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68 少谷集-明-鄭善夫 (master)


[017-1a]
欽定四庫全書
 少谷集巻十七
            明 鄭善夫 撰
 書一
  答殷近夫
袁青田人來拜手書方履知吾兄日不忘情於區區也
累書教我誠意核切非尋常學問工夫誠以愛我至不
覺其望之過也走何人哉年來汨没愈益荒蕪書已不
[017-1b]
能讀處荒村尚覺忙擾身已不能靜且敝鄉無大好尚
所見者舉業所足者科第孤立一身兼以下人天分復
疎且懶恐畢竟作流俗中人耳逺拜知己之辱北往何
日思道服闋亦在此時仲黙在京邸三人聚首所得可
言幸毋忘惠愛之及不盡所欲言
  與鄭汝華方伯論氏族
承示宗譜歸而再三校讐竊疑東漢以前恐非夾漈所
訂者且如去疾乃穆公之子子産乃成公少子而譜皆
[017-2a]
遺之鄭莊歴官俱在漢武之世終汝南太守以死而譜
云建元二年封太尉何據也𤣥和之系尤為謬妄按漢
書鄭𢎞漢元時御史大夫鄭𤣥漢獻時大司農前漢僕
射崇八世孫冲之孫與鄭太同時𢎞𤣥相去二百餘年
而系𤣥為𢎞之父此豈魚魯之誤或者名偶相同而淺
儒修譜不考年代差異乃謬以康成行履實之以華其
先不自覺其訛舛至此與走意以崇𤣥自為世若與鄭
莊同𣲖莊固名流而漢書所載何不云莊幾世孫而獨
[017-2b]
舉崇與冲且崇祖以訾父賔弟立俱不見譜冲雖見譜
世次復不類又按鄭太對董卓云東州鄭𤣥學該古今
莊太河南開封人崇𤣥北海髙宻人太與𤣥實同時其
云東州則其自為世也甚明矣莊𢎞亦各自為世𢎞太
山剛人代韋𤣥成為御史大夫傳記不云為莊之後且
地亦不同而譜以為莊曽孫何哉鄭莊之後鄭興之前
史傳皆無可考莊卒武帝世興光武時大中大夫相去
二百餘年遂有二十三世之從似此類豈能強而通邪
[017-3a]
興生衆衆生安世按漢書安世子亮順帝時除為郎又
云太大司農衆之曾孫而譜系太乃為五世孫又按夾
漈譜序後漢計掾熈生二子長太次渾居西河見譜者
十五世以世次計之則熈當為安世之别子今譜不系
亮而系琳輔熈為三世必有以兄弟為父子祖孫者矣
夫莊𢎞𤣥興衆太皆著汗青者夾漈平生最長於考較
豈有後先舛錯至此哉夾漈所訂莫始於渡江乎否永
嘉以還亦有舛錯如平與弟昭隨父過江至義熈元年
[017-3b]
已百餘年而云是年遷東陽年九十三卒于官亦已駁
矣陟顧莊露淑三公八世祖也三公既為天寶時人則
陟安得登天寶進士而陟子廣安得為開元將軍太和
後天寶將百年而淑弟潛安得登太和進士此類豈足
為傳疑意者夾漈之訂無此爵號或乃後人附㑹反以
亂其真者當斷以大義削之豈可更因其舊以惑後人
邪伏讀傳疑辯甚辯甚然以三公斷為梁陳時人恐未
必然按舊譜三公並居侯官天寶二載因李承昭叛避
[017-4a]
難徙永太再徙莆南湖而家焉後兩捨地為寺移祖墳
十二丘於寺後西峰此非夾漈所訂乎夾漈復云吾祖
實出榮陽過江入閩皆有源流者非是譜上之世次乎
今據俊民所述自三公而下四世遂至五季其支分𣲖
别爵位林墓了然明曉耒老重修亦皆依夾漈所訂者
夾漈讀書極多是譜信其所訂則三公為𤣥宗時人無
疑也而黄滔所述陳永定二年之説不知何據竊以年
世計之自庠至三公已一十八世自永嘉至永定方二
[017-4b]
