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1a] 
欽定四庫全書
陶菴全集巻十九
明 黄淳耀 撰
陶菴自監録一
愚倣古人遺意作自監録毎日所為夜必書之
兼考念慮之純雜語言之得失自辛未三月十
一日始勿㤀勿遺勿示他人司馬文正公語晁
補之曰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
[019-1b]
對人言者耳陳井巨中勸學文曰凡不可與父
兄師友道者不可為也凡不可與父兄師友為
者不可道也宇文公諒雖暗室必正衣冠端坐
嘗挟手記一冊識其首曰晝有所為夜則書之
其不可書則不敢為天地鬼神實聞斯言愚置
此冊實倣古人遺意但古人喫𦂳處在知其不
可則不為若諱過不書㦯書而不改猶不書也
四月十九日又識
[019-2a]
又云自監之名古有之今當以困學/紀為名日夕觀此二字庶有所儆
晦菴曰人若扵日間閒言語省說得一兩句閒人客省
見得一兩人也濟事若渾身都在閙塲中如何讀書人
若無事用半日静坐半日讀書如此一二年何患不進
工夫既不専一慚愧刻責之念復安可少
昔有人静坐三年出關卻呆了此象山所謂為善累心
也諺云閒時做得忙時用不著何取扵做
韓魏公論人為善難在持乆計日計月而為之者甚多
[019-2b]
也
何燕泉有言曰嵗月如流一日減一日一嵗無一嵗少
而壯壯而老老必死人豈不知而鮮克知惜人盖有不
及老而死者矣子有美酒何不日鼔瑟宛其死矣他人
入室此非知自惜者陶侃言大禹惜寸隂今人當惜分
隂功名事業一繋扵天道徳文章則在乎已閒散處亦
悠悠不得賈島扵驢背上思詩舉手作推敲勢大尹騎
従之来竟不見不覺朱子謂推敲二字關甚利害直恁
[019-3a]
用力所以後来詩極精髙吾人學是何等大事卻全悠
悠不肯著𦂳用力反不如彼做沒要𦂳事可謂倒置晦
菴之所以䇿勵乎學者至矣
羣居謔浪敗徳之尤自後除不得已赴燕外必不得妄
自過人淹留竟日
楊忠襄為友人誘至伎女家歸而流涕自責取衣冠毁
之自守不足者當以忠襄為師昔賢毎燕集值女樂未
嘗流眄以拇指搯中指至明日指痕尚在吾輩自檢當
[019-3b]
如此
近日有一事長進處人有争心者總不與之辨已所長
不欲使人知
謔毁二字近日頗覺消除然充類至盡此二字尚在只
為尚在所以復發
昔賢别程先生數年問其得力曰止去得矜字爾先生
喜曰可謂善學我今亦逐節除去去得一節其餘便可
漸減
[019-4a]
邵子始學扵百原堅苦刻勵冬不爐夏不扇夜不就席
者數年人知先生風流人豪豈知其勤苦如此
龜山閒居和樂色笑可親臨事裁决不動聲色與之㳺
者雖羣居終日嗒然不語飲人以和而鄙薄之態自不
形也
偶見俗人便有厭而逃之之意未曾主敬故也
此事如逆水撐篙行得一尺又退一尺行過的總不算
又如快馬收韁常若不及又如千仞峰頭下臨絶澗一
[019-4b]
失足便到底他人無下手處
將聖賢言語作一場話說學者之通病又云學力未能
勝舊習正如藥力未能除舊病頃刻學力不至則舊習
仍在一日不服藥則舊病復作學力勝則無此疾矣右
薛文清語二則讀之通身汗下此二則正指吾輩通病
然必是薛公自經體貼出来
行第一步心在第一步上行第二步心在第二步上三
步四步無不如此所謂敬也如行第一步而心在二步
[019-5a]
三步之外行第二步而心在四步五步之外即非敬矣
䖏事皆然文清/語
斯須照管不到則外好有潛勾竊引之私不可不察
不戲謔亦存心養氣之一端
人當危險處疾病處戰陣處祭祀祈禱處則邪心有所
