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1a] 
止齋先生文集附錄卷
民論
天下之事有可畏之勢者易圖而無可畏之形者難見也易
圖者亦易應難見者必難支故明智之君不畏夫方張之敵
國而深畏夫未見其隙之民心盖民心之揺撡於敵國之變
其變之遲者其禍大而患在於内者必不可以復為也古者
有畏民之君是以無可畏之民後之人君狃於民之不足畏
而民之大可畏者始見於天下嗟夫民而至於見其可畏其
亦無及也夫秦之先盖七國也自孝公至於莊襄亟耕力戰
荐食諸侯之境歴七世而并於始皇之手吁亦艱矣始皇唯
知天下之難合而其患在六國也故危其社稷裂其土地而
守置之以絶内争之釁中國不足慮而所以為吾憂者猶有
四夷也於是郡桂林城磧石頸繫百粤而郤匈奴於千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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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始皇之心自以天下舉無可虞足以安意肆志拱視於崤
凾之上而海内晏然者萬葉矣而不知夫天下之大可畏者
伏於大澤之卒隠於鉅鹿之盗而其睥睨覘覷者巳滿於山
之西江之東也一呼而起氓隷雲合雖邯鄲百萬之師建瓴
而下而全関之地巳稅駕於㶚上之劉季矣嗚呼秦以七世
而亡六國而六國之民以㡬月而亡秦以秦之強不能當民
之弱天下真可畏者果安在乎人君不得巳而用其民以從
事於敵國可不懼哉
舟說
吾子知舟之所以致逺乎凢治大舟其檣以負䑺欲其屹乎
其不撓也其䑺以彍風欲其騖乎而不靡也其柁以轄乎軸
欲其壮以殿奔也其磴以柅乎艫欲其堅以鎮浮也其維以
縻欲其固而莫之脫也其櫂若篙以櫂欲其勁而莫之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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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篷以却雨欲其績宻而厚也其䒁以捍濤欲其端方以宰
也而又樓焉以逹逺戈焉以禦害則以航于川以實萬斛肆
千里行遭匯洑枟亂石晝晦㝠大颺掀而無虞不然而斬杙
以檣之裂席以䑺之續綆以維之折竹以篙之編蒲以篷之
冐而航焉以幸一濟之不覆則溺嗚呼君子者濟乎世之舟
也而溺乎其器以空中之質冐焉而求速能不覆且溺邪今
吾子之舟其才良而文其器厚而深吾所望乎致逺者也雖
然其所待者闕如也吾子而能豐其所中而不倚為檣大其
所受可則舒否則翕也為䑺截乎其所守徑乎其所趍為柁
正於動引而不彂為磴某人宜師某人宜友擇而附麗焉為
維勇而不懈乎進為櫂若篙謹重以屏其患焉為蓬峻整以
逺其海焉為䒁則吾始無虞於子不然其以致逺也殆也哉
吾聞子試于學驟先諸先登吾固憂其挾少年之弱噐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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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而幸然於一濟冐焉而遂求速也詩不云乎譬彼舟流
不知所屇心之憂矣不遑假寐以吾子學夫詩也於是乎贈舟
說
責盗蘭說
予寓梓溪一夕友人以園隅蘭芳告予徃視之愛其羙而憫
其不知於人也遂出置于庭数日香無聞欲去而猶遲之既
卒以不香遂目之曰盗蘭而語之曰吾聞䑕有似豹大小異
形吾得以辯其爲䑕鳥有似鳳赤𬗋相間吾得以辯其爲鶩
石雖似玉疵而不醇吾固知其爲瑉草雖似苗秀而不實吾
固知其爲莠彼固有近似吾惑之今汝蘭其形蘭其色花簮
焉而癯葉修焉而特吾乃薙茹藘剪荆棘出汝於散地置汝
於坐側汝乃假蘭之名乏蘭之徳蕕如其臭苕如其賊吾方
汝竊其近似以自欺深其偽而難測者也向使漢宫舎汝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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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對乃辟楚人舎汝何以祛乃祥鄭君失汝何取乎七穆之
端屈原去汝何誇乎九畹之芳然則汝之盗蘭而不/香亦何異
人之盗儒而實亡吾試言汝以證夫人陽短石顯盗吾公也
隂附王鳳盗吾直也釣名布𬒳盗吾儉也伏死諌墀盗吾忠
也託經以媚婦盗吾學也口聖賢而行市人盗吾誠也是皆
君子近之而不知讒人主俯之而不覺其姦此社禝所以危
覆忠良所以凋殘吾今可置汝於中庭是君可置斯人於百
官也吾故効魯司㓂誅少正卯之義戒鄭窹生去叔叚之難
亟命除汝汝其何安蘭曰伏辜願屏園樊
戒河豚賦
余叔氏食河豚以死余甚悲其能殺人吾邦人嗜之尤切他
魚余甞恠問焉曰以其柔滑且甘也嗚呼天下之以柔且甘
殺人者不有大於河豚者哉遂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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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固有害人兮人之勝者智也牛能觸吾為之絡馬䏻蹄吾
