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23 淸江貝先生文集-明-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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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八
 中都藁
  唐宋六家文衡序
唐宋文衡總三百三十篇天台朱伯賢氏之所選也文不止於
此而特約之爲學文之法如物平於衡有不得而高下云嗚呼
形氣相軋而有聲而聲出於人者爲言雷霆之擊非不烈也海
濤之升非不大也笙竽琴瑟之奏非不和也皆莫過於人之純
聖人之經又純之至也故歴千萬世之乆雖善於言者惡能儗
而爲之㢤戰國以来孟軻楊雄氏發揮大道以左右六經然雄
之去孟軻其純巳不及矣降於六朝之浮華不論也昌黎韓子
倡於唐而河東栁氏次之五季之敗腐不論也廬陵歐陽子倡
於宋而南豐曽氏臨川王氏及蜀蘇氏父子次之盖韓之竒栁
之峻歐陽之粹曽之嚴王之㓗蘇之博各有其體以成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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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有不可至者亦不可不求其至也予甞讀之若原道原毀由
孟軻之後諸子未之能及至宗元守原議桐葉封弟辯鑿鑿乎
是非之公使聖人復作無以易之其他馳騁上下先後相發誠
樂之而不厭信言之異乎雷霆海濤笙竽琴瑟氣與形之相軋
相成者矣世之狃於所習茍趍一時之好者既不足以語此或
知師古為事者又梏於昏愚怠惰而不暇進其閫奥焉此予之
所深痛也伯賢工文三十餘年寔倍於予其定六家文衡因損
益東莱吕氏之選将刻諸梓使子弟讀之而曽曲阜所作四篇
則采前人所遺以附南豊之後其用心可謂勤矣間嘗挟之過
予成均與之商確累日且俾序其首予何敢為之妄議邪抑甞
聞儒先君子之論文者務合於道非徒以其詞高一世為工也
若六家者雖於道有淺深皆本諸經為說鏟駁而復純於此求
之其至於古無難者是伯賢之志也若夫振起於下不為蹈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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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有望於絶人之豪傑豈専取乎文衡也哉洪武九年歲在丙
辰春正月七日将仕佐郎國子助教檇李貝瓊序
  潜溪先生宋公文集序
翰林侍講學士金華宋公景濂自少以文雄一時人不逺數千
里求之殆徧於中國四夷矣其居青蘿山所作者曰潜溪集其
在朝所作者曰翰苑集潜溪集凡若干卷故翰林承旨歐陽文
公爲之序而翰苑集復萃記序碑銘表傳雜說釐爲前後續别
四集云予嘗讀而好之浩乎莫窮其所至乃撫卷而嘆曰文章
經國之要也豈直一藝而巳哉而與時升降其變不一在唐則
宗昌黎韓子在宋則宗廬陵歐陽子韓子之文祖於孟子而歐
陽子又祖於韓子皆所謂傑出於千百者也元初姚文公以許
氏之學振於北方下至天暦至正間又有蜀虞文靖公金華黄
文獻公亦若韓子之在唐歐陽子之在宋矣然文靖公之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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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論縱横無窮其氣𦦨莫敢迫而文獻公之不失凖繩卑不可
隆而高不可抑也大抵先秦兩漢以来聖人之經汨於諸子道
固晦而未明也故各騁異同之說以夸耀一世恒病其駁而不
純及宋周程朱子大發其閟是非邪正奚趐黒白之形而後之
立言者由是求合於道亦既無弊矣又惜蓄之無源而徒剽竊
陳腐支離蔓衍之爲工孰知其去古逺而益抏不亦悲夫公自
五經子史靡不通究其造理也精其攷事也博故發之於文章
悉鏟近習之陋學者翕然師之
國朝龍興遂以布衣登侍從之選歴十餘年凢大制作大號令
脩飾潤色莫不曲盡其體實與虞黄二公相後先巳雖然虞黄
二公属重熈累洽所以黼黻一代之盛者爲易今
