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98 滄溟集-明-李攀龍 (master)


[020-1a]
欽定四庫全書
 滄溟集巻二十     明 李攀龍 撰
  傳
   總督薊遼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王公傳
王公忬者蘇州太倉人也其先始興文獻公導遷江東
至宋左司諌縉徙分水至元夢聲為崑山學正因家焉
故崑山改太倉夢聲之孫琳生輅武宗時王倬以進士
顯名為南京兵部右侍郎即輅子也倬生忬舉進士選
[020-1b]
御史屬皇太子當出閣疏上重師道檢宫僚戒滛戲者
三事世宗納焉又中貴人宋興行萬金求領東廠公論
罷之出監河東鹽法歳餘以疾歸間復為御史按湖廣
至輙劾方岳郡守貪不職者一人不及代也時中貴人
廖斌填承天公謂曰貴人所不魚肉吾百姓者吾請事
貴人貴人所不知而舎人子魚肉吾百姓者吾請為百
姓治之不以及貴人凡吾有所裁終始全貴人耳還復
按天順八月敵數萬犯古北口公具聞上請屯京城而
[020-2a]
身徃守通州已而敵果大入至通竟不能渡河而西上
諜諸輔通獨完乃超為僉都御史經畧通州以東諸軍
㑹虜退衆議欲補京軍公又獨請汰之歳可减漕粟數
十萬得沿邊數萬壯士及請築京城外郭設薊遼總督
置通涿昌密為四鎮奏上各次第覆如指何公棟既總
督遼薊與大將軍仇鸞調諸邊兵數十萬衛京師而公
兼治餉鸞挾上愒公以軍興法公若為不悟而身歴諸
要害為伏芻粟即鸞所遣騎異道至咸取給焉乃上請
[020-2b]
得三千騎與臣因糧車為戰守可以無乏軍興頃之歸
治餉戸部召還京鸞竟詘而公得無以賄免壬子廵撫
山東凡三月廵視浙閩提督軍務亡何改廵視為廵撫
請誅賞便冝行事南㑹二廣北㑹江左諸鎮掎角應援
也屬倭賊王直徐學毛勲&KR1200襲我公夜縱狼土兵括蒼
少年以俞大猷湯克寛擊之鹵獲倭生口百四十三首
百五十級焚而溺殺者數百人軍大振以尹鳯將閩兵
徼於表頭北茭諸洋又鹵斬百餘級奪生口二百餘後
[020-3a]
先以捷聞是時賊黨蕭顯率勁倭四百餘屠吳郡南沙
還逼淞江淞江守告急公曰吾嚮所請掎角者非此乎
以别將盧鏜掩擊大破之斬蕭顯餘衆潰入浙中大猷
諸將徼殺無孑遺是役也越境而殱之且陸勝賊矣因
行部凡二十餘縣計倭所由道次第畢城之獨慈溪謝
不可公去一嵗而慈溪破始就城相誚不蚤聽王公言
公在浙閩可二嵗凡一十餘捷功次三千餘所得沿海
大猾為倭内主者繫之覆其家數十人賊自是無與鄉
[020-3b]
導徃徃食盡遁矣甲寅移廵撫大同先是敵入大同沒
大將覆其師撫臣坐失律下獄議置代未決上諭相嵩
中外臣誰真忠者嵩惶恐不知所對上曰吾嚮所自拔
者王忬耳遂下手勅吏部朕念大同須得人其以忬徃
故事唯置相用手勅蓋異數也比至鎮上書具言嵗侵
乏軍興状請大司農金錢十餘萬賑之活者萬計㑹敵
復入邊與總督許公某合兵徼破之捕首級百餘鹵馬
牛羊稱是捷聞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明年薊遼
[020-4a]
總督楊公博入為兵部尚書議置代上度次用公進兵
部左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既代而敵帥把都兒黄台吉
