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15 震川集-明-歸有光 (WYG)




 題跋
  跋仲尼七十子像
仲尼之門人其賢者多矣而世稱七十子而太史公取
弟子籍出古文者為列傳然與家語小異荀卿稱仲尼
子弓子弓最髙第弟子然莫詳也漢文翁石室圖仲尼
[005-1b]
弟子别有林放蘧伯玉申棖申黨史記所不載宋思陵
摹石臨安有御贊及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秦檜記此巻蓋從臨安石本傳摹雖年代久逺而典刑
具存髣髴復見洙泗之間齗齗如也韓子云惜乎吾不
及其時揖讓其間撫巻太息者久之
  題洪武京城圖志後
右京城圖志一巻洪武間奉勅纂修故鄉貢進士吳中
英家藏辛卯之嵗有光赴試京闈中英以見示今二十
[005-2a]
有九年矣偶閲元御史臺所纂金陵志念今市朝改易
無復六朝江左之舊因從吳氏再借此本觀之信分裂
偏安之跡與混一全盛之規橅逈别如此自永樂移鼎
儒臣附㑹以為髙皇帝無再世之計也嘗伏讀御製閲
江樓記云自禹之後四方之形勢有過中原而不都蓋
天地生人氣運循環而未周朕當天地循環之初氣創
基於此非古之金陵亦非六朝之建業也道里之均萬
邦之貢順水而趨公私不乏利亦久矣夫帝王所為與
[005-2b]
天地應髙皇帝之論蓋度越千古真有所謂配皇天毖
祀上下自時中乂之意愚生自謂獨能竊知之與世俗
所論建都者不同因特著於此
  跋髙麗圖經後
自燕薊淪於契丹宋與髙麗常由登州通使熙寧七年
又改道明州自此明越困耗朝廷館餼賜予三節官吏
人舟之費無慮數萬故蘇文忠公常以為言欲罷之而
崇宣之際迺再使焉競充上節官為此書獻之又明年
[005-3a]
而青城之禍作矣可勝嘆哉夫髙麗與遼接壤其勢不
得不奉其正朔而尊事之而畧於待宋於時中國之體
亦卑矣永祐不知喪敗之已迫區區猶事逺略至建炎
以後事勢益異乃欲從三韓結雞林以奪二帝之駕其
為迂謬真可笑也臨安去四明僅隔一浙水常惴惴有
不測之虞遂謝却其使迄於宋亡觀競之書頗欲尊崇
中國而予獨以歎宋之不競也
  跋禹貢論後
[005-3b]
禹貢論五十二篇得之魏恭簡公而亡友吳純甫家藏
有禹貢圖皆淳熙辛丑泉州舊刻也泰之此書世稱其
精博然予以為山川土地非身所履終無以得其真太
史公言張騫窮河源烏睹所謂崑崙者元世祖至元十
七年使驛治運河土番朶甘思西鄙星宿海所謂河源
者始得其真如泰之所辨鳥鼠同穴數百言以為二山
而吾郡都太僕常親至其山見鳥鼠來同穴乃知宇宙
間無所不有不可以臆斷也
[005-4a]
  題興都志後
興都志工部尚書顧璘奉進聖㫖以體例不合皇考妣
聖蹟有國史實録備載寳藏金匱有不當贊書者太倉
潘徳元為承天府同知以志抄本見示云此志後復進
呈上以手撥去禮部遂不敢刋行按志止宜載陵邸殿
宇獻皇事不當續書既得㫖復不能改宜見却也獻皇
在國尚書孫交甚見親禮宫中有所思食物輒令中使
於孫尚書家索之交宅並陽春臺即以臺偏地與之仍
[005-4b]
為築垣扉遶交第後上即位有中人言陽春臺地為孫
尚書家所占上曰此皇考予之朕何敢奪上之篤孝如
此交成化辛丑進士正徳中吏部右侍郎忤劉瑾改南
京瑾誅進南京吏部尚書尋召入户部賜玉帶麒麟服
免歸嘉靖初召還復謝病歸加太子太保進階光禄大
夫柱國謚恭僖贈少保蓋以舊恩也交有女獻皇欲聘
為世子妃交言王下交我誠厚然吾女不欲納王宫固
謝之獻皇頗不樂後亟求引去交蓋以此自嫌其女遂
[005-5a]
不復嫁人而卒然上終始厚待之也潘君所聞如此
 先君云外祖太常卿夏公與孫交尚書有舊正徳時
 外祖家人至京師孫夫人自呼入問死生及家事為
 之出涕以此知前輩交情之厚偶因潘别駕談及孫
 尚書事思先君之言并記之按二公不同/時疑有誤