百五十餘年不應世代如是之速也自三公至良士只
四世自永定至唐景福已三百四十餘年不應年考如
是之長也若曰𤣥宗時人則世紀年數上下俱相䝉矣
且舊譜數家合一不差必皆夾漈所定者其有差者直
好事者欲華其衣冠之盛不據理勢之有無妄添科第
官爵而已以致真贗混淆莫能卒辨反悉以為偽耳又
按耒老所稱仁儒譜云逺祖任閩刺史道由莆境見南
湖聳峙盤拱葬祖墳一十二丘于山之陽寔永定二年
[017-5a]
也曰逺祖為刺史似為昭也曰永定二年似為三公也
而吳源述露公事跡乃云昭以永嘉入莆愛其南山遷
祖墳葬焉梁陳間露與弟莊淑廬䕶墓側因而卜居永
定中以夢捨地為寺遷祖墳一十二丘於西峰之下則
仁儒所載刺史所遷墓十二丘似為昭也昭過江第二
世而曰十二丘必河南遷來者河南之孫子有無姑且
勿論然則懷愍之間竄身不暇豈遑遷墓于此之多之
逺乎且昭未曾家莆遊宦其地遂遷墓以從於人情似
[017-5b]
大有不通者而吳源所述復持兩端焉既曰昭以永嘉
入莆遷祖墳葬焉又曰三公遷墓十二丘廬䕶墓側細
究前後紀載俱是以訛傳訛捕風捉影無有真知灼見
破千載之惑者且舊譜捨地事跡只云昔時或曰得之
傳聞實無永定之説也而曰三公梁陳時人不過因廣
化寺碑堙没釋子重立撰出無稽年號引以久逺其事
使其後世子孫不得恃此為擾矣三公豈真梁陳間人
哉且謬以戊寅為庚申其情可識也舊譜夾漈所訂既
[017-6a]
不盡信乃援廣化一碑遂嘵然而從之三公以上世數
既不能信三公以下世數歴歴可証計之何如也執事
以天寶之際為近而易知而廣化之碑誠足徴邪以郡
乘亦載其為梁陳時人邪就耒老上遡臯筠臯筠五代
人也歴世不過八九而所捨田地尚堙没不可知而碑
牌祠堂盡為釋子毁拆則廣化寺之創安知其非天寶
時邪閩自開元以前儒學衣冠閴然無聞三公自天寳
之世為儒學開先而後林藻歐陽詹諸人始聞見於世
[017-6b]
此世所共明者而郡乘梁陳之説安知其不縁廣化之
碑之謬乎管窺如此所謂校讐惟其是耳其有乖誕處
尚幸聞之
  答近夫
靖江人至拜手教已悉别後動履將有他出不及面詢
所欲聞為恨走到京數日只聞青田之調青田在他人
號難理在君則隨所之而無其難者但責處賢者傷明
耳維益自努力毋損平生志向毋以彼我之賢否位之
[017-7a]
上與下權於心古人有安之勉之有終不能遣於懷者
性資學問限之也君何如人哉自愛自愛李自石已調
泉州絶無芥蔕於心且甚樂亦嘗觀其所忽非素有養
者未或如是吾輩不能也走行止尚未能决日抱苦心
家人皆以歸必受饑餒為勸畢竟吾人不官而即貧死
邪以此進止實自皇赧室人病血輒不育兒女事不可
力致奈何豫冦在開化久久不得思道家消息方母櫬
在庭故為其負戚耳衢處風力易相聞幸以相聞餘惟
[017-7b]
加飱毋廢藥物不一一
  與近夫
五月得邸報兄在首録再閲七月報兄以黄門南行慰
甚慰甚當國得人賢而隱於下位者以次録用兄固其
先也重可為天下賀自逆瑾首禍讒幸盈廷其法毛政
網雖稍革去而飾奸文佞者固未盡除也不去恐終亂
政昔司馬公再相識者謂其不去元豐之惡人遂有後
來之紛紛也今日之事兄睹之也兄望重言信且司言
[017-8a]
職吾君相方汲汲求言補罅塞漏之時也以身任天下
之事非吾輩其誰萬萬為天下自重走行藏尚未能自
决今雖杜門不能盡棄人事為虛名所累逐日酬應轉