打來孫等數萬騎入犯古北喜峰冷口諸隘公悉發兵
拒走之條上八事報可乃分遣諸大將趙卿&KR1200以馬步
兵十餘萬守諸隘㳺兵佐之與宣大督臣約諸地在宣
大而險在内者移宣大兵為内守地在薊保而險在外
者移薊保兵為外守九月敵悉衆屯懐來川攻南塘黒
衝峪已又攻大石溝公各發兵拒走之捷聞進右都御
[020-4b]
史兼兵部左侍郎如故奏减諸路防秋騎兵馬六千餘
匹曰守利步不利騎奈何以二戰士食供一馬非筴也
敵先後侵遼陽所發兵敗之首級數百又招徠畨漢一
千五百户丙辰上欲用為兵部尚書輒不果時大舉討
倭發兵五千人以禆帥尹秉衡徃有功九月打來孫等
又犯喜峰一片石諸處公督兵拒走之明年敵闌入灤
河頗有所殺掠復督兵力戰走之詔切責奪一官為右
侍郎兼僉都御史餘如故㑹兵部員外郎繼盛疏嵩父
[020-5a]
子為所陷抵罪公寃之公子世貞又為護繼盛喪嵩父
子益銜之矣明年把都兒辛愛打來孫俺眼他皮各以
十餘萬欲分犯馬蘭義院諸口謀有備不敢發詔復所
奪官明年戊午敵入遼左我師一嵗凡三捷九月敵王
文土蠻黒石炭諸部十餘萬騎駐大鹻塲以精騎七千
犯界領箭捍領以大將歐陽安馬芳等拒走之數萬騎
入黒谷領以摽中軍張倫等破走之而練兵之議起矣
是時兵歳益壯可省調發十之六七大司農省軍興芻
[020-5b]
粟稱是見以為名羙而戍卒多選耎不習戰所勾募取
充數而已諸將計不敢任而調發如故公乃為䟽具列
十三事請以三歳舉之明年敵又入遼陽以楊照大破
之獲首級八百有竒鹵馬牛羊夷器以千計故事獲首
虜至二百即以捷聞至四百以大捷聞今至八百以嵩
故顧無有為上言之者故事春防所調發兵視秋省十
之五至是以練兵故復汰其二而敵辛愛數萬騎挾朶
顔帥影入侵孩為嚮導謀入冦我我所遣諜多被殺公
[020-6a]
乃請援兵不聼敵竟入潘家口我以輕騎繞出其前凡
三日引去尾擊之捕首級百事聞上乃知前所請援兵
非謬苐録諸將歐陽安輩下獄而御史以嵩風旨且論
殺安㑹御史方輅受草都御史鄢懋卿言公病悸不任
事負上恩當罷狀遂逮制獄論殺公隆慶改元世貞守
闕下白父寃狀以詔復原職公好稱說經術而長於吏
事凡三為廵按一經畧一提督三廵撫一總督所推轂
賢士大夫徧天下也賛曰大臣之處成功難言哉庚戌
[020-6b]
虜犯京師中外洶洶公先䇿必至以聞而身守通州使
不得西渡河嚴邑翼翼輔以無恐肅皇帝張皇備邉左
顧右眄念無可與所立一總督一大將軍而公以督餉
叅間並見倚重尋視閩浙旋移大同敵遄已則奉而南
倭遄已則奉而北非不欲任久之以聽厥成而天子勵
精方稱緩急圖輒効喜自㧞士號為大同得人異數寵
之以逼帷幄之臣度次薊遼而公拒走大敵者六至有
一嵗三捷者奈何不免嵩父子文致之也自練兵之議
[020-7a]
起而間以生奈何比年治師不中調發自期三歳也所
疏十三事具是矣天子方喜自㧞士號得人度次以薊
遼乃有上言不任事負國恩當罷則誰為之者激極而
反大臣之處成功難言哉余觀世貞上疏追訟父前功
曰敵入遼左臣父忬以總督督總兵楊照輩便冝發兵
擊破之斬首八百餘級䇿定城池功施邊境嵩父子嗾
削臣父功狀並薄照賞而壅先帝拊髀之明成化間總督
王越潜師出塞至威寜海殺首級四百餘級封為列侯
[020-7b]
臣以為比罪則遼陽為肘掖之地於我為必應量敵則
