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04 古穰集-明-李賢 (master)


[028-1a]
欽定四庫全書
 古穰集巻二十八
             明 李賢 撰
  雜録
學者於聖賢之道貴乎知而能行今之士誰不讀書講
明之功或有之身體力行百無一二要之講明者亦粗
通文義未能真知其理望其能行難矣哉
宋朝理學最優於前代者蓋自濂洛闗閩諸大儒倡起
[028-1b]
於是天下士大夫皆知為務觀其於諸先正書問徃來
論辯不已若渠不留心寜有此今則借為出身之階一
得仕後置之度外更不相關但任其天資而行之於聖
賢立身行已法度茫不在意視理學不知為何物也可
勝嘆哉
嘗怪前元博雅之士朝野甚多以為時運如此及觀取
士之法用賦乃知所謂博雅者上之使然也今則革之
葢抑詞章之習専欲明經致用意固善矣竊謂作賦非
[028-2a]
博雅不能而經義䇿論拘於正意雖不博雅可也試於
二塲中仍添一賦不十數年士不博雅者吾未之信也
吳草廬得弟子如虞伯生而不能傳其道其究安在非
草廬不悉其傳也意伯生初遊其門已無求道之志不
過欲正其文詞而已不然以伯生之質果能刮去詞章
之習一力從事道學豈不得哉顧乃躭於詞章觀其作
詩不下萬餘首宜不及於道學也
本朝仕途中能以理學為務者纔見薛大理一人葢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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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資美處某嘗欲從遊以官鞅弗果斯人疏於處世直
道見黜已就閑矣未知造詣何如也
吏部尚書郭璡出身早不遑問學然天資甚美受氣完
厚臨事從容喜怒不形於色精於吏事簡切不泛為户
曹屬文廟已知其名正統初侍臣因蝗旱言大臣不能
盡職乆妨賢路有㫖回奏衆欲罷歸田里以謝天譴璡
獨以為不可云非是貪位但主上幼冲吾輩皆先帝簡
任受付托若皆罷去誰與共理只宜戴罪脩省改過以
[028-3a]
回天意衆從其言識者韙之
竊見今之士大夫聞喪且用求討輓詩數月延緩哀戚
之情甚略
當道者宜用人之長今有以謀畧薦者見其人以勢位
臨之畧而不接曰予既知之矣則訑訑之聲音顔色拒
人於千里之外予謂如此為國家計固疎矣其自為計
亦未為得也何則古之宰相惟不自用而各盡人之所
長已而事就成功宰相獨收其名向也所長之人不預
[028-3b]
焉唐之房杜是已今慮不及此必謂天下之人無踰於
已者嗚呼何見之晚也昔者周公之聖天下之士豈復
有過之及之者觀其吐哺握髮之心葢周公未嘗自以
為能必謂天下之士髙於已者多矣今無周公之聖而
謂天下之士無踰於已者可發一嘆
今之士大夫不求做好人只求做好官風俗如此葢亦
當道者使然也何則有一人焉平日仕未顯時士林鄙
之一旦乞求得好官人皆以為榮向之鄙之者今則敬
[028-4a]
之愛之矣欲人之不求做好官難矣有一人焉位未顯
時士林重之介然自守耻於干人好官未必得也若所
鄙之人一旦得好官人反重之而向之重者今反輕之
欲人之求做好人難矣今欲回此風俗在當道者留意
若不由公論而得好官者不變前日之所鄙不得好官
而為好人者不變前日之所重庻乎其可也
同年鄒來學由户部郎中改通政司參議不以為美謂
此官何足榮予謂誤矣且曰無才何敢當此若才有餘
[028-4b]
而位不足公論以為虧此是好消息或才不足而得髙
位公論以為非此非好消息也遂悔謝自後歴顯職而
愈覺斯言有驗也惜乎今之士慮不及此惟恐位之不
髙於才也
士在學時坐誦書史有志聖賢之道者甚衆且曰窮經
將以致用異日臨政當如此設施做事業當如此立身
行已一旦出身而授之以職惑亂於利害随時上下任
其天資而行之無復留心於向日所窮之經不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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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也
户部尚書夏元吉有德量冬出使至館晨發命館人烘
韈誤燒一隻館人懼不敢告索韈甚急左右請罪笑曰
何不早白欲以餘廪易之弗及并存者棄之而行館人
感泣曰他則無故加捶若此平生纔一遇也在部時吏
捧精微文書押之因風為墨所汚吏驚懼即肉袒以俟
公曰汝何與焉叱起乃自袖其所汚吏猶懼莫測明日
朝畢至便殿請罪曰臣昨日不謹因風起筆汚精㣲文
[028-5b]
書懐中出之上命易之既罷朝吏猶莫測尋出其所易
吏大感免冠謝
