈孝村先塋之次遵末命勿它窆也允昌之速
銘也曰吾父易簣前一日得先生手書猶命允昌扶而
起拜且讀幸哀而許之以慰地下嗟乎君之乞余作父
傳也日必蒲伏於門其得之也跽而泣今允昌渉兩江
踰七百里而來請其為人負至性不愧君君可謂不沒
[034-11b]
矣為之銘曰
謂君古之人兮何以執經擁巻而稱諸生謂君今之人
兮何以方領矩歩而法先民吁嗟乎如君者若使假之
年升以德除掌故賜禮食說詩書談道術雖齊魯諸儒
自以為不及也
  工部都水司主事兵科給事中天愚謝公墓誌銘
余嚮以後進得交於漳浦黄先生先生用直諫忤時宰
余與其及門諸生㡬以罹黨禍最後先生用國事殉諸
[034-12a]
門人或存或亡又更二十年不可以復識乃今得誌我
天愚山人謝君初天愚有弟曰孝㢘天童君㤗交以師
道事余為言其兄隠居海濱不交當世余慨然於先生
之不作思與其徒游嘗欲因其弟訪天愚於山中不幸
孝㢘蚤世今年余始誌其墓而天愚亦已没矣余得天
愚之子所為狀而嘆曰嗟乎此真不愧其師而余顧非
其倫也其又何以誌君雖然漳浦之事既不可以書後
來遺佚傳中有為先生之徒者庶㡬附著舊聞弗至於
[034-12b]
放失此亦所以逭後死之責而下報執友也嗚呼其忍
弗銘按狀君謝姓諱㤗宗字時望晩號天愚山人先世
家於呉其遷也以宋建炎進士定海令宇者為始祖自
宇以下五傳為元髙安令嗣謙又五傳為明福建僉事
琛琛弟璵則君五世祖也璵生廷華廷華生維寜維寜
生大綸以仲子方伯公渭貴三世皆贈參政而君之父
封司理公諱瀚為贈君長子母周孺人姙十四月君以
生長而日誦數千言讀書為文咸經方伯所指授補博
[034-13a]
士弟子累試第一庚午黄先生主浙闈試已得君矣為
同事者所抑又六年丙子再應浙闈試南康黄公端伯
實首薦君乃雋明年連掇南宫第其所受知則又黄先
生也海内聞而奇之君之一生師友南康偕漳浦可合
傳而才行志節與君相符彼造物者非偶然也君筮仕
得粤之番禺令番禺多盜而好訟君捕得為盜囊槖者
曰富人李某要人為之解行千金以鬻獄君不為骳法
卒按誅之粤有藤以毒人酒脯立死民之病而死者亦
[034-13b]
以此誣人吏因根株連染而下大困君痛繩健訟者以
罪其風乃息蠻有盤古峝蘇鳳宇者聚數萬人以叛君
自少通孫呉故能用計擒之置箯輿中其黨謀竄奪有
斾而伏山顛者鳳宇望見而呼縛盡裂左右莫敢近君
下馬手自搏之卒膠致軍前以狥諸將有多戮生口為
功者君不許詳在君南征志中是役也却地八百里論
功當不次乃僅用嘗調陞工部都水司主事尋中蜚語
謫為福建幕僚君不以左降自弛易念時之多故繕城
[034-14a]
垣修亭障勤勤克舉其職嘗攝司理事於泉州治莫郡
倅之獄不肯順御史指予重比監司治海舶以闌出貨
物君按之無驗免之踰年遷南安司理而國勢亦已危
矣由南安擢兵科給事中有所按行入浙江上方用兵
因留不去奉太公避於郊居之柴樓㑹
王師下浙東既定督府以君等六人者薦遭太公之䘮
固謝病以免嗚呼若君所謂身與名俱全者耶謝氏世
以慈孝名家封司理公有五子皆質行而君為長既貴
[034-14b]
以宅譲諸弟營别圃蒔花藥風日晴美奉太公以宴游
酒半君雅歌羣弟和之其家風近未有也為人和而莊
不以才地少自崖異獨居雅不設杯杓見妻子亦無惰
容及其遇故舊引壺觴則歡咍竟日夜坐客或有沉頓
