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191 鈍吟雜錄-清-馮班 (master)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鈍吟雜録卷九
              常熟馮班撰
  通鑑綱目糾繆
初命魏斯韓䖍趙籍為諸侯
胡氏曰善為天下國家者謹於微而已云云/夫如是雖
使六卿竝起三家輩出莽操懿溫接迹於朝効忠宣力
之不暇而何有於他患
[009-1b]
按胡氏言謹微是也然周道壞於幽厲非直微而已至
六卿竝起云云/則謬甚矣舜誅四凶天下咸服凶人不
可容也茍莽操懿溫可使効忠宣力又何遷乎有苗何
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哉家不藏甲都城不過百雉謹微
也若三家輩出六卿竝起跋扈放恣尾大不掉慎微者
有是乎且如曹孟徳以其才為能臣笮其頭而用之在
太平時可耳若一旦國有大變其人亦難信投間伺隙
為龍為蛇亦恐不可制若仲達之陰忮全忠之凶狡此
[009-2a]
聖人所誅也如王莽者似恭漫天當日之共工也流之
幽州猶恐不足盡其惡也假令都無惡意為國宣力其
躁擾愚妄則誤國殃民亦何忠之可効易不云乎開國
承家小人勿用禮不云乎惟仁人放流之屏諸四夷不
與同中國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過也胡氏儒
者言與經背何哉
趙襄子漆智伯之頭以為飲器豫讓欲為之報讐乃挾
匕首詐為刑人入襄子宫塗厠左右欲殺之襄子曰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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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士也吾謹避之耳又伏於橋下欲殺襄子襄子殺之
胡氏曰豫讓可謂義士矣襄子知其如此而終殺之何
以為人臣之勸哉
闊哉胡氏之言也按史記襄子如厠心動執刑人知為
豫讓義而捨之又為死人卧橋下襄子過橋馬驚得豫
讓以兵圍之曰吾赦子亦已足矣使自為計讓請襄子
之衣三擊之乃自殺待之有禮矣又按賈子讓刺襄子
五起而不中襄子為之一夕三徙夫晉陽之事曲在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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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襄子無負也其臣為報讐心動馬驚天也豫讓亦難
避矣豈必赦之而後為義正應殺之以成其名耳吾聞
古之賢君聖主未嘗無征伐也孰無人臣使報讐者必
不可殺則人主亦危矣哉周公誅武庚亦何以勵臣子
乎且捨義士以為人臣之勸亦非所以責分晉之趙氏
闊哉胡氏之言也輕身以殉一夫之義如王子慶忌之
成要離乃俠士之為非儒者之大道也趙襄子不幸而
死趙氏之亡未可知襄子何以見簡子於地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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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鞅伐魏誘執其將公子卬而敗之魏獻河西之地於
秦徙都大梁魏惠王嘆曰吾悔不用公叔之言
胡氏曰使鞅而殺殺鞅而魏常無患未害為殺無罪以
利己仁者不為也况天下不止一鞅可勝殺乎
甚矣胡氏之無識也殺商鞅猶殺虎也虎之類不可盡
遇虎不殺曰天下不止一虎非大愚不為此言也吾聞
聖賢之人不世出當喪亂之時才術智能如商鞅者亦
不易有云天下不止一商鞅何言之輕也且云殺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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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利己仁者不為益愚矣小仁大仁之賊也孔子誅少
正卯姦人之雄也須其有罪則國家之事受其敗矣譬
如一虎必須其食人而後殺之仁者豈如是乎秦用商
君天下後世受其毒罪亦大矣不早殺之而待其罪罪
已成則無及矣逮於欺公子而取河西魏能殺鞅乎大
抵書生淺見輕言天下之事輕視天下之人如蘇明允
云天下有桓公而無管仲吾不信也夫晉文之才過於
齊桓五臣者顛頡誅四子亦無及管仲者知舉春秋之
[009-4b]
世蓋未有如此人也吾夫子誅少正卯朱子亦疑之皆
胡寅之類也英雄幹實之人往往惡儒生文士正坐此
哉是皆禍於吾道遂使無忌憚之小人肆意妄行輕議
詩書腐儒之為患於儒門非小
漢王奪韓信軍
楊氏曰韓信之軍禁防疎闊如此使敵人投間竊發則
信可得而擄也
楊氏之不知兵甚矣韓信漢將也將者漢兵也漢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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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有符驗證據然後可入軍門非敵人所能為也漢王
自稱漢使必示以符驗證據軍門不疑也既入其軍取
其印符以麾召諸將而易置之莫敢枝梧此亦惟漢王
所以能為之當是時信所將諸將如曹參之輩皆漢王
舊將見王至自然厭伏故可易置若是敵人軍門不可
入即入亦不能入卧内奪取其印符即奪之矣麾召易
置諸將諸將亦不聽二人起此人者可斬也楊氏書生
妄言人或信其說可嘆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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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遣侯公說項羽請太公呂后羽乃與約中分天下九
月歸太公吕后羽解而東歸張良陳平曰楚兵饑疲今
釋而弗擊此養虎自遺患也王從之
程子曰張良才識髙逺有儒者氣象而亦以此說漢王
不義甚矣
程子醇儒也知小義而不知大義夫張子房以五世
相韓報秦於博浪沙中義也以祖父事韓君也身事
韓王成而楚殺之若漢王西歸釋羽弗擊雖叩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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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以爭之可矣程子以為不義且曰不義甚矣此何
哉夫楚漢之事英雄相競以智力耳此固難以儒者之
道論即以儒道論之程子之說亦非也請詳言之項羽
弑義帝漢王至洛陽為義帝發喪哀臨三日告諸侯曰
寡人願從諸侯擊楚之殺義帝者今若與項羽約分天
下而去是失大信於天下也夫君子為義當務其大者
項羽剽悍賊害漢王與戰不能當也幸其失計窘迫可
乗而取之耳使得休息他時捲土再來楚漢之成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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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天下之民自此塗炭亦未知何時而已使無罪之
人肝腦塗地較之失小信於項羽孰大孰小救民於水
火者宜如是耶以臣弑君大不義也湯武行之大易以
為應天順人孟子以為誅一夫項羽屠殺之慘桀紂亦
不至是區區失小信而取之不義亦微矣救民於水火
之中猶賢於湯武之放殺也若曰湯武必不失信又不
然髙祖有太公父也猶武王有文王也太公執於楚人
侯公要之以中分天下曰自鴻溝以西為漢鴻溝以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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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楚文王囚於羑里太公散宜生請之於殷必曰殷為
天子周為藩臣世世子孫不敢有貳若直告之以發政
施仁日辟百里之事文王且烹脯矣及戡黎之日殷人
大恐儒者諉之於武王曰此西伯非文王也赫怒奮於
阮疆臨衝折於崇墉豈亦武王乎奄有其土徙而居之
何也如宋儒之見則當請於天子為二國更立賢主乎
取之大不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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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鈍吟雜録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