攝而不萌若能常如此時何患學道無成
醉後省察未嘗無過甚矣酒之為狂藥也
識欲沉氣欲銳力欲定膽欲決眼欲明口欲訥
[019-5b]
不愧屋漏大丈夫之事也吾身心之際可愧多矣過而
不改是尚得以為人乎書此自警
恥之扵人大矣今人恥其甚不足恥者而甚宜恥者反
以為固然誠可憫痛人有至尊至貴在身而為物欲所
驅日逐煩惱匆忙所謂莫被他謔是也象山欲髙著眼
看破世人為此莱峰/語
蕩滌塵埃渙然出扵萬物之外常想鳳凰翔扵千仞氣
象
[019-6a]
勿以小小逆順為喜怒勿以小小得失為重輕勿以小
小毁譽為榮辱
莱峰曰初聞得事来便手忙脚亂到後来亦只如此何
須忙得
自家所行者正毁譽得失那裏管得許多王西室當言
即言當行即行更不顧忌利與害然尋他不是處又沒
有喫𦂳在此句若不知顧忌而行/則為介甫之執抝矣其害尤大
夜来思量了許多明日一些也無用可笑此是妄想底
[019-6b]
公案
昔者文王問扵鬻子敢問人有大忘乎對曰有曰敢問
大㤀如何曰知其身之惡而不改也正說著吾輩庸人
随来即應隨過即掃應前不動些子掃後不留些子
鄧文潔云逐日查已過我輩宜逐刻查已過一刻不查
不啻去而萬里
日月遄往只思一日易過便知百年猶是
應事接物時念頭多為所動豈非欲人敬我愛我耶列
[019-7a]
子以舎者争席為進境盖多一分周旋即減一分天機
也昔人莫安排三字可味
欲見其所不見視人所不窺欲得其所不得脩人所不
為
有韓語余有時流曾㑹余者極相譏切乃至以為極惡
初聞之殊復介介噫此等妄人雖善詆訾人亦何異蟋
蟀之鳴蒼蠅之聲耶予胸中以此介介要是俗念未㤀
須蕩滌剗除勿使毫毛宿留扵庭宇則善矣
[019-7b]
金貴百鍊唯人亦然若不向閙動䖏打過一番只是兀
兀堆堆閉關面壁縦饒閉之又閉面之又面一經閙動
便已納了敗缺也為他不曾實厯故
予有懶處俗事怕見俗人之病盖自揣志强才弱事事
對付不過因思效法古人善蔵若愚者欲待他日身䖏
事任猛力做得一二事不枉此生今知此念非也先儒
教人變化氣質未有不以勇猛精進為主者應事接物
雖㣲小亦不肯放過故云在人情物理事勢上做些工
[019-8a]
夫若撇卻目前妄圖異日便知異日有做不得處盖一
有厭事心心已為事累矣吾向嘗論吕端云小事模糊
大事不模糊畢竟是中人勾當真正英雄小事亦不模
糊丈夫處事當如獅子捉兎須用全力不然是苟且非
善藏也
學古人要學第一等古人雖力不能至不敢不勉
髙明之士易悟難修初學一有悟入當如窶兒得珠珍
重保守若佹得佹失如夜光明月在手中空過一番有
[019-8b]
何交
做功夫到微宻處著力不得開口不得
洪景盧曰士之處世視富貴利禄當如優伶之為參軍
見紛華盛麗當如老人之撫節物觀金珠珍玩當如小
兒之弄戲劇遭横逆機穽當如醉人之受辱罵
在我者有愧焉不可以人之譽我而輙喜也在我者無
愧焉不可以人之毁我而輙懼也
獨立不懼是何等氣槩
[019-9a]
濁世之善者難扵古人閭閻之善者難扵士大夫
不學無義惟機械變詐之是務雖名為士大夫一市井
小人耳何足道哉
徐仲車曰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如此而不為
君子者未之有也言其不善行其不善思其不善如此
而不為小人者未之有也
澡身虚心曰齋戒深居静室曰安處收心復性曰存想
遺形忘我曰坐忘此攝生之大畧也
[019-9b]
在雲間聞吾邑嵗試案已發而家報未来名次或恐不
前今向此處把住念頭莫待臨時又生膠擾
只將喜怒哀樂愛惡欲七字微細分别便見通身病痛