者而君已曉起盥嗽讀書自若矣昔人所云醉而不亂
者耶生平手抄經史百餘巻為文章取材於管子莊周
諸書騷雅尤其所長菊醉吟者蓋取以自况也君性嗜
菊藝數百本於所居之堂有感於秋風摇落草木變衰
[034-15a]
故托諸墜露落英以寓其君子羙人有懐不見之意固
非餔糟醊醨自詫為醉吟先生己也君在同里得薛文
介為之師而都諫章公正宸同為方伯之子弟文介没
君續其所修郡志都諫肥遯不知所終君於晩嵗杜門
著述所與相切劘者天童其季弟也艾仲可其故人也
薛五玉鄭維馨其後輩也天童死君輯兄弟間往還唱
和之文而哭之見者亦為感慟仲可年八十餘矣於書
無所不記憶君每見必以經史相問難臨没而意猶不
[034-15b]
衰維馨則和君菊醉吟至百首者嘗從蕭山歸君喜曰
吾久不見鄭生盍相從我飲乎是夜談笑傾盡漏下五
十刻客數起復留已而君隠几鼾卧始散去質明遽聞
君卒薛君傳其事比之於羽化蟬蛻余以為君之讀書
求友於道有得其視斯世斯身死生興廢猶夫酒之醉
醒花之開落也豈不然歟余之從黄先生游也竊嘗記
其遺事一二先生好易而尤工楚詞居長安食不能具
一肉酒酣間出於圍棋書畵以自愉快受詔進經義於
[034-16a]
承華宫援据詳洽篇帙甚富入其室見床頭有廢簏敗
紙不知先生所攷訂何書也予杖下詔獄萬死南還余
與馮司馬遇之唐棲舟中出所註易讀之十指困拷掠
血滲漉楮墨間余兩人&KR0787眙歎服不敢復出一語相勞
苦以彼其所學死生患難豈足以動其中哉今以天愚
山人之事合而觀之有裕於進退無忝於君親全身名
保門戸則以君之地非先生之地也篤志於友朋跌宕
於文史輕富貴齊得䘮則是君之心猶先生之心也若
[034-16b]
天愚者可以為先生之徒矣君娶葉孺人為懐慶參軍
之女子四得昌晉昌景昌諤昌也得昌以貢需次銓補
而弟皆諸生所娶皆名族諸孫十有四人孫女九人曽
孫二人君卒於康熈紀元丙午十二月之十六日上距
其生戊戍三月二十二日為年六十有九墓在城西囘
向寺之南將以某年月葬其過余乞銘者則景昌也余
讀宋文憲所作謝翺臯羽傳稱其擕酒上嚴陵釣臺酹
平生知己再拜慟哭以竹如意擊石作楚歌歌闋竹石
[034-17a]
俱碎翺能為詩古文詞所與從亦在汀漳䖍吉之間又
嘗過蛟門登候濤山即今定海勝處何其與天愚山人
行事適相類也翺之死有方㵯呉思齊者收拾其遺文
今天愚諸子方顯重非臯羽落魄無家所可得而比然
同時如艾仲可諸君者以詩文節槩相為友居然隠者
之風浙東固多君子乎余故牽連書之不徒以紀黄先
生也其銘曰
於此有禮器焉玉者圭瓚木者犧尊以饗以祀㫖酒既
[034-17b]
盛彼焚崑岡瓘斚以傾此置中衢山罍是存酌我濁醪
混跡忘形青黄雲雷隠見龍文麟也紱之菊也擷之以
續遺經以補亡詩洵君子兮如之何其勿思也
  朱昭芑墓誌銘
嗚呼史學之不明於天下久矣兵火散亂書巻殘闕間
留一二碩儒將以紹明絶學天必欲困苦之挫抑之甚
至天閼其年俾所著書勿就若吾舅氏朱昭芑可不為
之深痛乎君諱明鎬昭芑其字呉郡之太倉人曽祖諱
[034-18a]
顓祖諱鳳韶父諱廷璋於余外王父為從兄弟以武科
領叅游借職君生而頴異十七補諸生與余兄志衍游
性彊記天資絶人吾師張西銘友人張受先讀其文願
與交兩公之友滿天下顧推服為第一君之名日益重
