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573 佩玉齋類藁-元-楊翮 (master)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佩玉齋類藁巻九
             元 楊翮 撰
 論
  漢髙祖論
有取天下之才者不若有取天下之資有取天下之資
者不若有取天下之福嘗觀項籍之傳而見其㧞山之
力蓋世之氣發而為萬夫之勇以致夫戰勝攻取之能
[009-1b]
未嘗不嘆其有取天下之才觀秦皇之紀而見其承强
霸之餘業㨿殽函之至險握闗輔之精兵以制諸侯而
臨天下未嘗不嘆其有取天下之資及觀髙帝之紀則
未嘗不惜其無才憐其無資而多其有取天下之福也
夫帝以匹夫崛起之勢其取天下之資不能如秦固已
明矣至與楚戰則屢敗而屢却其取天下之才能如項
籍乎非特不能如項籍其於張良蕭何參勃信布之徒
亦且有不能及者然而借羣雄之所長與天下共逐終
[009-2a]
能一四海之區而遺子孫之利者則其福也彼秦項能
及之乎秦項無髙祖之所有而髙祖有秦項之所無則
天下寜非漢之有耶當其鴻門之危榮陽之急髙祖蓋
亦幾不免矣其所以瀕於死而不死者是豈非以其福
乎福之所集天命之所歸也髙祖惟其有天命之歸也
神明相之人心與之此秦之所以不能拒而項之所以
不能殺歟若項籍者當秦之亡㧞劒而起無尺土之地
一民之臣秦雖異是而其先僻處西戎無以異于天下
[009-2b]
之諸侯而帝王之真者乃迫其後此項之所以不能一
日得天位而秦之所以僅二世而亡也髙祖之得天下
厯世久長與殷周並光武復繼而中興無秦項之一二
而過秦項之千百其為福亦厚矣是豈無故而然哉天
命𤣥鳥降而生商古之得天下而能傳之數十世者蓋
必有非常之祥而常人之所無者是以獲享天下乆長
之利而非後世之所及髙祖之生也母媪嘗息於大澤
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雨晦𡨕太公徃視則見交龍其
[009-3a]
上遂有娠而産焉且其為人隆凖龍顔所居處率嘗有
異及斬蛇大澤中則老嫗哭而言曰吾子為白帝子今
為赤帝子斬之故哭然則髙祖其龍歟宜其有九五之
福而非秦項之所及也
  項羽論
天下有可乘之勢適因其勢而乘之天下可襲而取故
善取天下者乘其勢非乘其勢乘其機也蓋後世之所
恃以取天下者惟氣與力耳茍即其力強氣盛之際一
[009-3b]
舉而掩收其功則其事在我而况乎我與機適會人未
及動而我先之時未及過而我遇之沛然其孰能禦哉
論至於此吾未嘗不惜夫項羽之智有不及乎此也彼
其合諸侯之師擁數萬之衆非無其力以蹶起之銳而
加以屢勝之鋒非無其機然而大事已集而復墮天位
可致而仍失者何哉論者皆曰忍而吝賞也虐而多殺
也不仁而無義也剛愎而輕用其鋒也是豈足以盡其
不得天下之失乎論者又曰斬宋義也疑范増也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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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也是亦不足以盡其不得天下之失也蓋羽之不
得天下則以其有可乘之勢不能因其勢而乘之耳當
其力方强氣方盛秦軍既阬函谷既入子嬰既降而咸
陽之未屠也於是乎建大號登大寳號令諸侯自立為
天子天下其誰敢拒之天下雖間有未定吾得以天子
之名臨之矣惜乎有可乘之勢不能因而乘之也羽之
心蓋以為㧞山之力蓋世之氣可以常恃而久存海内
之亂未艾則天下終吾之有遲遲而取固無害而不知
[009-4b]
氣窮則竭力窮則衰而亂極則思定於亂極思定之際
為之吾之氣與力不足用矣惟羽一失其機而沛公遂
得以因其勢而奄有焉使天下後世皆得成敗立論不
亦惜乎方羽之燒阿房收寳貨略婦女而東也韓生蓋
嘗說之曰闗中阻山帯河四塞之地肥饒可都以伯此
蓋勸其即真之說也羽能聼之以正天子之名而建萬
世之業則所處者尊所據者固沛公可得而奪之乎顧
乃懐思東歸不用其計己而氣衰力竭天下非其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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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此天亡我嗚呼此豈天亡羽哉故夫取天下者貴乎
因其勢而乘之不使其氣衰力竭而機不可為也光武
太宗蓋能知之是以不待天下之定而已自立遂不為
人之所先而莫大之利及於後世雖然此為豪傑進取
之説耳若夫聖人之興王也則不然彼其百年而後興
者非可與是同日語也
  四皓論
士有卒然而立天下之大功者非負髙世之重望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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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功不可以遽立也而况乎非有大臣之位尊崇貴顯
之權一旦而能格天子之私心以定國家之大計必其
望之重者素有以厭服天下之心雖天子亦不能不為
之聽耳此其人豈可以勢利拘哉漢髙帝欲廢太子而
立趙王如意吕后用張良計召四皓為太子客而太子
之位遂定夫此四人者當秦之帝隠於山中髙帝欲致
之而不能者也太子侍宴而此四人乃從之髙祖於其
一見之頃則恠而問知其姓名則驚而喜當是之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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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格其易太子之心矣故此四人者不勞聲色不費說
辭而卒能囬髙祖於偏愛之時存太子於將廢之頃使
其非有髙世之重望章章乎其前而欲其立如是之大
功亦已難矣當髙祖病甚而愈欲易太子也以張良叔
孫通之危言至論亦且屢諫而不從死争而不聽而四
人於此乃能從容片言使髙祖之愛終不能奪太子之
位終不能移其功不既多矣乎吾於是蓋有以知其有