為之㗸且轡也烏喙之毒用之藥以治也虎豹搏且噬也機
與穽足以俻也蛟蜄可駈兮蛇虺蚖蜥可避也雖其質禍賊
兮名彰莫余偽也是故防之疑兮待之懼也吁河豚柔滑其
肌兮旨厥味也孰魚匪羞兮而柔以甘人同嗜也曽謂其斃
人亟兮孽肝膽慘腸胃也人雖疑致死兮饋者弗忌也吁嗟
乎物之害人兮不在乎真可畏也凢蓄羙以誘人兮盖中人
之所利也余誠恱而㗖兮彼則隂以其恚也减殘忍以為仁
兮文嫵媚忌也甘我以言兮䑕伺而狐覷也笑怡怡吾蠆兮
弱婉婉㓕人之氣也富貴懐安吾鴆兮幣帛饔牢吾餌也吁
嗟乎愛者禍府兮所玩以易也兵莫慘於貪兮干戈伏於不
意也晋㓕虞以璧馬兮啇君以好囚魏也莽詐忠以盗漢兮
武賊飬以媚也眇河豚其弗戒兮欺天下者曰得志也吁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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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若子豢安兮擲天下於一試也
文章䇿
三代無文人六經無文法非無文人也不以文論人也非無
文法也不以文爲法也是故文非古人所急也古者道徳同
而風俗一天下未甞惟文之尚也學校進士無文教也鄉黨
選士無文科也朝廷爵士無文品也士之有文皆
飬之素
而談笑之發蹈履之熟而議論之及非有意也是故雖其所
出而非其所爲雖其所有而非其所知文之在天下郁郁矣
昔者甞疑夫子於詩之三百篇断之一辭則曰思無邪夫易
也書也春秋禮樂也皆其無邪思也而聖人獨及夫詩盖思
而得之聖人謂是以爲天下之文也出於數人之手非一人
也出於數十國之風非一國也出於數百載之間非一世也
或出小夫賤隷非止於學士大夫也或出於暴政虐世非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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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寛時暇日也而其辭其義粹焉一軌上之化深下之化厚
固如此也嗚呼道盛則文俱盛文盛則道始衰矣射䇿之晁
錯不如木強之申屠談經之公孫不如戇愚之汲黯自漢以
来甚矣文之日勝而士之俗日漓人才之日乏而國家之日
不理也華藻之厚而忠信之薄也詞辯之工而事業之陋也
學問之該而噐識之淺也吾不意夫文之為天下患如此也
漢之文楊雄其尤羙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韓愈其尤䛕
墓之誚在當時固不免嗚呼他何望哉愚方惟是自獻而先
生辱問焉故愚不敢道其末而願聞其本惟先生賜之
守令䇿
古之天下無冗官亦無窮人無倖法亦無怨吏夫官不濫則
人無滯歎法不屈則吏無滿心勢亦然也而官若是其甚簡
也敷奏賔興又若彼其衆也法若是其嚴也黜陟用廢又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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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其果也以甚簡之官待人才之衆以甚嚴之法行賞罰之
果而人無滯歎吏無不滿之心何也上之人無愧則下之人
無憾也用者必公則未獲者不敢議也顯者必賢則継者不
敢覬也内之者非所昵則所外者不敢浮也逺之者非所怨
則所邇者不敢偷也是舉天下之官皆可以用人抱關擊拆
府史胥吏士不耻爲也甞觀周公立政之書論文武得人之
盛而至於夷㣲盧之烝三毫阪之尹皆有常之士而其選無
異於三宅彼皆逺方也皆卑職也逺方非要地卑職非膴仕
而天下之羙材居之宜亦有所不安焉而莫之問者何也有
君如文武非棄才之主有臣如周公非蔽賢之相則逺之非
踈之卑之非薄之也且夫周公大聖也天下所共知也而諸
侯無伯則出爲東伯六卿無宰俯爲冢宰畢公大賢也亦天
下所共知也而周公不没則未得以爲伯則未得以爲監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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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如周公而下闕人也則降而為之不以為辱賢如畢公而
上有人焉則淹而留之不以為恨天下之不聖於周公不賢
於畢公者又何擇也愚故謂今日難於久任非誠難於久任
也難於外任非誠難於外任也以古之官視今之官則今冗
也以古之法視今之法則今倖也以其甚冗猶苦其不足以
其甚倖猶苦其不平無他下有所要者上有所畏也用者未
必公人固不恬扵退也顯者未必賢人固不屑於小也内之
者或所昵人斯競於求也逺之者或所怨人斯難於去也夫
如是則盡今之官應今之人廢今之法娱今之吏天下日愈
嗷嗷矣嗚呼天下非怨吏之可畏也今日遷某守明日易某
令其擾則妨民其費則傷民其無意於留而茍簡於治則弊
民其自以為亟遷而求足其欲則又困民故夫吏之便民之