羔雁盈其門嘗偕侯廣成先生游江右為葉公大木之
粤東其他即交書走幣非所好弗屑就為制舉藝極工
三試鎖院已收矣復落㑹世變遂棄去與西銘門人周
子俶齊名發憤攻古學世所稱朱周者也君每讀一書
[034-18b]
手自勘讐朱黄鈎貫上自年經月緯政因事革下至於
方言物考音義章句無不通以訓故參以稗家攟摭補
綴穿窒疑定紕繆絲分縷析而後止長身脩偉負意氣
好持論恢竒多聞上下千百年若指諸掌聽者驚悚莫
敢奪於國事雅有論述藏弆不以示人馬遷班范三史
攷覈尚未竟魏晉以降貫穿詳洽有所著述必本之左
國以為標准丹鉛矻矻日鈔月撮曰史典曰史㡬曰史
略曰史風曰史游曰史嘉曰史芸曰史異曰史最曰史
[034-19a]
俳曰史鑒曰史粲曰史紏十有三種史紏特為可傳其
論三國也謂陳夀有四闕不誌厯學不傳列女不搜髙
士不採家乗在史法宜増其論南北朝也謂蜀魏呉晉
之志入於宋書梁陳齊周之志入於隋書在史法宜改
於唐書則歐陽主紀志及表宋主列傳一書之内矛盾
異同宋仁宗命裴煜等五臣從容較勘不聞一言之釐
正故修唐書者其病在分於宋史則孝宗本紀編年記
事前後乖錯最為不倫諸臣列傳詮次繆亂凡有七失
[034-19b]
葢元順帝求成書之速不三年而宋遼金三史告竣皆
仰成於脫脫之手故修宋史者其病在易君之舉正辨
駁皆此類也君事親孝家貧資束脯奉母撫㓜弟以成
立與人交推試任素不侵然諾有古人之風自兩張繼
没志衍死事廣成一門屠酷君以窮諸生庀死䘮支門
戸傾身為之弗恤曹偶雜坐歌呼諧噱初不以方雅自
髙遇義所不可則正色譙譲質責其非雖豪右貴人無
所鯁避葢君天性彊直斥臧否厚氣類始終不變所守
[034-20a]
晩節浮湛俗間推移玩物聊以耗壯心而消盛氣世或
以疏通目之未為知君者矣居身清苦刻立其之江右
也以試事請者齎數百金叱之去呉備兵使者鈎致之
幕府中不肯干以私所居席門環堵卒之日其師呉魯
岡友張無近門人王周臣醵錢始克以歛㑹弔者車數
十乗皆知名士余與子俶哭之極哀屈指二十餘年知
交漸滅唯君及吾等為三人每酒闌燈灺君輙悲余之
遇而傷子俶之貧俯仰盛衰未嘗不咨嗟太息而不謂
[034-20b]
君又如此也君生於丁未十一月二十三日卒於壬辰
三月八日年四十有六配曹氏婉順有婦德先於君二
十餘日無疾而逝年四十有三君之病也㑹曹之䘮驚
而哀遂以不治子四讜詡詒詔女一讜將以某月某日
葬君於故里之某阡當君之未亡也詔書舉山林隠逸
學官以其名聞君辭以書曰唐有李渤陽城宋有种放
常秩元有葉李劉因六人之賢否不同要必有奇才異
能足當國家異數某何所長敢與斯典君為人執忠孝
[034-21a]
持名節絶意仕進以死自守此即其生平大指已要君
之所處巻懐自得天實縱以讀書論史之年可以無死
而不料一病以没君没未兩月余之困苦廼百倍於君
君平昔所以憂余者至今日始驗憤懣不自聊乃致抱
殷憂之疾其不與君同游者㡬何而猶執筆以誌君之
墓嗚呼君既死誰復有知余者乎不覺噭然以哭為之
銘曰
嗟妖夢何明徴帝錫符㑹於辰詄蕩蕩開天門從羽旄
[034-21b]
紛上征後良史資博聞生正直為明神刻兹石告子孫
 
 
 
 
 
 
 梅村集巻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