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k0050 圖書編-明-章潢 (master)


[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圖書編卷十二
             明 章潢 撰
  學春秋叙
 名分在天地間正則世治紊則世亂春秋成而亂賊
 懼義在正名分也傳春秋者乃以亂天下名分加諸
 仲尼而咸莫之覺扵心忍乎哉若曰仲尼欲行夏時
 故以夏時冠周月又曰仲尼以天自處故黜天王貶
[012-1b]
 斥當時諸侯卿大夫以其權與魯是為亂賊之尤矣
 且魯史未經聖筆已前其篇章不知幾何仲尼於每
 嵗特筆其有闗名分者數條云耳餘則削之使其辭
 相屬事相比一展卷而大義了然非故簡奥辭㫖俾
 人莫之測識然後知所懼也諸家或覈其事或精其
 義或定為正例變例以表章之未必無小補特于從
 周不倍之仲尼使之冒大不諱之名扵心有不安也
 故敢冒罪竊義以暴白之云
[012-2a]


[012-3a]
 孔子曰吾志在春秋
 孟子曰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
 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
 乗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
 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扵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
[012-3b]
 下也敵國不相征也
 左傳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
 而不汙懲惡而勸善非聖人誰能修之
 穀梁傳曰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莫善于春
 秋
 司馬遷曰春秋文成數萬其旨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
 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
 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矣故
[012-4a]
 易曰差以毫釐謬以千里故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朝
 一夕之故其漸久矣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
 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
 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
 父而不通于春秋之義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
 不通於春秋之義必陷簒逆誅死之罪故春秋者禮
 義之大宗也王通曰春秋之于王道是輕重之權衡
 曲直之繩墨也舍則無所折衷矣又曰春秋其以天
[012-4b]
 道終乎故止于獲麟
 韓愈曰春秋謹嚴又曰孔子之作春秋諸侯用夷禮
 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
 周子曰春秋正王道明大法也孔子為後世王者而
 修也亂臣賊子誅死者于前所以懼生者于後也宜
 乎萬世無窮王祀夫子報徳報功之無盡焉
 程頥曰五經載道之文春秋聖人之用五經之有春
 秋猶法律之有斷例也又曰五經如藥方春秋如用
[012-5a]
 藥如治病聖人之用全在此書又曰春秋傳為案經為
 斷又曰以傳考經之事迹以經别傳之真偽又序曰
 孔子作春秋為百王不易之大法後世以史視春秋
 謂褒善貶惡而已至于經世之大法則不知也春秋
 大義數十炳如日星乃易見也惟其微辭奥義時措
 從宜者為難知耳或抑或縱或予或奪或進或退或
 微或顯而得乎義理之安文質之中寛猛之宜是非
 之公乃制事之權衡揆道之模範也夫觀百物而後
[012-5b]
 識化工之神聚衆財而後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義
 而欲窺聖人之用非上智不能也故學春秋者必優
 游涵泳黙識心通然後能造其微也
 邵雍曰春秋皆因事而褒貶非有意於其間故曰春
 秋盡性之書也又曰春秋為君弱臣強而作故謂之
 名分之書又曰聖人之經渾然無跡如天道焉春秋
 錄其事而善惡形乎其中矣又曰春秋孔子之刑書
 也
[012-6a]
 胡宏曰天理人欲莫明辨於春秋聖人教人消人慾
 復天理莫深於春秋
 胡安國曰春秋為誅亂臣賊子而作其法尤嚴於亂
 賊之黨又曰通于春秋然後能權天下之事又曰春
 秋之文有事同則辭同者後人因謂之例然有事同
 而辭異則其例變矣是故正例非聖人莫能立變例
 非聖人莫能裁正例天地之常經變例古今之通誼
 惟窮理精義於例中見法法外通例者斯得之深矣
[012-6b]
 又序曰古者列國各有史官掌記時事春秋魯史爾
 仲尼就加筆削乃史外傳心之要典也孟子發明宗
 㫖目為天子之事者周道衰微乾綱解紐亂臣賊子
 接迹當世人欲肆而天理滅矣仲尼天理之所在不
 以為己任而誰可五典弗惇已所當叙五禮弗庸己
 所當秩五服弗章己所當命五刑弗用己所當討故
 曰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聖人以天自處
 斯文之興喪在己而由人乎哉故曰我欲載之空言
[012-7a]
 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空言獨能載其理行
 事然後見其用是故假魯史以寓王法撥亂世反之
 正又曰春秋見諸行事非空言比也公好惡則發乎
 詩之情酌古今則貫乎書之事興常典則體乎禮之
 經本忠恕則導乎樂之和著權制則盡乎易之變百
 王之法度萬世之凖繩皆在此書
 朱熹曰春秋本明道正誼之書今人止較齊晉霸業
 優劣反成謀利大義晦矣又曰左氏曾見國史考事
[012-7b]
 頗精只是不知大義専去小處理㑹公穀考事甚疎
 然義理却精二人乃經生都不曾見國史
 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禮樂征伐
 自諸侯出至出自大夫出自陪臣無道極矣孔子修
 春秋誅亂賊正君臣之名分嚴華夷之大防思以有
 道易無道也然人臣無將將則必誅當時陪臣大夫
 以及諸侯豈徒將焉已哉書弑者三十六人特亂賊
 之尤者耳春秋謹微防漸戮已往懼將來其大書特
[012-8a]
 書誅事誅意一以天王之法律之故曰春秋天子之
 事而孔子竊取之義蓋指此也觀其首書元年魯隠
 之元也即書春書王書正月凡春秋所紀載一皆天
 王之所統一皆正朔之所頒正月乃天王之朔而元
 年獨非天王之元魯隠之賢可少逭乎蓋將揭禮樂
 征伐之權以歸之天子而諸侯大夫陪臣其功罪皆
 㨿事實書褒貶是非昭然如日星矣是故禮樂掌於大
 宗伯凡朝聘㑹盟皆天子之所以敷文命也以諸侯
[012-8b]
 而私相朝聘要結㑹盟雖其中不無救災恤鄰之舉
 而要之不可以語天子昭徳之公征伐掌於大司馬
 凢侵伐誅殺皆天子之所以揚武烈也以諸侯而擅
 侵與國専殺大夫雖其中不無誅叛討貳之舉而要
 之不可以語天子宣威之實連率方伯得賜弓矢斧
 鉞以討不庭乃天子之所以樹屏翰也以五伯而摟
 諸侯伐諸侯雖其中不無仗義尊王之舉而要之不
 可以語天子獨斷之乾剛何也五伯莫如齊桓晉文
[012-9a]
 其盟于召陵㑹王世子于首止戰于城濮盟于踐土
 天王狩于河陽斯時也臣不得以陵君夷不得以亂
 華使天下猶知有天王之當尊功亦偉矣然功之首
 也禮樂征伐實非天子所自出而久假不歸誰為之
 哉謂其為罪之魁也詎曰不宜故春秋直書其事而
 功過自不相掩聖人無容心也所以使人心悚然畏懼
 不敢階亂賊之禍者實扵兹乎寓矣柰何桓文之伯
 業微而楚人滅江滅六滅蕭滅舒蓼入陳圍鄭宋人
[012-9b]
 及楚人&KR0685而夷狄且得以主中國之盟㑹焉由是㑹
 吴于鍾離至㑹于黄池夷之慿陵中夏也極矣且不
 特夷狄之亡君也魯三桓晉六卿齊陳鮑各已専擅
 國柄自大夫専兵戰于大棘至㑹于向㑹于戚㑹于
 溴梁而直書大夫盟又書豹及諸侯之大夫盟于宋
 則列國之政皆自大夫出也公孫于齊次于陽州公
 在乾侯而大夫之僭亂可勝言哉是以其實彌逺其
 反彌難既書盗竊寳玉大弓又書得寳玉大弓既書
[012-10a]
 叔孫州讎仲孫何忌帥師圍郈又書秋叔孫州讎仲孫何
 忌帥師圍郈而陪臣執國命雖大夫亦末如之何也
 噫自諸侯出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
 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魯固無道而列國皆
 魯也聖人修春秋誅亂賊思以有道易無道也豈得
 已哉或者乃疑春秋果有貶而無褒矣是不知君臣
 華夷之間名存實亡猶愈於名實之俱亡也所以功
 過並錄而彼善於此褒貶自見即如初獻六羽始作
[012-10b]
 兩觀初也始也其文同也一褒一貶而義自殊矣或
 者又以經必待傳而後明焉是又不知聖人自謂見
 之行事深切著明非隠語也即如牛傷不郊其僭郊
 可知矣大蒐比蒲其僭大蒐可知矣初稅畆作丘甲
 作三軍其改田賦可知矣况前書公及邾儀父盟于
 蔑後書公伐邾前書及宋盟于宿後書公敗宋師于
 管前書虞師晉師滅下陽後書晉人執虞公如此之
 類皆可互觀苟必于傳之詳焉如許世子雖弑其君
[012-11a]
 而藥之嘗與未嘗未可知也是聖人竊取之義不足
 信也已雖然誰毁誰譽直道而行知我罪我何與也
 此聖人之心也安得獨抱遺經究始終者與之共學
 春秋之大義與之共學聖人直道而行之心哉
[012-12a]
  春秋四傳
 孔子修春秋不過因舊史文而筆削之取其足為世
 道之勸懲者存之云爾茍足以維世道正人心則事
 何取于不可窮詰何取于不可測識哉是故其辭約
 其義盡一開卷而是非善惡瞭然具在不待考之傳
 記而後詳也邵康節云春秋孔子之刑書也常即法
 家之斷刑獄者例觀之如擬某人以強盗得財之律
 即信其盜財屬實况春秋之刑書皆經孔子斷擬若
[012-12b]
 必待傳記而後詳其事精其義焉不惟書法隠而不
 明且疑其所擬不當果將翻駁招案而出脫之乎抑
 欲别為比擬而深罪之乎一字之間多為條例旁引
 曲證又欲深文以為能乎要皆不信聖人所擬之律
 故欲詳審招案以究其所以案律之由也篤信聖人
 者顧如是哉後世所崇信者莫如左公穀三傳使春
 秋非傳不明則孔子何不只存舊史而加以筆削反
 滋後人之惑也耶縱使三傳不可盡廢而其各有長
[012-13a]
 短可無辨乎故以言其長則事莫&KR0640於左氏例莫明
 於公羊義莫精於穀梁以言其短則左失之誣公羊
 失之亂穀梁失之鑿何也如載恵元公元妃繼室及
 仲子之歸于魯則隠公兄弟嫡庶之辨攝位之實可
 按而知此左氏叙事之&KR0640也若來賵仲子以為預凶
 事則誣矣王正月以為大一統此公羊之明於例若
 母以子貴媵妾許稱夫人則亂矣段弟也弗謂弟公
 子也弗謂公子賤段而見鄭伯之處心積慮在於殺
[012-13b]
 弟此穀梁之精於義也若曲陳義例以大夫曰卒為
 正則鑿矣昔人謂左氏曉事該博是做文章之人公穀
 却是不曉事儒者說道理處不甚差此語良近之今
 合觀三傳之異同如僖公三年正月不雨左氏謂之
 不為災公羊謂之記異穀梁謂之勤雨各以己見自
 為一說皆不知春秋凡經時不雨告廟則書之義也
 析觀三傳之乖謬如公羊謂求車求金為非禮而不
 知責諸侯之不貢也謂大閱大蒐為罕書而不知譏
[012-14a]
 列國之僭王也穀梁謂秋蒐於紅為正而不知蒐本
 春田不可用於秋也不納子糾為内惡而不知讎敵
 不可得而容也左氏以郎之狩為禮而不知其廢國
 務而逺田獵也四國伐鄭以為圍鄭狄人入衛以為
 滅衛經何以不書圍與滅也至如仲子一也公羊以
 為恵公之妾穀梁以為恵公之母子氏一也公羊以
 為隠公之母穀梁以為隠公之妾尹氏一也左氏以
 為夫人公羊以為世卿姑舉此一二言之三傳果可
[012-14b]
 盡信否乎三傳果足以發明經㫖否乎經不得三傳
 則不明否乎若後三傳而為世所最尊信者莫如胡
 傳其中未能詳舉試即其所闗之大者畧陳之如春
 王正月謂以夏時冠周月在孔子不免生今而反古
 矣以王不稱天為貶周以桓不書王為歸罪天子是
 孔子以匹夫而黜天王也滕本侯爵因其黨惡來朝
 故貶而稱子是孔子假魯史用五刑奉天討故得以
 擅黜陟諸侯之爵位也夫聖人本欲懼亂賊正人心
[012-15a]
 而身為亂賊之尤有是理哉况其釋經者十之三而
 釋傳者十之七昔人謂胡氏春秋傳有牽強處又有
 謂其以義理穿鑿豈欺我哉嗚呼傳愈多而經愈晦
 又何以傳為也予嘗聞春秋名分之書也春秋性命
 之書也知春秋為名分之書而貶周黜王何有於名
 分之正知春秋為性命之書而載事比例何有於性
 命之精安得讀春秋者惟知尊信聖經而不為後儒
 見聞所牿則其義固已瞭然於經文中也嗚呼人皆
[012-15b]
 輕於叛經而重於叛傳何哉
  讀春秋
 春秋王道也天下無二尊是王道也禮樂征伐㑹盟
 朝聘生殺之權一出於天子而無有一人之敢衡者
 無有一人之敢作好惡作威福是王道也是故大宗
 伯以賓禮親邦國而以盟㑹發四方之志天子廵守