國家肇造之時将昭武功而宣文徳以新四方之觀聴使知
大明之超軼三五豈不爲難乎嗚呼正聲勁氣充塞宇宙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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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漠山川草木風雨雷電鬼神變化龍跳虎躍雖極瑰詭竒絶
之觀惡足以喻其巧邪昔公之總脩元史也子獲預編繤之列
熟其議論觀其儀矩非一日矣故知公為深而望公為重輙為
之說如此尚俟知言於後而非䛕其所好云
  扣角集記
扣角集者前翰林脩撰姑蘇申屠仲權之所著也仲權與予同
學於鐵厓楊公門再試有司不中即棄去舉子業洪武三年徴

京師草喻蜀書稱
旨擢為侍從官未幾病免歲餘復謫濠上治田之暇輙肆意文
辭前後凢若干卷酒酣誦之扣角以為莭云八年春于分教
中都生手其編来見且言土鼓之音不諧於匏竹藜羹之味孰
與於太牢顧欲希世之所好而莫恤一世之所病可謂至愚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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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惟子知吾乆子盍序吾集乎予愛而閱之累日乃為之歎曰
何其富也抑甞論文之升降不繫乎時而繫乎其人方仲權奮
於布衣進退人主之前人皆以為寵也而無異洞庭林屋之時
至不合而斥混於田夫野老人又以為辱也亦無異玉堂天上
之貴視彼之驕盈於既逹沮䘮於困阨者相去奚翅萬萬哉故
見之大篇短章和平古淡無哀傷怨懟之辭如此繇是反復古
今而辯之&KR1108戚當東周之衰齊小白以諸侯伯中國不得與一
時賢智之士如夷吾者同升而栖栖牛下悼堯舜不逢長夜之
未旦悲歌慷慨未能安於貧賤而失之激矣既舉於齊亦不見
輔主之功如夷吾焉仲權之居田里豈将竊比於戚而一談一
詠莫非真樂之所在則其跡雖同而心寔異也嗚呼戚之託於
音也幸而有知之者傳之數千載之下不與風花霜葉俱腐惜
無知仲權於今日而至音至味孰有以察之土鼓藜羮歟然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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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未始求人之知類戚之於齊也予故發其意以冠于首云
 東呉先生文集序
古昔君子之立言其亦有不得巳者乎孔子曰予欲無言孟子
曰予豈好辯哉則其為書者莫非憂世而作若諸子好為異同
祈勝於人者言雖繁而道益晦固不足貴矣余讀東呉先生五
論得失辯邪正論而深取之焉世之講春秋者非一胡文定公
謂聖人以典禮命討之權任諸巳而於諸侯或進或退示一王
之法樸郷吕氏則以聖人作春秋以尊王豈專進退諸侯哉二
家各伸所見而有不同如此而先生盡發胡氏之說以斥吕氏
之非亦豈有所左右邪孔子盖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
其惟春秋乎而范寗亦以一字之褒寵踰華衮之榮片言之貶
辱過市朝之撻則聖人進退諸侯無疑顧一時窮經之士弗之
攷耳至於佛氏倡禍福以恐人而天下靡然向之唐宋諸儒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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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能勝降於元季而其徒尤熾矣先生極論邪正於風從瀾
倒之餘其為扶樹世道何如也盖所謂不得巳而言者使春秋
之大義既明中國之人心無惑吾可以忘言矣嗚呼抑豈淺之
為儒者所及哉余来
中都數從其子禮部員外伯宗游獲見所編遺藁無慮數百篇
喜其無險恠之病而有紆徐曲折之勢而二論尤可觀也周子
曰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弗庸徙飾也况虚車乎若先生
之文非載道者歟庶傳之天下後世不為炲朽蟳㓕必矣故序
以冠其首先生名儀字明善姓呉氏甞薦於有司性不樂仕自