掠出榆林塞於敵為惰歸用師則楊照一部將計勝則
首功過當威寕者多而懲其深入者悛慮敗則潜師出
塞劫以取捷者危越封而臣父不録令當先帝之世
無以春秋耀軍士而示天下以非常功不知遼左之役
見以為狎戰而嵩得持之威寜以汪直與俱出塞氣奮
人主同功一體者乎將相不調和自古患之矣
   王中丞廷小傳
[020-8a]
中丞初以大司徒主事分曹太倉與宦者奉秭米相持
也既聲聞朝廷改監察御史而領度支宦者奉尋罷亡
何疏尚書鋐治大冡宰不奉職狀忤㫖謫亳州稍徙崑
山令崑山故相某視縣令家監爾即所欲令為之不欲
屬之雖屬之公弗與為之故給事中某者公不與為之
矣雖欲屬焉不能也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失也相巨室
大臣給事中雖廢然揣上意從私家祠有所祈不領於
天子之祝官歳時聞上覬復收我者為之乃相與持一
[020-8b]
令短長何不至也而公即又來守吳郡則吳人欲之矣
郡别駕某所治逋租者獄纔一牘爾坐在戍籍當遣者
六十人捕夫得者又三百人公趨謂御史君曰異哉如
以檄大司馬府中豈無令主伍吏望見籍而走乎戍者
一人主送至戍所者二人捕未得者妻子一人捕者一
人是千人之獄也御史君勃然寢之矣徐某者既以其
貲為太學生而復持其兄某隂事署而掲之途御史君
又以其署按其兄使在遣中公亷知其為署某隂事者
[020-9a]
某也曰兄不義而穢於家弟不諱而播諸國其兄已髠
鉗對主伍吏某安得儼然因以為利大冠若箕日沾沾
父老前也乃奪其太學生郡歳以籍錢九千緡市尚方
物輸少府而司冦某者其子欲之公不與也徃求毘陵
郡錢六千緡與之已而給事中舉奏司冦免之並奪毘
陵郡與者官吳郡尚方物至今有司者市之遂為令自
公始也可謂不畏疆禦哉
   霍長公傳
[020-9b]
霍長公者西河人也既少孤而母太淑人李年二十餘
嵗以故失不為儒太淑人常恨之公曰徃而不可返者
親乎懸而不可知者禄乎昔在襁抱以有今日即使不
肖孤列鼎而祭先君子孰與竭力耕田之逮太淑人存
也且為儒不成必難中棄而妨遷業孤豈敢薄諸生獨
以白首鄉校猶日呻佔如病嫗之就蓐使其父母匏𤓰
畜之而進退維谷坐自朽腐是為從吾所好耳公猶是
稍治産所致太淑人丼毳之餘亡何施予徧族黨矣無
[020-10a]
何橋梁之役徧四境矣而産猶治也蓋公自計其力足
以供甘毳則推及施予不使有一日之積云公素坦率
&KR0034濡與群處然耻夸毗雖狎必以義無大小無敢忿争
即忿争曲直一聽公無後言者人以此益附公公既貴
有輿馬且年七十餘不以乗也毎出入安步里閈中無
異布衣時曰吾幸未憊庻幾與里門故舊遇諸塗何可
使其引避而轍迹畏人將無挾兒軰尊寵於車上儛哉
有司鄉飲酒公嘗一當大賔後輒謝不徃曰吾始不圗
[020-10b]
得從父母之邦見唐虞飬老以燕饗甚盛典也一之為
冒而復抗禮邑長吏以煩官府僕僕起居乎公是時已
封御史進中丞少司馬凡三命故自謂將無於車上儛
云郭太淑人亦年七十以公之家而猶不輟麤糲之食
曰吾與君子同事李太淑人糟糠不饜若將終身雖今
暴貴亡十餘矣何能異為婦時也豈以吾兒為不能事
我者乎其夫婦同徳如此賛曰史謂孔子數稱介山子
然者豈之推之後邪晉之多賢由來逺矣子夏既居西
[020-11a]
河之上序詩教授所與友田子方段干木其人也霍長