我兩日不熱而煩不寒而慄㦯為試事㦯為疾病㦯為
思家刻刻流轉累心之至乃至累身可以悟矣
儉化謂我不耐煩良信耐煩二字余聖藥也
養生之理與學道亦不相背
盛徳者物不能擾形不能病形不能病以物不能擾也
[019-10a]
故善學者臨生死而色不變疾痛慘切而心不動由養
之有素也非一朝一夕之故也二程語録宜體認學道/若不至此便不成丈夫
一月来以患瘍故學力俱退向所得力處皆成話說矣
豈非以疾痛慘切而動其心者乎推此言之一事做不
得一處去不得矣可為猛醒
多驚多怒多憂只去一事所偏自正
心氣定便和無疾
宋史稱横渠先生居南山時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
[019-10b]
有得則識之㦯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
須㬰息亦未始須㬰忘也
吾性易怒易憂最宜戒
復之三曰頻復厲巽之三曰頻巽吝執持不固之弊如
此
尹和靖受業伊川門下欲不復應舉伊川謂子有母在
未可如此和靖歸白其母云云伊川然後許之朱子在
漳州日一士人自泉来謁自言心厭舉業欲従問學朱
[019-11a]
子以其非父母命令歸得請再来始無所礙夫問學美
事然既妨禄仕亦必出扵親命乃可自遂不然不得乎
親非所以為學也餘冬/録
元劉敏中嘗與同儕各言其志曰自幼至老相見而無
愧容乃吾志也
勝國王紹文處士臨終書示其子孫語云利人之事可
周旋處雖獨力亦當自為害人之事於戲謔中一念不
可妄發
[019-11b]
宋胡宿毎語後進富貴貧賤莫不有命當脩身俟時毋
為造物者所嗤
上蔡語録命雖淺近也要信得真將来做田地就上面
下工夫萬事真實有命人力計較不得吾生平未嘗干
人在書局亦不謁執政㦯問之對曰他安能陶鑄得我
自有命在若信不真風吹草動便生恐懼憂喜枉做却
閒工夫枉用却閒心力信得命便養得氣不挫折也張
忠定云只一箇信五年方做得成此事誰不當念之
[019-12a]
周氏紀言記章鄧山自言少年多病後因念聖賢教人
理性情遂扵喜怒上調停自此一向無病余多病當/以此自治
此事本自已事切勿使人知滋味便減了
黄昏時須静坐乃睡明日方有精神若一日勞役至晚
乗困倦便睡明日精神殊減
吳康齋詩云由来氣質已偏枯俗染彌深愈失初扵此
不加鏖戰勇卻従何處著工夫
楊慈湖云為物所逆而動心此怨天也
[019-12b]
凡事到前且教胸中泰然急亦無用
細思驚憂二字總沒用處盖事之小者既不足用吾驚
憂若至生死窮通則又有命矣山谷曰青山白雲江湖
之水浩然可復有不足之歎耶
莱峰先生記言予喜誦之以其平易切實扵我輩中人
以下者尤相近燈下録數則以當座右銘謀身無萬全
之䇿不如委命之為安處世無百中之慮不如任理之
為適若能事事信得命過省多少煩/惱○已見吾師録一則不復載
[019-13a]
夫子温良恭儉讓五字都要想見其氣象謝安迎桓温
時氣象常要想劉寛下車還牛氣象常要想想之者所
以變化氣質也不然想也沒用
王龍溪去官之日僚友餞送意氣自如若加一分意氣
便不自如矣 心本是活物怎教他定得今人流放扵
物欲此是樞都不在臼子裏若要拿定此心則是樞都
死煞了須是終日開闔而不出臼子方是此龍溪語余
春来在有為上用功乃至欲遏捺之使一念不起遂成
[019-13b]
心疾不惟臨事不得力反受其累觀此語不覺泮然渙
然龍溪之學今人病其近禪要之未可輕訾也
妄語如因人以宛轉其語便是小人之態只看朱子與
