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g0048 東林列傳-清-陳鼎 (master)


[021-1a]
欽定四庫全書
 東林列傳卷二十一
            江隂 陳鼎 撰
 明
  孫慎行傳
孫慎行字聞斯號淇澳武進人萬厯乙未進士授編修
妖書事起時宰有所逞憾欲窮其獄慎行抗疏言宜存
國體時論韙之前後以艱歸冊封歸請告歸歸輒鍵戸
[021-1b]
著書不通一客累遷禮部侍郎署部事時光宗儲位雖
定而福藩猶未之邸慎行敷陳調劑趨令就國𨼆然有
羽翼功他若慈聖太后廟號王貴妃藏主諸王選婚諸
禮皆守正力争楚獄久寃議為平反釋其幽滯者數十
人代藩廢長立少念其事與東朝相類急正之以杜小
人窺伺者而庚戌科塲之弊卒按法持之又請祀羅豫
章李延平於文廟在部逾年請告去竟被京察罷職昌
啟間再召為禮部尚書先是光宗大漸李可灼進紅丸
[021-2a]
服之晏駕民間訛言被弑慎行不勝痛憤上綱常大義
一疏得㫖下九卿科道議議上詔奪從哲官而戍可灼
二三逢内者意不懌尋以争秦藩封爵非例忤告歸會
副都御史楊漣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楊既拷死而慎
行以論紅丸坐戍得寧古極邊慎行坦然就道而上晏
駕璫伏誅得解戍未幾以原官協理詹事府事召髙卧
不起崇禎八年有㫖廷推閣員特召慎行時已病疏辭
不允扶曳應命甫至都而卒天下惜之年七十一贈太
[021-2b]
子太保諡文介
外史氏曰天欲亡明也先芟夷正人盡矣所存者一二
老成又流竄遐荒當其起用之日天下莫不延頸望之
乃竟不少假以年者何哉君子曰是天欲亡明也
  于孔兼傳
于孔兼字元時金壇人自少事大父父母及其昆季孝
友備至登萬厯庚辰進士授九江府推官擢禮部主事
累遷儀制司郎中磨勘戊子試錄疏發其可疑者數人
[021-3a]
皆當路子弟駁都御史吳時來不當諡忠恪得㫖奪諡
朝貴咸目懾之既而累疏争三王並封議竟寢及疏救
考功郎趙南星語侵閣臣遂落職調安吉州判赴任即
投牒歸就邑西郊建志矩堂築八卦亭偕士友講肄其
中而時過錫山與東林講席其論學一本於程朱諸新
說與舊相盭者塞耳不欲聞嘗曰學在不事空言無求
頓悟惟下學上達躬行君子是儒門真儒其訓子曰士
君子能於羣譏衆詆時立得脚定纔見堅貞能於尊官
[021-3b]
厚祿時回得頭早纔見知幾能於主少國疑時看得命
輕纔見節槩能於從容談笑時解得急難纔見才識能
於淡泊冷寂時無歆想心纔見志趣能於風波震撼時
無驚恐念纔見器度汝曹識之當沈一貫以妖書加害
沈鯉極力周旋得脫於禍人髙其誼自解官歸講學之
暇巾車櫂舟追逐雲月若未嘗有牽連左官之累優游
二十年以夀終後逆璫以其曾救南星也指為東林矯
㫖削籍崇禎初乃復
[021-4a]
外史氏曰儒者之學天德王道而已先生以志矩名堂
志乎天則也志乎天則而天德全矣天德全則成真儒
而非徒從事語言文字之儒也讀先生願學齋述觀先
生立朝直道自是儒之真者矣
  薛敷教傳
薛敷教字以身武進人幼侍祖方山與聞濓洛關閩之
學長而與顧憲成髙攀龍締交互相㕘討學問益深萬
厯己丑成進士觀政時會御史王藩臣上疏不白憲長
[021-4b]