公家食不輟麤糲安步里閈不以輿馬非故讓也方其
布衣時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極
一旦使之俟駕而後行式閭而後過苦矣品列而後御
味備而後舉厭矣不然則一以抑損豈謂坦率乎西河
之俗蓋猶有蟋蟀代檀之風焉其論為儒非獨疾夫不
成也之推之母固曰身既隱矣焉用文之然以有激將
來使假儒之名以自好者非効於世不得藉口耳公之
[020-11b]
意蓋因以為訓也既已三命乃鄉飲酒則謝不徃其出
處大義迫斯可見雖曰未學謂之學矣其斯以謂質行
君子哉得其子而益顯也
   長興徐公敬之傳
公名柬始居約時㳺邑諸生間莫能厚遇久之授弟子
室里中非其好也則曰嗟乎大丈夫生不能㳺大人以
成名即當效魯仲連布衣而排患解紛令千里誦義爾
終安能嘔嘔為章句師坐帷中日夜呻其佔畢從群兒
[020-12a]
取糈自食乎㑹邑富人許公女年二十不嫁欲求賢夫
如公者公是時年三十矣乃脫身㳺女家女家素長者
里中少年多侮之即妻公又皆來侮以嘗公公問許公
豈負是屬而欲報之然此易髙耳今我在也而彼皆籍
吾家令我不維是子壻行皆魚肉之矣亡何微知少年
家隂事以令里中里中皆謂少年彼不上書告君即利
劒刺君矣少年家顧且因許翁奉百金願交驩公公乃
以所奉百金益市牛酒更召外家宗人及里中父老日
[020-12b]
髙㑹數問其金餘尚有幾所趣賣共具曰里中少年豈
不多豪然無奈此牛酒共具我何公既已脫遼陽大賈
某氏之阨而某氏日操百金將進公及見公侍酒至暮
口不忍獻百金邑有豪亭父朱某者好衆辱人公一日
從旁數之曰朱君太横哉朱乃瞑目視公曰客何為者
居邑屋至不見敬於若乎乃大挫公公佯不問一日袖
四十斤鐡椎謂朱曰不聞信陵客椎殺晉鄙事乎朱跪
曰吾始以先生為庸人乃今知之遂相舉飲謝而去時
[020-13a]
江南大饑斗米千錢而公門下多蒯緱之士然歳入實
不足以奉賔客至鬻宅子錢家不令知也公始與諸兄
同居及徃許翁家諸兄皆聽公去不收十年之中公盖
再致千金即諸兄匍匐來稱貸公又未嘗以無為解焉
公嘗謂何知積著好行其徳者為享利吾予人若棄之
假人若忘之即有償者是自實其義吾不忍為也公蓋
慕吳監門卒之為人而㳺於酒哉朋友相覿歡然道故
飲可五六斗而醉二三客前奏琴未嘗不為鼓一再行
[020-13b]
而據地歌矣即長興令召公公又謝病不能徃公雖布
衣然見邑中長老好問民所疾苦嘗謂長興西從方山
來可百里所故不多為陂誠得瀦水髙下更相受溉可
令畆一鍾何憂暵哉城南諸田即患苕水暴至然以隄
善潰爾築令廣一二丈所何慮不障又可樹桑千畆因
掘地為池可飬千石魚即雖汙邪且不失茭牧其中獨
奈何棄百世之利不為乎公既口畫縣中事縣長吏愈
益重公門外時時以干旄來然其時民治渠少煩苦不
[020-14a]
欲也今年公七十有九矣尚善飯遇客無所敢失即有
從季子中行來者與許夫人為夜灑掃早帳具至旦不
倦蓋中行未逰京師所交已多大父行知名之士矣余
為郎署中時中行嘗語余曰吾嘗諫家大人至篤行即
所言邑長吏治渠事煩苦不為也以大人之義與邑中
長老共數百頃田何不成也家大人謝曰吾聞興百世
之利以親附百姓者邑長吏之事也且吾邑長老居閒
者終不語今長吏幸而聽我我又奈何從邑中奪賢長
[020-14b]
吏權乎其為長者如此
   杜長公傳