大抵正統數年天下休息皆張太后之力人謂女中堯
舜信然且政在臺閣委用三楊非太后不能正統初有
詔凡事白於太后然後行太后命付閣下議决太監王
振雖欲專而不敢也每數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閣問連
日曽有何事來商確即以帖開某日中官某以幾事來
議如此施行太后乃以所白驗之或王振自斷不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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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議者必召振責之由是終太后之世然後専初宣
廟崩太后即命將宫中一切玩好之物不急之務悉
皆罷去禁中官不差然蝗蟲水旱訖無虛嵗或者天
使民多艱而不欲其安樂也
宣德初許臣僚宴樂以奢相尚歌妓滿前紀綱為之
不振朝廷以通政使顧佐為都御史罷劉觀遂黜貪
淫御史彈劾不亷者禁用歌妓糾正百僚朝綱大振
天下想聞其風采藩臬郡邑莫不起敬當時惟佐正
[028-6b]
色立朝元勳貴戚俱憚之陜西布政周景貪淫無
度佐切齒欲除之累置之法為上累釋之不能伸
其激濁之意後又沮之者數次正統初以風疾乞
歸賜勅褒嘉優禮而去其實用事者忌而陰排之
也後疾愈亦不復起居家十餘年而終繼居其位
者皆莫及也
都御史陳智性褊急躁暴撻左右之人無虛日洗
面時用七人二人攬衣二人揭衣領一人捧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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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捧潄水碗一人執牙梳稍不如意便打一掌至洗
畢必有三四人被其掌者一日堂上靜坐因岸帽取
鑽剔指甲失墜於地怒其鑽不得已而啟座自拾鑽
觸地磚數次若懲其鑽者方靜坐若左右行過履有
聲者即撻之或諫以暴怒為戒曰諾乃作木方刻戒
暴怒三字掛之目前以示警已而怒其人欲撻之輒
忘其戒取木方以擊之怒性既消觀其所戒悔之弗
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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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尚書胡濙器量亦自寛容若有觸其怒者則不可
免也
石首楊先生在獄中十餘年家人供食歲久數絶糧不
能繼又上命叵測日與死為隣愈勵志讀書不輟同難
者止之曰勢已如此讀書何用答曰朝聞道夕死可也
五經諸子讀之數回已而得釋晚年遭遇為閣老大儒
朝廷大制作多出其手實有賴於獄中之功葢天將降
大任於是人必先苦其心志而玉成之如此為人謙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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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接吏卒亦不敢慢初入鄉試為首選胡儼典文衡
批其所刋文曰初學小子當退避三舍老夫亦讓一頭
地又曰他日立玉階方寸地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
效公孫𢎞之阿曲人以胡儼為知人後胡儼歴官祭酒
先生已在禁垣既而儼以病免仁宣以来先生位望益
髙終身執門生禮儼亦自任而不辭士論兩髙之儼為
祭酒以師道自重文廟亦寵之公卿莫不加敬士由太
學出至顯位者執弟子禮益恭儼遂名重天下先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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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職者皆莫能及
髙廟看書議論英發且排朱文公集註每儒臣進講
論語等書必有辯説呼朱熹曰宋家迂濶老儒因講
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辯曰攻是攻城之攻已止也孔