 諸侯既朝則設方明是㑹盟者天子之權也其或不
 出於天子而私㑹私盟者罪也故春秋凡書㑹書盟
[012-16a]
 者皆罪之諸侯朝於天子而諸侯之自相與也有聘
 禮無朝禮凡其不朝於天子而私相朝者罪也故凡
 春秋之書如書朝者皆以罪其朝者與其受朝者九
 伐之法掌於司馬而天子賜諸弓矢斧鉞然後得専
 征伐雖其専之亦必臨時請命於天子而後行是侵
 伐者天子之權也其不出於天子而私侵私伐者罪
 也故凡春秋之書侵書伐者皆罪之諸侯之大夫公
 子雖有其罪必請於天子而後刑殺焉其不請於天
[012-16b]
 子而顓殺者罪也故凡春秋書殺大夫殺公子者皆
 罪之夫侵伐有貪兵有憤兵有應兵有討不睦有以
 夷狄侵中國有以中國攘夷狄有以中國借夷狄而
 戕中國者故戰有彼善於此者要之無義戰盟㑹有
 解讎有固黨有同欲相求有同力相援有同患相恤
 有以夷狄受盟有以夷狄主盟者故㑹盟有彼善於
 此者而要之無義㑹義盟殺大夫有誅叛有討貳有
 愎諫有借以說於大國有為強臣去其所忌故殺大
[012-17a]
 夫有彼善於此者要之無義殺是故春秋自于稷澶
 淵兩㑹之外並不書其故而至于盟㑹侵伐則絶無
 一書其故者非畧也以為其㑹其盟其侵其伐其戰
 既足以者其罪矣不必問其故也殺大夫必名亦有
 不名而但書其官如宋人殺其大夫司馬者亦有併
 其官不書如曹殺其大夫者此非畧也以為義繫乎
 其殺之者而不繫乎其殺者義繫乎其殺之者則其
 殺也足以著其罪矣義不繫乎其殺者則不必問其
[012-17b]
 為何人與其為罪無罪焉可也說春秋者不逹其意
 而瑣為之說曰其㑹也以某故殺某大夫也以某故
 至於盟戰侵伐亦然是皆無益於春秋也而徒為蛇
 足之畫者夫春秋經世之書也其經世也以正亂賊
 也易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朝一夕矣不早辨也說
 春秋者亦云人臣無將夫人臣而竊其君侵伐㑹盟
 刑殺之權其為將也甚矣人臣竊其君侵伐㑹盟刑
 殺之權而久假焉而莫之歸也其為漸也甚矣故臣
[012-18a]
 子至於推刄於其君父而春秋書某國弑其君某某
 人弑其君某者是弑之成也是春秋之所痛也人臣
 而竊其君㑹盟侵伐刑殺之權是弑之漸也將也是
 春秋之所辨也孔子嘗自言之矣曰天下有道則禮
 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無道而至於自大夫出無道而至於陪臣執國命嗚
 呼是春秋之勢也挈其漏於陪臣大夫者而還之諸
 侯挈其漏於諸侯者而還之天子是春秋之撥亂而
[012-18b]
 反之正也夫周自東遷以前雖王室已不競矣而其
 權固在也幽弑而&KR0685徙岐豐之地委為草莽瀍洛之
 外聲教阻絶于是尾大之勢成而諸侯横變易禮樂
 馮衆暴寡大小相朝強弱相劫無一不出於諸侯者
 而天子曾不得尺寸之權矣蓋周之盛王道行頌聲
 作而其可見者莫如詩雅蓼蕭湛露是諸侯之㑹同
 於天子者也彤弓是諸侯聴征伐之命於天子者也
 出車采薇是天子之自為征伐而四夷不敢侵叛者
[012-19a]
 也故曰詩亡而後春秋作詩未亡天子之權存詩亡
 天子之權喪春秋收既䘮之權而還之天子者也春
 秋所以接詩亡之後雖一日不得緩也文宣而下則
 諸侯又不能自執其權而大夫之交政於中國者攘
 攘矣三桓六卿七穆孫甯魚華陳鮑擁兵樹黨而主
 勢孤矣葬原仲而私交始矣作三軍舍中軍而魯之
 權罄於大夫矣衎出奔孫陽州孫越入彭城入朝歌
 入晉陽而大夫之為禍烈矣蓋天下之勢愈下而春
[012-19b]
 秋之治也愈詳桓僖以前列國之大夫惟特使而與魯
 接者則名之而㑹盟侵伐則大夫未有以名見者夫
 救徐大夫特將也翟泉大夫特盟也春秋第曰人曰
 大夫而已不以名見也若此者非畧也以為不繫乎
 大夫也文宣而下侵伐㑹盟大夫未有不以名見者
 雖溴梁之㑹其君在也而大夫盟書雞澤之盟君既
 盟也而大夫盟書若此者非煩也以為繫乎大夫也
 不繫乎大夫雖夷吾隰朋狐偃衰之勲且賢未嘗以
[012-20a]
 名見焉繫乎大夫雖劣如欒黶荀偃髙厚華閱則瑣
 瑣以名見焉不繫乎大夫雖其君不在而大夫特盟
 則亦弗詳焉翟泉是矣繫乎大夫雖其君在而大夫
 綴盟則亦詳焉溴梁雞澤是矣不繫乎大夫雖主帥
 亦畧而人之桓僖以前侵伐書人者是矣繫乎大夫
 雖偏禆亦牽連而名之鞍之戰是矣其弗詳大夫者
 以専治諸侯之為亂賊也其詳大夫者以併大夫之
 為亂賊也說春秋者不逹其義而曰人大夫貶也夫
[012-20b]
 書人為貶彼黶閱之徒以名見者乃為褒也耶惟曹
 薛滕許之大夫始終書人說春秋者曰小國無大夫
 非也夫此數君者且為人役之不暇而未嘗敢執天
 下之權也而况其大夫乎蓋不繫乎其大夫是以終
 始人之而弗詳今曰書人為貶則是齊晉諸國之大
 夫偏受褒而曹薛滕許之大夫偏受貶耶侯犯南蒯
 弗狃陽虎之徒出則大夫又不能自執其權而陪臣
 實執之矣墮郈書墮費書圍成弗克書竊寳玉大弓
[012-21a]
 書得寳玉大弓書而春秋之正陪臣又詳矣故孔子
 欲往公山佛肸之召而曰吾為東周云者即春秋書
 墮費墮郈意也是春秋之終也或曰盟葵丘盟踐土
 師于召陵城濮說春秋者以為聖人予之也今亦曰
 是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也而奪焉可乎曰是不然矣
 桓文之未出也權雖不在天子而諸侯亦未能盡得
 天子之權也蓋其權㪚桓文之既出也則權既不在
 天子又不在他諸侯而桓文獨盡得天子權也蓋其
[012-21b]
 權聚譬之主人有千金焉而竊之者十人雖金已不
 在主人矣然十人而人得百金焉尚未足以當主人
 也而竊之者一人苟一人而併千金焉則是疑於主
 人也權之㪚臣悖於主權之聚臣疑於主故較利害
 則權之聚而交鬬猶不若權之㪚而未有所屬隨之
 屯曰隨有獲人隨而我獲之未害也而謂之凶豫之
 坤曰由豫由我致豫未害也而六五以為貞疾故桓
 文者臣之凶而主之所以貞疾者也且桓文以前諸
[012-22a]
 侯固有相朝者則亦一二小邦而已猶未有六服羣
 然相朝者固有私盟㑹擅侵伐者則亦一國兩國相
 讎相結而已未有舉中國而聴於一人未有十餘國
 而共攻一國者是天子之權未有所屬也桓文之興
 五年一朝三年一聘而諸侯之玉帛相率而走於其
 庭天子黼扆之前乃不得一人秉圭而北面者彼齊
 晉亦偃然諸侯之朝已而終其身未嘗一涉天子之
 庭也衣裳之㑹兵車之㑹未嘗有一介請于天子也
[012-22b]
 是故糾合諸侯同奬王室未有如葵丘踐土者諸侯
 之羣然役屬臣僕於諸侯亦未有如葵丘踐土之甚
 者戎狄攘斥中夏乂安未有如召陵城濮者而摟諸
 侯以伐諸侯亦未有如召陵城濮之甚者說春秋者
 不逹其意而曰㑹于某盟于某是聖人以諸侯授之
 齊晉也夫王室之不競也諸侯既已盡折而入於齊
 晉矣聖人不能挈而還之天子也其又推而授之以
 益其逼也耶夫權自諸侯出不問其如何而均謂之
[012-23a]
 無道敵國相征不問其如何而均謂之無義不知禮
 樂征伐之出於桓文也其為道耶其為無道耶桓文
 之戰其為義耶其為無義耶使桓文而誠於勤王誠
 於攘夷急病而其柄則倒持也其分則上陵也聖人
 猶必律之以法而桓文且將為法受惡矣况其借名
 勤王而實則自殖陽為急病而隂欲養亂哉滅譚滅
 遂本以自肥執曹畀宋為譎已甚桓之末年侈然有
 封禪革命之心而文至於請隧以葬此其去問鼎者
[012-23b]
 無幾耳又何以責楚也然則聖人所稱民免於左衽
 而仁之何也曰是聖人之顓論功也而春秋者顓以
 明道也穀梁氏曰仁不勝道存王室也然則說春秋
 者曰謹華夷之辨何也曰此誅亂賊之一也夫春秋
 之所夷者吳與楚楚之先鬻熊為姬文師國於江漢
 之間而太伯端委以臨吴蓋皆神明之胄矣荆人不
 道間周之亂革子以王叢毒上國吴亦相効而王是
 亂賊之由也是以春秋從而夷之春秋諸侯中顯然
[012-24a]
 為逆者莫如楚吴其隂逆而陽順者莫如齊晉如斷
 獄之家吴楚則功意俱惡齊晉則功遂意惡功意俱
 惡故聖人顯誅之顯誅之故其辭直如卒不書葬君
 臣同詞之類凡此皆直辭也功遂意惡故聖人隂奪
 之隂奪之故其辭微如遷邢於儀夷城楚丘狩河陽
 之類凡皆微辭也大小雅未廢而四夷不敢交侵小
 雅盡廢而後四夷交侵春秋始書荆入蔡以獻舞歸
 則其躅蹢之勢已見桓文奮而扼之其鋒稍阻文也
[012-24b]
 沒而晉霸衰而楚人之圖北方者遂日長而不可制
 是故春秋書荆入蔡此霸之未興而楚猾中國之始
 春秋書次于厥貉此霸之旣衰而楚窺中國之始蓋
 桓文之所以扼楚者其力有難易而楚與中國之所
 以盛衰其幾有倚伏桓起于海濱而所從者宋衛陳蔡
 皆弱國故謀之十餘年結江結黄連十二國之師而
 後能服楚于召陵文據表裏山河之固而所從者齊
 秦皆勁敵故反國一年僅連三國之師而遂能克楚
[012-25a]
 于城濮一戰而殺其専兵之將然晉之克楚也得策
 于結秦而晉之不競于楚也失策于讎秦自殽之役
 而秦晉相讎殺者厯四五世戰彭衙戰令狐戰河曲
 積十餘戰而不解是晉人自失一強援自生一強敵
 失一強援則其氣力不完強敵伺近則其勢不暇於
 畧逺故晉霸之衰而楚益横者殽之役實然說春秋
 者乃曰殽之役春秋許晉襄繼霸吾不知也夫楚莊
 者又蠻酋之雄耳而逺交秦巴近攻陳鄭則是晉之
[012-25b]
 讎秦非特生一強敵乃又借盗以兵也春秋書楚人
 秦人巴人滅庸而楚之謀益狡矣書楚子圍鄭而中
 國虎牢之險淪于夷矣書宋人及楚人&KR0685而南北衡
 矣天下之勢一變也雖然于時諸侯固有附楚者而
 猶未敢公然附楚也晉雖已不得盡得諸侯而猶未
 肯甘心以諸侯委之楚也蜀之盟謂之匱盟蓋諸侯
 猶惴晉人知之也弭兵之說倡而南北之從交見於是
 中國諸侯公然朝楚向之玉帛於齊晉者盡在楚矣
[012-26a]
 申之㑹空中國而聴焉齊晉之所連以扼楚者今楚
 人連之以扼中國矣申之㑹諸侯獻六王之禮宋之
 㑹虢之㑹長楚於晉則是諸侯甘心為夷後而晉人
 甘心以諸侯委於夷也天下之勢又一變也至於吴
 越交兵而夷禍極矣書伐郯入州來㑹黄池入吴而
 春秋所以治夷者又詳矣是春秋之終也或曰楚横
 而齊晉扼之則是中國果不可無桓文也今曰禮樂
 征伐自諸侯出也而奪焉夫賴人之功以紓患靳人
[012-26b]
 之權以資敵是責鷹鶻之搏而縶其足也不亦迂乎
 曰不然吾又有以譬之今有僕於此鳩黨鑄兵而主
 人弗能令也然盗夜入其室則其僕揭兵嘯黨而逐
 之以僕為不善也然而足以逐盗以僕為善也然而
 足以抗主故天下無霸而至於四夷縱横而莫之禁
 者非天下之幸也天下有霸而至於臣疑於主而莫
 之怪者非天下之幸也夫春秋之事齊桓晉文是也
 齊桓晉文之功定而王道明矣王道明而亂賊懼矣或
[012-27a]
 謂春秋誅亂賊者誅其弑君者也曰若是則春秋所
 誅者止於弑三十六君之人耳其亦狹矣然則所謂
 誅亂賊者何也曰治弑也治諸侯之専也治大夫也
 治陪臣也治强也凡無王道者皆亂賊之道也
  春秋大㫖
 玩聖人經典須先提揭大綱得聖人作經本㫖則萬
 目犁然具舉而大義自不容掩况春秋尤經聖人手
 筆而為萬世提綱書法也惡可各以一人意見牽扯
[012-27b]
 義理以相穿鑿傅㑹匪特聖人筆削大義不得昭明
 於天下而反使聖人得罪名教咸朦然莫之覺焉吁
 可痛哉蓋後儒欲尊孔子不曰聖人以天自處則曰
 聖人以天子之權與魯夫孔子亦人也止曰天生徳
 於予曰知我其天何為便以天自處乎孔子亦庶人
 也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
 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至政出大夫國命執于陪臣蓋
 屢傷之矣未聞與奪天子之權反自庶人出也矧孔
[012-28a]
 子懼亂賊作春秋故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觀當時
 列國僭亂極矣未有遽改周家之正朔者乃謂孔子
 欲行夏時故以夏時冠周春月而孔子身為亂賊之
 尤矣桓不書王黜天王也滕杞書子貶諸侯也其於
 大夫陪臣又不待言至不書秋冬則天且在其貶黜
 中矣從古僭妄未有至此極者乃以加諸孔子於心
 安乎哉嘗聞孔子曰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
 曰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曰為下不倍且曰誰毁
[012-28b]
 誰譽斯民也三代直道而行也信斯言也吾固確信
 孔子必不敢黜天王貶諸侯與奪當時卿大夫以至
 敢于改周正朔而必行己之志也然則筆削予奪非
 孔子而誰哉蓋魯之春秋與晉乗檮杌一也其事則
 齊桓晉文其文則史而其義則孔子自謂丘竊取焉
 可見文皆史氏之舊文孔子未嘗有增損也特擇其
 有闗王迹者筆之無闗王迹者削之故游夏文學無
 所容其贊也雖一字嚴于衮鉞實合數句以成其文
[012-29a]
 雖毎條自為始終實㑹數條以詳其事惟筆削定而
 名分秩故善惡明而法紀昭此所以大義燦若日星
 不待孔子褒之貶之人心勸懲自有不容己者在矣
 是聖經本簡諸傳必欲求諸繁聖經本易諸傳必欲
 求之難且縁飾以聖賢之義理綱維以帝王之法度
 附和以儀秦之智術參錯以孫吴之兵機斷案以申
 商之法律推究愈精愈深而去經愈逺雖其間多言
 而中或有得其情者要亦鰓鰓然指摘推尋於一字
[012-29b]
 之間而不知大義未免放飯流醊而問無齒决均於
 大綱無當也潢/淺陋固拙豈敢操戈入室以攻訐諸
 儒之短哉但據一竅之明故信孔子從周心志必不
 敢易正朔黜天王貶削諸侯於二百四十年後據義
 理慿意識以改厯朝信史故揭大綱以歸諸簡易俾學
 春秋者讀其本文是是非非一開卷而人人可自得
 之矣至于一字一義不徒四傳有可採者雖諸家不
 敢悖也雖然孔子於春秋之義且謂之竊取故甘冒
[012-30a]
 僭踰之罪亦取其意而名之為竊義云