都御史吳時來耿定向交㕘之敷教憤然起曰是欲為
執政箝天下口也抗疏争之甚力有平津曲學金陵險
陂之語忤執政勒令回籍三年起鳯翔府教授尋遷國
子助教時有詔並封三王具疏力諌復貽書王錫爵有
東門黄犬追悔已遲之語錫爵恚甚然事因之以寢未
幾京察趙南星因斥當路私人被逐敷教抗疏申救謫
光州學正與士子砥礪德業一以道義相成州人熏其
德者如在春風中尋丁母憂歸遂不復出日從東林講
[021-5a]
學苦自刻勵垢衣糲食出入不假肩輿止一蒼頭以隨
中年婚嫁相續負郭殆盡知交中有諷其少通融於交
際者婉謝之曰少秉一節老而渝之辱殆甚焉即同志
所遺亦不受其有問病餽藥餌者稍嘗而謝曰行就木
矣不敢忘當年矢志性至慈蠕動不忍加害其於人則
油油與偕雖至俗客不作分別見獨耳目所及之凶人
必翦之而後已至於解人厄揚人善終日孜孜常若不
及平居每曰學茍不窺性靈任是皦皦不汙終歸一節
[021-5b]
又曰今人所以不甚講學者謂講學為欺己欺人耳不
知不講學者都真心不自欺否機械變詐畢竟聞誠意
之說而減靡麗紛華畢竟聞恥惡衣惡食之說而減自
私自利之人聞天下一家之說畢竟不至十分損人害
物講學何負於天下哉人以為至言年五十九卒學者
稱𤣥臺先生私諡清端著有浮弋集泉上雜語續憲章
錄藏于家殁後天啟中逆璫引繩批根謂其曾救南星
列之東林榜中頒示天下云
[021-6a]
外史氏曰先生嘗作真正銘云學尚乎真真則可久學
尚乎正正則可守君親忠孝兄弟恭友禔身以亷處物
以厚良朋切劘要於白首鄉里謗怨莫之出口毋謂冥
冥内省滋疚毋謂瑣瑣細行非偶讀書學道係所禀受
精神有餘窮𤣥極趣智識寡昧秉拙省咎殊途同歸勞
逸難狃世用我兮不薄五斗世不我用徜徉五栁無貴
無賤無榮無朽殞節逢時今生諒否必真必正夙所自
剖嗚呼誦斯銘也可以想見其人矣
[021-6b]
  安希范傳
安希范字小范無錫人幼有夙慧弱冠登萬厯丙戌進
士官行人當入臺省而格於年有諷以増年者希范曰
安生不以臺省重也遷儀部念母老請南言者曰盍少
俟共以銓部擬之矣希范曰安生不以銓郎重也竟得
南司封會王錫爵當國多斥異已者希范上言近年以
來正直老成之臣敢言之士俱不安於位如趙南星趙
用賢孟化鯉人皆知其剛正而次第屏黜孫鑨李世達
[021-7a]
李楨雖才品不同而先後去國行人髙攀龍一疏竊以
為皇上之忠臣亦輔臣之諍友而反䝉重斥於是人心
公論不能無責備於閣臣願皇上嚴諭閣臣無植私黨
疏入嚴㫖逮問上怒解削籍歸居膠山之西林適顧憲
成集逺近同志講學東林忻然從之別掃一室讀書其
中泰昌改元起廢詔下直臣遺老半入啟事希范恬然
不之問猝聞鼎湖再賔驚迷痛泣者終日即命駕之吳
興菁山營菟裘矢終焉之志嘗作詩寄憤有曰執簡定
[021-7b]
應書趙盾舉朝誰請討陳恒又曰受遺元老仍増秩進
藥鴻臚也賜金一腔熱血見乎辭矣尋病卒年五十八
天啟初贈光祿寺少卿學者稱我素先生平時與髙攀
龍講性命之學攀龍曰性命㣲言與他人言多不解與
小范言輒解每好讀書論事謂六經文章之祖經世之
謨外此則温公記事本末誠古今得失之林也後逆璫
指為攀龍同黨入東林黨人榜中昭告海内削其贈官
崇禎立乃復著有養心日劄讀書日箋荒政撮要武備
[021-8a]
私考文獻通考刪諸書藏於家
外史氏曰先生天資近道𩔖於陳仲弓郭林宗其人幸
薦剡將及而先瞑耳倘不即死而從諸賢以起則正色