  跋唐石臺道徳經
右唐𤣥宗注老子道徳經開元二十三年用道門威儀
司馬秀言令天下應修官齋等州皆於一大觀立石臺
[005-5b]
刋勒邢州故有龍興觀開元二十七年刺史李質立石
摹勒如制至宋端拱初觀臺已廢没知州軍事何纘始
修復之鐫記於臺左方余至邢州龍興觀已廢僅存半
畆之宫先有尼居之前太守徐衍祚改為社學而石臺
尚存隠於屋後人少知之者千年之物莫知愛惜計亦
不能久矣
  跋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
右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在邢州開元寺唐髙宗淳化
[005-6a]
二年始自葱嶺而來此經能滅衆惡業廣利羣生及翻
譯始末經序詳之幢在西廡下其西面剝落故書字與
立石之年月皆不可知計必此經初入中國未久寺建
於開元當是開元書也
  跋大佛頂隨永尊勝陀羅尼經幢
余既得佛頂尊勝陀羅尼經於開元寺又於寺後院見
此幢題曰大佛頂隨永尊勝陀羅尼經之幢前有序而
此無序前曰罽賓沙門佛陀波利奉詔譯此曰特進試
[005-6b]
鴻臚卿開府儀同三司蕭國公食邑二千户贈司空謚
大辯正廣智大興善寺三藏沙門不空奉詔譯翻譯俱
在永淳間而有此不同畧見序文此幢梁乾化五年葬
僧大徳而建按梁太祖乾化元年六月被弑再嵗而末
帝誅友珪自立復稱乾化三年四年唐莊宗取燕勢益
强㑹趙王鎔南寇邢州楊師厚救之軍於漳水之東次
年莊宗入魏梁晉夾河之戰方始邢州未能一日安枕
而閻寳等尚能及此蓋自晉宋以來至於五季佛教日
[005-7a]
盛故雖兵戈俶擾之際其崇奉不一日廢也今天下承
平而民間佛事乃益衰由此言之非必儒者能辭而闢
之蓋其興廢亦有數也
  跋廣平宋文貞公碑大厯七年/
右廣平宋文貞公碑顔魯公書在今沙河縣之東北康
陵丁丑之年太末方思道為沙河令碑已斷没出之土
中鎔二百斤鐵貫而續之今方公所為修復封樹皆無
存矣惟此碑屹立於風霜烈日之中恐亦不能久也歐
[005-7b]
陽文忠公以謂魯公真蹟今世在者得其零落之餘猶
足以為寳今此碑剝蝕猶少况以廣平之重使歐公得
之其為珍賞當倍他書矣
  跋帝堯碑大徳元年/
右堯帝碑元翰林學士江淮等處宣撫副使充國信使
郝經撰世傳堯始封於唐即今唐山縣亦無所據而漢
之唐縣又在定之新樂蓋古地名稱唐者不一而帝王
世紀云堯都平陽於詩為唐國則非邢之唐山矣寰宇
[005-8a]
記云邢州堯山縣有宣霧山一曰虛無山城冡記云堯
登此山以望洪水而訪賢人則初非封國於此寰宇志
又云納于大麓大麓在昭慶即今之鉅鹿酈道元水經
注堯將禪舜納之大麓之野烈風雷雨不迷乃致以昭
華之玉女縣鉅鹿取名焉鉅鹿唐山今皆在邢州之境
因以是名唐而祀堯亦不可知郝伯常獨詳堯所生與
其封之地而此廟之建於邢者未之及豈非闕於所不
知也哉伯常文章節義當時比之東坡先友吳純甫家
[005-8b]
有陵川集今亦不存矣余愛重其文故特録之云
  跋商中宗廟碑開寳七年/
右商中宗廟碑宋左拾遺梁周翰奉詔撰翰林待詔司
徒儼奉詔書在今内黄亳城鎮有中宗陵焉朝廷嵗遣
大臣祀之按商自成湯至太戊皆居西亳今河南偃師
也太戊子仲丁始遷隞而河亶甲乃居相故相有殷城
即今内黄也而子祖乙又遷於邢則殷諸帝獨河亶甲
在内黄疑崩而葬此而中宗自居偃師後世特悞以河
[005-9a]
亶甲為太戊耳梁元褒周廣順二年進士為虞城主簿
宋初宰相范魯公王文康公以其聞人不當佐外邑引
以為秘書郎直史館後歴翰林學士工部侍郎世稱其
文能變五代之習與高錫栁開范杲齊名至嘉祐治平
古文之盛實胚胎於此云
  題太僕寺誌後
懷東顧先生先帝時給事内庭以言事忤㫖安置保安
蓋擯棄者二十餘年性好讀書未嘗廢巻今天子即位