號東呉子其卒也翰林承旨金華宋公景濂為志其墓云
 貝氏族譜序
貝之得姓莫詳其所始惟唐杜茍鶴有贈貝處士詩而不紀其
名以時考之大率十有餘世矣曽大父珪在宋理宗時由蘇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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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樂崇徳之高壤遂占藉為崇徳人至大父謙少遊太學補上
舎及歸元曰吾不能事二姓矣即浮沉郷里中生二子卒瓊十
四五時獲聞諸先人而識之既長䂓録而為譜越四十年宗族
無可問者盖大江以南為清河之貝纔一二而己今懼其益久
益忘乃自曽大父而書之云嗚呼天下之士恒病代無顯者譜
從而廢以為不必為譜也然譜以着其所出詳其所繼而綴骨
肉之恩非徒夸耀爵位為人之羙觀也且或盛或㣲或絶或續
此固勢之使然尚可言哉吾幸蒙先人教託名士籍苟徇世俗
所病而不為則終無為之者故自大父之前遠而不能知者不
必求以實之大父之後近而不得畧者必將舉而書之蘇文公
曰觀吾譜者易直子良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是心也天下古
今所同非一人之私也故以為言是知蘇氏之譜豈佚於前而
始於此歟此吾放於文公殆非過也惟伯父二子曰仲禮仲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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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次為長而仲禮早卒一子璹去依外家居呉江慶弔不通娶
某氏生子某亦莫知之而仲羙二子業田以衣食復遷於石門
西五十里為吾後者遡流徂原不昧其始庶幾瓜&KR1705葛藟之意
得以續而無廢焉有能大吾宗者當存而為勸或汚吾宗者必
削而為戒
  縠江漁者詩序
太末之徐盖出於偃王歴秦漢至今若干世凢數千年或仕或
隱皆有稱於時初徐在春秋國於淮北後為呉所㓕而章禹奔
楚越之有徐者豈宗族散居其地為立廟龍丘以祠偃王歟事
見昌黎韓文公記由是知其雖失地與民而子姓蕃衍如此呉
卒以兵剪䘮如子西其終不逺之言使太伯之祀遂絶則一時
强弱無足計者而得失較然可考焉其為天下後世監亦明巳
余甞聞三衢人言有復禮者敦朴有學自託為縠江漁者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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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未果洪武五年秋校文浙江復禮亦迫有司命起與九府之
士俱遂以明經預四十人之選故益異之及為國子助教始識

亰師時潁上方立學官遂用為博士員或者惜其蓄而不施猶
千里於鼓車也今年春来謁余成均且求言以申其業漁之志
既重偃王之後多賢才復禮又傑然特出將與前後相望乃眷
眷不忘山水之樂殆非世俗之所可及者苟反乎漁亦當從之
縠江尚友子陵志和之徒一卒吾天年又奚慕彼之寵榮聲利
哉然未有能知復禮者故書以贈之復為詩四韻系其後云詩

大魚重千金小魚細於針小魚不可食大魚亦復深扁舟随海
翁朝暮縠江潯區區豈在魚庶以適吾心
  瓊臺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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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之涯赤城之麓有學道者甞製瓊臺法曲十年而始成其
音律之和可以合於鈞天九奏乃率弟子按之玉霄峰頂出神
魚下玄鵠鬼神恍惚而至也信非人間世俗之樂所能侔者焉
欲往而求之其人巳化千有餘年而其詞亦已佚不存矣又安
得天才雋㧞如長庚仙人者起而補之乎且將訪之四方冀其
有遇也適来
中都㑹李廷鉉氏因出其所著蘆軒藁語竒而意深大抵出入
法曲之遺將續其響於既絶誠不易得也余聞廷鉉以彭城郡
侯桂巖之孫謙善處士君敬之子而甞受業於森碧先生孟公
之門一時薦紳多稱之近謫居潁上奪其山水之樂土而置之
狐兔之墟失其綺䊵之貴㳺而混於樵牧之賤宜其壹欎無聊