危言其有不從楊左周魏諸君子之後者乎
  劉元珍傳
劉元珍字伯先號本孺無錫人萬厯乙未進士初授南
京禮部主事陞郎中以親老引疾歸養者數年再補南
京職方司郎中覈假冒黜羸弱裁冗濫嵗省金錢二萬
[021-8b]
有竒時大學士沈一貫當國以楚假王事忮禮部右侍
郎郭正域又以次輔沈鯉右正域并忮之刑科給事中
錢夢皐一貫私人也遂疏㕘正域并及鯉於是楚王遂
以為真而正域卒罷去妖書事起一貫思嫁禍於正域
夢皐又直指正域與鯉所為引繩批根將一網異己者
乙巳京察吏部左侍郎楊時喬左都御史温純力持公
道夢皐與其黨多麗考功法一貫蠱惑神宗謂京察不
公盡復言官之黜者且留察典不下人心憤甚莫敢先
[021-9a]
發元珍乃抗疏曰朝廷磨礪一世伸正絀邪以端揆大
臣無樹私交無作好惡無或朦上而箝下彰善癉惡一
切聽之公評而佐天子持衡焉使人務節義而重亷恥
於是君子道長而泰道隆不意今日乃有罔上行私如
首輔沈一貫其人者又不意有頑鈍無恥如刑科給事
中錢夢皐其人者夢皐推年例而妄奏求容掛察典而
乗機建議壟斷如市士林不齒迨兩䝉錄用濫被殊恩
因此蠱惑聖聰猜疑部院并考察全疏亦中格矣臺省
[021-9b]
被察諸臣槩留中矣國家代守之典章屑越於今日朝
野駭然僉謂夢皐之黨隂謀叵測將異日種種僥倖之
門從此以開大可慮也夫使夢皐羞惡未泯亦宜驚彈
射而斂跡胡乃猖狂自恣轉作風波駕言楚事含沙反
射蔓衍何極僉謂夢皐之黨機鋒叵測將異日種種傾
危之隙從此以開甚可畏也夫使政本之地不私一人
則奸慝無壅於上聞邪謀亦安能下逞乃沈一貫實為
戎首自秉政以來曾不聞佐輔皇上救生靈於塗炭者
[021-10a]
何事起忠良於擯扼者何人年來比暱僉人乖謬尤甚
即如京察一事皇上豈有愛於夢皐而故暱之又豈有
私於臺省諸臣而獨寛之蓋由一貫曲庇私人為術甚
巧内則假公以朦上外則挾威以箝下既借皇上之權
以伸其意復竊皇上之德以固其交頓令百年鉅典忽
焉決裂而皇上顧獨任其咎一貫生平機械畢露於此
夫以輔弼之臣不能導皇上驅逐羣邪廓清仕路而反
以身為叢奸聚慝之圖使守法者抑勒無聊席奥者髙
[021-10b]
張無忌將來誰肯為皇上觸權要持國是乎一貫之敢
於欺罔如此敢犯清議而不顧如此有為之鷹犬如夢
皐其人者將何所施而不可近見夢皐諸疏無不横恣
胷臆以黨名人從古小人未有不以朋黨之說先空善
類而得羣恣邪謀者所關治亂安危之&KR1094會良非細故
幸皇上自為社稷計少留意焉疏奏神宗玩之不己意
不忤也一貫及其黨經營百端謂不廷杖元珍議不可
息適雷震郊壇竿木上懼反杖㫖繼而兵部主事龎時
[021-11a]
雍直攻一貫欺罔誤國有㫖元珍與時雍皆削籍而一
時被察得留者亦免官其明年南京吏科給事中陳良
訓御史孫居相極論一貫奸貪遂罷相而元珍摘奸之
功為首歸十六年值光宗即位徵言事廢棄者起為光
祿寺少卿是時遼瀋既没舊賛畫劉國縉以招撫南四
衛官民為名擁衆數萬入内投謁督餉侍郎令發天津
登萊船南濟元珍上疏曰國縉為李成梁義兒狼狽相
依種害遼左成梁棄朝廷疆土國縉代為營賄倖免誅
[021-11b]
戮無窮禍本實基於此李維翰紅旗催戰玩㓂喪師撫
順失守楊鎬繼之宻與李如柏主議和之䇿獨忌劉綎
為當戸之蘭故令杜松出撫順布私人誘入伏中松與
綎血戰以死一則寸骨不留一則合門碎首如柏為諸