杜長公常者鄞人也以文無害試補奉化縣功曹在家
人時嘗稱詩貽厥孫謀以燕翼子曰信斯言也予幸逮
事王父母又以勤父母予奚賴焉其為王父母供具一
視父鎬供具曰王父母固安大人供具矣所執王父母
喪父鎬無不如己自盡者而不知其所由辦也長公既
收弟仲於維揚而為季有室以託姊子然後嫁從女者
[020-15a]
三如其女葬不能喪者如其弟仲筐篚賻賵至無暇日
不為厭焉長公出入邑屋少年輒自避過而與之言則
趨婦姑勃磎不出梱閾亦自曰將謂杜長公何同曹掾
某患疫諸曹掾舉以其妾故引去且止長公長公曰廢
朋友疾病相扶持大義而借小嫌以自解何以稱同舎
兄弟人孰無急難而坐棄之也毎徃必有所與俱執火
竟夕身傅匕劑其妾顧以此無間處衆始服長公逹節
云再補蘭谿縣功曹蘭谿令謂奉化令曰大邑多君子
[020-15b]
今安得有杜掾其人哉奉化令曰其人故奉化功曹也
其取重如此先是長公值槖中装於蘭谿之塗舉以㣲
亡者亡者至謂長公曰槖中装都科也將輸縣而先門
假寐道左屬縣官出辟客倉卒遺之蓋五十金舉者逺
矣然此其地也長公曰此其地固在索之豈逺乎即舉
以畀亡者亡者捐十金謝長公長公曰十金孰與五十
金爾豈以我無所置之也遽辭而徃章公居仁嘗謂長
公雖在功曹中質行不可及矣尋授廣西龍江驛丞有
[020-16a]
以藤自毒殺者其家誣怨家殺之郡太守謂怨家實殺
之也以具獄憲司則移長公長公覆而輒見其寃状大
守悪其反也而笞之長公曰憲司豈少亷武吏而移之
驛而乃撓於成案重辱命也笞之不猶愈於殺人以免
乎屬征蠻之役幕府檄從軍疾作而卒於邸後五十年而
孫思舉進士遷青州太府方為良二千石云賛曰越之
俗禨賢者惑焉同曹掾疫長公不憚躬調護之可與立
哉及觀所畀亡者槖中語其調笑疏於叱詈舉五十金
[020-16b]
若亡者自取之望望然惟恐得我又何可啗以利也有
是驛吏不難於不阿郡太守意有是憲臣不難以殺人
大獄屬驛吏者今無矣夫令無矣夫
   晉陽王次翁傳
次翁子使君名道行弱冠擢進士給事尚書大司寇省
中余時為郎亡何使君補鄧州余尋出為鉅鹿郡明年
使君遷魏郡比二千石徃來二御史臺若部刺史必直
使君與使君相勞也雅已聞次翁為人翁名尚智字哲
[020-17a]
夫陽曲人嘗補郡弟子貟不就以貲假幹掾省中十餘
年除薊之義豐驛焉驛於京師東北諸邊為孔道次翁
乃簿正厨傳箠使諸走約客至當御者徃蓋三年所車
馬捷於羽檄使者應乎烽火未嘗一日詣對幕府矣再
遷北地之北峽關北漢障塞尉譏客出入明年棄官歸
太原屬使君已舉於鄉視笥中俸纔二金笑曰腆矣一
抱關吏何功於上也尋從使君鄧州使君問政未嘗為
質焉旁引成事而已及使君遷大名乃輒不敢復問政
[020-17b]
曰吾何能從兒子&KR1200數數操郡長吏事乎翁魁梧美髯
長者少不視産而長翁乃善賈乃翁撫長翁子則無不
若己出語人曰兄子某病吾則終夜不能寐然有過又
未嘗不譙讓之豈為第五氏哉即晉陽長老亦言翁俶
儻状視仇家若不可解者卒如初不著於睚眦里中緩
急翁輒與居閒然計畫之耳不必人人嘗施焉以故里
中曲聽翁請言事不䫁金矣余猶記使君在鄧嘗使人
於諸郡微當候太嶽祠官者狀時祠官方貴幸余所為
[020-18a]
候輒不與諸郡同人以報使君則使君從鉅鹿之所為
次翁屬在鄧也後使君從大名遷鳯翔太守移蘇州太
守禦倭於城下冦竟失利去稱治行第一云次翁雖不