人書不肯少有依違便是其心之忠信也依違之病余
最恥之然亦時不能免觀此可戒
操練軍士正為殺賊遇賊放過操練何用平時講究道
理一遇境界便即随波逐流何益之有念此可痛
慈湖遺書云學者涵養有道則氣味和雅言語閒静臨
[019-14a]
事而無事
尅日成功如箭筈離絃直造掤的此立志様子也耐心
持乆如磨杵作針不計嵗月此用功様子也
勞生以徇物不亦愚乎遺物以偷生不亦鄙乎愚則吾
不知鄙則不免矣
多思預算決定無益聖人所謂思患預防盖是指人事
可盡者耳
張文定邦竒觀頤録序曰夫人情扵既往之愆孰能無
[019-14b]
懼懼而復㤀之與不知懼者等耳今日之懼吾又懼其
復為前日也於戲以吾方懼之心又懼夫懼之㦯失也
朽索之馭六馬不足以喻乃敢放焉而自肆者何哉昭
事録序曰予年二十四五官翰林時則有觀頤録毎夕
紀過以觀所頤厥後侍養家食窘廹拂抑時攖於中而
鄉居僻絶乏朋友之助深用自懼毎日晨興焚香拜天
取易書詩要語乾元亨利貞敕天之命惟時惟㡬我其
夙夜畏天之威扵時保之云云者對天嘿誦數過盖以
[019-15a]
天與此心為類師也云云前輩實能畏天省過如此予
數月以来無毫髪之益心過日積口過日增嵗月之已
去者如火銷膏而不知也精力之已耗者如積水竭扵
蟻漏而不覺也於乎困而不學者余之謂夫張公鄞縣/人嘉靖間
為兵部/尚書卒
張文定與人書又云外不能不與衆周旋而中竊厚自
植立恐恐然惟懼有愧於平日之所誦讀盖亦已艱矣
文定公又與人書云君子素位而行當跪而跪當拜而
[019-15b]
拜苟中乎禮即與饑食渇飲者何異
文定中庸傳曰體天之道必法天之强㦯曰何如其能
强也曰勗何如其能勗也曰思曰奚思曰思帝命之不
易其不容不力矣今夫儕我者之命我也且猶肅然以
承之况上帝之命乎人之命入吾耳感吾心而已也而
猶惕然念之而况帝命之根吾心而不㧞引翼吾前而
不少息乎且大化之往也無窮来也無止往吾弗及而
来將不吾復兹吾扵萬古内一受命也而可無勗乎節/三
[019-16a]
十三/字
昔張天祺自約自上牀後不得思量雜事趙州參禪自
云此心扵二六時中惟粥飯兩時為雜用汝今只簡㸃
此心一日不雜者有㡬不患念起只患覺遲此至言也
富貴不可輕也然人不能輕富貴則不䏸䖏富貴捕虎
者未嘗畏其為虎故帖耳妥尾而惟吾之擒知其為虎
而畏之則必為所噬矣正學/語
勿以無益害有益
[019-16b]
日月易逝陶士行所謂分隂可惜非欺我也在吾輩雖
秉燭以繼日猶嫌其速而况堪以謔浪嘯傲荒其日力
乎
病中思昔人語云曾扵病中會得移心法盖移其心如
對君父慎之静之自愈也
予生平躁而多怒毎痛戒之嘗觀陶淵明買僕遺其子
書曰此亦人子也宜善遇之文中子曰僮僕稱其恩可
以従政矣故所畜長鬚赤脚未嘗遽以疾言厲色加之
[019-17a]
至過従友朋之家讀書夜分蒼頭侍側則必先命之寢
而後安今嵗有韓兄不鄙而招我愛我至甚少陵所謂
憐君如弟兄不啻過矣季秋之廿一日受風作疾寒熱
並作劇扵氷炭幸仲舎兄脈之藥之而廿三日汗猶未
發伏枕自念古人扵病中得移心法慎之静之自愈此
時藥力已行而心固不亂也廿四日疾少間廿五日能
履地矣兩日偶有所需館使不能時應至午後予遂大
怒而疾言厲色者稍稍露矣夫予扵無病之時館使嘗
[019-17b]
聚談謳吟乎其間而予不之怒予至是而怒耶予之怒
非所以衛生而養徳也寫至此適有韓出相問因告之
故遂不及書竟而止此出一時之忿盖亦因病而躁與
庸人無異
今夕病中自省能臨事無將迎否事過無沾戀否能喜
怒哀樂得其平否能口無雌黄否能重内輕外否能刻
刻内顧主人翁否凡此皆耀所知之而不能力行者也