見勞苦世情尚同勢復不敢自異而逸也兄以我無朝
叅簿書之役為得受用歟年來索居愈益落莫意欲圖
一出暫避旦夕饑餒顧癖性終不可改口復不能容惡
在散地雖每怫人或亦無大禍若隨羣逐隊能免於意
料不及耶今時雖未太平然朝有賢人亦非有大不可
[017-8b]
者必若畢志漁樵則有處分矣顧今名在宦籍兄弟妻
子所仰給而存者實未終忘意進取也今不可出遲暮
歳年廼欲彈冠夜行識者不為也如何如何明年春作
意遊衡山順流當到留都圖一相見領所以教草疏之
暇能不忘教我如昔時是為大幸人去疾草草布此新
寒手縮所為詩文未及録寄
  與三房論祠堂事
祠堂祖宗大事善夫力薄而圖難識淺而謀大日夜營
[017-9a]
思不勝驚怖猝聞三房子孫欲代而為之祖宗大幸善
夫亦大幸祖宗餘澤鍾於三房獨厚三房子孫能自顧
其田宅之盛財帛之贍皆曰祖宗之澤也思念祖宗久
無有棲止自為之固宜矣第不知堂成之後亦許各房
子孫入門而拜乎冬至之日各房子孫亦得陪祭於始
生之祖乎如此則祖宗地下必喜曰吾三房子孫富而
能義義而能公他族聞之固㰴吾大家之和之美也若
但支分汝我任氣而行之祖宗恐亦不享乎范文正云
[017-9b]
宗族雖疎逺自其初視之皆我祖宗之子孫也况吾族
澤尚未斬乎必欲任氣而私之恐復為祖宗僨事之子
孫矣昔年聞有此舉聞亦垂成矣中間僨事者誰乎三
房欲自立之固其素也然使祖宗神無所依今又許年
矣善夫力甚薄識甚淺固知不克負荷上念祖宗餘澤
濫及於不肖使有今日而祖宗反無所倚焉内誠不自
安也以事闗宗族之公裒貲于衆善夫不過供役其間
上代族長之勞耳非敢有所私也亦非敢有要以為功
[017-10a]
也而三房子孫乃不鑒其情而顧梗之亦何視之不廣
也諺曰財多氣粗某某實主其謀乎不然吾未見仗義
之易也萬惟髙明勿為後生輩所移善夫固無私善夫
實無要惟日夜悚懼之至
  答戴仲鶡
一自廢歸杜門削迹不知當世乃爾紛紛霄漢故人亦
彼此不相聞别執事已三年矣執事以言廢名在朝野
而入於善夫之耳顧未久也丁原徳再至始得其真伏
[017-10b]
讀手書逺拜君子之辱大丈夫既出而不為禄仕要着
實地正如執事之所也蠻夷瘴海困頓鞠窮隨其所之
而安之然亦毋曰此固仕宦之捷徑也前代以直言得
譴者他日公論一定每起為美官而天下人士亦以此
多而侈之近世士大夫亦每効之以矯美名於一時及
其貶竄遷則皆慰之曰是何傷哉固仕宦之第一籌也
是豈臣子者之所以事君與士君子之所以立心哉執
事俊頴百倍凡輩必能體此不惑毫髮之差奚啻千里
[017-11a]
之謬也勉之勉之増城之僻陋執事之窮阨固甚不堪
者聞湛元明兄在家朝夕晤語亦可慰志君子固有窮
時也眠食惟善自愛
  上周公儀方伯
易時不奉教言詹賞風味未敢暫息使至拜五月二日
手書備審别後湖南動履并示所未聞頓増戴戀善夫
何似被䝉知待如此竊計之當代鉅公於后進之士未
有並者深媿墨呆少不勤行長不競時不能少答所期
[017-11b]
待比來百憂恂志愈益濩落室人與幼子相繼奄棄雖
稍自裁抑然終不能忘情也復得肺腑疾不時舉發不
能久視視久則即暈眩移時經傳筆硯不得不屏去今
已久矣承喻以百尺竿頭莫惜進步誠犾我手之鶉者
今者熒魂既枯乃欲擿埴以索塗而善夫豈其人哉逺
拜大君子之辱出處一事未敢輕擬功名古人所熱中
者方今後生輩各執其巧其或出位亢言身遭貶竄則