將領袖冷眼旁觀令箭之招適與凑合是兩名將與數
萬官兵實鎬與如柏殺之國縉一當賛畫之任首疏力
保鎬與如柏而反欲坐杜松以違制此何心哉國縉主
用遼人冒帑金二十餘萬究竟所稱土兵三萬曾得其
[021-12a]
一臂之用否其賛畫行徑大率如此已而被㕘解任蹤
跡詭秘不知東還以後作何勾當一任蹂躪屠戮之慘
獨脫然於千鋒萬鏑之中直待河東盡没河西危同累
卵國縉不後不先突如擁衆以入衆至數萬不為單弱
況山東礦徒素號驍勁矢不外附國縉既能招撫四衛
官民亦可收礦徒之用曷不就彼中糾合牽制以自贖
從前之積孽而乃遽欲問道登萊天津竄處内地意欲
何為況遼瀋之亡皆以降人為内應今數萬之衆保無
[021-12b]
奸細攙入其中果為國縉招撫者或別有指授亦不可
知夫一國縉耳今日若能招撫逃亡昔日必不扶同賣
國昔既惡其賣國而黜之今忽信其招撫而收之呼吸
安危豈容嘗試自遼事發難以來猛士捐軀叛帥反噬
今日震竦人心之機全在刑賞操縱刑賞之權全在果
斷有如功罪已分彰癉莫決坐令戎行勝氣漸廢於廷
議迂緩之中甚可惜也疏奏下部議覆部畏國縉之黨
不覆也而兵垣請擢國縉為東路巡撫者則格不行矣
[021-13a]
未幾卒於京邸年五十一初元珍以建言歸也與顧憲
成講學東林自喜得歸宿地又與錢一本為同善會表
章節義優恤鰥寡有言非林下人所宜者元珍曰痌瘝
一體如救頭目惡問其宜不宜也嘗有知交當路蘇之
富民被誣陷大辟者投暮夜金元珍怒叱去之徐亷其
寃宻為雪理不令之知其不愧獨知如此平居以子路
自負不使惡言入於東林講論稍涉附會輒正色曰毋
亂我宗㫖聞謗講學者曰彼訾吾黨好名以為口舌其
[021-13b]
實彼之不好名乃專為決裂名教地也當東林為天下
彈射元珍謂髙攀龍曰此吾輩入火時也無令其成色
有減可矣後亦以東林追奪愍皇帝即位詔復其官著
有文訣文衡依庸絮語三畏堂素業湖畔逸農遺稿
外史氏曰吾聞先生之為人嫉惡甚嚴一佞人在其側
輒如物梗喉間必吐之而後已蓋其所稟者剛德居多
剛者天德之首聖人所謂無慾之剛也先生其無慾者

[021-14a]
  錢一本傳
錢一本字國瑞武進人萬厯癸未進士令廬陵以興起
斯文為己任建王文成祠并祀鄒文莊諸公延禮名儒
倡明絶學擢御史首疏糾前按臣祝大舟貪黷不法得
㫖逮戍舉朝肅然又請祀羅倫羅洪先陳真晟曹端於
學宫已巡按廣西方行部聞冊立皇太子改期乃上言
曰父子至親長幼有序陛下之明㫖也今皇元子年已
十齡不出閣講學愛而不勞非親也元子母與諸妃伍
[021-14b]
而弟母皇貴妃反出其上母以子貴弟可加兄非序也
且陛下欲法肅皇帝乎肅皇帝建儲在嘉靖十八年今
已逾二年矣皇貴妃恩禮過於中宫日萌奪嫡之心皇
元子與皇諸子章服不別名分不正傳聞陛下曾失言
於皇貴妃因執為信以要陛下此皆肅皇帝所未有也
陛下惡諸臣激擾一人言之則故遲之一年既而又一
人言則又遲之二三年必使天下無一人敢言者庶得
曲就昵愛之私不思國本動揺周幽晉獻之禍可以立
[021-15a]
睹疏入留中踰三月給事中孟養浩亦以國本為言得
㫖杖養浩并革一本職歸里杜門絶跡公府郡守歐陽
東鳯建先賢祠傍構經正堂共推講學時宜興有明道
書院史孟麟主之無錫有東林書院顧憲成主之三人
往來講習四方士大夫興起者衆於是小人害正指為
朋黨一本講習如故若不聞者嘗曰不見是而無悶不
