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44 陶菴全集-明-黃淳耀 (master)


[022-1a]
欽定四庫全書
 陶菴全集巻二十二
            明 黄淳耀 撰
  陶菴自監録四
陶石簣云世間惟道徳朋友是真餘悉假偽
未嘗讀程朱諸先生書與讀而不能精究者其輕毁謾
詆固無足恠
朱子四書集註中未嘗無病要之後學不可輕議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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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李杜韓歐諸集其中詩文佳者固不勝舉然而字句
之瑕與文義之累理者亦未嘗無之終不以此掩其大
美也况朱子為千聖發㣲使盲者得視聾者得聽其功
固不在孟子下縦有偏滯不融處功過獨不可相準耶
會有無益者五文會無益鬬巧矜長易渉毁譽酒會無
益選伎徵歌易渉荒滛逰會無益賞月吟風易渉流蕩
談會無益論人長短易渉輕薄交會無益懐刺漫投易
渉奔競今人非此五者不會就中文會似屬正業然扵
[022-2a]
進徳修業畧無毫髪之助而或假此以為下四會之資
余深見其無益自後立戒不得輕入
習静是第一義讀書是第二義作文是第三義求友是
第四義今人奔走徴逐多云篤扵友誼吾實恥之
揚子雲云雕蟲小技壯夫不為也杜子美云文章一小
道扵技未為尊彼所謂文大者鑽窺微宻小者推敲風
騷此後世學文之徒所嘔心不能到者也二公猶輕之
若此今人所業者不過應舉時義耳以視二公之文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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啻爝火之扵日月乃至窮年累月疲耗心力扵此中可
謂不知務矣
陳恒弑君章集註胡氏曰仲尼此舉先發後聞可也雲
峰解云先發後聞謂魯也非謂夫子也近聞子將云渠
自有全篇晦翁節取四句大畧往往動後人之疑今未
見全文若何自當依雲峰說不可使文定有非聖之罪
余前閱二程書友人從案頭見之語有韓云渠何故閱
此書有韓對以此書宜閱友人摇手不然噫今人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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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非聖書見者不之怪讀二程書輙怪作種種累理事
聞者不之怪學二程為人必怪矣
雲間周莱峰先生之為人吾所不知也讀其學道紀言
篤實謹宻古好修君子也有韓云雲間人甚稱其惡噫
豈有篤實好修如莱峰其人而猶惡者因思先正云要
人感恱怕人怪此私心也又云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
非笑如莱峰者豈不怕人怪不畏人非笑者耶讀其書
不知其人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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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問蓮池禪師在家人修行恐不及出家者荅曰在家
人能扵五慾中證得如火中之蓮後遇水則愈長若水
中生者後遇火恐焦耳此語與予今日所見同非實厯
不知
無樂而豫者淵明也無挟而恃者退之也
列子曰心凝形釋骨肉都融不覺形之所倚足之所履
随風東西猶木葉榦殻竟不知風乗我邪我乗風乎噫
此所謂御風者也此亦列子從心所欲従容中道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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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然畢竟與孔子不相似為他走入為我窠臼中
昌黎曰今世之為士者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有餘一
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
吕温陳先生墓表曰先生行不學之道據不仕之貴負
不稱之名達人觀焉斯極矣
孟東野詩曰道險不在廣十歩能摧輪心憂不在多一
夕能傷神
古之髙士饑不可得而食寒不可得而衣余逰扵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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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人數得而飲食之能無愧乎
人說非理語不能救正則當以不荅銷之
向讀雲間周莱峰先生紀言實心儀之有韓誤信雲間
人云此大惡人余斷謂不然今早與一友談及書畫此
友云莱峰書畫極佳余問其人曰古君子也不覺色喜
莱峰為人雖不以此友之言而定然而一念之好善有
不能已者惟恐莱峰不得一助耳傳曰不知言無以知
人也君子與人交聞流言而不信况前輩乎又况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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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舟中聞雷悟得天地間總是一氣
餘冬録云韓退之贈崔斯立詩有可憐無補費精神之
句王介甫遂用以譏公云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
費精神然則介甫之新學又何如哉荆公選唐百家詩
成序云廢日力扵此良可悔也而不知新學之當悔何
也枕上讀至此不覺蹶然驚起嗚呼斯立學詩而退之
惜之退之學文而介甫惜之介甫志不為世俗之學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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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誤用而後人惜之今我飽食終日一無所用而猶
不自惜竟亦無有惜之者矣宜勇猛自勵
吾嘗見一鄙夫本恡財也而與人書曰生平最惡重財
輕義今日見一薄夫本以謗書詆訐人也而曰生平最
不喜談人隠慝嗚呼小人之肺腸口頬如此此等人何
足道鄙薄二字究竟我何曾脫得乃說人耶
嘗讀王伯安羅近溪王龍溪一流語録怪其髙逺之過