曰讀書之能事畢矣不死則希越常格不幸而死亦收
[017-12a]
忠義之名學勇退者則揭日月而行以取㨗徑沉㝠數
載反如烈火之攻中惡在其養之髙也古之人立身事
君而顧如是哉善夫最傷不能自檢剬不能事人病日
加益復不能事事乃自廢以歸深恐坐此譏誚故一切
不敢通故人書兀兀至今日處荒村對樵夫俚子語古
士耻之今雖窮阨然心實無所要也必不得已則當以
仕易耕大君子以為如何近來隴西吕仲木最為真正
而何粹夫魏子才王元凱輩次之然亦未知其心之所
[017-12b]
安也因愛中不覺縷縷饒舌荆湖大方政務計倍他省
公暇望毋替藥物為國自愛心事千里悠悠善夫謹狀
  與殷黄門
善夫啟石川都諫契兄走聞之揚雄君子在治若鳳在
亂若鳳鷦明遴集食其潔者矣李善感之諫也人稱之
曰鳳鳴不知鳳之於治亂也以鳴乎以顯晦其文乎聖
人之言曰邦有道糓邦無道糓不知食其㓗者有道糓
乎非歟又曰邦無道危行言孫不知言之孫也將朝隱
[017-13a]
以保其身歟抑并其跡而冥之山林之間歟惟聖人為
能舉權自賢人以下茍為禄仕則固有成訓也夫茍不
為禄仕則入山惟恐其不深入林惟恐其不宻耳竊惟
吾石川之賢天下實知之其官曰諫官而天下實望之
方今菉薋盈庭豺狼在邑走聞黄門之為職也為天子
之耳目别不以簿書雜而煩之使專其視聽朝夕論列
以匡王不逮不聽則以身從之如知其不可則有去而
已實非如仗馬之職於不鳴也今石川之職是官也亦
[017-13b]
已再易時歟而顧黙黙然者將朝隱以保其身乎而黄
門顧非孫言之官也將顯晦其文不必拘於治亂之時
乎食其潔乎抑欲冥其跡而勢不由己乎大若實必宏
若聲顧將有所待而大鳴國家之盛乎而但為禄仕乎
反覆思惟不能得吾石川之所也石川抱不世之才希
奇之珍其出其處所闗甚重萬非𤨏𤨏者可以茍焉者
也君子所為或定有出於恒情之見而在走思識之外
者惟不恡相聞是為慰走年來重罹憂患春夏之交妻
[017-14a]
子相繼淪沒哀感浸疾未便能出門相從㑹敘無由臨
風忉忉所命録三子詩具别楮善夫再拜
  上邵二泉先生
善夫聞之韓退之曰士之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
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焉士之能埀休光照後
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後焉又
曰下之人多負其能不肯謟其上上之人多負其位不
肯顧其下故髙材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嘗竊
[017-14b]
卑之曰退之不過為名之士也夫名者實之客造物者
所忌知者避之者也而可以故故取耶閣下負希世之
材軼代之文潔身於緇塵勇退於急流以忠孝為天下
先而立於獨雖三尺童子皆知誦邵二泉之名也非退
之所謂垂休光照後世者其人歟然而赫赫之光豈賴
於後進負天下之望者為其後耶躬吐握以收豪杰之
士於門下豈有意於贊盛徳取名譽於豪杰之口耶而
豪杰之士賞望光儀惟恐不出於大賢門下豈有所希
[017-15a]
冀自淪於謟諛之歸以取憐其戚戚之窮耶善夫無似