視産即在驛塾諸驛在關塾諸關一日越人裘生者傳
過之罷矣翁輒竒焉延使使君卒業為之有室蓋三年
以装去次翁所為使君亡慮十數師類如此以故弱冠
舉進士不十年三為大郡視曩俸笥中二金實腆矣亷
吏何不可為哉余惟世之君子重與人為善也誠日莫
[020-18b]
途窮奪然後罷逐然後去斯笑之矣至無所為而棄官
則又從而極之曰是先奪而圖罷先逐而圗去計之狡
者也是計畫無復用之而竊輕富貴為名髙者也是恐
卒不可測姑以自避以緩人之跡我而將以復進者也
不知計即狡亦徒為罷去耳身已隱矣安用名髙愈避
跡愈著夫又遑恤我後乎是三者故皆不出於患失何
世之君子重與人為善也余觀次翁棄官歸時年未五
十一抱關吏耳此三者何以稱焉
[020-19a]
   何季公傳
何季公者名積字良慶故姓徐系偃王後子孫稍遷歙
之傅谿元末有萬億者始易姓何再遷休寧凡五世為
兆義兆義生政景皇帝時用鹽筴起應詔輸粟塞下值
虜大入猝獲良馬以免顧槖中装百金耳乃即歸而廢
著以復是瓦解之術也何以稱少有鬬智即百金不猶
當竒勝邪遂返塞下居數歳果再致萬金政生耀耀生
季公公生逮壮而伯若仲長已各倍公乃兄弟與俱徧
[020-19b]
㳺江淮吳楚間所至雍容為閭里率相矜以賈咸謂季
公有家約也先是公父舉明經授長河丞公勸之徃蓋
三年以循吏稱載在邑乘矣二兄之亡也公慨然曰曩
吾以愛弟奉二兄江淮吳楚間舉槖中装託我我今乃
令諸孤無息業哉蓋終其身無私蔵亡何御史君受寜
逺令又勸之徃曰無念爾祖使我得稱長河循吏子更
能得稱寜逺循吏父乎自是寜逺君卒以卓異聞召拜
南臺御史也公因就南臺覘御史君所為治狀獨持大
[020-20a]
體矣乃趣還休寜營萬安里而老焉縣大夫舉賔射必
迎公公彊為出竟不再然閭里朞功待公舉火者十數
家未嘗以居常謝客為解也公以季子金孺人以季子
婦得當父母驩公自折節伯仲間事如長河丞所何得
孺人亦以身下二姒事如姑汪如孺人所也其夫婦孝
友如此御史君上績書公與孺人同封年各八十有一
歳已孫五人曽孫四人矣御史名其賢今為南京某部
郎中云于鱗氏曰季公之賢也身治生而父若子皆以
[020-20b]
仕顯長河丞官薄耳其邑紀列焉御史貴倨矣輒謝雖
賔射不再出彼竊借寵靈以炫閭里者何限乃季公所以
先後父若子以仕顯者有道哉豈所謂得勢而益彰者
乎惟孝友于兄弟子孫修業而息之所謂施于有政者

   汪從龍傳
汪從龍者歙人也名雲其先汪華者隋末以豪起據六
州稱號吳王唐興授總管六州軍事歙州刺史封越國
[020-21a]
公至宋贈金紫光禄大夫叔敖者始自績溪徙邑之潜
川叔敖生若虚於江南經制使若海為從兄若虚十二
世生道夀道夀生十有八歳而其父士誠卒于客訃至
輒徃僦而輓以行盡僦乃焚櫬襮諸櫝錫相襲也槖而
負渡江乃中流有光屬於舟龍輒夾繞舟舟相覆者數
矣衆計無所出則徧索舟中諸非常物為解有髤几澤
可以鑒者十具以沈猶是也有丹沙煥如熛火者一斛
以沈猶是也而衆愈益恐時道夀偎伏莫敢動即再索
[020-21b]
舟中念與櫝俱沈耳尋失光所在汔濟衆弗察其所負
者枯骨矣道夀生庚應庚應生政和令賢賢生文暵文
暵生從龍從龍家自道夀以來四世同居從龍嘗為叔
文晫行質子錢家治其婚既已責遂并舉其母所遺篋
中装授焉緘識如故也蓋晫七嵗而孤其父以篋中装
二千金屬文暵比授之日已十有八歳晫不知之也再