 嘗誦孔子之言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曰吾猶及史
 之闕文也曰為下不倍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専
 生乎今之世而反古之道災及其身者也曰吾學周
 禮今用之吾從周學孔子之學者真信孔子數語則
 春秋不待傳註而可明矣何也孔子自謂吾志在春
 秋便可以觀孔子之志也然一字之褒榮踰華衮一
 字之貶嚴踰鈇鉞是謂字句皆孔子所自筆削而褒
[012-30b]
 貶王侯大夫諸人者也何有於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耶不知褒貶皆舊史也孔子特擇其有闗名教者筆
 之無闗名教者削之而已信述皆實言也即如謂舊
 史于隠公原有即位之文孔子削之以貶隠也桓公
 三年原有春王之文孔子削之以貶王也桓四年原
 有秋冬之文孔子削之以黜天也他如黜諸侯責大
 夫之文不可勝數則又何有于闕文哉倍上反古亦
 至矣何有于從周哉不知即位春王秋冬之類皆舊
[012-31a]
 史之闕文也信以傳信疑以傳疑皆史闕文之實事
 而孔子不敢削即位以貶君不敢削春王以黜王不
 敢削秋冬以黜天不敢改侯爵以黜諸侯不敢書名
 削名以黜諸大夫纔信史官皆信史也春秋皆實書
 也孔子從周之志非虚言而為下不倍生今反古皆
 聖人所必不為者也如此則孔子之心纔可以暴白
 於萬世而不為諸傳所誣矣觀昭公娶同姓本不知
 禮然答陳司敗之問則寧以過自歸也而敢于黜君
[012-31b]
 王乎陳恆弑君尚沐浴請討之矣况敢以弑為薨而
 有所諱乎惟其舊史原書弑者雖國君不敢諱原不
 書即位者雖國君不敢加故曰誰毁誰譽斯民也三
 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又何忍以倍上反古加聖人
 耶
 孟子厯叙羣聖統緒自舜禹文武周公而下直以孔
 子作春秋繼之且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
 人也他日又曰禹抑洪水而天下&KR0685周公兼夷狄驅
[012-32a]
 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曰吾欲
 承三聖者所以願學孔子無如孟子則深知孔子之
 春秋亦莫踰於孟子矣况其相去時世甚近而說孔
 子成春秋之意為獨詳乎曰世衰道微而邪説暴行有
 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
 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
 之矣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
 乗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
[012-32b]
 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果真信得孔子之
 春秋為誅亂賊而成則凡謂孔子黜君王貶當時諸
 侯大夫而以亂賊之尤加諸孔子者不可信也真信
 得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則知王迹
 莫大乎名分而春秋之作惟以尊王迹而已矣真信
 得魯之春秋與晉乗楚檮杌均之為史則從古史官
 書法必有一定之例而其所記者不過當時之事而
 已真信得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而孔子未嘗
[012-33a]
 增減一事一字則其所當注意講求存王迹之義而
 已矣自今觀之凡朝聘㑹盟侵伐戰取圍獲敗滅崩
 薨卒葬錫命賵賻郊雩蒐狩執殺出奔之類孰非列
 國之事乎凡各國年月時日一以魯國為主諸侯朝
 聘㑹盟侵伐一以魯君為首爵號名字或書或不書
 各隨事之大小詳畧而悉嚴其詞孰非史氏之文乎
 若夫據事直書而莫非綱常之所係因文覈事而一
 皆名分之所闗惟屬詞比事其義自見此則孔子所
[012-33b]
 謂竊取之義也即所以繼詩亾而存王迹與晉乗楚
 檮杌其事文雖同義則殊也若曰事有不詳非傳不
 足以考其事之顛末是春秋為簡畧之史矣文有不
 顯非傳不足以見其文之精深是春秋為晦昧之詞
 矣義雖至精如書國書爵書人書名字同一事也所
 書之文又書與不書各異故方用此字以為之賞即
 用此字以為之刑誅心誅意各有差别而深密刻核
 非傳則不能窺此方書之以為定例彼即不書以為
[012-34a]
 變例一褒一貶各有微㫖而倐忽變動非傳則不能
 測譬諸後世舞文弄法之吏詭譎百出各借律例以
 斷决人之生殺而春秋皆非義之義矣孔子竊取之
 義顧如是哉噫孟子之言信不虚也春秋大義惟在
 正名分存王迹事也文也一仍其舊而孔子未嘗增
 減一字以為之褒貶則春秋本自光明正大凡善惡
 刑賞昭然于簡編之中矣何以紛紛多說為哉
 春秋書法謂當時史官無褒貶予奪不可也或者即
[012-34b]
 謂書時月者貶也書日者褒也是以日月為褒貶矣
 果春秋之義乎信斯言也則當以日月為定例也姑
 舉諸儒之見言之彼徒見㑹盟卒葬有書日不書日
 不可一例拘故曲為之辭也是故盟不書日一也或
 以為渝信或以為危為美何不同乎葬以過時而日
 隠也當時而日危之也然過時而隠直指齊桓言之
 彼時公子争國危之隠之可也衛穆宋無齊桓之賢
 無争國之患亦過時而書日果何可隠而宋穆之日
[012-35a]
 葬又何可危乎公子益師卒左氏謂公不與小斂明
 矣而皆書日公羊曰逺也然公子區亦逺矣而亦書
 日穀梁曰惡也季孫意如亦惡矣而亦書日何歟胡
 氏則又皆以為非而歸諸恩數之厚薄焉然得臣之
 於宣公非薄也意如之與昭公非厚也而皆得書日
 又何歟所以益師之卒不日四家各持一說不免互
 相矛盾矣惟程伊川先生曰其不日者古史簡畧日
 月或不&KR0640而春秋因之是也故以事係日以日係月
[012-35b]
 以月係時此史家之通例也事成於日者書日事成
 於月者書月事成於時者書時或有宜月而不月宜
 日而不日者皆史失之也甲戌己丑中有遺其事者
 皆史闕文之意也日月之書不書於褒貶之義何闗
 係哉雖然亦有因日月之前後而知其是非者則亦
 不可廢也如莊三十一年春築臺於郎夏築臺于薛
 秋築臺于秦三十二年春城小穀則見其纔閱三時
 而大功屢興也宣十五年秋螽冬蝝生則見其連三
[012-36a]
 時而災害薦作也莊八年師次于郎夏師及齊師圍
 郕秋師還則見其閱三時而兵勞於外也凡此之類
 不於書時見之乎如桓二年秋七月杞侯來朝九月
 入杞則見其來朝方閱一月而遽興兵以入之也昭
 七年三月公如楚九月公至自楚則見其朝夷狄之
 國閱七月之久而勞於行也僖二年冬十月不雨三
 年王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則見其閱九月而後雨
 也凡此之類不於書月見之乎如癸酉大雨震電庚
[012-36b]
 辰大雨雪則見八日之間再見天變也辛未取郜辛
 巳取防則見旬日之間取二邑也壬申御廩災乙亥
 嘗則見其災餘為不敬己丑葬敬嬴庚寅克葬則見
 其明日乃葬為無&KR0640丙午及荀庚盟丁未及孫良夫
 盟則見魯人先晉而後衛己未同盟于雞澤戊寅及
 陳袁僑盟則見晉之先盟諸侯而後盟大夫凡此之
 類不於書日見之乎比而觀之年時月日其闗係於
 史者如此而已若以日月係春秋書法之褒貶則皆
[012-37a]
 諸家臆說也不可不察
 春秋書法於諸侯大夫爵號名稱所書各有不同諸
 傳毎于書爵書字者便以為褒于書名者便以為貶
 似乎褒貶之法係乎爵號名稱之所書矣然有當書
 字原只書名當書名者原却書字當書爵者或止書
 國書人當書人者或又書爵則又各拘一見而曲為
 之詞其自相牴牾不可勝說矣是故於穀鄧書名則
 曰貶其朝弑逆之人矣紀侯獨非朝弑逆之人乎見
[012-37b]
 其書爵則為之解曰志不朝桓也於宰咺書名則曰貶
 其賵諸侯之妾矣榮叔獨非賵諸侯之妾者乎見其
 書字則又曰罪在天王而無貶也於滕薛書爵則曰
 先朝隠而褒之矣滕朝桓則即降侯稱子謂其朝弑
 逆之人也何貶一人至于歴代子孫皆莫之宥乎見
 荆變而書楚楚變而稱子則曰進夷狄也夫中國而
 夷狄則夷狄之矣夷狄而中國則亦中國之乎見季
 札書名則曰為其辭國生亂也泰伯夷齊非辭國者
[012-38a]
 乎何為以至徳稱之得仁許之而札獨辭國見貶也
 胡氏又謂書晉侯以常情待晉襄也書秦人以王事
 責秦穆也紛紛不一要皆諸儒臆說各執一見以明
 經而經反因之以晦塞矣然則名稱爵號可盡廢而
 不講乎蓋時變有升降世道有盛衰善觀時世者亦
 可因是以㑹通也如楚一也始書荆繼書楚已而書
 子吴一也始書吴繼書吴人已而書吴子于以見夷
 狄之寖盛矣魯翬鄭宛詹始也大夫猶不氏其後則
[012-38b]
 大夫無有不氏者鄭段陳佗衛州吁始也皆名其後
 則雖弑君之賊亦有書氏者于以見大夫之漸強矣
 始也曺君無大夫其後則曺莒皆有大夫于以見小
 國之大夫皆為政矣始也吴楚之君皆書人其後則
 吴楚之臣亦書名于以見夷狄之大夫皆往來于中
 國矣諸侯在䘮稱子有稱子而與㑹伐者于以見不
 用周爵而以國之大小為強弱矣㑹于曺蔡先衛伐
 鄭則衛先蔡于以見當時諸侯皆以目前之利害而
[012-39a]
 不復用周班矣幽之盟男先伯淮之㑹男先侯戚之
 㑹子先伯蕭魚之㑹世子長于小國之君于以見伯
 者為政皆以私意為重輕而無復禮文矣垂隴之盟
 内之則公孫敖㑹諸侯召陵侵楚之師外之則齊國
 夏㑹伯主于以見大夫敵于諸侯而莫知其非矣此
 觀其㑹通凡爵號名字之異同或事有小大詞即因
 之以詳畧或䝉上文而殺其詞者有之不可以一例
 拘也明矣
[012-39b]
 春秋首書元年乃魯隠公紀國之元實周&KR0685王四十
 九年也轉引乾元坤元以明人君之用且以體元調
 元歸乎君相豈知非天王不可以稱元魯隠特侯國
 耳何為僭天子之元乎使諸侯可以改元則國各一
 元不將千八百元乎說者曰孔子魯人也故以天子
 之權與魯然天子之權誰得而與誰得而受孔子特
 庶人也安能以天子之權與魯侯哉况以諸侯之元
 加諸春王正月之上是乎非乎苟謂一字一義悉出
[012-40a]
 諸孔子所裁定則春秋之作本以正名分存王迹也何
 為顛倒王侯名義一至此乎以予觀之諸說呶呶皆
 諸儒之陋說也何也天王諸侯之名分不可亂諸侯
 無改元之禮而以侯國之元冠于春王之上必非孔
 子所改定也要皆史氏舊文孔子不過據其事與文
 而直述之是也非也人心之公義昭然天地間自不
 可得而掩矣或謂諸侯稱元自魯隠公始以後十一
 君紀年皆係之魯者隠公啟之故係元於魯隠紀事
[012-40b]
 之首所以深著其無王之罪也春秋始於魯隠之元
 年蓋謂此歟至謂仲尼為素王丘明為素臣故得専
 乎賞罰予奪之權為此言以啓後世儒者僭妄之弊
 其害為尤甚也知孔子竊取之義者其慎辨之
 首書魯隠之元年而復書春王正月何也蓋魯國之
 史其所書者實列國之事也匪天王曷足以統之哉
 但論時論月厯代諸儒人各一說不以為改時則以
 為改月或又以為時月之俱改予嘗據易書詩禮諸
[012-41a]
 書以證其時月之未改矣兹復詳之彼以為改時者
 則以冬十一月為孟春二月為孟夏五月為孟秋八
 月為孟冬矣以為改月者則建子為正月建丑為二
 月建寅為三月以至建亥為十二月矣以為時月之
 俱改者則冬十一月為正月冬十二月為二月春正
 月為春三月春二月為夏四月焉以為改月不改時
 者則冬十一月為冬正月冬十二月為冬二月春正
 月為春三月焉又以夏時冠周月者則以周雖時月
[012-41b]
 俱改而孔子欲行夏時故于周所建之月自子迄亥
 為一年乃以夏人所尚春夏秋冬之序加于建子起
 嵗之月矣殊不知三代雖異建而時月未嘗改也
 盍觀諸三百篇之詩乎以周之時訓證周之時令不
 亦可乎七月流火之詩諸儒皆以為周公訓告成王
 乃夏后氏之邠俗故其時月皆夏后氏之時月也且
 勿之論矣如詩云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
 蘩祁祁云維暮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畬於皇來牟
[012-42a]
 將受厥明若以為時之改也則建丑月為仲春矣安
 得日之遲遲木之萋萋乎建寅月為暮春矣安得來
 牟之麥迄用康年乎信乎時未改也詩云二月初吉
 載離寒暑日月方除日月方奥云四月維夏六月徂
 暑秋日凄凄冬日烈烈若以為月之改也則建丑為
 二月矣寒暑安得兩分日月安得方除而方奥乎建
 夘為四月建巳為六月矣夘月可以為夏巳月安得
 暑之遽徂五六七月安得日之凄凄八九十月安得
[012-42b]
 日之烈烈乎信乎月未改也若又以為時月之俱改
 焉是以逆天違時加武周矣何也時月一改則木屬
 子丑寅火屬夘辰巳金屬午未申水屬酉戌亥况武
 周縱能改時令月數而不能使萬物之發生各以其
 時何有于欽若昊天敬授人時哉若以為夏時冠周
 月也是以亂賊之尤加孔子矣何也在諸國雖紊㑹
 盟侵伐之典僭刑賞生殺之權猶未敢改周正朔孔
 子乃生今反古行夏之時使周王之時訓至此盡變
[012-43a]
 易之矣孰謂孔子無忌憚一至此耶即此觀之時月
 未之改也昭昭矣然必書春王正月何哉蓋書春書
 月所以尊天時也凡所書如夏城中丘夏城郎冬浚
 洙冬築郿春新延廐春築臺于郎八月築鹿囿正月
 烝夏五月烝秋八月嘗春正月卜郊夏四月五卜郊
 秋八月大雩秋八月大閱春二月焚咸丘秋蒐于比
 蒲春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六月雨自十二月不雨