䝉不以衆人相視非不知摶牛之䖟得附鸞尾則一翥
千里顧身雖窮戚實不肯効謟求薦以傷大君子之明
也竊嘗論之退之亦古之所謂豪杰者其上宰相書至
曰蹈於窮餓之水火大聲疾呼而望其憐之而不以為
謟焉退之豈但為為名之士哉君子之仕行其義也非
以謀食也而曰仲尼皇皇然則陳蔡之間詎至於大聲
疾呼而望人之憐之耶遂令後世之進取者莫不曰退
[017-15b]
之豪杰者也猶上書求薦以取其名附托物勢以成其
便風天下以為凖焉由是薦舉為市矣昔人有求薦章
於韓持國者程正叔曰大賢居位却不求人乃使人求
已是甚道理竊以朝廷設官因其才而授之任使下之
人皆不求則庶寮百執事之位終歳而虚乎上之人視
朝廷之官為公器不使恩自已出必求能者賢者充之
則一材一藝之士豈皆遺而不用乎愚意以奔競之風
實始於吾軰而貪饕欺負之徒顧有所藉口而為之者
[017-16a]
也平居長執此論以過韓退之不敢以語人恐遭失言
之責敬三熏三沐而陳之大髙明之前萬一不以為狂
妄惟俯埀教焉不勝幸甚
  答姚元肖吏部
辱書教以不逮諄諄然所謂啟其聾而豁其聰浚其源
而導其所歸者也走童子時即好為文辭每讀大人上
林諸賦愛其窮髙極𦕈鏗金戞玉奮然希剽其餘聲晩
過王伯安于毘陵相語數日始計之心曰雕蟲篆刻壯
[017-16b]
夫不為也乃始改念捆摭羣書而求其鍵于今三年矣
蒼蠅紅紫未之有别者也深媿知已之辱深媿知已之
辱然曰林居有俯仰之累謂走必須一來固也走家素
貧入仕十餘年而不家食者纔一年比來八口愈不自
支豈故欲為希僻不情之行孑孑然慕巢許之髙哉顧
以病骨不可一日留闕庭得歸甚快初不計其來之時
與勢也方今事例凡起廢者必親致詞於州縣省司上
下凡三衙門四鄰里正與醫學凡三覆結而後得達于
[017-17a]
銓曹復待命幾月而始得一職也久卧者思起而乃艱
其來者非所謂門有噬狗乎今天下好進之士不為少
矣其多才善能之集于京師而矯首拲足者亦不為不
多矣大臣之隨材任役分布内外四方亦豈乏一荒逺
曠莽之墟處麋鹿斷聲息沉溺枯槁之士而皇皇然如
恐遺之者哉沉溺枯槁之士不可謂盡不欲仕也仕亦
不可以為全為禄也置之百執事之列亦不可謂無毗
庶政而但蝗梁黍也走之進退界在兩難之間耳昔者
[017-17b]
韓退之三上宰相書汲汲求進嘗竊鄙之而三不報至
有周公之説跡其事又不能無悲其心也如其不為禄
而有憂天下之心雖孔孟亦嘗皇皇焉耳走實匪材而
貧乃甚之狂又甚之以退之之賢至於三上書而不報
焉不待慧者知時宰之未必賢如周公也今上有周公
而走獨守株其拙又甚之雖有憂天下之心無怪其頓
於萬里之外也因閒論徑情及此似乎有所要而言之
也皇悚皇悚北地早霜惟眠食為道加愛不宣
[017-18a]
  答曾東石正郎
辱書承念及枯槁教以習忘使神完氣壯意思甚佳走
鄙性最困鈍劬書成癖每至於族必怵然搆思必得而
後滿志然實無着地工夫隨得隨忘非所謂習於忘也
思苦則神昏神昏則有隂陽之患比歸三年病不加少
自計勛名事業當低頭於豪杰之士而豈在我軰疲薾
之夫哉伏誦教言誠切膏肓敢不祗服情厚近來文字
已不多作非故為是荒懶也力實有不逮者謬蒙比名
[017-18b]
於仲&KR1580之列皇恐皇恐楚人得山雞其鳴近鳳也其文
采近鳳也而語人曰鳳凰鬻于市得千金焉山雞之被
厚名而賈重價也能不愧於心乎真鳳過之能不撫掌