此後一變而為任侠顔山農何心隠之流種種迂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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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指為大盜而流弊極矣然伯安之學實祖象山象山
之學固従孟子入者也學非不正而流弊至此立教者
可不慎乎程子曰墨子之徳至矣而君子弗學也謂其
舎正道而之他也至言哉
精神力量如此決知非用世之具然境界遭遇逼人入
萬斛蟣虱中嵗不我與分隂可惜豈堪閒愁閒悶耗其
血氣耶
萬事不須閒著意只應随分閱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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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凝然不動不小家相
羅一峰與人書曰近世大儒有下第者其言曰今秋幸
不為考官所取得與弟姪研磨義理猶舎荆棘而達康
莊猶去野店而居安宅修道崇徳之君子固如是也今
乃汲汲科舉之得而以家貧為憂則其念慮之害與世
之醉夢富貴者又何異若以家貧親老未免此途以階
禄仕固聖賢之所不禁但不可縁以得失置胸中耳又
曰若不以得失置胸中則應舉也未甚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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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貪多作事要快皆當戒之貪多則不精要快則多
悞此予大病也
鐵劍利則倡優拙此語出韓非子而程子語録象山語
録皆有之蓋喻為學有實得則外飾不足也
正學與人書曰處塵埃中不慣與流俗往還厭其喧閙
毎欲縛一椽扵萬山絶頂人迹所不至處従一二友生
讀書嘯歌以自樂伐木誅茅非有力者不能非惟古之
富貴人不可效欲效畸人静者巖棲谷飲以自快亦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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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遂吾之貧困過古人逺矣噫清福豈易得哉
取友難哉泛泛而識之泛泛而交之不待臨利而操戈
臨害而下石也
吾嘗欲為不愧屋漏之人而未能也徧觀諸同人無一
人以此存心者
予嘗與一先輩論及程朱先輩極訾伊川為執抝紫陽
集註為頗謬予時亦附和之近讀二程書始知伊川不
可輕議紫陽註雖有未盡合處然為前輩表章功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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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夫豈淺鮮昔有著書摘歐陽公五代史之失者東坡
極訶責之况闡聖人遺經扵千載之下其難易較作史
何如豈能一一合符乎盖此先輩究心禪學與宋儒氣
味不合予當時妄言至今悔之
學韓文者始扵宋初栁開仲塗栁公倜儻負竒氣其文
能變五代之習今其集未見行世元郝經伯常文章節
義時人比之東坡歸震川集有䟦伯常堯帝碑文云先
友吴純甫家有陵川集今亦不存兩公之文皆足以傳
[022-8b]
其人猶泯泯如此豈顯晦有數耶抑尚有所待耶
劉寛羮汙衣韓穉圭玉杯碎不怒其婢若吏出扵無心
也若上下嘻嘻雖兩公何以齊家乎近聞陸君履常之
子為人誤傷其目置而不挍舟赴金陵為来舟觸其僕
墜水死亦不挍盖皆出扵無心也此兩事較劉韓兩公
所䖏更難孰謂今人中無古人乎
昔賢有聞父叱耕牛聲而泣者曰自傷不能致榮華而
使老父未免勤苦吾父雖不業農然一家之事萃焉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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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甚扵為農吾讀書本求顯親今反貽親以憂是尚得
為人子乎屈指来嵗距秋闈一載有半揣摹之業足以
成矣徼天之靈使疴癢得脫扵躬雜務不撓扵外濡首
帖括必有當焉若藝成而復屈便當捐棄陳言供為子
職雖求田問舎烈士所譏而學者治生先儒不鄙未能
濟世豈可累親昔吾邑張伯常先生二十嵗時與父約
三科不中即絶意進取代父理家後至第三科得售盖
二十九嵗也余来科亦當其年利鈍決矣崇禎辛未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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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廿九日我與我約
看人詩文不宜違心過譽以求感恱此䖏害亦不細待
人不誠亦是心過非但口過也
陸象山之教只收得中上人耳收得中下人纔是廣大
韓子原道極扵正心誠意而不曰致知格物蘇氏古史
舉中庸不獲乎上卻不說明善誠身歐陽子謂聖人教
人性非所先皆朱子所謂無頭學問也
借書不還大過也而人毎忽之借書遲還亦不可憶楊
[022-10a]
萬里集中有謂生平未嘗借人書不還而人借之者多
不還噫此亦寧人負我無我負人之一事也今後借書
當記年月日最遲不得過一年借書不還與借財物不
還者何異白晝攫金人謂之盜昏夜胠箧人謂之賊借
書無盜賊之名而享其實不大得計乎余向借友朋書
委積未還今逐一開列扵後次第還之惟借聞初上人
書三四種今已成故物益以重吾過可歎也
董思白論畫云畫之道所謂宇宙在乎手者眼前無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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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機故其人浩浩多夀至如刻畫細巧為造物忌者乃
能損夀盖無生機也此言似漫而有實理推之作文臨
事亦然文太工則困而不活事太宻則滯而不通
早起梳頭毎落二三莖白髪年未三十血氣如此昔人
所謂蒲栁之姿者非耶嵗月逝矣而學業不進可為浩

朋友聚會是好事然說十句話中少一句合理是以聚
則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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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菴全集巻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