見知而不悔正吾輩得力處也居恒自省有曰既戴天
履地而為人當參天兩地以有事又曰心術中有許多
[021-15b]
淫樂慝禮聰明中有許多亂色奸聲身體中有許多惰
慢邪僻之氣且去細細查考生平無他玩好獨?心於
六經濓洛諸書下至天文地理無不披究而於易學尤
深曰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作像鈔又歴叙儒學正傳
為源編滙編自出心得勉人學問為黽記每過東林會
講學者翕然從之羣稱啟新先生年七十二卒天啟初
贈太僕少卿
外史氏曰先生之易學最深蓋人但得之於辭先生則
[021-16a]
得之於象朱子有曰於言上會得者淺於象上會得者
深先生之於象得之深矣自像象管見及像鈔出而學
易者有所歸止功亦鉅矣哉
  李復陽傳
李復陽字宗誠江西豐城人萬厯癸未進士授無錫縣
令蒞任編役最均催科有法戊子己丑嵗凶加以疫癘
捐俸出鍰以蘇民困循行阡陌訪問疾苦鄉老莫不樂
親焉向為江右李見羅門人傳止修之說至是與顧憲
[021-16b]
成講學黌宫時髙攀龍年方二十五往聽之躍然喜曰
吾學其有興耶後乃相與開講席立文會朔望紳士畢
赴三年四境大治陞吏部與憲成同佐計事以考功郎
趙南星降調同憲成上疏畧曰頃者皇上切責吏部專
權結黨趙南星降調外任臣等與南星生平以道義相
期許及在同部又以職業相切劘惟兹内計之典始而
諮詢繼而商確臣等皆與焉今南星被罪臣等獨何辭
以免伏惟皇上擴天地之量垂日月之明念南星自謀
[021-17a]
則拙謀國則忠還其原職以示任事者之勸無徒快被
察諸人之心倘始終以為專權結黨乞將臣等一併罷
斥無令南星獨蒙其責不報其切直如此歴遷通政司
左㕘議卒學者稱元沖先生後崔魏以其疏救南星斥
為黨人削奪崇禎立乃復
外史氏曰先生令無錫而四境大治其功業至今猶能
追道之也至於立朝以讜言進不捷邪徑節介著於一
時非得學問之正曷至此
[021-17b]
  周孔教傳
周孔教字懐魯江西南昌人萬厯朝進士初令臨海以
循卓徵入為御史適趙南星論時事忤當路其客諷孔
教糾之不應吳比部徹如特疏彈之時臺省官閧然起
曰言官論人者也非論於人者也奈何壊我體面將合
疏排焉孔教又與萬二愚諍止之曰若如是攻擊則禍
在國家矣史奉常玉池應召而北時孔教為督學約玉
池偕許京兆少薇啟諸執政請行東宫三禮久之執政
[021-18a]
議欲先大婚而後冊立乃與王銓部澹生力言其不可
而止及巡撫江南政暇過東林率諸士大夫講正心修
身之學明程朱之正他如舉劾各屬賢否請停織造浮
派諸疏言言痛切至於戊申救荒一事尤為披瀝肝膽
哀痛迫切一字一淚有令人見之而不忍讀讀而不忍
竟者其為政惟虚衷下物孜孜求善常若不及朝有告
焉朝而行之不俟晝矣晝有告焉晝而行之不俟夕矣
凡此皆其一片精神所注非僅僅指陳是非條畫利害
[021-18b]
間己也與顧憲成髙攀龍為石交每事諮詢以是善政
滿江左後晉秩總河三吳諸父老日夜竭蹶北走相與
呌閶闔乞直指為特疏以請上不允特加慰勉一則曰
大得民心一則曰久著勞績命下促赴河任遂行後逆
璫斥為黨人削奪崇禎初乃復
外史氏曰吾於先生之為政而知其所學之正矣周官
有云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先生之政至今百