數日来已被疾病勘破因思八月廿三日午後大病時
[019-18a]
却能置生死度外一心不亂畧愈便起雜念打算世情
籌量身事細思之畢竟何益若能把持心境常如廿三
日午後病當自愈矣
讀書須一言一句自求已身方見古人用心處欲進道
須謝外慕乃得全功節十/九字讀書先令心不馳走則言下
理會少年志氣方强時能如此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讀書須精治一經知古人關捩然後所見經傳知其
指趣所謂膽欲大而心欲小不以世之毁譽愛憎動此
[019-18b]
膽欲大也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心欲小也文章乃其
粉澤要須探其根本本固則世故之風雨不能飄摇古
人特立獨行者用此道耳忠信孝友立則見其參扵前
在輿則見其倚扵衡當乆而能安之若但繡其鞶
安
能美七尺之軀哉 學問以自見其性為難誠能見其
性坐則伏扵几立則垂扵紳飲則列扵尊彛食則形扵
籩豆升車則鸞和與之言奏樂則鐘鼓為之說故見已
者無適而不當至扵世俗之事随人工拙君子有所不
[019-19a]
暇 學問須従治心養性中来濟以學古之功三月聚
糧可至千里但勿速成耳 通知古今在勤讀詩書文
章壯麗在筆墨追古至扵夜行之行不見之美極須留
意畧說人之常病有十種喜論人之過不自訟其過嫉
人之賢已見賢不思齊有過不改而必文不稱事而增
論與人計較曲直喜窺人之私樂與不肖者逰好友其
所教試反已而思一日去其一則十日亦盡去矣數十
年先生但用文章提奨後生故華而不實諸生寡過可
[019-19b]
讀郭林宗傳觀茅季偉田仲乙安用文章也 致逺者
不可以無資又當知所向聞其道理之曲折然後必致
而無悔鉤深而索隠温故而知新此治經之術所以使
人知所向也博學而詳說之别支離以趨簡易此觀書
之術所以使人知道理之曲折也夫然後載司南以適
四方而不迷懐道鑒以對萬物而不惑曾子曰尊其所
聞則髙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聞道也不以養口耳
之間而養心是謂尊其所聞在父母之側則願如舜文
[019-20a]
王在兄弟之間則願如伯夷季子是謂行其所知若欲
速成患人不知好與不已若者處求賢扵俗人學者之
通病無此四病則善矣 好學之士常病人我最難調
伏能日三省此事去道不逺矣古人治水九年扵外三
過門而不入然而不矜不伐則扵世間知書能文亦不
足驕人矣 某人文學當大成但願極加意扵忠信孝
友之地甘受和白受采不用文章照映今古乃所望者
治經欲鉤其深觀史欲馳會其事理皆須精熟渉獵士
[019-20b]
朝而肄業晝而服習夕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此古人
讀書法也 右黄文節公刀筆數則喜其論文行皆切
學人膏盲病中録之無一字不當佩服 心氣不定常
如猿猱相似一物来攪便諸念紛起畢竟作何把握能
把握得的又只在眼前如何偏主張不得要知只是工
夫間斷所謂一暴十寒也到近日則十寒無一暴矣
先儒云要如為九層之臺須大著脚始得念之念之
多觀古人法言亦只是說話全不濟事只如近日所看
[019-21a]
古人語録不少摘其一言一句行得徹底亦儘可無愧
為人若旋録旋㤀則是枉卻一畨功夫也
汝今也莫將精神浪費也莫汲汲皇皇今日讀一書明
日要用今日做一事明日要成但該做的事該讀的書