髙世之望也及太子之位既定則皆翺翔引去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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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來不知其所從去不知其徃觀其所行是豈貪無耻
而茍以徼賞之所為者是其髙世之望何可量耶非特
以其有髙世之望而已彼其智慮深逺有他人之所不
能及者焉方黥布反而髙祖使太子將兵此正太子危
急之秋也四人者乃說吕后使乘間為上泣而太子遂
得不徃不然太子之勢去矣則太子之不易謂之非四
人之功其可哉故所貴乎逸民者非貴乎徒隱也不降
其志不辱其身四人之立功又有以出乎栁下惠少連
[009-7a]
之上者是豈特以其望乎當漢之興叔孫通欲定儀注
魯有二生者召而不至吾甚惜之使二生於此能如四
皓之徒幡然而起以成一代之禮樂而追隆古之制度
則其功當不在於四人之下者惜乎二生之志不及乎
此而四皓之名獨得為不徒隠者也
  張良論
所貴乎智者非徒以其能用乎智而以其智之所見有
以濟其智之所不及有人於此平常之時則將以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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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及其智所不及而適遭其所窮尚烏得謂之智哉若
夫大智則不然勢順則無所不可運事窮則無所不可
通非其識量髙逺有過人之見則其智之所能及者可
為而其所不能及者必無以濟且夫能為於所能及而
無以濟其所不能及者其為智亦小矣昔之論張良者
見其深謀秘計凡所以輔助髙祖破楚而興漢者皆以
智稱之彼其智之所及固足多矣及天下既定太子有
將廢之勢吕后使人刦良而謀之此蓋其智之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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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者豈惟他人之所不能及雖良亦固已難之故曰此
難以口舌争也然終能令太子請髙祖之所不能致者
四人時從入朝以為羽翼而太子之位遂頼以定嗚呼
是乃張良之所以為智也易曰納約自牖又曰遇主于
巷古之大臣所以格其君者不惟有以因其明而入之
而又能求之以委曲之道蓋天下之所謂大智非其身
自任之為難而能使人任之以濟吾之所不及者為難
張良之事蓋若此矣良以智得名而太子將廢之勢已
[009-8b]
兆於此而無䇿以定其位是其為智亦已甚窮惟其濟
之者有其術則其所以為不可及也當此之時茍無四
老人之力太子蓋幾不免於廢是何也髙祖之愛既移
而趙王奪嫡之漸以情而言終不以不肖子居愛子上
其事亦已定矣特良之智有以知夫髙祖之素所尚慕
者有在是以四老人之力得以行於其間使他人以區
區之小智而當是智所不及之時太子之位易矣可得
而定哉髙祖嘗語吕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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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也髙祖之心蓋以為吾百嵗之後有吕氏可以承之
吕氏之權既威必有變亂法制而非吾智力之所能及
者獨能前知其將然是以區處略定遺其人以濟之雖
亦謂之智可也嗚呼君子之欲用夫智者其必思所以
濟夫智之所不及也哉
  光武論
古蓋有因人之力而得天下而天下後世不及知者光
武是也光武之興有胄裔之顯有征戰之㨗有符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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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豪傑與之天下歸之人皆以為漢之天下光武宜有
之而不知光武之得天下則因乎更始之力也何也王
莽之末天下困于新室之命而思漢之心正切更始於
是乎奮然而起握先帝之璽綬承炎劉之正統天下雲
合響應光武與其兄起於南陽亦附而從之以能下昆
陽定陵郾奔尋邑降邳彤破邯鄲得立為蕭王蓋其立
大功成大業者皆更始是頼及乎大功甫立大業甫成
遂貳于更始而不就其徴且其時更始之于天下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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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徳而於光武亦非有他也雖殺伯昇若為過舉然既
已臣之則生殺固在其手安得以是而為念哉前日事
之今日背之君臣之義似有不然者當此之時更始之
力猶足以殺光武然而不殺者則更始之仁也為光武
者亦可以自愧矣及更始敗於長安又不聞有聞難奔
走之事反欲伺其亂而乘之更始之號未去建武之元
已易顧乃封之淮陽自以為徳君臣之義何如耶昔者
髙祖蓋常因乎義帝矣及項羽放弑之則髙祖親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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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兵皆縞素以擊楚之弑義帝者為名雖其心在於争
帝然其說亦足以藉口矣光武之於更始曾有是乎夫
更始之未敗則名器固更始之有光武于此如之何貳
之光武之貳於更始不必論特恠夫因其力而得天下
而人不及知也當其與尋邑相持之際詐為宛下書稱
其兵到而故墮之猶足以懾其氣而潰其兵則凡所以
斬將搴旗攻城而略地者頼更始之力為多矣而謂之
皆光武之智乎故愚嘗以為使赤眉不殺更始則光武
[009-11a]
亦不得以無故廢之更始不廢則光武之天下誠未可
必嗚呼此則天也非人力也
 
 
 
 
 
 
[009-11b]
 
 
 
 
 
 
 
 佩玉齋類藁巻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