而笑乎謂白近緗緗近黄黄近朱朱近紫紫近紺紺近
黒而曰白類黑非倫矣擬人當必於其倫實不副則訾
咎深走豈敢當是哉邇來深自晦藏去之萬里之外三
年之久平生故人漫不復相聞竊喜已漸不為人所識
而執事遽為是言是固愛我偏不覺其言之過與相失
[017-19a]
時久每賞光澤無時少替時事如何心事如何風中惟
不妨相告以慰念慕不備
  與德緒
易節不奉教音知郎署多事猶乎在山者之未靜也而
彼此係戀或有時而廢乎遐荒幽僻之鄉窮獨棲遲寂
寥而生感顧不間時而忘情於執事也比來作意出山
相從兼以謀食不圖天譴不徳室人與次子相繼棄捐
辛酸崩迫不自禁當命之蹇剥乃一至於此也且聞起
[017-19b]
廢事例甚與志意相違讀書仗氣節處今世之道稍不
至於凍餒切身有甘心自絶與猿狖同侣而弗悔者顧
無田無桑十口所仰賴以衣與哺恤恤然必須一出而
其途乃如此且柰何哉泉山先軰累累以先人未受封
相讓竊以此事顧有數存焉非心之所能必者歟道宗
此行甚非其得已令弟已分門其母皤然於北堂之上
士處此有難用情者矣隔越時久勞心忉忉眠食惟致
和宣滯為道自愛不一一
[017-20a]
  與陳職方徳英
芋原奉别轉眼裘葛屏跡海上不能無萬里合散之感
也續聞動止佳勝且有職方之復大臣用才必欲當其
任如是哉深慰卑望竊計吾鄉同年八九人十餘年間
榮辱進退存亡之迹歴歴在目中如吾職方信不多得
也小弟最為沉滯然每以死者自况中甚安之近築一
畆草房於小華之陰杜門自屏惟與貧賤時一二知已
者還徃糲飯藜羮甚覺適便伏覩起廢數事已絶北轅
[017-20b]
之想耳近來親故稍以早出為勸未敢便論達觀譬如
尚是一不第秀才亦安往以辭貧賤哉其况愈下則其
心愈安也秋事方殷百惟為道自愛
  復周方伯公儀
使至拜手書教所未聞且示近夫事跡前此數日張道
宗書來云聞近夫厭世駭怖悲辛不能為懷者信宿然
又以常理推之此必無是事近夫為人稍執不肯近細
人或者有忌者肆為無損益之謗以疑人之傳訛也善
[017-21a]
夫平生亦曽兩遭此故不以為信爾及讀尊諭輒潸然
涕零肆近夫之文行乃止一黄門給事以死其平生歴
履莫非險艱登籍以來即遭禍變杜門者五年一出即
外補非深山即逺海然而皆敝邑坎坷蹭蹬者又五年
稍進一足即以天死近夫平生匿德藏光多聞内植有
銅鞮伯華之美而不居或曰文人多窮豈其然哉夫所
謂先器識而後文藝者又未可深據而論也方今朝廷
方切論列而近夫有言之責不及為朝廷一吐其平生
[017-21b]
雖濟濟多士固不乏一近夫然正人君子日以淪謝無
亦闗係於世道此又不可止論近夫之身之窮也善夫
平日取友如近夫者不能數人比廢歸輒見凋䘮落魄
可言師弟子恩義相通敢縷縷饒舌左轄之轉慰甚擬
作衡山髙為贈數日以近夫之故懷抱作惡不能發奇
句就當寄上近詩凡三十六首附呈倘賜覽觀亦見其
志之所存不宣
  上林見素中丞
[017-22a]
嚮得挹道容詹跂益深館遇之隆詩文之賜感愧萬倍
小子何幸得借聲於先達之與増重萬倍執事大仁人
大君子也嘗與同軰論當世人物至執事則僉曰第一
流使居相位其勛業所止豈處韓范冨歐下哉善夫不
佞竊以四公行業在汗青可數也執事平生自許於四
公何如時命際㑹且勿論其大節視四公何如韓富無
文章歐差優於范其體格意氣槩不能達唐人上一等