只恁做去讀去我友龔儉化說我不耐煩此病誠有之
不耐煩生扵欲速欲速甚害事我自知而自不能改可
愧也嵗月易逝勿作閒事消費功夫眼前朋友踈也得
宻也得毁也得譽也得諸小試前也得後也得只逐日
[019-21b]
做正經功夫毎夕查一日過失無負學道初念節五十/一字
向嘗見讀書善養氣語未深見其妙今乃知養氣二字
是讀書第一要領我今必須擺脫萬慮使此心清清空
空常如十五嵗以前時自然清明来昔人云韓子因學
文而見道良不誣也我向来看得語録太多障蔽聰明
總是沒幹聖賢一句二句用之不盡何須許多然不讀
書時又防此心茅塞山谷所謂對鏡則面目可憎向人
亦語言無味者故知書本上義理時時澆灌不為無益
[019-22a]
但莫作說話過去須如象山毎事要討著落耳
前過山積思之但益愧悔愧悔何用只求將来莫如既
往耳毎日兀兀地早起轉眼一日已過可為畏懼可為
畏懼
過字要認明白不是行一過當事說一過當話纔謂之
過凡應事接物時存一將迎心留滯心籌算心此心便
生種種葛藤雜暗而不光明矣心既雜暗處事便不得
當諸惡連類而起矣所謂學人當従本源處用力若末
[019-22b]
流上縦然補救得一二事畢竟病根尚在他日復發論
語所謂克伐怨欲不行焉是也然吾輩初機學人滲漏
亦非一處故動時尤須檢㸃先輩云吾輩試自念與人
接㡬句閒話而將迎之意纒擾不已其去不學者㡬何
細思此種將迎起扵何處須與掃除一空坦然豁然則
動静如一而學問有入手處矣若静時惺惺一動便覺
忙亂濟得甚事
先輩云要人感恱怕人恠此私心也今試従應事接物
[019-23a]
時静察之若此念洗滌不盡如何便要學道
文潞公富貴福夀古今無比致仕歸洛年已八十神宗
見其康强問攝生亦有道乎潞公對無他臣但能任意
自適不以外物傷和氣不敢做過當事酌中恰好即止
神宗以為名言
人簡黙最好予毎對平日狎習之友輙信口溢發往往
及人短長大不可也前夕女揚先生酒間語余云人有
無心之言而受之者大不能堪予嘗見毁扵一達者今
[019-23b]
終身皆受其累予聞之悚然噫吾輩雌黄雖不足為重
輕要之亦是殺機未盡當思以身受毁此中斷未釋然
則人之受毁亦猶是也嘗憶一書載一先正語云我看
天下無一個不好底人此等胸次直是大不可言
與人談論若意有不可即當說出其人未必不以我為
是也如度其人意不可回我力不能救正亦當付之黙
然莊子所謂正容以悟之亦一道也切不可随順其人
以求感恱盖其人意見巳差又得一助自此再無挽回
[019-24a]
矣韓魏公與歐陽公同在政府知歐公不喜文中子又
以繋辭為非孔子書毎會未嘗語及此為可法
紫栢云凡天下賢愚交逰淺深人情反復傷心動念皆
不可私定臧否盖大家處在無明窟中豈無差謬至言
哉常念此言喜憎毁譽何自而起
不能銳因以鈍為體不能動因以静為用唐子西語可
味
陶石簣誌王性海墓載其語云直心易深心難有功之
[019-24b]
功易無功之功難此進一歩語也彼所謂易者吾尚以
為難况其難者乎
人能暴吾過者吾師也人能是非吾言者教我者也切
不可當面錯過反生嗔忿
怕聞俗言怕處俗事怕見俗人皆大病也脫灑人何入不得
閒人少見閒話少說自是寡過法門
古人不可輕議先輩不可輕詆
心逐物移便不中節即怒時驗之可見
[019-25a]
怕人非笑則好事不敢為要人感恱則不好事不敢不
為推之一言一動亦然
人之處世如舟行江湖中如余所處盖無風未能行耳
尚未遇惡風逆浪檣傾楫摧時也無風時易悶惡風時
易怕欲他日不怕且學今日不悶
勿與庸人謀事勿與俗人共事
吾自察悠悠忽忽畏難而不能持乆懦莫甚焉昔人絃