子之意葢謂攻去異端則邪説之害止而正道可行
也宋儒乃以攻為專治而欲精之為害也甚豈不謬
哉又講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辯曰自古聖
君莫如堯舜天下向化莫如唐虞之世尚有臯陶為
[028-9a]
士師明五刑若當時無訟何用設此官且天下之廣居
民相參安得無訟孔子之意蓋謂聽人之訟我無異於
人但能得人是非曲直之情不至枉道既斷之後更無
寃者宋儒乃謂正其本清其源則無訟矣豈不謬哉如
此辯者甚多漢唐以來人君能事詩書如此留意者亦
不多見由其天資髙邁所以不襲故常能將許多見識
來說
文廟初甚寵愛解縉之才置之翰林縉豪傑敢直言文
[028-9b]
廟欲征交阯縉謂自古羈縻之國通正朔時賔貢而已
若得其地不可以為郡縣不聽卒平之為郡邑仁廟居
東宫時文廟甚不喜而寵漢府漢府遂恃寵而有覬覦
之心縉謂不宜過寵致有異志文廟遂怒謂離間骨月
縉由此二諫得罪洎宣廟初漢府果發交阯亦叛悉如
縉言
正統間考功李茂𢎞先生嘗言可憂謂君臣之情不通
經筵進講文具而已不過粉飾太平氣象未必可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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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年六十有五即抗章致仕而去於今果驗葢知者嘗
見於未然茂𢎞有焉為人恬淡少許可與人不茍合疾
惡之心勝以故未至卿佐區區獨加敬焉為序以贈其
去至今不忘也
福建參政宋彰交阯人與中官多親舊侵漁得銀以萬
計餽送王振遂陞左布政抵任計營所費驗户斂之貧
不堪者甚為所逼於是鄧茂七聚衆為盜因勢而起遂
不可遏不兩月間天下震動聞風而作若火燎原不可
[028-10b]
撲滅人心易揺如此
自振專權上干天象災異疊見振畧不警畏凶狠愈甚
且諱言災異初浙江紹興山移於平田民告於官不敢
聞又地動白毛徧生奏之如常又陜西二處山崩壓没
人家數十户一處山移有聲叫三日移數里不敢詳奏
又黄河改徃東流於海渰没人家千餘戸又振宅新起
於内府乾方未踰時一火而盡又南京殿宇一火而盡
是夜大雨明日殿基上生荆棘二尺髙始下詔赦盜不
[028-11a]
可遏蝗不可滅天意不可回矣北敵乘機大舉犯邉聲
息甚急日報數十次已已秋七月振不與大臣議挾天
子率師親征明日朝罷使上宣諭出師又明日即行大
臣倉卒不及言各退以待予與驗封郎中趙敏謂敵勢
叵測駕不可出白於冡宰乃約大臣上章留之不從明
日駕出總兵官以下亦弗預知軍士俱無備文武大臣
皆匆匆失措而隨之天時人事極不順至龍虎臺扎營
方一鼓即虛驚衆以為不祥明日過居庸關又明日過
[028-11b]
懷來又二日至宣府連日非風則雨人情汹汹聲息愈
急隨駕文臣連上章留之振益怒俱令畧陣明日當過
鷄鳴山衆皆危懼無不嘆息怨恨者予不勝其怒與三
五御史約謂今天子䝉塵六軍喪氣無不切齒於振若
用一武士之力捽而碎其首於駕前數其奸權誤國之
罪即遣將領兵詣大同而駕可回也欲謀於英國公不
得間竟行人人自危未十日兵士已乏粮矣方秋禾稼
徧野所過一空將至大同僵屍滿路敵亦開避待我深
[028-12a]
入至大同又欲北行因鎮大同中官郭敬密言其勢决
不可行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師大風至晩雷雨滿營人
畜驚懼益甚又連日雷雨滿營過宣府敵追至明日於
土木駐營宣府報至遣成國公率五萬兵迎之勇無謀
冒入鷂兒嶺北敵於山兩翼邀阻夾攻殺之殆盡遂乘
勝至土木明日巳時合圍大營不敢行八月十五日也
將午人馬巳二日不飲水渴極掘井至二丈深無泉敵
見不行退圍速傳令擡營南行就水行未三四里敵復
[028-12b]
圍四靣撃之竟無一人與鬭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
營中積疊如山幸而敵人貪得利不專於殺二十餘萬
人中傷居半死者三之一騾馬亦二十餘萬衣甲兵噐
盡為敵人所得滿載而還自古敵人得中國之利未有
盛於此舉者敵人亦自謂出於望外况乘輿為其所獲
豈偶然哉
英國公為文廟功臣平交阯回進爵為公位羣臣上宣
廟時漢府密遣人與謀公即縛其人白於宣廟得此早
[028-13a]
覺而易於撲滅宣廟自此愈重之洎顧佐拜都御史謂
宜保全功臣去輔兵權而寵賚無虛日正統時亦不衰
安享福禄榮名二十餘年天下倚以為重四裔莫不知
名自餘勳戚文武貴臣莫敢與並而抗禮者洎振專權
視勳戚大臣如屬吏獨加禮於輔而不敢慢仍戒子姪
致敬於輔之昆弟輔既衰老亦屈節於振以避禍竟没