 至于秋七月春無冰之類各以天時而考其所行之
[012-43b]
 事孰遵時也不待褒之貶之而其事之善與不善不
 可掩矣書王書天王所以尊周也凡其所書如天王
 狩于河陽公朝于王所天王使宰咺來歸恵公仲子
 之賵公及邾儀父盟于蔑公㑹戎于潛公如齊觀社
 丹桓宫楹刻桓宫桷初獻六羽初稅畆初作丘甲舍
 三軍盟于召陵㑹王世子于首止㑹于葵丘戰于城
 濮盟于踐土之類各以王度而考其所行之事孰尊
 王也孰悖王也不待褒之貶之而其事之善與不善
[012-44a]
 自不可掩矣是故善學春秋者以天時觀人事而人
 事之得失何必刻意以誅求以王法治侯邦而侯邦
 之是非何待深文以極治此春秋所以為簡易也柰
 何諸儒各以己意揣摩聖訓一字之間彼以為褒此
 以為貶于天時王章咸莫之省也何怪乎春秋之㫖
 愈傳而愈晦哉
 國君初立必書即位禮也春王正月之下必書即位
 者春秋之書法也然而有書有不書何哉觀魯隠不
[012-44b]
 書即位三傳謂隠有讓桓之志不行即位之禮故不書
 似乎傳其事之實矣考之經傳隠實在位十有一年
 安有始焉不即位而可在位以秉其君國之政乎又
 安有不即位而可以改元者乎胡氏乃謂内無所承
 上不禀命則不書故春秋首以王法繩隠公也似乎
 得其義之正矣考之魯十二公均之不禀命也何獨
 於隠而責之深乎列國諸嗣君即位曾有一人請命
 天王者乎或曰隠公攝也故不書即位且以攝之義
[012-45a]
 言凡國君必上告祖廟下臨百官禮居䘮不祭以嗣
 王雖在廟而不敢自祭故冡宰攝而祭之耳苟無祭
 主為誰而攝其祭乎禮嗣君居䘮三年不言百官總
 己以聴命於冡宰以嗣君雖朝羣臣而未有命戒故
 冡宰攝而命之耳苟無嗣君為誰而攝其朝乎伊尹
 之攝以有太甲在桐宫也周公之攝以有成王在襁
 褓也故伊周未敢居商周天子之位也明矣隠公在
 位告廟臨臣稱之邦人曰魯君稱之異邦曰魯侯書
[012-45b]
 之史冊曰魯公乃謂之居攝不書即位吾不知之矣
 或曰隠之攝將以讓桓之嫡也據古禮諸侯一娶九
 女茍元妃卒則次理内事恵公既有元妃孟子矣仲
 子不過因其手文而恵公自立為夫人耳仲子果可
 以為嫡乎仲非嫡母桓可以為嫡子乎如此則隠為
 庶長矣春秋果一字一義皆出聖筆則莫先於嫡庶
 之辨矣隠雖有讓桓之志安在其為攝乎况隠謂之
 攝矣莊閔僖俱不書者何也然在莊則以為君弑而
[012-46a]
 子不忍行即位之禮在定則以昭公䘮未至猶有說
 也而閔僖則止謂之不請命焉蓋在桓宣弑奪之人
 均之未請命而猶得書也何獨於閔僖而過責之乎
 宣公本為弑君者所立亦書即位乃曰書之以著其
 自立之罪則愈不通矣或者又曰舊史皆書而不書
 者孔子削之耳此尤不通之甚也何也弑逆如桓如
 宣皆莫之削而何獨求備於隠公數君也要皆求之
 不得其說又從而為之辭故諸傳各一其見也然則
[012-46b]
 其義何居蓋一年不二君逾年始改元者禮也但國
 家事勢不一或有舊君薨而嗣君遽即位者未必人
 人即位於改元之正月也或即位於元年正月者則
 書之或即位於君薨之年者則不書亦一也觀定公
 已書元年至六月始書即位亦可證矣且書與不書
 皆舊史之文也孔子何所庸其意見而獨削夫隠閔
 僖三公哉
 經于列國書爵書人不一而足諸傳則以為書爵者
[012-47a]
 褒之也尊之也宜乎同一尊崇褒美之義也然同一
 楚子伐鄭在宣四年則謂特書爵以予之也宣九年
 冬便謂書爵見其暴陵中華宣十年冬則謂書爵乃
 直辭不以楚為罪焉書楚子入陳則謂楚子能討賊書
 楚子入徐則謂書爵非予之也以不誅誅之也即一
 楚子之爵或以為褒或以為貶或以為無褒無貶他
 如桓十年冬書齊侯衛侯鄭伯來戰于郎乃謂稱爵
 以著其罪姑舉此一二以例其餘則書爵一欵何褒
[012-47b]
 貶誅罪皆寓此一字之間如天淵之相懸乎經文書
 人諸傳皆以為貶也如齊人侵我西鄙楚人滅䕫楚
 人圍宋其貶之也明矣然楚人殺夏徵舒則曰人衆
 也人人得而誅之也荆人來聘則曰嘉其慕義自通
 故進之也此又以書人為予之之辭焉然其義尚多
 不可一端盡曰有寡而稱人者有衆而稱人者有微
 而稱人者有諱而稱人者有國亂無主而稱人者不
 惟貶黜諸侯大夫不足以該此人字之意而予之亦
[012-48a]
 無定論也只此書爵書人二者竟無定義而其他義
 例又不可勝數矣是故古者史官必有書法如諡法
 之類今皆不可考矣因其文覈其事以論其世雖左
 氏未必盡當而他又何足據哉
 諸侯薨大夫卒禮也春秋于魯君皆書薨於列國君
 皆書卒列傳謂書薨尊魯君也書卒貶諸侯之失臣
 道也此皆舊文未暇悉論然魯君令終曰薨而被弑
 者亦書曰薨何哉傳者謂其諱國惡也且曰均之為
[012-48b]
 薨而其文各不同如莊公正終則曰公薨于路寢曰
 葬我君莊公是薨必有其地葬必有其時也隠非正
 終則曰壬申公薨而葬亦不書閔公亦然似乎得其
 情矣然桓公弑也曰公薨于齊不有其地乎曰葬我
 君桓公不成其葬乎可見書地書葬亦不足為定例
 矣蓋春秋魯史也在魯國且然又何疑于列國之卒
 葬耶魯國臣子固當諱國惡矣而列國之諱獨非其
 臣子之真情乎况弑多出於嗣君權臣不以實赴故
[012-49a]
 列國不以弑告而魯亦據其所赴告者書曰卒此必
 然之理也然則史以卒書孔子於二百年後獨能得
 其真情而改舊史乎知此則知列國或有雖弑而書
 卒者皆舊史也如趙盾許止書曰弑者亦舊史也信
 以傳信疑以傳疑孔子何所加損於其間哉
 弑逆大惡也春秋隨事立文誠有之矣無非紀其事
 之實以垂戒也若各隨各傳以觀其釋義果可一律
 齊乎蓋有公子公孫弑其君者不書公子公孫謂惡
[012-49b]
 其大惡自絶於先君故去其屬籍以示討賊之義如
 衛州吁之類是也有稱公子公孫者謂人君寵任太
 過以致其亂故錄其族屬以謹履霜之戒如鄭公子
 歸生之類是也有名其為子者謂見天性之恩曾犬
 豕不若矣如楚世子商臣之類是也有以國弑如莒
 弑庶其晉殺厲公者見其君無道國人共欲弑之示
 不敢肆然民上也他如趙盾在外而書弑謂欲以示
 天下無逃惡之地也許止不嘗藥而書弑謂欲以長
[012-50a]
 天下親愛之心也諸如此類似乎得其義之精矣然
 皆以意見為之說也何也弑之時其人情事變各有
 不同故各因其赴告或畧或詳而書之耳矧既曰弑
 矣又何必于弑之中一一窮其原情以定其罪而又
 有輕重於其間也雖然隠閔本弑而書薨豈特魯為
 然哉如楚子糜齊侯陽生鄭伯頑本皆被弑而不赴
 告故史皆因其赴告而書卒耳可見聖人無一字加
 損於其間也孰謂千載以下可各以意見出入人弑
[012-50b]
 逆之大惡哉蓋亦枉用其心矣古者諸侯卿大夫士
 悉命于王朝有罪則請于王朝非諸侯所得専殺故
 五禁有無専殺大夫之條也春秋之時列國咸専命
 亦専殺之矣然春秋所書同一殺也有稱國以殺者
 有稱人以殺者而稱人稱國又有書名不書名之别
 傳謂稱國以殺者國君大夫與謀其事不請命天子
 而擅殺之也義係於殺則止書其官如曹殺其大夫
 宋人殺其大夫義係於人則兼書其名氏如楚殺其
[012-51a]
 大夫得臣陳殺其大夫洩冶是也然又有稱人以殺
 不書其官而止書姓名如鄭人殺良霄者或曰書人
 以殺殺有罪也不書名非其罪也殺有罪而又非其
 罪是失有罪而誤及無罪也如此則不書官而止書
 名者是殺有罪也彼殺有罪而大夫不名則是殺無
 罪矣二說不合故或又以為大夫之下闕文或以為
 不書名者衆也果以為衆則晉殺三郤陳殺二慶矣
 何以書名以為闕文則史何闕文之多哉噫或稱國
[012-51b]
 也或稱人也官之與名或書或不書而又有書及者
 或因弑君而及大夫或因殺大夫而及公子或因殺
 大夫而及大夫者止書其名而去官其說不一皆不
 足以盡其義也是故善讀經者固不可畧其所有亦
 何必益其所無而深文以求之哉
 經文所書歸取二字諸傳因文立義其說多端大抵
 内取外邑曰取外取内邑曰取而内自取内邑亦曰
 取也外歸内邑曰歸外以人之邑與人亦曰歸外自
[012-52a]
 入其邑亦曰歸也然其所取之義謂何蓋外歸内邑
 始取而終反之彼其願償我也故曰歸齊人歸我濟
 西田是也外以人之邑與人外之意也順其意而書
 之亦曰歸晉人來言汝陽之田歸于齊是也外以邑
 賂我而樂於賂也亦曰歸鄭伯使宛來歸防是也内
 取外邑強以力奪之也故曰取取郜防取訾婁是也
 外取内邑亦強以力而見奪則亦曰取齊人取讙及
 闡是也外侵内邑而内取之宜曰歸矣而亦書曰取
[012-52b]
 謂強其所不欲償也取濟西取汶陽是也只此二字
 如此牽合初看亦有理原其經文謂史法果如是焉
 否乎况歸曰來歸取曰伐取種種不齊惡可各以己
 意務使經義之必我從也
 滕子來朝謂魯桓弑逆既不能討乃先鄰國而朝之
 故聖人削其侯爵而降之為子辨者有曰滕朝桓罪
 其身可也何為終春秋之世不復稱侯而以一人罰
 及後世哉又曰本時王所黜也然使時王能黜諸侯
[012-53a]
 則春秋不必作矣果如其言豈獨滕乎薛本侯也至
 莊始書伯何也杞初稱侯至莊稱伯僖時稱子文時
 稱伯襄時復稱子又何也况杞之初本公爵耶殊不
 知當時大國不過公侯之爵在小國不敢與之抗且
 不敢與之等故咸自降損以朝㑹大國求免其侵伐
 之辱耳况爵尊則貢獻之儀隆稍自貶損則儀物亦
 減如子產争成之意故其言曰昔者天子制貢輕重
 以列鄭男服也而使從甸服之貢所以懼其不共也
[012-53b]
 滕薛杞之降得非自降以求其禮之殺耶若如胡氏
 黨惡之說不惟聖人不敢貶謫當時諸侯而諸國又
 將何詞以解之乎
 或問聖人述而不作之言亦只是如此說若春秋一
 字一義非聖人裁定安足以為萬世之經曰聖人信
 而好古子何為不信聖人之言蓋易書詩禮皆經也
 易自伏羲畫卦文周繫詞孔子不過贊之而已矣然
 猶曰皆聖人之文也詩書禮樂從古以來不知該幾
[012-54a]
 千萬卷孔子刪書止存百篇刪詩止存三百篇定禮
 止存三禮而已未嘗於古人詩書禮樂加減一字也
 何獨於春秋而疑之蓋孔子之意只是刪繁就簡為
 天下萬世存其經常不易之道故於易書詩禮只是
 有減無増所以為萬世之經也知易書詩禮之所以
 為經則知春秋矣又問古之史官其褒貶書法果有
 所傳受乎曰古之天子國君各設有右史記言左史
 記動一言一動必書之史策曾謂周公經國獨於史
[012-54b]
 官無書法耶且古人世為史官故世掌書法觀老聃
 為柱下史晉董狐楚倚相俱是何等人品其于國家
 政事反不能斟酌字義以書之何足以稱史乎特其
 所書者頗繁孔子不過因魯史以刪削之耳然則何
 為只據魯史筆削便能使亂臣賊子懼也曰聴子之
 言終是為舊時見聞纒縛故不能於孔子誰毁誰譽
 直道而行處見得端的未免有所疑也子知詩之風
 乎知風之有二南乎一部國風中間多少出於當時
[012-55a]
 閭巷婦人女子之口然孔子亦只是刪其無闗風教
 者却未嘗於婦人女子之詩增損一字如何能感發
 人之善心懲創人之逸志乎魯國史官曾婦人女子
 之不若乎信得孔子於各國之風雖出於婦人女子
 者不必增損一字自足以致人心之感創則於魯史
 書法未嘗增損一字而能使亂賊懼者不待辨矣
 自隠元年至末二百四十餘年魯之史官秉筆以書
 者不下數十人縱使書法有傳而數十人中所見各
[012-55b]
 别則雖同一事例而所書者各狥其所見則其文亦
 不一也孔子生於三百年後以為我聖人也我即天
 也一一縱筆改之盡得其實是以司馬遷待孔子也
 且司馬遷從上古以來各狥其見聞意識以記之反
 在孔子上一等矣此等識見安足以明春秋
 經本易而傳反難之何也事跡之參錯與經文間有
 異同將信經乎而傳則各有來歴將信傳乎而經文
 原未詳書此所以愈覺其難也經本明而傳反晦之
[012-56a]
 何也義理之精深於經文似有發明但欲合各家之
 傳以明之則人各一見既無所慿欲止據一傳之義
 以明之則字各一例彼又毎毎自有牴牾此所以祇
 見其晦也然則竊義于諸家各有所採何哉吾從其
 同而易者不敢肆力於其異且難也故事與經同雖
 欲不從不敢也苟事與經異吾知從經而已矣縱有
 不詳敢不遵夫子闕文之教乎吾從其簡而明者不
 敢勞心於其鑿且晦也故義不背經雖欲不從不敢
[012-56b]
 也茍有未當吾將以俟後之君子而已矣敢不遵夫
 子闕疑之教乎所以吾惟即其易明者畧述其事或
 直陳其義以請質於三代直道而行之人耳况易則
 易知簡則易從夫子之教也若云艱深難測則夫子
 何不止留各國之信史以垂世乃使後世徒費精神
 於謎語以遥忖聖人必不然之㫖哉是故處千百年
 之下懸想千百年之上逞一人測度之臆見以穿鑿
 聖人筆削之真精則吾豈敢
[012-57a]
 或曰事文皆述古矣竊取之義何謂哉曰記謂屬辭
 比事春秋之教也事即桓文之事辭則史之文也明
 矣是故屬其辭比其事而大義昭然何必深文覈事
 以晦其義也
 即如趙東山因日月以明類謂以日為詳者則以不
 日為畧以月為詳者則以不月為畧其以日為恆者
 以不日為變以不日為恆者則以日為變甚則以月
 為異其以月為恆者以不月為變以不月為恆者則
[012-57b]
 以月為變甚則以日為異而日月之法又相經緯似
 乎極精密矣但既曰凡桓文之盟不日雖公㑹不日
 矣又曰凡晉主夏盟桓日而晉又非主夏盟者乎既
 曰内離㑹不月外㑹公不月必參㑹後月矣又曰凡
 魯桓之㑹皆月而桓之㑹豈皆參㑹者乎既曰内外
 侵伐皆不月矣又曰凡魯桓㑹伐皆月果諸侯之惡
 獨魯桓為甚乎且曰桓之盟不日信之也莊一十三
 年十二月甲寅公㑹齊桓盟于扈何為而日之歟葵
[012-58a]
 丘之㑹盟既曰書日以别之矣而首止&KR1108毋何為而
 不日之歟以此觀之常變詳畧莫非以己意為之如
 之何而可以為定例哉
 或問趙東山春秋屬辭子謂其止得比事之例而非
 屬辭之義何也曰彼於各國諸侯大夫卒葬㑹盟侵
 伐稱國稱氏稱名各為一類事固可以比而觀也豈
 辭之相屬哉然則屬辭何謂也即毎嵗每時毎月止
 書數事中間削去不知幾何如莊三十二年八月癸
[012-58b]
 亥公薨于路寢冬十月己未子般卒公子慶父如齊
 閔二年秋八月辛丑公薨九月夫人姜氏孫于邾公
 子慶父出奔莒文十八年春王二月丁丑公薨於臺
 下秋公子遂叔孫得臣如齊冬十月子卒夫人姜氏