韋之佩吾其從絃乎書以自警
[019-25b]
清虚則明雜擾則暗心體只是如此朱子大學註以虚
靈不昧訓明徳確不可移
朱子大學序云俗儒記誦詞章之習其功倍扵小學而
無用異端虚無寂滅之教其髙過扵大學而無實數語
道得破說得盡
聖賢論學知行二者必不相離離之不可以為學近世
王伯安拈出良知教人盖以知透處行即在内不知行
不到者知亦不到大學之格致即中庸之徳性問學論
[019-26a]
語之學思也今以為格去之格其謬甚矣今有人端居
户庭偶披圗籍見輿地之廣大道里之曲折厯厯在目
遂毅然與人言之以為周行四方者莫我若也然欲其
出門逺適則東西不辨矣若實曾徧厯者身到之處自
然知得鑿鑿他日再往自不待問人矣近世有學者閉
關三年出關時却成呆人滿腹見解畢竟何益愚扵良
知之說未嘗實見得是斷不敢左象山而右晦翁也
聞剥啄聲惡之見雜人厭之心之易動如此
[019-26b]
管幼安自訟曰一朝科頭三晨晏起蘇明允譏王介甫
曰蓬首垢面而談詩書余扵古人長處無一得而短處
恒類之可為深戒
雜念營營不能當下掃卻此非孟氏之所謂茅塞者耶
欲身心輕安難矣
行厲而容寂知言而能嘿榮譽弗喜辱毁弗戚此王荆
公題元長老像也浮屠人乃能如此吾輩讀聖賢書扵
榮辱得失尚未能擺脫何以學道
[019-27a]
脫灑二字甚麤然學道須従是入
周莱峰問林與川少時多病長而反壯用何道而能然
與川云只是行其所無事節飲食寡嗜慾而已此外更
有一法古人有語云紅杏難禁雨青松耐嵗寒老遲因
性慢無病為心寛寡嗜慾是節飲食之本若食少心煩
伐命必矣
余昔與友人言志余云欲作一好縣令以及民最便也
友人云汝性不耐煩做不得余悚然服之大抵不耐煩
[019-27b]
始扵欲速欲速則不達不達則愈不耐煩矣今早閱周
氏紀言有云耐煩二字千古秘方然須辨認引子清切
方驗引子者看自己一生立定主意如何如主意在卿
相此方便是三斗醋三斗薑是巳主意在仙佛此方便
是調火候降火性是巳主意在聖賢此方便是不遷不
貳勿助勿忘不厭不倦是已竒方易得真引難求辨之
不精鄧綰甘笑罵師徳謁相門益重其病耳
洪皓在冷山有詩云一夕之飢不可忍蘇武當時十九
[019-28a]
年學者遇不堪事當以古人極不堪事自想
山谷題跋多名言可誦畧摘三則皆可終身誦之書贈
韓秀才曰治經之法不獨玩其文章談說理義而已一
言一句皆以養心治性事親處兄弟之間接物在朋友
之際得失憂樂一考之扵書書與洪龜父曰龜父筆力
可扛鼎他日不無文章垂世須要盡心扵克己全用其
輝光以照本心書與姪榎曰視其平居無以異扵俗人
臨大事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節十/二字
[019-28b]
心與事原不相離學者未能即事明心所以静時不失
動時便失了程朱格物盡之矣陸象山亦云近日扵人
情物理事勢上做些功夫
静時最要養未曾養者多不中節
遇貴勢則致敬遇貧賤則否遇名人則謹言遇庸衆則
否遇强悍則怵懼遇巽輭則否遇得意則發舒遇窮困
則否此等皆小人俗人之態又有一等以貧賤驕富貴
以後進藐先輩以血氣禦侵侮以激昻䖏窮愁亦皆不
[019-29a]
學之過只毎事平心何等好
子魚翁謂余病當由心鬱昔人謂治病先治心讀書作
文只宜随力待時此余要藥也治心之一說余嘗以之
勸人亦嘗怪聞初上人臨病不能治心以致不夀今身
病乃自不能排遣故是根器下劣可不猛省
臨事錯悮處甚多歡喜處恨怒處忙亂處皆宜三思
東坡云徐徐而為之十年之後何事不立
貪饕損福兼非攝生之道戒之