於土木之難以衣衾葬焉輔為人寡言笑膂力過人重
章縫之士為夲朝武臣之冠
[028-13b]
老泉論漢髙帝命平勃斬噲一事謂帝不以一女子斬
天下功臣但欲除吕氏之黨亦未必然戚夫人寵冠後
宫又生子如意豈尋常比邪雖以吕氏結髪之妻亦由
此見疎以太子正名東宫尚欲易之夫帝之寵愛戚氏
如意如虎之乳子犯之者立見韲粉今乃聞噲黨於吕
氏欲俟其宴駕盡誅戚氏如意之屬宜乎發怒而立欲
斬噲當時若聞吕氏太子有此謀恐亦不能保也况樊
噲乎帝崩戚氏母子竟遭吕氏之毒吾知髙帝之目不
[028-14a]
能瞑於地下矣
正統十四年春北敵遣使二千餘人進馬報作三千人
權臣怒其詐减去馬價敵使回報遂失和好秋七月敵
將額森等大舉入冦其鋒不可犯大同失利邊將有棄
城走者權臣挾天子親出師百官上章懇留不從迫促
而行至大同見敵勢猛鋭始懼旋師至土木㑹兵將無
鬬志人馬饑困敵衆來襲前鋒莫當追而圍之我師大
潰遂獲乗輿羈於敵庭八月十五日也天下聞之驚懼
[028-14b]
不寜賴今上皇帝以太弟即位尊兄為太上皇人心始
安然上皇在敵音問不通者一載餘矣有自敵營脫回
者方知無恙敵亦遣使來但譎詐不可信未可以使徃
報左都御史楊善慨然欲徃上從之人皆危懼善曰上
皇在敵庭食君之禄者於心安乎此為臣者效命之秋
也遂行至其境敵將額森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來迎
且探其意相見云我亦中國人被擄於此因問向日土
木之圍南朝兵何故脫衣甲而走答曰太平日乆將卒
[028-15a]
相安况此行只是扈從隨駕初無號令對敵因四方無
虞只營修寺宇而已何曽操習被爾敵兵陡然衝突如
何不走雖然汝之幸而得勝未見為福今皇帝即位聰
明英武納諫如流有一人獻䇿云敵人敢入中國者只
憑好馬扒山過嶺越關而來若令一帯守邊者俱做䥫
頂橛子上留一空安尖頭錐子但係人馬過的山嶺遍
下錐橛来者無不中傷即從其計又一人獻䇿云如今
大銅銃止用一箇石砲所以打的人少若裝鷄子大石
[028-15b]
頭一斗打去迸開數丈濶著人馬即死打中最多也從
其計又一人獻䇿云廣西四川等處射虎的弩弓毒藥
最快若箭頭上擦此毒藥一著皮肉人馬即死今從其
計已取的藥來天下選了三十萬有力能射者演習曽
將有罪的人試驗箭去著皮就死又一人獻䇿云如今
放火鎗者雖有三四層他見放了又裝藥便放馬來衝
躧若做大様兩頭銃裝鐡彈子數箇擦上毒藥排於四
層後馬來齊發俱打穿肚曽試驗三百步之外者皆然
[028-16a]
獻計者皆陞官加賞天下有智謀者聞之莫不皆來操
練的軍馬又精銳可惜無用了敵人曰如何無用答曰
若兩家講和了何用敵人聞此言潛去報知次日至營
見額森問曰汝是何官答曰都御史曰兩家和好許多
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減了我馬價與的段疋一疋
剪為兩疋將我使臣閉在館中不放出這等計較關防
如何答曰比先汝父差使臣到我太宗宣宗皇帝前進
馬不過三十餘人所討物件十與二三也無計較一向
[028-16b]
和好汝今差來使臣多至三千餘人一見皇帝每人便
賞織金衣服一套雖十數嵗孩兒也一般賞賜殿上筵
宴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㸔臨回時又加賞宴差人
送去何曽拘留或是帯來的小厮到中國為奸為盗懼
怕使臣知道從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處中國留
他何用若减了馬價一節亦有縁故先次官人寄書一
封著使臣王喜送與中國某人㑹喜不在誤著吳良收
了進與朝廷後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結權臣因說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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畨進馬不係正經頭目如何一般賞他以此減了馬價
段疋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說是吳良詭計減了意欲官
人殺害吳良不想果中其計額森曰者彼語云者然辭
也又說買鍋一節此䥫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餘里一
鍋賣絹二闕/
 
 
 
[028-17b]
 
 
 
 
 
 
 
 古穰集巻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