 歸于齊季孫行父如齊宣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公
 子遂如齊逆女三月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夏季孫
 行父如齊公㑹齊侯於&KR0685州公子遂如齊六月齊人
 取濟西田即其文辭聨屬其真情大義何至簡而至
[012-59a]
 明乎又如叙齊桓之霸僖三年秋齊侯宋公江人黄
 人㑹于陽穀冬公子友如齊涖盟楚人伐鄭四年春
 王正月公㑹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侵
 蔡蔡潰遂伐楚次于陘夏楚屈完來盟于師盟于召
 陵齊人執陳轅濤塗秋及江人黄人伐陳冬十有二
 月公孫兹帥師㑹齊人宋人衛人鄭人許人曹人侵
 陳五年夏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
 㑹王世子于首止秋八月諸侯盟于首止鄭伯逃歸
[012-59b]
 不盟其中或間一事者有之而聨屬上下詞觀之其
 大義何待傳註後明也此所謂屬辭之義也以此求
 諸二百四十二年孔子竊取之義可黙識矣
[012-60a]
 
 
 
 
 
 
 
 
[012-60b]
 夫以胡傳為是也孔子雖得遂其行夏時之志而實
 已冒夫生今反古之愆以陽明先生之說為是也孔
 子雖得逭乎擅改正朔之非而亂臣賊子知所懼然
 武王周公何有於欽若昊天敬授人時之道恐二說
 俱未當也何也時未改月未改以子為嵗首者止以
 新時周之命而使臣民之朝賀則以十一月為嵗首
 耳其所以順天道授民時商周與夏一也孔子修春
 秋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據事直書一仍其舊
[012-61a]
 特揭春王正月以大一統正所謂竊取之義也是故
 時令統於天書春所以奉天時也則凡奉天時違天
 時者俱不待辨矣紀法統於王書王所以尊王章也
 則凡遵王法倍王法者俱不待辨矣柰何於孔子簡
 易明白之書反以義理穿鑿之也况易曰兊正秋也
 書曰惟十有三年春㑹于孟津詩曰維暮之春亦又
 何求如何新畬於皇來牟將受厥明周禮中春令㑹
 男女論語莫春浴乎沂其時未改可證也易臨卦
[012-61b]
 至于八月有凶書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詩四月惟夏
 六月徂暑周禮正月之吉始和禮記王制二月東廵
 狩五月南廵狩之類其月之未改可證也何為不證
 諸五經而止執雜記正月日至與諸漢儒之說不以
 悖天時誣武周即以變王法誣孔子也且前乎周為
 商之建丑矣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朔不可以證商
 之改歳未改月乎後乎周為秦之建亥矣月令十二月數
 將幾終嵗且更始不可以證秦之改嵗未改時與月
[012-62a]
 乎至於諸儒又每以前漢厯律志為據嘗讀漢史文
 帝二月詔曰方春時和草木羣生之物皆有以自樂
 又二年春正月詔開耤田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夫
 漢初承秦至武帝始改正朔茍以耤田耕于正月之
 春草木生於二月之和二詔為可信也則又何待武
 帝之改賈誼之請乎如此之類畧舉其一二已耳諸
 儒何為不究其義且不考其詳也故孟子曰盡信書
 不如無書
[012-62b]
  元年春王正月
 天有定時王有定法天時順則萬物理王法章則萬
 國寧此古今之大義也雖世代沿革不齊一治一亂而
 得此則治失此則亂又皆歴歴不爽毫髪孔子修春
 秋乃曰其義則丘竊取之而其義維何要惟奉天時
 尊王法也觀其首揭元年春王正月六字書法可知
 矣彼大哉乾元在天為春在人為王稱君為元首元
 后正此意也惟天子即位始得改元以統一萬邦春
[012-63a]
 秋所書元年者魯隠之元年也周天命未改魯可得
 而改其元乎故書元年即書春書王書正月而魯之
 改元其是非褒貶一展卷可具見矣况春秋天子之
 事也其必書春者所以奉天時也使天下曉然知天
 時不可悖則其中所書或順天時或悖天時者不待
 辨而自眀如夏城郎夏城中丘八月壬午大閱冬十
 有二月隕霜不殺草李梅實之類其不時為何如也
 必書王者所以尊王也使天下曉然知天王不可違
[012-63b]
 則其中所書或遵王法或悖王法者不待辨而自明
 如初稅畆作丘甲作三軍新作雉門及兩觀與夫大
 雩大蒐丹楹刻桷之類其不法為何如也况書元年
 於春王之上可見元惟王者之所自出書正月于春
 王之下可見正朔非諸侯之所得専以元與正朔而
 不遵乎天王則其餘禮樂征伐之専擅者可知以秉
 禮之魯國而且改元則其餘諸侯之僭亂又可知矣
 此聖人筆削之義非徒不以予奪之柄予魯而魯之
[012-64a]
 是也非也亦自不可逃也若曰孔子志欲行夏時故
 以夏時冠周月是本欲正天時尊王法以誅亂賊而
 先自犯之矣所謂知我罪我果在是哉夫衆言淆亂
 必折衷於聖經而易書詩禮其所載時月不一而足
 也且周特改嵗未改時與月又皆班班可考也柰何
 後之人徒信漢儒而其釋經如易之八月有凶書之
 惟一月壬辰詩之七月周禮正月之吉始和皆傅㑹
 舛謬豈特春王正月為然哉但釋經本以明天時也
[012-64b]
 聖人筆削之大義炳然于卷首先已晦之矣則其中
 書法原簡易明白反為諸傳所晦貿貿千百餘載可
 勝慨也故于易書詩禮凡時月之可考者敢并錄之
 以請證于尊經之君子云
  易證未改時月
 漢之興也適際書焚儒坑之後其文獻不足徴也已
 然易獨以卜筮存而文王孔子乃後儒之蓍龜欲考
 周之時與月幸有周易在也按四時十二月二十四
[012-65a]
 氣七十二候見于周公時訓其說則本諸夏小正者
 夏后氏之書孔子得之杞者也夏建寅故其書始於
 寅周建子雖改嵗於十一月而授民時廵狩烝享皆
 與夏時同故其書始于立春是說也不特有證于周
 公七月之詩而孔子贊易其有取於時訓亦可證也
 說卦傳云坎北方之卦也震東方之卦也離南方之
 卦也兊正秋也於三卦言方則知坎震離兊各主一
 方矣於兌言正秋者秋分也兌言秋分則震春分離
[012-65b]
 夏至坎冬至為四正矣復大象曰先王以至日閉闗
 所謂至日冬至也則復為冬至姤為夏至而十二月
 消息之卦可知矣豈惟孔子為然哉文王三分天下
 有二以服事殷其不改殷之正朔無疑也易卦辭作
 于殷末故繫辭謂易之興其當殷之末世乎然于臨
 卦辭曰至于八月有凶夫臨觀二卦本相反也十二
 月建丑為臨卦象二陽在下八月建酉為觀卦象二
 陽在上則是建丑為臨建酉為觀本一定不可移䷒
[012-66a]
 如此為臨䷓如此為觀其序不可紊即使殷改十二月
 為正月則八月乃夏正之七月矣于卦為否既不得
 謂之觀抑謂之遯哉果信臨觀相反而八月有凶之
 說于十二月建為酉于卦為觀則殷時月令亦猶夫
 夏小正周時訓也三代未改時與月也彰彰著明矣
 何獨于春秋之春王正月必謂周之改時改月孔子
 揭夏時以冠春秋之首哉
  書證未改時月
[012-66b]
 按周書泰誓首云惟十有三年春大㑹于孟津則孟
 津興師乃春時事也武成篇首云惟一月壬辰旁死
 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
 明王來自商丁未祀于周廟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
 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又戊午師
 渡孟津癸亥陳師于商郊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
 㑹于牧野所記月日當亦不差書傳以旁死魄為一
 月二日推之四月無丁未庚戌其誤認魄死姑置勿
[012-67a]
 論蓋每月望時明全生則魄全死所謂旁死魄者其
 一月十七日乎如一月十七日為壬辰則戊午當在
 二月十四日癸亥為二月十九日甲子為二十而丁
 未庚戌在四月哉生明後既生魄前也以是并考之
 春大㑹于孟津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牧誓時甲子昧
 爽王朝至于商郊不在二月之中旬乎夫以二月中
 旬謂之春而周未改時與月無疑也夫何證周之改
 月者緣漢律厯志武王伐紂之嵗周正月辛卯朔戊
[012-67b]
 午師渡孟津明日己未冬至書傳本諸此然周書云春
 而漢志云冬至既以悖謬自今言之月朔魄死其果
 然乎後人踵漢儒之誤莫知折衷聖經多此類也然
 證之書也豈特周未改時與月已哉欽若昊天厯象
 日月星辰敬授人時萬古帝王之要道也如日中星
 鳥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虚以殷仲
 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堯典未改可證也如正月上
 日受終于文祖二月東廵狩至于岱宗五月南廵狩
[012-68a]
 至于南嶽八月西廵狩至于西嶽十一月朔廵守至
 于北嶽舜典未改可證也夏正建寅不必論巳殷正
 建丑如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大甲中惟三祀
 十有二月朔即此觀之舉元祀三祀而止云十有二
 月固見殷以建丑為嵗首而其未改時與月也不從
 可證乎後人過信漢儒謂其改時改月者以殷之嵗
 首既在建丑之月即以建丑之月為春正月周之嵗
 首在建子之月即以建子之月為春正月均之以冬
[012-68b]
 為春一以大雪節為立春一以小寒節為立春也謂
 改月不改時者以春夏秋冬之時令節候不可更置
 惟嵗首在丑則丑為正月嵗首在子則子為正月但
 殷則冬正月春二月三月四月周則冬正月二月春
 三月四月五月有不同耳謂孔子必欲行夏之時故
 于春秋以夏時冠周月者則以所書正月從乎周所
 書之春從乎夏雖曰春正月實則冬正月凡月朔皆
 魯史之舊文而時序乃孔子之微意是又改時不改
[012-69a]
 月之説也要皆求其説而不得故從而為之辭耳欲證
 周之時月盍亦求之書乎
  詩證未改時月
 詩三百篇除商頌外皆周詩也居周之時凡發之為
 風雅頌賦比興者即咏歌乎周之時臣民之分也邠
 風七月之詩周公作以訓誥成王而七月流火九月
 授衣傳謂七月為夏正七月也其果然歟蓋火流於
 七月衣授於九月葽秀於四月蜩鳴扵五月霜肅扵
[012-69b]
 九月場滌於十月稽諸天時人事以及物類之動植
 雖欲不謂為夏時焉不可也抑知周之時月其即夏
 之時月乎蓋周正建子為天統是特改乎嵗焉耳其
 與夏商有不同者謂其改嵗不同非謂改嵗即改乎
 時與月也柰何自改時改月之說興後之人徒知信
 漢儒不知考證于三百篇之周詩也久矣至訓周詩
 而以夏訓之其亦未知雅頌諸篇所用時月皆七月
 之類乎小雅出車章有曰春日遲遲卉木萋萋鶬鶊
[012-70a]
 喈喈采蘩祁祁周頌臣工章有曰維暮之春亦又何
 求如何新畬於皇來牟將受厥明使周果改時則春
 日暮春必夏之正月也正月安得有遲遲萋萋喈喈
 祁祁之景而來牟安得有將熟之徴乎小雅六月章
 有曰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十月
 之交章有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夘日有食之亦孔之
 醜使周果改月則六月乃夏之四月十月乃夏之八
 月也四月既不可以興師而八月日食即為日月之
[012-70b]
 吉凶乎小明章曰二月初吉載離寒暑曰昔我往矣
 日月方燠是日月方燠雖欲謂其非夏正建卯之二
 月亦不可至于四月維夏六月徂暑秋日淒淒百卉
 具腓冬日烈烈飄風發發其未改時與月也又不待
 訓釋而自明矣况唐風曰蟋蟀在堂嵗聿云莫七月
 第五章曰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
 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牀下穹窒熏鼠
 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嵗入此室處即此細細
[012-71a]
 玩之時至十月遂為改歳之圖與歲聿云莫蟋蟀在堂
 之咏無異也茍謂為夏正月也則其去改歳為尚逺何為
 遽有入此室處之嗟乎然則周正改歳于十一月而不改
 時與月也又不待取證雅頌而燦然悉見矣可知武王
 改嵗以新其命令而其欽若昊天敬授民時者如故
 也縱使武周能改乎時與月也凡日月星辰之度昆
 蟲草木之變武周必不能改也又何疑焉是故改時
 月之說後儒之謬也後之人膠固其說讀周詩不推
[012-71b]
 類以考證于風雅頌之各篇也其繆妄又何如哉
  禮證未改時月
 周禮一書周家之憲章也孔子志在春秋而行事之
 實見諸春秋所以書天時書玉章其書法一本之周
 禮豈徒有見於六官之首必稱惟王體國經野使萬
 邦曉然知天王之當尊而著為春王正月之書法哉
 即如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時之叙如中春晝
 擊土鼓龡邠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如禁仲
[012-72a]
 冬斬陽木仲夏斬隂木如中春之月令㑹男女觀于
 此則周之時信未改也不然冬至當在九月夏至當
 在三月中春當在十二月矣周禮未改時而春秋所
 書之春非即周禮之春乎如冡宰司徒司馬司冦皆