[019-29b]
細思此事直須動静交攝然非宴居獨處為静應事接
物為動切莫分作兩橛
陳仲醇曰丈夫處世談笑言論當防識者在傍至言哉
吾嘗衆中察人有以言色恱人者未嘗不心鄙之切勿
自蹈此失
謝上蔡云透得名利關方是小歇䖏今之士大夫真能
言之鸚鵡也吾今扵此二字正未得破切莫嘵嘵多言
是夕忽然不樂盖心受外境摇撼故憶子魚翁向余言
[019-30a]
治心之説甚愧不能盡尤愧聞此言時作平常義觀
唐子雅以偶立人簷下被毆盖其人新娶妾慮有窺伺
也子雅有佻達名此事無有諒之者𤓰田李下古人言
真不可忽
時子求述其邑風氣刻薄且席間談鋒甚囂乃知多言
固是厭事晉人云豈有名士終日妄語向見朱修能飲
次嘿然不言為之自失喧呶中少一語是少一過也
既要做好人安得世法圓融又安得世俗人皆愛吾吾
[019-30b]
求無愧屋漏而已
前數日連赴友人招乆病初愈嗜酒顛狂既昧尊生又
乖養徳應是讀頤卦未熟耳
世味中割捨得浄纔好脫灑多思多憂皆縁未曾割捨
若浸尋不出終是俗人而已
人事往来扵吾心膠膠擾擾終不能静似此兩日雖詩
書亦無處浸灌也可歎
心欲安静慮欲深逺
[019-31a]
二十日来不加檢㸃衮衮應酬甚非静養之道信乎此
事一失便不可挽
聞人談惡事不加阻遏復従諛使談便如自談一般
人有失宜諱之雖過端彰露若無與名教便當優容昨
飲中談一友過事此大罪也
簡言工夫難做言動相連多動便不能少言
閒事少思閒言少說閒人少接閒地少去閒書少看閒
文少作若能如此雖終閒也好
[019-31b]
㪚亂昏沉四字總不易脫離此即就彼二十日内多受
散亂之病
爽口味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反為殃豈獨事哉快心說
話不可容易說出
信得命過也好比来與大人體勘得命字甚明直是不
可力争
董子曰積善在身如長日益加而人不知也此言最為
有理吾自察向来矜矜把持之日過惡終少近日放弛
[019-32a]
便覺輕言妄動不可枚舉
自念平生病痛苦扵輕言苦扵貪味苦扵忿
無含宏
之度苦扵懦弱無剛特之操反觀内省何曽脫得小人
氣味而今學問更何所求倘能改去此病何樂如之雖
死無憾此莱峰先生自儆語也近裏著已真實學問人
苦心如此余尤喜其一字一句可作不肖箴砭故書而
誦之
灌而溉之勿使其蕭索也芟而薙之勿使其蕪穢也山
[019-32b]
谷曰士大夫三日不讀書則面目可憎語言無味
羅近溪曰悉滌塵埃晶光天日大丈夫胸次如此
昨酒中露一刻薄語醉後起一邪慾念甚悔甚悔邪念
一起輾轉相附而生甚是可畏昔人所謂蔓難圗也
凡事口說便不妙自巳做工夫雖生平極宻之友極親
之人總與他說不得
心清則神清神清則氣清
凡事只畏精誠二字精誠而不能立事者未之有也方
[019-33a]
士說内養總是襲取工夫盖彼所知者無暴其氣而不
知持其志也氣一則動志若養到純熟自然有些效驗
但臨事用不著一經撓亂便失之耳
余遇事不能做徹此是大病
余受氣本薄而復以多思敗其氣可為悚惕蘇子云安
心是藥更無方
人我心得失心毁譽心寵辱心輕輕放下
造物安排已定畢竟人算計不得也然須要盡我之事
[019-33b]
我事未盡如何怨得造物曾見大豐之嵗農夫有不耕
而穫者否
剛者陽徳也出世入世皆不可無然聖人皆是體剛而
用柔故曰天徳不可為首
士遇利害窮達若碌碌如衆人便不必讀書
陶菴全集巻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