病也有便民之法而又有不便吏之憂愚所不敢知也故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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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事之三䇿愚不暇憂而所深憂者上有所畏則下有所要
也
收民心䇿
漢文之仁不在復租而見於復租周官之仁不在荒政而見
於荒政武王之仁不在散財發粟而見於散財發粟聖人之
仁其積之有源其發之有機其所以厚天下無窮而見於䘏
天下者特其有限者也天下之人不以其有限之施而致不
足之望而常以是信其無所不愛之心而懐不盡之感者盖
於其所發占所積聖人之心始形見乎此夫媒人而盛譽之
人不以為喜役人而強飯之人不以為徳何也媒之而譽之
吾固有所私也役之而飯之吾固有所利也故夫一譽之及
必謝者必其無所私之之𥘉一飯之施必謝者必其無所利
之之素聖人之仁形見之日而天下吾戴者非其形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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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其心無所事於形見之末而所召之速則形見其機也昔
甞恠宣王咎已之急辭罪歲之觖望夫咎巳之急辭生於自
治之不足罪歲之觖望則又窮焉而尤天也而中興之雅實
先是詩序詩者頋以為中興之根本何也彼其心未有係天
下之心也宣王之機所藏者甚㣲而澤之及人者尚自淺也
藏乎中者甚㣲非力乆則未易以著而澤之所及猶淺則亦
難乎遽孚雲漢之旱宣王之惻怛忠愛一旦而大彰彰焉天
下以是為文武成康之心也車攻未作復古之業就矣不然
遇災而懼漢唐人主如此者緫緫也彼其令下而民玩而此
則速中興之功未可以言語及也人皆曰雲漢之旱中興之
福也無雲漢宣王之仁不加損有雲漢宣王之仁亦不加益
而中興之機也是詩也故甞為之說曰啇非興於觧網而實
興於觧網周非興於扇暍而實興於扇暍宣王非興於遇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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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興於遇災聖人之仁不外假以收天下而天下之歸心
則甞有俟也天地之徳非止於雨露而物則徳天地之雨露
父母之恩非止於乳哺而子則恩父母之乳哺也愚固爲今
日賀而爲吾君勉也方今版圖未盡復也
主上踐祚以来江浙之間飢饉荐臻水旱相仍固斯民病也
而聖心惻然勤䘏民隐下减租之詔遣振飢之使却免錢之
請又斯民幸也愚則以爲是宣王中興之機也甞讀孟子至
於鄒魯之閧有司死焉而莫之救孟子以爲是㐫年不發之
報而不可以尤民至梁惠王移粟於民勤矣而孟氏又以爲
非先王之政夫飢而勿恤穆公固有愧也飢而惠之惠王稱
無政何也天下之事安於莫之爲者非也迫而爲之而不反
其本者亦非也是故以梁之政視鄒之政梁若可喜以鄒之
治責梁之治梁之及民末矣愚故因鄒之失賀今日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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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梁之所未至勉吾君大之
章子林子名說
古人之名惟所遇焉斯取之矣非擇也啇而上迭以甲乙命
盖雜紊而無章至於周諱行而名始尊然曰顛曰夭非羙辭
也而取之以名春秋之世猶不厚乎名衞有石惡晋有戾
齊有陳逆楚有屈蕩周有史佚夫數辭者皆人之愧焉而至
不羙者也而取之以名展禽解孤若是者則有取乎物之賤
者以自名下漢晋士方以名相髙唐以来士無陋名名美而
人才日卑嗟夫專於其内而不張於其外急乎其外而不勵
乎其内古今人之異也宜哉吾友章子林子皆恥夫擇名之
不詳而請更於予予何吝於名哉而二子之請甚矣其非
古人之意也名不若人汲汲乎求治之心不若人姑徐徐而
巳耳盍亦反其本乎雖然二子以自治之請予又何可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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扵是名章子曰用中林子曰毅章子愿而固林子弱而浮以
其名之得㣲中乎心夫二子而由是焉反之斯名也其猶二
子之益友乎里名勝毋曽參不入彼里名豈是以凂吾孝哉
而君子亟去焉亦合内外之道也然則二子之請扵予予不
吝扵二子雖非古人之意是亦古人之意而已矣
朱甥子臧名說
吾兄有朱甥者每遇予持尺𥿄拱而問名焉予曰爾何若名
之問也人能羙名名不能以羙人淑爾身雖陋爾名人不汝
議也爾身之不淑假而以丘軻自號焉天下莫之予矣是故
古之為名姑用是焉别稱道而巳矣賢否不問也爾何名之
問也雖然童子而知問名可嘉也凡人之善自一念而為也
故患莫大扵無識學莫强扵自興爾知重而名則必知重而
身矣噫是念足以為善矣吾故名汝曰子臧而猶未汝字越
[053-8b]
十年吾将汝考焉而不負吾名字汝未晚也
附錄卷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