從叔昞議且異産而疑文暵私焉乃索四世所遺者四
千金於從龍從龍視其遺實無金而衆愈益譟乃徐發
[020-22a]
其槖中書數劑以示衆某之産若干所某所之值若干
金凡八千五百餘金人人倍其遺也衆復恐從龍却取
其倍者輒舉抵於從龍然惡又不能二千金從龍曰先
君子業已領家政而産幸人人倍今舉抵以難我不為
先君子受此抵即公等何以明不私初道夀與其兄同
産而兄輒自鬻於程氏擅不與值吳孺人請則引臿而
斷孺人鼻終不與值後程氏復以售諸其祖賢今所舉
抵故斷鼻之情豈論其不能二千金乎乃受抵而衆遂
[020-22b]
異産蓋百有五十嵗而後備四世之業以報斷鼻之怨
成孝子慈孫之志云嘗於京口夜夣僧而旦得鍾百金
易之歸而置之邑時為郡諸生即守若令無不長者遇
之矣頃之以太學生為山東布政司理問嘗㩁稅泰山
供客間太山館人各以其客自占至不敢匿一筭由是
不踰月而稅萬金上宫之役並計諸祠時以監者覆視
計簿簿構具諸祠凡數十所計杉竹數千值萬金乃盡削
之止計上宫構具署纔數十金而已屬有司行祠事嚴
[020-23a]
諸工嘖嘖謂分作便也從龍固不許輒構上宫而撤其
構構諸祠凡數十所轉相為用即諸祠次第舉矣與其
分作而觀望孰若合力之致期是役也有程材無滛物
有稱事無譎工埏人為火齊瓦而鋈焉諸家所不習執
齊上下漫無可稽從龍一日而得其技則相與謝不敢
為奸雖察察務得情然實無它腸歙俗儉視公費如出
諸囊中耳凡四年徙為益王府審理有五子各以一經
為諸生云李于鱗曰觀從龍自少與其父俱見苦為生
[020-23b]
雖家累萬金知財所從來及起為吏𣙜稅太山行諸祠
監者重有所棄計其幹裁不下鉅萬誠有所不能忍者
也以是得意耳雖欲學吾術豈告之哉能試有所長非
苟而已也
   張隱君傳畧
隱君張冲者其先鍾離人徙金陵再徙吳門家世服賈
云隱君即嘗挾筴里中學一先生之言然畧大體終不
欲數數佔畢間弱冠徃試視業則息錢恒什倍喜曰萬
[020-24a]
貨之情可得而觀已然我則不暇頃之乃如京師與燕
趙㳺間公子為富貴容從諸佳麗人鼓瑟跕屣蹹鞠六
博翩翩未厭也及觀宫闕之盛官儀之美與所交賢豪
間長者之㳺私且慕之曰所謂隱居巖穴之士設為名
高者安歸乎非深謀廊廟論議朝廷何以稱焉而胡為失
當年之至樂不自肆於一時蓋朞年屬父元平公病則
隱君心動趨歸家抵毘陵遇盗請槖中装隠君懸槖覆
諸地顧主記記諸故人所齎問遺其家者某若干并委
[020-24b]
之無吝色盜以君雍容俾倪故久立微察君君亦恐有
它謂之曰吾既已装單槖舉矣無已迹將在眉睫焉不
腆千金由將不足以免之即逢䝉視詘要撓膕身質以
謝追吏小禮何所用而斫我為客則一何暴乎賊乃引
去君抵家元平公亦愈所記故人齎問遺者其家徃視
君被創不敢問也君則自謂槖中亡恙矣然實已請去
創起視記償之為損千金焉乃益治産折節為儉與用
事僮僕同苦樂不啻若自其手指出三十年間三致千
[020-25a]
金嘗曰不時散失無所藏之以故身所嘗施若所已責
不可勝數然終不為徳而少年附之輒爭為用屬有天
幸鬬智智勝争時時㑹繇是兄滂弟津以儒術起而隱
君用俠聞矣居閒田池之樂歳時祭祀進醵飲食被服
自通也起塾於家曰洒掃治具度可供十人者使三子
侍酒於前庻幾賢豪長者適我哉晩尤好山水徃徃在
虎邱石湖間為厨傳廢一於舟廢一於車至即其方返