姓猶追述其德不休至於講學東林後之人亦有追蹈
[021-19a]
其跡而邀譽于一時者不足為先生重也
  歐陽東鳯傳
歐陽東鳯字千仭湖廣?江人萬厯己丑進士官戸部
出為常州太守政績懋著為有明三百年來循良第一
下車即倡學甲辰書院成為文以記之其畧曰楊龜山
先生者固程夫子所目為道南者也晉陵之有宋儒學
也自龜山始也其言云人性上不可添一物堯舜亦率
性而已嗟乎世皆以新會之自然姚江之良知為第一
[021-19b]
義而究其所以實非于人性上另添一物也主敬主此
窮理窮此亦非於率性外另為一事也何必曰千古秘
宻至今日始洩幾欲閏宋儒之統哉余為此懼私心時
時念之幸而有人焉超然反其所自始相與聨集同好
恢𢎞遺緒此其尊徳樂道又非第泛涉其涯而已倘宋
儒之學因是以張於晉陵而大明於天下滔滔世道亦
且因是以有綱維而不至於端引防潰之患其所補寧
小小也故特著其說以俟後又建傳是堂於毘陵以講
[021-20a]
學建取斯堂於先賢祠之東與多士論學取魯多君子
之義任滿擢潁上備兵勤勞稱職數載致政歸朝命再
辟堅卧不起乃得佳壤於豹湖之濵而穴之曰此予之
所歸也築室焉顔曰夕可杜門體道於中使友人問夕
可之說於髙攀龍攀龍乃作夕可說應之又數年卒學
者稱宜諸先生後逆璫毁書院見其碑記斥為黨人削
奪崇禎改元乃復
外史氏曰先生守常州以學為教化而合郡漸之迄今
[021-20b]
猶有流風遺韻焉及見時之將晦遂歸林下再召不起
可謂知幾之君子矣
  潘永圖傳
潘永圖字君懐金壇人幼嗜學切求程朱正脈聞白沙
新建之謬因走梁溪求正于髙攀龍攀龍與之講論累
日遂有得而歸崇禎元年成進士授戸部主事轉員外
郎中與黄道周劉宗周相友善時小人目為東林餘孽
及温體仁為相欲逐清流作蠅蚋錄而以永圖馬成名
[021-21a]
為前鋒使者每言于上曰門戸之害將亡宗社若不除
之恐禍蔓矣幸思陵不聽故難不作永圖在戸部管太
倉銀庫能釐剔奸弊屏除扣減陋規尚書輩交口而稱
其能初思陵誅逆璫魏忠賢委任士大夫而士大夫率
皆推諉避事思陵傍徨四顧無可當意者於是復稍用
中官為耳目戸工二部至設總理太監張彛憲攬權驕
倨凌侮士大夫部臣皆為之下永圖獨不屈出為歸德
知府流㓂犯商丘守備喬宇定約為内應引㓂焚掠近
[021-21b]
郊圍城甚急永圖積薪署門與家人約曰設有不測舉
火自焚日夜乘陴固守賊悉衆攻城益急文武吏相顧
失色永圖舉止自如懸金購死士縋城下砍賊斬首數
百殺其愛將一人賊驚顧遁去兵部上其功而中官張
彛憲修前卻功不敘轉山東副使治餉通州當是時邊
事告警巡撫總鎮提兵入援備兵使者以遷去人咸為
永圖危之獨能拮据搘拄軍需無乏會巨璫盧維寧奉
命總督永圖再持正與忤功又不敘以他事降調歸未
[021-22a]
幾起為遵化監軍道副使遵化轄喜峯大安兩路最為
要衝至是三失守矣永圖親歴險要増置墩堡又創為
據險設伏之議上之一嵗之中聮絡聲援拊循什伍綏
輯潰兵聲名日振思陵積其前後功由監司超拜僉都
御史巡撫順天八月受事十一月薊州陷明年二月以
封疆重典論死當永圖受誅時人咸謂其受事日淺餉
匱兵單事多掣肘非盡永圖之罪其回話一疏言馬蘭
松棚兩路分隸薊州道界嶺報警臣率師東禦道臣鞠
[021-22b]