 云正月之吉始和布治教政刑于邦國都鄙乃縣治
 教刑政之法于象魏使萬民觀象挾日而斂之觀于
 此則周之月信未改也不然則正月當在夏正建子
 之月謂之始和不可也若以和布為義以始和布治
[012-72b]
 于邦國都鄙為句亦謂其和協而布之則和布與正
 月亦相需矣猶可以句義文釋之也天官冡宰篇凌
 人掌冰正嵗十有二月令斬冰三其凌春始治鑑若
 周果改月則十二月為夏正十月矣安得有冰可斬
 也若周果改時則建子之月即為春矣又何待春始
 治鑑也况質諸邠風二之日鑿冰冲冲三之日納于
 凌隂時月皆脗合耶周禮未改時月而春秋所書正
 月非即周禮之正月乎他如魯論記于春秋時也曽
[012-73a]
 㸃言志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
 人浴乎沂風乎舞雩咏而歸使時果不同于夏正則
 暮春為正月矣斯時也沂果可浴舞雩果可風耶孟
 子作于戰國時也云嵗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
 成使月果不同于夏正則為九月十月之時也農功
 未畢何暇于徒杠輿梁之舉耶至若月令作于秦吕
 不韋也季冬之月云日窮于次月窮于紀星回于天
 數將幾終嵗且更始専而農民無有所使天子乃與
[012-73b]
 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嵗之宜設使時
 月非夏正則秦之嵗始在十月矣斯時也日果窮于
 次月果窮于紀乎可見孔子之春秋一遵乎周公之周禮
 也而改時改月之繆不容掩矣或曰先輩謂周改時
 月其所據者亦禮記也孟獻子曰正月日至可以有
 事于上帝七月日至可以有事于祖七月而禘孟獻
 子為之也斯言出于雜記宜亦可徵而可信矣曰明
 堂位非禮記歟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于太廟是
[012-74a]
 六月謂之季夏則七月非仲夏日至不待辨也况七
 月而禘乃云孟獻子之所為則獻子之言又安足信
 哉此所以觀㑹通然後可以行典禮即禮記一書雜
 記與明堂位安所折衷而孟獻子一言與六經孰得
 孰失也噫知周禮六官一統之以惟王知周禮布政
 必始之以正月而春王正月之書法孰謂周孔有二
 道哉
[012-75a]
  二霸譎正
 孔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此聖人
 即春秋之㫖以定二伯之優劣也昔者宣王中興伐
 玁狁威荆蠻使之竄伏荒陲屏氣息迹不敢内顧自
 平王東遷周道復衰時無宣王之盟無吉甫方叔之
 佐是以荆蠻醜類浸爾跳梁入蔡伐鄭侵陳圍宋讎
 狠狼戾所向披靡幸賴小白重耳相望而興或盟㑹
 以聲其威或克伐以折其氣是以虐焰不逞中原少
[012-75b]
 寧則二伯之功亦云盛矣考之經筆其行事何終始
 相背馳也請備論之以伸孔子之說周恵王以恵后
 之愛欲廢太子鄭立王子帶而小白親率諸侯㑹世子
 于首止以定其位此正天下之功也至重耳敗楚未
 幾已致天王于踐土則與首止之盟異矣及恵王即
 世襄王以叔帶之難懼不得立使告於齊小白於是
 率諸侯以謀之此定王室之功也至重耳㑹温未幾
 又盟王人于翟泉則與洮之盟又異矣小白以禮義
[012-76a]
 柔中國故盟㑹諸侯八然後有陘之師則先禮義而後
 征伐者也重耳以兵革威中國故未嘗盟㑹諸侯遽
 有城濮之戰則先征伐而後禮義者也小白之服楚
 先侵蔡以示其威又次于陘以耀其衆及楚畏服遣
 師乞盟於是結盟而還未嘗接刄則志在於全師而
 已及重耳戰楚城濮則先侵曹伐衛及夫執曹伯畀
 宋人以怒之然後合四國之師一戰屠楚兵革之威
 疾若風雷則報楚之功與小白異矣小白盟楚之後
[012-76b]
 楚雖不敢慿陵大國而滅弦圍許滅黄伐徐連嵗侵
 軼不少衰止至重耳既敗楚師不見經者七年雖徐
 許小國亦無楚患則服楚之功與小白又異矣小白
 之伯也諸侯未服固嘗侵伐之然不過伐其國之人
 臣使諸侯自懼而後已故莊十七年執鄭詹鄭伯遂
 同盟于幽僖四年執陳轅濤塗陳侯遂盟于首止此
 皆未嘗執諸侯也至重耳則執曹伯以畀宋人執衛
 侯以助元咺而曹衛兩國終不與其盟㑹則其所以
[012-77a]
 服諸侯者異矣小白之伯也伐戎者三救諸侯者四
 城國者三雖不能盡成其功然驅攘夷狄救䘏災患
 其於諸侯亦不可謂無功也至重耳則戰楚之外不
 復有攘救之功故三十年狄侵齊而晉侯不能救三
 十一年衛還帝丘而晉侯不城則其所以勤諸侯者
 又異矣夫二伯行事載在春秋其相戾如此竊嘗究
 其心矣方小白之伐楚非不欲戰也然當春秋時諸
 侯恣横干戈相尋殘民暴骨不勝其患小白主伯方
[012-77b]
 崇禮義去侵伐以救當時之弊故端委正笏雍容乎
 壇陛之間兵革不施而諸侯已諭其志又况當時楚
 雖浸強其患尚小不過侵擾鄰境若蔡鄭諸國而已
 及齊侯一出楚既畏服則召陵之師盟而不戰小白
 之心也然而夷狄之性易以威制難以信結故自齊
 伯而楚之驕暴甚於曩時至伐宋大國執天子上公
 脇制諸侯使束身從已齊魯之君俯首帖耳委命下
 吏無復慙色中國之風於是一變矣故重耳之興尚
[012-78a]
 懐仁厚不奮兵威則何以折楚而懲艾諸侯哉然則
 晉之伯又不得不用征伐也雖然小白之㑹止致世
 子重耳之盟乃召天王其罪之輕重與其心之譎正
 固不待較而明矣雖然循流究源則小白之罪又加
 于重耳何則春秋之作為尊王也當周之衰諸侯䟦
 扈忽傲天子君臣之禮掃地殆盡所賴於振興者二
 伯而已使小白主伯之後即帥諸侯朝天子以令天
 下則重耳雖不臣安敢致天王哉惟小白不朝京師
[012-78b]
 致王世子是以晉文得侈其惡無所嚴憚論春秋之
 義則小白之罪誠過於重耳矣嗚呼賢如二伯且假
 尊周之名而忘其實况當世諸侯哉孟子謂三王之
 罪人諒矣
  春秋疑義
 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
 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所謂義者如一字之
 褒一字之貶皆由聖人之直筆故亂臣賊子懼也嘗
[012-79a]
 引伸觸類觀之多有所未諭者果可執一論之哉如
 善惡必以實書而後知勸懲義也宋襄公執滕子而
 誣之以罪楚靈王弑郟敖而赴之以疾亾是春秋皆
 承告而書曾無筆削以垂勸戒其義果安在也左氏
 論春秋之義有云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彰其
 果然歟即此而引伸之趙鞅以無辭伐國貶號為人
 杞伯以夷禮來朝降爵稱子虞班晉上惡貪賄而先
 書楚長晉盟譏無信而後列此論人倫臧否直道而
[012-79b]
 行是也奚為齊鄭楚國有弑君各以疾赴皆書卒昭/九
 年公子圍弑其君郟敖襄七年鄭子駟弑其君僖十/一年齊人弑其君悼公而春秋但書楚子卒鄭伯髠
 頑卒齊侯/陽生卒嫉惡之義果若是歟齊荼野幕之弑事起
 陽生楚靈乾谿之阨禍由常夀而春秋皆損其首惡
 捨其親弑反歸罪扵乞比齊陳乞楚/公子比如是則邾之閽
 者私憾射姑行欺激怒奚為不書弑歟春秋固多為
 賢者諱也狄實滅衛因威耻而不書河陽召王成文
 美而稱狩書法如是固以存中國尊天王而亂賊知
[012-80a]
 懼又何在歟哀八年及十三年公子再與吴盟皆不
 書桓一年公及戎盟戎實豺狼非我族類非所諱而
 諱之何歟諸國臣子非卿不書必以地來奔則雖賤
 亦志如陽虎盜入于讙據陽闗而外叛傳具其事經
 獨無聞何歟諸侯世嫡嗣業居䘮既未成君不避所
 諱此春秋法也何為般野之沒皆以名而惡祝之殂
 直曰子卒而所書有不同歟君謂之弑卿士以上通
 謂之殺此春秋義也桓二年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
[012-80b]
 大夫孔父僖十年晉里克弑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
 夫臣當書殺而稱及與君弑同科何歟定六年書鄭
 滅許以許男斯歸而哀元年書許男與楚圍蔡夫許
 男既滅矣而重列諸侯舉兵圍國又何歟蓋春秋記
 他國必慿來赴之辭而來者所言多非其實或兵敗
 而不以敗告或君弑而不以弑稱或秋葬而春赴或
 春崩而夏聞而史官之所記者已不能盡錄其實矣
 况古者國有史官各具列其事觀汲墳所記皆與魯
[012-81a]
 同如殺其大夫執我行人鄭棄其師隕石于宋其三
 事並出竹書紀年惟鄭棄其師出瑣語晉春秋是語
 多古史全文故曰其文則史孔子修春秋不過仍史
 文之舊也加以史策有缺文時月有失次如此之類
 孔子其敢以己意增損于其間哉孔子不敢以己意
 增損其間則讀春秋者亦不當以己意揣摩而文飾
 之惡可執一以論之哉
  齊人歸田
[012-81b]
 春秋時國莫強于齊晉列國不服則興兵搆怨以侵
 其地服則相為好㑹盟誓以其地歸之而示之以恩
 無非攝服其心使其常聴命於我也定公十年春秋
 書曰公㑹齊侯于夾谷繼以齊人來歸鄆讙龜隂田
 左氏謂齊犁彌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孔子相魯公使
 士兵之齊侯將享公孔子辭故齊服義來歸田公羊
 則曰孔子行乎季孫三月不違齊人來歸田穀梁則
 曰兩君相揖齊人鼓譟欲執魯君孔子止之故齊歸
[012-82a]
 田至司馬遷作史記乃曰齊請奏四方之樂旌旄羽
 祓矛㦸劍撥鼓譟而至孔子以為夷狄之樂何為至
 此景公麾去之齊有司又請奏宫中之樂優倡侏儒
 為戲而前孔子使有司誅之景公歸而恐乃歸魯之
 所侵鄆汶陽龜隂之田以謝過後揚雄用其說曰齊
 人章章歸其侵疆胡氏則謂夫子以禮責齊而齊人
 歸地書曰來序績也自今觀之曰左氏則云犁彌言
 孔丘知禮而無勇若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必得志按
[012-82b]
 春秋中國之㑹不知其幾未嘗有以兵劫人景公圍
 姜伯魯方請成若以兵劫何以示諸侯乎借使有之
 左氏以為萊人穀梁不言萊人但曰齊人公羊又都
 無此說但曰孔子行乎季孫司馬又不言劫公之事
 但曰奏夷狄之樂優倡侏儒為戲數者之說更相背
 戾將誰信乎且左氏謂齊人加于載書曰齊兵出竟
 不以甲車三百乗從我者如此盟孔子使兹無還對
 曰而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故司馬
[012-83a]
 遷亦謂歸我汶陽龜隂之田據汶陽田與此所歸之
 田自别稽之地志鄆田屬廩丘縣經書公居于鄆是
 也讙在濟北蛇丘縣經書公㑹齊侯于濟是也龜隂
 古梁父縣詩奄有龜蒙是也此皆魯地乃若汶陽則
 齊田也成公藉晉之力取齊汶陽田未幾齊睦於晉晉
 侯復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於齊自此歸齊之
 後魯不可得也而鄆田之失自昭公失國齊取此以
 居之昭二十五年書齊侯取鄆是矣六年又書季孫
[012-83b]
 斯帥師圍鄆即此年齊伐我西鄙之時失之則不得
 以此田為汶陽之田明矣左氏何得以孔子請歸者為
 汶陽而司馬遷亦謂汶陽田歸我耶杜預注曰三邑
 皆汶陽田夫汶雖濟陽之道在魯西北境實汶上之
 陽盡屬齊也閔子騫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
 矣言欲北踰齊也齊人刺襄公曰汶水湯湯以此見
 適齊何疑若三邑果皆汶陽則經又何不直書曰齊
 人來歸汶陽田也是故胡氏襲諸說亦以來歸者齊
[012-84a]
 人心服而歸之而謂夫子自序其績不知春秋之作
 正以明賞罰僭亂也方三家僭亂之極陪臣執國命
 近有寳玉大弓之盜逺有叔仲圍郈之變聖人果得
 大用於魯朞月而可三年有成曽不能一振魯之頺
 綱乃區區自書其績以示後世乎說者意夫子嘗為大
 夫於魯必有其功孰知夫子雖暫為大夫遭定公孱
 懦三家専肆未幾齊歸女樂即致政而去矣歸田之
 事於聖人何與哉嗟夫論古人當論其世春秋之世
[012-84b]
 何世也諸侯力争喜怒無常與之隙則横見侵奪與
 之好則侵地復歸非獨齊魯為然故曰無非攝服其
 心使其常聴命於我是也此年魯與齊有隙齊國伐
 我者再公亦兩加兵于齊逮是及齊平為夾谷之好
 㑹齊人謂魯服已故鄆讙龜隂之侵地復歸于我亦
 如宣公之時齊人嘗取我濟西田及宣公事齊經則
 書齊人歸我濟西田哀公之時齊嘗取我鄆及讙及
 魯睦於齊經則書齊歸讙及闡若以此歸田之功出
[012-85a]
 自夫子則濟西之歸讙闡之歸為誰之力乎又以他
 處止書歸此書來歸雖夫子自書其績何嫌之有此
 又求之不得其說從而為之辭本以美聖人適以誣
 之矣噫夾谷之㑹雖魯與齊平孔子必具左右司馬
 以行所謂臨事而懼有&KR0640無患於此具見之也此則
 不可不知
  孔子墮三都
 定公十二年春秋書曰夏叔孫州讎帥師入郈季孫
[012-85b]
 斯仲孫何忌帥師墮費冬公圍成說者謂孔子為政
 于魯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仲
 由為季氏宰墮三都於是叔孫先墮郈季孫將墮費
 公山不狃以費叛將墮成公斂處父以成叛此蓋左
 氏倡之公羊附益之司馬遷遂從而記焉若果謂孔
 子用事三家信之如公羊之說則墮三都者乃三家
 之意也何用叔孫帥師而後墮費公又何為而自圍
 成乎三家必自帥師以墮私邑則非三家樂為之可
[012-86a]
 知既非三家樂為之則非夫子之謀行乎三家也又
 可知矣豈有聖人見任于定公見信于三家欲墮私
 邑雖公自圍之而猶有不能墮者乎觀是年築蛇淵
 囿非所宜築也大蒐于比蒲非所宜蒐也聖人不能
 諫而止之徒書之春秋以譏之耶又何惡三家之舞