執事所為文自視於二公何如竊嘗求執事之平生所
[017-22b]
至毁淫祀佛像汲引善類陶淬後進皆是古人絶好處
繼曉之攻姚州之遣時中外翕然即以唐介擬之每讀
執事之疏雖與日月爭光可邪介足以盡執事邪比者
巴蜀之役命下即起赴國憂如歸首黜公孫以戮賊於
千載之上祀諸葛以自表其素而後誓師卒靖藍曹其
行事磊磊落落如此不知韓范陜西延慶之績有是否
也及甫畢事即復引去去即杜門著書絶不敘西鄙勛
伐無少疑滯焉不知四公於出處闗竅上果盡如執事
[017-23a]
信道不惑否也魏公歐陽公濮王之議不免微瑕之玷
冨彦國居洛朝廷待以裴晉公之禮三命而三不起一
僧開堂片紙招之即赴焉此類尤可以比方執事之大
者但可與智者道未可與俗人言耳凡人貴耳賤目彼
見四公之重係當時後來宋名相無及者而執事落落
三十年不一日立于朝今遽曰配四公而齊之孰不愕
然而眩者且執事自謂能如四公之得君邪使如四公
之得君不能為其事業邪四公事業顧别有大於史傳
[017-23b]
所載者隱而不見邪就今日而論執事事業不足以表
天下照後世邪此執事獨明之而善夫獨信之也然此
豈一時之言哉世之人率執一代不如一代之説槩曰
古今人不相及然則後世果無聖人出邪賢人盡春秋
之世邪六朝文氣大壞之後何以有濓洛闗閩諸大儒
平居有此一種妄議不欲逐衆人常談執事以為何如
也幸進而教之林釴秀才一經品題便作佳士就敝地
後進實無出其右者志古瘡疾盡去體否念念族譜敘
[017-24a]
向曾面請惟終惠以慰卑望侍門末由百惟若時為吾
道自重
  復林見素公
小僕遣二日而大製且至捧誦再四有甚連城之獲善
夫何幸得附以不亾于後也此素心也道里遥逺復即
有行役力不克躬輸悃門下柰何地震陰為陽行春秋
主權倖侵君將動有所變且主兵事吾閩閹竪執制小
人犯君子連歳干戈不旋踵此其徵也春秋地震必日
[017-24b]
之日者一日也今此以月月以時恐更有隱憂者矣天
變决不虛作必不止此詩選序敢輕率為哉須得途間
擺脱去雜慮靜思半月方敢應所命顧恐佛頭上累糞
矣孟太府事狀已附上山林立言道體最宜以時加愛
不宣
  畣城中諸友
數日裏方作書寄時勉是一好便也元旦髙宗哲至得
書宗吕復遭此内艱辛苦中何堪崩裂璚州之行囘期
[017-25a]
在何時冐此萬里長途凌厲風波恐莊公寒氊能如范
希文之濟寒士乎太山孫明復時之未通其何堪其何
堪厓老之不利於文也中無釋然乎走自别來坐孤悶
無一日好懷到杭幸遇周用賔孫太初作天目赤城之
遊日料理山水事頗覺心源澄徹復與黄宗賢應元忠
叅究聖學又是一大痛快囘思二十年所下工夫皆是
一塲罔兩自今以徃視世間一切真如宻䖟與空花也
近來復體驗得洪範九數較分曉看來天地間一理既
[017-25b]
通百理皆徹既識得箇主人翁面目其餘不足辨也諸
君子才器十倍曹丕幸當於此大事上一尋究定須有
大了悟處如何時勉去甚促作書草草亮之亮之
  與孫太初
鴈山歸即欲遣問得之人言皆云元宵左右即復返西
湖嗣是或傳在湖州或傳在蘓州或云尚在嘉興莫得
山人蹤跡坐是契闊近得手教甚感指示迷途行藏事
走有三不可姑且逐風塵以去未敢論也先見不真後
[017-26a]
慮不逺不能學箕山頴水柰何周用賔吳惟可聞即來
就至今未見到近得口報用賔是月初離江山惟可此
數日離開化早晩當聚首湖上山人一春强半在湖州