不能一朝居也乃能肆意於詩籠絡萬象入於肺腑可謂不以
貧賤撓其中者歟熟玩是編無慮數十百篇其五言七言近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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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擬杜甫其歌謡樂府必擬李白嗚呼志亦勤矣余甞謂詩至
中州㮣乎無足論者而乾坤清氣恒靳於人如此苟得之則發
為麗藻使千萬人攻之而不足吾獨從容為之而有餘抑可畏
巳夫越二年復見余求書其首既喜而不厭遂復題之曰瓊臺
集俾覧者知東南猶有若人而無誚山中之寂寥云
  胡氏復姓序
復姓正也而胡士安氏越三世而始復焉初士安始祖昌翼實
唐僖宗之子朱温篡唐去而避居徽州之婺源考水因别姓為
胡至後唐以明經舉人號明經公沒而建祠於郷元延祐間賜
額為明經書院云七世祖諱衛字元忠為宋國子助教距明經
公九世矣六世祖諱民獻號瑶碧居士五世祖諱次䕫字舜彰
高祖諱楫字用之娶墠上張氏楫蚤卒張氏依其弟通判某居
宜黄卒葬于宜黄有一子諱權字茂叔則曽祖也以㓜孤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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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錢唐者久之二十餘歸婺源依大族王氏居遂冒姓爲王茂
叔生子炤字英之有子五人長諱坊字元禮以文章氣莭重於
東南郷人往往猶能誦其詩次諱壎字仲肅條分葉布號雲屋
先生仕元官至台州路府判實生士安焉將終呼士安而囑之
曰胡氏自明經公以来綿綿延延歴世二十爲徽之望族吾祖
以迄于今始紊其姓而吾籍在天官難於變更此其怏抰不足
者故甞自著譜系其始終可考也吾死汝亟復之士安泣受命
惟謹至
大明洪武七年起爲定逺教諭明年余分教
中都遂来求書而爲之序余乃欺曰古之復姓者非一若范文
正公之去朱歸范是也然其初從毋適朱氏故其冒朱猶有可
言者今胡之爲王則無所因也又不得與文正比其失在於茂
叔而仲肅襲而不易也今士安之復于胡庶幾不昧水木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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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義哉然文正身請於朝而復之為易而士安復於三世之後
為難人亦以此疑之嗚呼氏族必本其所出有不可得而亂者
義苟當復孰計其逺近邪此固無足疑者矣於是乎書
  求我集序
故處州路儒學教授四明鄭公覺民所著求我集人皆稱之乆
閟不出余間得於其子臨淮教諭千實乃為之歎曰何其富邪
豈天既嗇其位使獨豐於文也代之工文章家非一矣高者好
新其說泛取戰國䇿莊老之書論高逺而欲窮乎神論詭誕而
不根于經以是為古固不合也下者不出尋常之見蹈襲唐宋
諸家支離以為愽骫骳而無氣讀之使人欲臥以是為古又未
至也公既蓄於中而發於外理明辭逹若川之紆餘曲折而驚
濤駭浪怱激而横驅若山之平衍四出而層巒疊嶂却立以争
雄且無所論二者之失玩之益久益竒斯為文之古者歟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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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大徳延祐間時方以科舉取士甞一試有司不中即棄去舉
子業搢紳之士累薦於大府僅授一郡博士亦不赴而家卒其
清苦之節尤人所難及者至正中太守王元常議行郷飲酒禮
公與同里王叔載共定其儀習而行之觀者歎息謂復覩紹興
之舊盖其學極該博自袁楊而下皆推公一人而文特緒餘而
巳雖然逹而在上以行道為心窮而在下以立言為事觀其言
可以知其道也孰得以優劣論之哉千實既類而成編凡志序
碑銘書䟦若干卷古體歌行五七言詩若干卷懼其磨㓕晦蝕
於後也将鋟諸梓求余序以冠其篇端於是乎書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