 八佾歌雍徹不能救正之徒形之於慨嘆耶况十年
 經已再書叔孫州讎仲孫何忌率師圍郈矣比年之
 墮郈墮費圍成謀出夫子則前年之再圍郈又誰為
[012-86b]
 之謀而使之圍耶夫以三家之僭亂日久天子之禮
 樂征伐尚皆専為之彼其治兵積甲髙城浚池以張
 大其私邑夫子雖仕於魯安能一旦遽使之墮名城
 出蔵甲乎考之論語曰公山弗擾以費叛召子欲往
 弗擾即不狃也誠如諸儒之說則三都之墮一出於
 孔子然弗擾以費叛而召之欲往何前後自相背馳
 耶此無他諸儒以前年齊人歸田之功由於孔子故
 三都之墮亦必由孔子也且左氏曰費人襲魯公入
[012-87a]
 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側仲
 尼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又公斂處父同墮
 成則曰我將不墮公圍成弗克夫好謀有成孔子平
 日之言也今使費人得以自魯入及公側及公圍成
 而終不能下乃欲以此歸美孔子可乎哉殊不知此
 乃陪臣據私邑之始三家欲墮之而不能盡墮也借
 使此舉實由孔子亦不過借三家之甲討陪臣之罪
 因而復強公室而卒未之遂耳夫何功之有雖然夫
[012-87b]
 子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十世希不失自大夫出五
 世希不失又曰祿去公室五世矣政逮大夫四世矣
 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此正夫子作春秋之㫖也惟
 諸侯僭天子則大夫必僭諸侯惟大夫僭諸侯則陪
 臣必僭大夫惟禄去公室政逮大夫之日久則陪臣
 出而乗之三桓子孫不得不微也當斯之世正陪臣
 執國命三桓子孫微弱之時也是以内則有陽虎蔵
 寳玉大弓外則有陪𨽻據私邑以叛侯犯臣叔孫者
[012-88a]
 也而以郈叛是郈非叔孫之所有矣公山不狃臣季
 氏者也而以費叛是費非季氏之所有矣公斂處父
 臣孟氏者也而以成叛是成非孟氏之所有矣由三
 家之僭竊已極當希不失之時而見侮於家陪耳故
 前年已再圍郈弗克今乃帥師圍郈以墮之者病其强
 而毁之也叔孫既墮郈公山不狃懼將及己而又叛
 故三子挾公以圍之耳噫三家繕兵積粟求以富私
 邑弱公家及私邑既強公家既弱而陪臣又為之患
[012-88b]
 亦若三家之禍魯也故春秋書之以為亂臣僭竊之
 戒傳春秋者不得聖人垂訓之意反欲以此歸美聖
 人則春秋又何以傳為哉
  桓不書王
 古者國必有史而史貴直筆謂凡事必據其實以直
 書之則其善惡自見未聞敢以己見私賞罰而褒貶
 之雖至于黜天王亦㒺有顧忌而為直者是故春秋
 提綱揭領惟元年春王正月乃一書本義所闗年必
[012-89a]
 次以春所以明天道也春必次以王所以明王法也
 王必次之以正月所以明一統之正朔也惟天王正
 朔之義明則一書之中凡其尊天時奉王章守一統
 之正朔者不必同而同歸于聖人之所是凡其悖天
 時逆王章自外於一統之正朔者不必同而同歸於
 聖人之所非此春秋書法所以明白簡易不待考諸
 列傳所紀載而是是非非昭然于聖經之茟削也信
 乎春秋天子之事也然一書之中書王正月者九十
[012-89b]
 三王二月者二十一王三月者一十九無事首時亦冠
 以王之一字而獨於桓公不書王穀梁以為桓無王
 其曰王何也謹始也胡傳曰桓無王而元年書春王
 正月以天道王法正桓公之罪也桓無王而二年書
 春王正月以天道王法正宋督之罪也三年以後不
 書王者見桓公無王與天王之失政而不王也是桓
 公無王而歸罪於天子矣信斯言也孔子操筆削之權天
 子失政亦可黜也已况春秋列國如桓公者不可勝
[012-90a]
 記而天子皆不能討則自平王以後王盡失政而無
 一可書之王矣嗟乎縱使王無可書孔子以匹夫而
 操乎黜天王之權方欲修春秋儆亂賊而躬犯黜天王
 之罪如是而可以為春秋乎如是而可以為孔子乎
 諸儒欲歸功孔子使孔子罪不可逭何其鄙悖至此
 也且不書王者謂王失政也然四時不具不足以成
 嵗觀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有日無月者十四有月無
 時者二桓十七年五月無夏昭十年十二月無冬惟
[012-90b]
 桓四年并秋冬月日皆不書亦將以天道不時而黜
 之乎不然何為不書王者所以罪王而不書秋冬者
 非所以罪天乎所以定公元年無正月穀梁謂先君
 無正終則後君無正始是又因先君并黜後君也已
 此皆不通之甚也或者又以王不頒厯故不書王而
 秋冬月日之不書者亦將以厯之未頒故天時亦不
 &KR0640也耶僖公二十八年冬下無月而有壬申丁丑至
 於夏五郭公不惟公字差誤并五下月字亡之即此
[012-91a]
 可類推矣何也或史文先闕而孔子未之改或孔子
 偹文而後又脫陋皆不可知故曰吾猶及史之闕文
 也使一一穿鑿為之詞焉不惟春秋之義不明而以
 擅黜天王誣孔子又執罪我春秋之語以證之其侮
 聖賊經何可勝言哉
  春秋總論
 甚哉說經之難也非說之難能明聖人之意則難矣
 非明聖人之意之難也能不牽于先儒之說則難矣
[012-91b]
 彼以為聖人之意有異於人乎哉是是而非非善善
 而惡惡雖堯舜與塗人同而儒者之談經則曰此非
 聖人莫能修之自游夏所不能贊一詞者也於是乎
 平也而詭求之易也而艱尋之其尊聖人彌甚其說
 彌長而作者之志益以漓矣嗟乎獨抱遺經之嘆豈
 非千古之所同哉今以春秋疑義言之夫說春秋者
 類古所稱大儒也愚何敢以末議干之雖然六經將
 與天地無終極而存非一人一世之私論也敢效其
[012-92a]
 一得而試擇焉夫自秦人滅學六經缺如漢律既除
 孔壁始出諸儒掇拾煨燼各名其家源逺而流益分
 其間悖理亂真者固不少矣然易詩書之屬皆以理
 勝理悖矣吾以理絀之其誣可立而辨也春秋以詞
 勝事往矣吾從千載之下隃度之孰徴之而孰信之
 乎是故說經者宜莫難於春秋也自漢而下說春秋
 者亡慮數百家而獨公羊穀梁左氏最著胡氏最晚
 出亦最著至我昭代胡氏得顓立于學官而諸家之說
[012-92b]
 幾盡廢矣夫左丘明與孔子共觀史記者也公羊穀
 梁皆受業子夏者也洙泗之淵源非逺筆削之微㫖
 尚在然而口說流行事多失實如一盟也或以為蔑
 或以為昧一工築也而或以為郿或以為微一㑹也
 而或以為屈銀或以為厥憗一卒也而或以為君氏
 或以為尹氏蓋自名氏土壤已瞀亂不能盡原况乃
 雌黄出其唇吻去取慿諸胷臆如馬端臨以意增損
 之疑者又焉能元覽精詣劵合聖人之志乎至安國
[012-93a]
 之作傳也總三家紛紜之說而錄其似彚諸家後出
 之論而采其長義例炳然衮鉞斯備可謂素王之忠
 臣麟經之鼓吹矣雖然以為不詭於聖人之教則可
 以為盡得聖人之意則未也夫經之為言常也聖人
 之作經也簡易明白不以微曖難明之詞眩天下也
 不以操切繳繞之文誤後世也要以是是而非非善善
 而惡惡以昭人道以達王事如斯而已矣廼胡氏一
 時進御之言意存納約是故不免激焉而偏索聖人
[012-93b]
 之精義於一字筆削之文是故不免覈焉而深名其
 可通者曰常例而強名其不可通者曰變例是故不
 免窮焉而鑿如以春王正月為行夏之時是以周人
 而改周朔於義則不順以夏時而紀魯事於史則不
 倫非夫子之志也以王不稱天為貶夫事干宗國往
 往諱稱其過舉而尊為共主則以小故削奪之非夫
 子之志也以子滕侯為懲亂賊之黨夫躬為篡逆者
 無誅焉而斥天子之命侯且并其子孫而奪之抑何
[012-94a]
 其慘礉而無謂也非夫子之志也以止不嘗藥而被
 之以大惡之名是以微文而致重辟於人申商之所
 不為也非夫子之志也卒楚麋也而曰扶中國信矣
 其扶中國也曷不重貶子圍之㑹而姑諱其殺是登
 叛也非夫子之志也書歸田也而曰以天自處夫其
 詞無褒烏在其為序績也據事而直書之而必曰以天
 自處是尊聖人之過而誣其實也非夫子之志也絶
 筆于獲麟而曰以天道終是以瑞應神其書也且麟
[012-94b]
 之出經曷故焉蓋所謂感麟而作者近之而必曰文
 成而麟至非聖人之志也又有甚焉者以為夫子託
 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權以誅賞人也夫孔子雖聖周
 人也賤而自専灾且及之苟無其位不作禮樂斯非
 孔子之烱戒乎夫子作春秋以尊周室而&KR0832然攬夫
 天子之權以誅賞天下奪人之國貶入之爵去人之
 氏沒人之族操縱自我而無少顧忌焉則是干紀犯
 義已為戎首而顧以履忠效順責僭王之吴楚専魯
[012-95a]
 之三家也豈不盭哉然則孟氏所謂天子之事者何
 曰天子之事者猶云周天子之法耳當是時姬轍雖
 東典刑猶在春秋而有所刺譏夫子曰非吾奪之也
 是文武之法之所誅也春秋而有所褒進夫子曰非
 吾予之也是文武之法之所賞也知我者文武之法
 明謂我能尊周也罪我者僭亂之罪著則諸侯惡其
 害己也此亂賊所為懼也第令夫子以匹夫自為天
 子天下不軌之夫羣起而議其後之不暇而又誰能
[012-95b]
 懼之是故學春秋者明于天子之事之一言則孔氏
 筆削之大義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而彼紛紛者之
 說可不辨而息矣繇斯以談漢儒之說經也専門名
 家抱殘守缺不相合而相存其失也固宋儒之說經
 也師心背古揣摩傳㑹有所合而不必盡合也其失
 也鑿彼固焉者信滯而不通矣然而是非錯陳若蒼
 素然不可淆而雜也鑿焉者雖辨而可喜矣然而慿
 私臆决若射覆然不可倖而中也是故三傳立而聖
[012-96a]
 人之教分聖人之志則未失也胡氏之傳出而聖人
 之教尊其得者固多而失者亦不少矣愚竊考春秋
 之作實孔子口授弟子退而異言流傳失真其有無
 疑似之文蓋不特魯魚亥豕而已惟左丘明論本事
 而作傳於經文為近其餘百家之說未可定以為不
 刋之訓也學者誠超然逺覽本之以經翼之以左氏
 折衷之以諸家之論要以㑹夫子存人道達王事之
 意而不牽于一曲之議此亦所以恢宏聖緒而俟萬
[012-96b]
 世于無窮矣若必強經以從己狥傳以蔑經即使左
 氏授簡公穀操牘愚猶未敢盡信也况其它乎噫此
 難與拘儒道也
  書尹氐卒
 經者常也萬世不易之常道也或經有難明賴傳以
 發明者有之若因傳疑經使人信經不如信傳何以
 傳為哉各經皆有傳雖其中識有不齊而理在人心
 可各縁心之所明以折衷之無難焉春秋則據事明
[012-97a]
 義而事在古人匪後人可得而増減者四傳各發一
 義未免揣摩測度於一字之間此以為是彼以為非
 雖無疑者反因之以生疑縱自相牴牾亦弗之恤獨
 左氏尤為後學所宗信焉得非以其文簡而事覈耶
 然世之信傳而疑經不曰左氏一本乎古人之信史
 事各有據則曰春秋止提其綱非左氏則事不可詳
 不曰聖筆如化工非後人可得而擬議則曰經多微
 其文隠其義惟傳或先經以始事後經以終義而傳
[012-97b]
 與經相並矣故信傳不信經豈特尹氏卒而已哉即
 此一事言之左氏曰夏君氏卒稱子也不書姓為公
 故曰君氏公羊曰尹氏者天子之大夫也其稱尹氏
 何貶曷為貶譏世卿也穀梁大意與公羊同一以為
 婦人一以為男子左氏則并經文而改之矣處千百
 年之下斷千百世之上將何所據决其是與非也但
 信左傳者莫不曰左氏即論語左丘明耻之丘亦耻
 之其是非好惡本與孔子同且丘明親見魯史孔子
[012-98a]
 不過于魯史中舉其要而筆削之耳故傳文所書之
 事無一字不可信者今惟以義决之君非姓也曾有
 為君之母即可以君為氏乎若以為小君之君則有
 經書小君者曷不書小君而以子改母之氏乎且夫
 人書薨未有書卒者惟姒氏孟子書卒蓋姒氏哀公
 妾母而卒之者定公薨哀未君也孟子乃昭公娶于
 吴為同姓有别嫌之義故不敢以小君之禮薨之耳
 隠公何為卒聲子哉或不稱氏如文四年夏逆婦姜
[012-98b]
 于齊宣元年遂以婦姜至自齊莊元年夫人孫于齊
 僖元年夫人之䘮至自齊雖不氏各有其義隠何為
 欲明自家之攝位使母本有氏而反無氏至以君為
 姓也若曰聲子本衆娣姪之倫不當書諸冊史官以
 吾君之母不可不書又不可以夫人之禮書乃不得
 已變其文法曰君曰卒舛謬甚矣况可以為孔子特
 筆耶不知天子于臣或賜之姓而君氏之書果隠公以
 子而錫母抑史官孔子以臣而賜君母之姓乎或問
[012-99a]
 公穀謂尹氏為周世卿曾有男可以氏稱歟曰小雅
 節南山篇云尹氏大師為周之厎秉國之鈞不平謂
 何國既卒斬故家父作此詩以譏之胡文定引以為
 証而有取於公穀之說也且尹氏卒于隠三年桓八
 年天王使家父來聘安知此尹氏非即家父之所刺
 者歟觀論語季氏舞于庭季氏旅於泰山孰謂男之
 必不氏耶且不必逺證書尹氏卒下文書武氏子來
 宣十年書齊崔氏出奔衛亦可以武氏崔氏為婦人
[012-99b]
 乎昭二十三年秋書尹氏立王子朝二十六年書尹
 氏以王子朝奔楚兹非尹氏不書名之証乎至謂尹
 氏卒是舉尹氏一族卒之矣然則舉武氏子一族而
 來之舉崔氏一族而奔之又舉尹氏一族而立王子
 朝乎矧即一尹字之可改則凡書中字義難明者傳
 皆得而改之矣或問尹氏不過天子世卿耳于春秋
 何所闗而卒則書之又何必書一世卿之卒而寓譏
 刺之意歟曰仕者世祿此王迹也以世祿者皆世爵
[012-100a]
 而世執政焉官不擇人世家専擅國政即如前書尹
 氏卒後書尹氏立王子朝亦可以觀周政下移之漸
 矣雖尹氏専政非一世一人詩人于其生也詠以刺
 之而孔子不之刪史官于其卒也書以記之而孔子
 不之削凡此皆王迹世道之變而周室漸微悉于此
 乎寓之矣故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
 春秋作只此一端可推也讀詩與春秋豈徒瑣瑣于
 一譏刺褒貶間耶尹之於周也崔之於齊也正宜屬
[012-100b]
 辭比事而觀之矣噫左氏所傳者事也改尹作君且
 傳其所以書君氏之實果左丘明耻之之人乎抑親