登髙眺遐有過於西湖煙景乎其與遊者有如吾儕者
乎擕杖屣來同海内故人聚散甚可惜留念留念詩敘
久已脱稿情辭殊不能盡然才力止此矣不敢為山人
惜也
  與城中諸友
[017-26b]
别來八閲月彼此書問雖未嘗廢然視往時懽好邈若
山河矣客途念身事時事絶無好懷抱雖以大道理自
遣然淵明至詠荆軻自不覺其露出本色矣逢南弟復
得生相見天涯骨肉團圞始一大開懷道路乖艱顧自
安矣朝廷邊事似無大故但内外合八家用事聖駕輕
出無時腹心之病不知往後竟作何結絶矣隱憂隱憂
滄灣平厓安穩如何百竹往墓所習靜果能降伏其心
否世亨公衡沛夫得廪否木虛文輝文旭時復相聚否
[017-27a]
此皆所欲聞也聞作古文㑹固是美事第作意為此亦
害心且不能不招物議耳㑹晤末由心緒縷縷惟端居
守晦以觀時變不一
  寄林見素中丞
㑹志道伯固備審動履康勝時善夫初到京而志道已
在行間不敢草草奉狀不接光範久矣去歳重九前即
别鄉土有是行實一念功名降伏不下留杭甚久細思
身事顧未有的然必往者因乗間入天台與委羽黄綰
[017-27b]
居小有洞中數月于時意向即欲終其身作山谷逸民
矣比歸占範數且云年命甚促乃熟計前進効世俗所
謂顯親者了事即歸耳倘未即死當木蘭侍几杖聞所
以委心立命處是所深願近來時事益不可言聖駕此
度北征京師人心十倍皇悚盗賊偽稱行幸者充斥州
縣城隍守禦廢弛無餘倘一旦難作為將柰何楊石翁
堅卧不起縉紳諸公雖有謀國美意此時權不在手大
家挨時日以竢運於天矣近聞江淮之間往往龍鬬殺
[017-28a]
人漁陽各處六七月氷雹殺菽雲中大將軍亂鳴此是
何等災變陰盛之極勢必至於陽爭者矣可畏可畏慈
聖太后祔廟之夜駕出而雹冊封傳制之夜駕出而雨
滿朝衣冠兩在流漓之中天垂象見吉凶古之達人當
此時尚食禄喣喣為哉今天下之憂大率在邊防且如
吾閩之變才缺數月之食而已今計邊儲動乏數年而
宫車在邊貲費百萬加以誅求無度上下離心外患且
至恐有不忍言者矣閩中近事固是天意叅之人事當
[017-28b]
路諸公亦不能辭其責且延平首禍其原實自萬同知
萬君為人立意偏陂全不識大體平日作事動結軍士
怨讟及其告乏復不肯少借聲色一以威詐臨之既結
以怨復絶以威人心最易動者也是誰激之使變哉及
既鼓噪為亂却又倉皇給錢糓守姑息隨其脅滿其欲
而竟不能申國法誅首惡以弭亂階此風既長更復何
所畏忌哉繼是建寧邵武福州諸衛如相授受然樹將
壇奪鎻鑰厲戈鋋掠財物迫長吏向曾與同志逆論已
[017-29a]
料其必至此也今日論奏復欲守小信而不處首惡者
以聞是猶以草菅伏火欲求頃刻未然恐燎原之勢又
當不止今日也吾閩自古避兵之地看來元元赤子詎
安敢為變耶今之論事者苦於狥目前而不揣其本而
救時者大率顧近利而不慮其後安得而不至此哉明
公望重道尊言出而人必信服似此類正當明示當路
者議而行之安息一方固吾軰仁民愛物的本意使以
利害計之其陰徳亦甚溥也萬毋以身處江湖自阻如
[017-29b]
何如何方松厓鄭山齋年力精鋭而早就閒散讀書求
道當必有自得處起居幸毋惜為聞摳衣末由惟若時
葆和為道自愛不宣
 
 
 
 
 少谷集巻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