思讓私調尖夜聽㸃擅令戍兵分班尖夜撤則哨探誤
而烽火失傳戍兵撤則臺牆虚而關堡失守臣雖欲堵
之口外亦不能及又思讓誤用教官髙登庸攝薊州匿
奸内應以致辰攻酉尅而臣所領將吏兵餉種種可以
痛哭雖韓范在軍亦無如何僨事有人代為受過臣亦
何辭焉死時年五十當是時有僉都御史馬成名溧陽
人與永圖生同庚居同里同舉進士同擢都御史且同
制至是得罪同事臨刑同日識者以為前定云
[021-23a]
外史氏曰嗚呼邊事之不可為久矣萬厯初年張江陵
當國慎擇本兵妙選戸部當時戸兵二部皆老成久任
而九邊文武大帥居正莫不嘗試嚌啜其材知之審矣
則調和其間使内外一體故呼應無有不捷而推諉有
所不可邊陲隂受其福自居正死而閣臣之局屢變户
兵二部因之邊帥又因之始之閣臣一變而為謹愿蓋
避前人攬權之名而席其强盛之實雖拱手無為天下
未至驟裂其時户兵二部多閣臣之所厚號膴仕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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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體統軋邊帥而邊帥亦尊富自將置武備不甚講是
壊之基也繼之閣臣再變而為險偽快意恩讎主張朋
黨戸兵二部多其私人以喜怒御邊帥而邊帥救過不
暇嗜進無己闒茸可以為賢覆敗可以為功是壊之成
也繼之閣臣三變而為貪墨金幣惟恐不多恩䕃惟恐
不廣交結惟恐不固欺蔽惟恐不深亂盈天下而取快
目前以向背為朋黨以利害為恩怨其時戸兵二部特
閣臣之外府耳以緩急難邊帥無事則以為谿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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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以為犧牲甚至歸騎飽颺邊臣麋爛而内閣方以廟
算論功晉官受賞以至封疆危殆言路喧呶大農中樞
視履官如傳舍誰秉國鈞不自為正大壊至此一時所
為督撫者直往而承罪耳豈不痛哉自萬厯癸未以後
崇禎甲申以前其履霜堅冰淪胥及溺之狀真萬世龜
鑑也總之朝廷一用閹宦天下未有不亡者三代則無
論已亡秦者閹寺也亡漢者閹寺也於晉於五代於隋
大半伏閹寺之禍也唐之亡非閹寺乎宋之亡非閹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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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元之亡雖由獨用䝉古以專利要未嘗不由於閹寺
也而明又繼之君天下者何為不悟哉嗟乎明之閣臣
得以竊柄者無不由於閹寺也況内外皆用之哉其亡
也宜矣
 
 
 
 東林列傳卷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