 見魯史而實書其事乎即一可例其餘矣是故傳經
 者毋擅改經文以從己意為天下萬世存經常之道以
 俟後聖斯善談經矣
  書納子糾
 春秋之義莫大乎正名定分而名分莫大乎父子君
 臣是故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此先王
[012-101a]
 立子之法萬世不易之禮也子路問桓公殺公子糾
 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孔子推管仲一匡九合之功已
 有定論後學于糾白應立次第尚有疑義及讀春秋
 各傳謂經書公伐齊納子糾齊人取子糾殺之乃云
 所納應立雖未在位稱子蓋糾母魯女白母衛女則
 糾貴為當立也後人不過以才論則小白賢以黨論
 則小白以國髙為内主以事論則子糾見殺而小白
 成一匡天下之功殊不知糾貴之應立也果知糾白
[012-101b]
 正不正之分則春秋于糾稱子實與嗣君未踰年稱
 子同一例書納者納所當納也書殺者殺所不當殺
 也故公穀以桓為篡伊川謂桓公終不免罪在王法
 所當黜皆因書子之義以推明之耳例觀忽與&KR0691
 鄭莊子也二子争立經書&KR0691歸于鄭鄭忽出奔若無
 異辭又書鄭世子忽復歸于鄭則世子當立何待他
 辭而後明乎申生奚齊卓子皆晉獻子也經書殺其
 世子申生又書里克弑其君之子奚齊何歟奚齊以
[012-102a]
 庶孽易嫡嗣未踰年見弑而曰君之子者明國人不
 以為嗣獨獻公意欲立之耳是君獨以為子者蓋以
 明世子無罪見殺而奚齊不過其君之子也雖云子
 之其實外之以此發揮似乎義至精而至密矣執此
 以明經文書子之義宜其無不協者然昭二十二年
 夏書單子劉子以王猛居于皇秋劉子單子以王猛
 入于王城冬十一月王子猛卒夫嗣君必踰年而後
 稱王禮也猛立未幾稱之曰王王不稱名禮也復名
[012-102b]
 之曰猛既以尊居王位而卒乃稱子何哉蓋猛為次
 嫡兄終弟及實宜王也然未成君故不得不從夫未
 踰年稱子之例可見未踰年而稱王者權天下之大
 變君道也王稱名卒稱子者正天下之大綱子道也
 如此而發明子字意義猶可說也但猛與朝雖均為王
 之子也猛嫡朝庶宜不同稱既書王子猛又書尹氏
 立王子朝其意義將何以别之哉若曰王子朝非尹
 氏所當擅立者則書法又重在立字而子字非所重
[012-103a]
 矣是王子猛王子朝嫡庶可以同稱又無變例之可
 解則子字之義至此亦說不去矣所以論春秋者不
 可執一字為定論而孔子竊取之義豈若後儒拘泥
 穿紐如法家串招之謂哉故舉書子一端可類推矣
  季札來聘
 後世評品古人賢否是非皆據其生平行實以定褒
 貶而春秋則皆當時史官據事直書是非自見非若
 後代紀錄前代者比也今以司馬温公作通鑑朱子
[012-103b]
 作綱目合生平素履以定書法者謂春秋亦若是焉
 孔子竊取之義不愈晦耶即吴子使札來聘一事言
 可知矣左氏謂其出聘通嗣君也公羊則云賢季子
 也何賢乎季子讓國者也穀梁則云吴其稱子何也
 善使延陵季子故進之也身賢賢也使賢亦賢也皆
 予辭也胡氏獨謂札者吴之公子何以不稱公子貶
 也辭國而生亂者札為之也故因其來聘而貶之示
 法焉然既云因其來聘而貶之則貶在史官矣蓋來
[012-104a]
 聘在三十餘年之前辭國在三十餘年之後而史預
 貶之有是理乎又謂仲尼于季子望之深責之&KR0640
 不以讓國為賢而以因讓生亂致貶是據其終生行
 實以為當年書法刻亦甚矣然則予之者當乎彼杜
 預謂通嗣君通餘祭嗣也蓋二十五年遏為巢牛所
 弑餘祭始立至此始使札通上國然歟公穀之賢皆
 謂仲尼因其能讓而賢之且以稱名為許夷狄以其
 名成尊于上也但協于此塞于彼予皆莫逹其所謂
[012-104b]
 義也已况三傳皆稱其賢雖胡氏亦謂責&KR0640賢者然
 則後人悉賢季子果安在哉嘗從而考之經書閽弑
 吴子使札來聘如此則札之來也孰使之也豈夷末
 新即位當先君未葬嗣君即命臣往聘鄰國而謂其
 使賢亦賢歟人臣于君死之月出使請觀周樂謂之
 身賢賢歟必不然矣有謂書弑與使中間書士鞅來
 聘杞子來盟二條均在五月之下可知札去後吴始
 告䘮故追書閽弑於札聘之上耳是札以五月遣六
[012-105a]
 月至也此其使之者餘祭也札使在餘祭未死之前
 故至魯皆以吉禮行而歴觀周樂由其未聞䘮耳果
 如此則傳稱通嗣君者非矣且傳謂季札遍觀周樂
 由此聘齊厯鄭適衛如晉宿戚聞鐘致譏刺孫文子是
 譏人聴樂而君尚在殯乃自請觀樂曾謂札之賢而
 宜有是事歟蓋札之讓國自古稱之矣當夀夢時弟
 不可以先兄無可受之理也當夷未卒而辭及光殺
 僚以位讓而又辭非可受之時也謂札之讓國非賢
[012-105b]
 可乎特謂以此書札來聘而稱之貶之則舛矣或問
 季不受國因光謂季子雖至不吾廢也知其讓非真
 心後必有禍是矣獨不當伸大義以致辟于光乎又
 不當選宗中賢者立之乃汲汲於延陵之去乎生亂之
 貶宜不免矣曰觀札謂汝殺吾君吾受汝國則吾與
 汝篡也汝殺吾君吾又殺汝則父子兄弟相殺無已
 時也是亦度之審矣縱使札能殺光立賢而肯為此
 耶或問胡氏謂其辭國生亂者不在餘祭王僚之
[012-106a]
 後蓋當夀夢時即宜法季厯以上承父命則吴之亂
 可早弭之矣是亂雖在昭二十七年致亂則在襄二
 十六年故析義極精非聖人莫之能修也曰王季當
 大王之沒也向使泰伯仲雍無荆蠻之逃在季只知
 以父命為尊而受其國歟且以此為仲尼責偹賢者
 何獨于夷齊乃稱其求仁而得仁歟或又問胡氏謂
 貶札者以春秋多變例聖筆有特書荆楚無大夫而
 屈完書族王朝下士以人通而子&KR0691書字諸侯公子
[012-106b]
 以名著而季友書子母弟之無列者不登其姓名而
 叔盻書氏皆賢而特書者也季札畧以名記比于楚
 椒秦術之流非貶而何曰吴楚荆蠻之國秦介戎狄
 之間故使皆不氏然則書楚子使椒來聘貶楚并貶
 椒矣使薳罷來聘果罷賢于椒而褒楚並褒罷歟中國
 皆書官矣如衛甯俞晉荀罃韓起齊國佐宋向戌各
 國之良也來聘皆書名不書官皆從夷狄之變例而
 貶之歟如此則仲尼竊取之義何居曰吴楚皆變而
[012-107a]
 夷者也楚文稱荆成王稱楚既而稱人稱子與中國
 諸侯並以爵稱于吴亦然要在見吴楚日漸強盛與
 中國抗衡也春秋之始聘問不通既而來聘者大夫
 公子稱名見其漸與中國通也各書其實其義自見
 烏可盡以後人作史書法例觀之哉
  楚子入陳
 亂臣賊子天下大惡也討亂誅賊天下大義也大義
 不明則臣弑君子弑父人類變為禽獸而天理澌滅
[012-107b]
 盡矣憂世道者寧能㤀情于扶植綱常之舉動哉是
 故陳恆弑君孔子沐浴請討正以亂賊人人得而誅
 之雖魯君臣不能倡大義以奉天誅逆然請討一舉
 聞者心寒至今如赤日當空迅霆奮地猶有生氣設
 能聲此大義舉于當時有不痛快人心者哉即孔子
 春秋之修即其請討之意所以誅亂賊明大義也二
 百四十餘年亂臣賊子交臂接踵靡國不有雖齊桓
 晉文不能以此仗義執言惟楚莊伐陳執夏徴舒聲
[012-108a]
 其罪而戮之終春秋僅見此舉其視一匡天下九合
 諸侯者不其尤光烈哉柰何諸傳或以為楚子帥師
 而稱人者貶之也不與外討也或以為楚子伐陳而
 書入者不使夷狄為中國也雖實與而文不與也文
 定則云稱人者大惡人人之所得討也先書殺而後
 書入者討其賊為義取其國為貪一褒一貶義利判
 而予奪公乃聖人傳心要典也即一事之書法華衮
 鈇鉞並存亦嚴矣哉雖然儒者每每論義理析秋毫
[012-108b]
 似乎無容喙矣但似義非義毫釐千里不可不察盍
 即是年經文所書而㑹通以觀之乎春王正月夏楚
 子陳侯鄭伯盟于辰陵公孫歸父㑹齊人伐莒秋晉
 侯㑹狄于欑函冬十月楚人殺夏徴舒丁亥楚子入
 陳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一嵗間所書止此是先後
 皆楚之盟㑹侵伐中間書魯與齊晉所會所伐屬其辭
 而比其事孰得孰失不其昭然較著也哉何也當時
 不幸無王猶幸有伯以其能誅亂討賊能攘夷而安
[012-109a]
 夏也齊晉襲伯主之餘烈魯國稱信義之是崇晉人所
 㑹者狄也齊魯所伐者莒也以欑凾比之辰陵果孰
 為要乎以伐莒較之伐陳果孰為重乎引伸觸類春
 秋所書事文極簡而其大義實炳朗簡策中原不待
 傳而後明也矧既謂之義則義孰有大於討亂賊者
 諸家據左氏楚子為陳夏氏亂故伐陳謂陳人無動
 將討于少西氏遂入陳殺夏徴舒是傳謂楚子本先
 入而後殺也若先入後殺則楚子罪不可解矣聖人
[012-109b]
 乃以討賊為天下大義不可以楚故而不明故改書
 先殺而後入惟與其討賊則罪從末減而經書入焉但
 入亦不順之辭納公孫寧儀行父皆入陳時事所以
 文定謂其假討賊以縣陳乃聖人誅心之筆法也文
 法先後間心迹功罪並著謂其析義不精不可矣嗟
 夫以今揣古安知非楚兵入殺在前楚子之入原在
 後乎安知先殺後入之文本皆魯史之舊而經未之
 改或左氏總書入為省文乎惟其不信經文反因傳
[012-110a]
 以疑經之先後縁文生解猜度聖心使誰毁誰譽直
 道而行之公既不得大明於當時其文則史其義則
 丘竊取又不得暴白於後代使人皆得以逞私智侮
 聖經鰓鰓焉以洗垢索瘢為大義得毋有類於非義
 之義乎或問聖人未嘗顛倒魯史要在觀其世道升
 降扶植綱常是矣論迹誅心非聖人其誰能之曰五
 伯降假之豈獨楚莊為然若以心言齊桓責楚晉文
 信原豈真心哉說者謂楚莊果有討賊之心則當執
[012-110b]
 徴舒于辰陵之盟不必興兵以入陳俘歸生于四年
 之伐不必降鄭于肉袒此皆以王道律之也然而彼
 善扵此以是年齊晉魯之㑹伐反在楚之下風而莊
 王殺夏徴舒亦何必求&KR0640以反掩其討亂賊之大義乎
  詩亡然後春秋作
 六經之教其要在扵淑世道正人心也人心正世道淑
 此詩與春秋所以後先之一揆乎彼春秋有闗扵人
 心世道也人知其筆削予奪義例謹嚴其權一歸之
[012-111a]
 天王而欲考王者之迹悉扵春秋乎見之天下無王
 而有王王者無史而有史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至
 扵春秋之所以作也孔子因詩亡王迹熄故不得已
 而竊取其義但王者之迹尚存十一扵千百乃所以
 繼詩之亡而存詩之教焉微孟氏其誰知之然則詩
 之亡也果黍離降為國風而雅於是乎亡歟風雅皆
 詩也雅亡而風存曷為而謂之詩亡也不知風雅頌
 皆王者迹也王迹熄則詩雖存而實亡矣何也古者
[012-111b]
 天王廵狩列國使太師采民風焉諸侯朝之方岳必
 陳詩而觀之以行黜陟之典迨周室東遷則天王不
 廵狩諸侯不㑹朝矣又何有扵詩之陳而采也夫廵
 狩朝㑹之迹熄矣王迹熄而詩亡也非歟况闗雎葛
 覃王者閨門之化也繼世雖無文王后妃之徳而是
 詩樂作於房中則王者正家之迹尚于此乎存故師
 摯之始闗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想自太師摯適齊
 而闗雎之樂無聞矣雍詩王者祀宗廟之樂歌也繼
[012-112a]
 世雖無天子穆穆之徳而周之祖廟主祭者天子也
 助祭者辟公也聞其歌樂尚可以想見先王之迹及
 三家以雍徹而大夫僭用天王禮樂謂王迹尚存於
 祖廟可乎哉湛露彤弓故武子曰昔諸侯朝正于王
 王宴樂之于是賦湛露則天子當陽諸侯用命也諸
 侯敵王所愾而獻其功王于是乎賜之彤弓一彤矢
 百旅弓矢千以覺報宴今陪臣繼舊好君辱貺之其
 敢干大典以自取戾觀武子之言王迹存乎否也曲
[012-112b]
 此推之他如鹿鳴王者乞言之迹也四牡勞使臣也
 皇華遣使臣也采薇遣戍役也出車勞還卒也枤杜
 勞還役也魚麗嘉魚南山王者燕享所通用也蓼蕭
 桑扈魚藻王者燕諸侯也天子不乞言則鹿鳴不形
 之歌樂而王迹不既熄乎乞言之迹熄鹿鳴雖存而
 實亡矣即鹿鳴雅頌皆可類知不然三百篇至今存
 也謂之詩亡何哉孔子懼王迹熄也因詩亡而作春
 秋正以存王迹耳是故其事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
[012-113a]
 義則丘竊取之揭春王正月冠諸首而據事直書筆
 其有闗於人心世道者削其無闗於人心世道者自
 周王世卿以及列國諸侯大夫凡奉周正朔而禮樂
 征伐一遵乎王者之成憲則不待孔子褒之天下莫
 不以為是凡悖周正朔而禮樂征伐或違乎王者之
 憲章則不待孔子貶之天下莫不以為非是是非非
 燦如日星王政雖不大行於天下而猶存扵春秋之
 筆削此所以亂臣賊子懼也猶之乎告朔之禮不行
[012-113b]
 於魯廟而餼羊存焉尚可以循迹而求其實也已噫
 嘻知孔子愛禮存餼羊之心則作春秋存王迹之意
 知我罪我蓋深有不得已者在矣雖然懼亂賊即所
 以存王迹也即所以淑世道正人心也周道陵夷使
 天下尚知周王之當尊者固由於桓文之霸使桓文
 之徒尚知王者之大義不敢踰越凜然有所畏忌者
 孰非作春秋之功哉但王政不得大行于華夷而其
 迹僅存于春秋猶愈于詩亡而并亡其迹乎然則詩
[012-114a]
 雖亡而未亡者以有春秋在也信乎詩也春秋也其
 教一而已矣要之王迹存則治熄則亂孔子删詩作
 春秋不特存王迹于當時而萬世之下咸得以見先
 王之迹者皆其澤也遐想三百篇未刪之前其雜亂
 當何如也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未筆削之前其繁
 蕪當何如也雅頌各得其所孔子特刪其無闗於王
 迹者耳予奪一循乎史文孔子特削其無闗於王迹
 者耳惟其一經聖人手筆遂為不刋之典柰何後之
[012-114b]
 儒者既曰孔子降黍離為國風又曰孔子以夏時冠
 周月是居下悖上生今反古而反以悖亂王章加孔
 子也於心安乎哉今詩與春秋具在也安得知尊王
 之義者與之共論孔子之心
 
 
 
 圖書編卷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