即其期蓋繇是不窺市井矣李于鱗氏曰王生徃為余
[020-25b]
談隱君家仲子獻翼兄弟故竒士也久之仲子以諸君
所為隱君者列傳言屬余余觀所論次隱君者梅子真
臯伯通之倫與亡論刲股薦毋稱篤行君子即弱冠㳺
京師自肆於一時斯亦誠理所取焉烏氏倮一鄙牧長
今安得抗禮萬乘事及稱倭夷犯郡時隱君傾身佐縣
官之急以比於任氏之義公事不畢不得飲酒食肉以
為閭里率大體如此吾必謂之學矣日治具庻幾賢豪
長者適我仲子故竒士其所由來逺哉
[020-26a]
   武母太恭人傳
武母井陘人姓畢氏處士宗伊季女也其先莒州學正
忘其名以直言顯湖廣參議鸞孝行表里門臨漳訓導
居仁稱經師也母自以世家女通内則孝經大義歸邑
處士用之遺腹三月而用之亡年纔二十有四既彌月
生子礪甫凡三十二年而礪甫舉進士除長清縣令入
為吏部主事凡十二年而母封太安人又三年遷郎中
而母封太冝人又一年擢太常少卿而母封太恭人是
[020-26b]
時母年七十有一五年而王用三錫蓋殊遇也先是礪
甫在諸生中母年五十有司上言節婦狀先帝命表母
里門矣攀龍曰余觀程嬰杵臼之烈殺身相勸也託孤
為難焉一寡婦人而提六尺之孤義不辱則毁髮膚以
杜求者無已感慨經溝瀆自謂永訖計畫無復之耳無
論形虧而行立之為無以自全即身亡而孤存亦為無
以自免也受其孤而使有所不可知猶為重遺之矣既
阻薦饑匍匐拮据更依父兄輙貽不淑夭所不能奪也
[020-27a]
衆方用暴以孤為辭是非示之以有累之形而誨圖之
哉將何所不至也乃武母故自有母才云礪甫又為余
言母家代自有節婦蓋其天性也
   錢塘節婦凌太安人傳賛
以余觀於凌太安人何世之論節者之固哉可相勸而
成也可相勸而成亦可相靡而敗烏在其為天性哉方
太安人撫遺孤纔五月一老姑相依至戚也姑而姑諷
更嫁之諷更嫁之矣乃歳凶復不能具饘粥共飬如姑
[020-27b]
意罵詈日滿室曰婦何家不可居而自苦若是如就嫁
之者不嫁也日所恃族長者而族長者諷更嫁之作使
豪奴益肆侵侮惟産之睥睨而藐諸是圗危矣不以扶
助徳羙為華寵也曰婦何家不可居而自苦若是如就
嫁之者不嫁也孰不愛女太安人尚亦有父在父而父
諷更嫁之至令踰年廢歸寧禮以自絶而猶未置焉徃
曰女何藏之深也則操梃刼之至令頭搶地觸几案血
流被衰絰而猶未置焉至令斷髮毁形以相視有父而
[020-28a]
悖如此者乎曰女何家不可居而自苦若是如就嫁之
者不嫁也人情為其子以婦為其子之孤以婦自為以
婦而姑不然矣人情族有孤收之以其母有婦庇之以
其身而族長者不然矣人情欲其女有令名亦欲己有
令名於其女而父不然矣是三者所遇皆非人情太安
人可以影響自解何家不可居何家之無姑何家不可
居何家之無子舉産而授族長者屬姑焉委之以不可
知之子而且令父自絶於所適何負夫也難者曰姑且
[020-28b]
老可竢藐諸之謂何則季子業以孤寄之矣曰是猶相
勸而成也三者所遇皆非人情而太安人卒能事姑立
子今聖天子明下詔厥髙行見褒朱轓而守建昌者孤
邪是靡之而勿敗則非可相勸而成明矣今謂太安人
自存以存其子太安人假無子將為一訖計乎勸之勢
緩靡之勢急緩急非所論此余所以謂天性矣故語節
而待子無以處夫無子者也
 滄溟集巻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