[005-9b]
召還一嵗中超遷至太僕卿諸所建白每上輒報可而
寺無掌故乃以編摹之任屬之新建王君先生亦手自
蒐輯幾成矣有光時為吏邢州適典廐牧而其官實為
太僕屬先生雅故親知不以公禮格也㑹入京賀萬壽
事畢先生與王君檄留止郊外以其稿見示因為校定
十數事而改官之命適下遂悉以其書還寺有光方與
校太僕誌而尋得官太僕若非偶然者雖然有光向在
邢馬官也尚不知馬今為太僕繫銜而已又烏能知馬
[005-10a]
事哉書凡先生與諸僚寀之功而王君之勤也既梓成
先生使來告令書姓名於其末云
  讀金陀粹編
自宰相監修國史史官之失職久矣以鄂國之勲勞志
節檜為誣史欲揜天下之耳目蓋海内為之銜寃者三
十年始得此編而昭雪其後元史臣亦採此以為傳珂
非獨為岳氏之孝子慈孫矣嗚呼世人稍有毫毛輕重
人情即隨以異甘心附㑹無所不至賊檜薰天之勢万
[005-10b]
俟卨之徒何足罪哉何足罪哉
  讀王祥傳
王祥為後母所虐害祥弟覽後母之子也迺擁䕶其兄
無所不至祥覽俱稱純孝而覽後奕世子孫才賢興于
江左天之所以報之者逺矣
  題金石録後
余少見此書于吳純甫家至是始從友人周思仁借抄
復借葉文莊公家藏本校之觀李易安所稱其一生辛
[005-11a]
勤之力頃刻雲散可以為後世藏書之戒然予生平無
他好獨好書以為適吾性焉耳不能為後日計也文莊
公書無慮萬巻至今且百年獨無恙繙閲之餘手跡宛
然為之敬嘆云嘉靖三十八年十月既望題
  題𨽻釋後
丙辰嵗予在南宫見關陜之士問前嵗地震云往往數
百里崩陷華山亦忽低小秦雍之間碑石多摧碎圜如
鵞卵殆不可曉夫去古益逺古碑存者無什一矣况天
[005-11b]
地陵谷之異乎然則歐陽公趙徳夫洪景伯所録恐今
不可復見也因鈔洪氏𨽻釋附記於此
  跋何博士論後
右何博士備論二十八篇今缺二篇而苻秦論頗有脱
誤又編寫失次未得善本校之宋世士大夫憤於功之
不競而喜論兵如此熙寧間徐僖蕭注熊本沈起之徒
用之而輒敗天子尋以為悔元符政和開邊之議復起
馴致國亡嗚呼兵豈易言哉
[005-12a]
  題仕履重光冊
昔唐尚書左丞孔戣國子司業楊巨源皆以七十去官
韓文公於孔公深歎其賢於人其送楊少尹序比之廣
受二子至想見其去時城外送者道邊觀者蓋愛慕之
至以為不可及而歐陽公思頴之志未嘗一日少忘每
有蹉跎之嘆自謂日漸短心漸迫有志於强健之時未
遂於衰老之後其意亦可悲矣吾崑天方張先生與石
川先生父子皆乞身於方艾之年恩詔有品服之褒廷
[005-12b]
臣有列剡之薦康强壽考放迹名山豈非古今之所難
得者與是巻備載二先生致政始末而海内名卿題識
尤多若前大司冦箬溪顧公大司空南坦劉公方與石
翁為湖南社㑹志同道合其稱許之固宜若大冡宰咸
寧王公以下皆八座卿少之列方翺翔天衢而褒美之
尤不一而足嗟乎士大夫官朝廷常貴乎有髙世逺舉
之志而後能不為爵禄之所羈縻此諸公所以或出或
處之不同莫非所謂同心之言而有味者也
[005-13a]
  題星槎勝覽
余家有星槎勝覽辭多鄙蕪上海陸子淵學士家刻説
海中有其書而加刪潤然余性好聚書獨以為當時所
記雖不文亦不失真存之以待班固范曄之徒為之可
也凡書類是者予皆不憚讐校巻帙垢壞必命童子重
寫蓋余之篤好于書如此己未中秋日
  題瀛涯勝覽
余友周孺允家多藏書予嘗從求星槎集以校家本孺
[005-13b]
允并以此書見示蓋二人同時入番可以相參攷亦時
有古記之所不載者昔文文山自北海渡楊子江便誦
東坡茲遊竒絶冠平生之句入亂礁洋青翠萬疊不可
名状今海南際天萬里其日月風雲山水之殊異惜無
以極其恢詭之辭也己未潮生日書
  題文太史書後
次谷寳藏衡山真蹟六十年幾失而復得之為之甚喜
以此見衡老之重于時而次谷之好尚可愛敬也然衡
[005-14a]
老所稱顧仲瑛事疑非其類真愚遊館閣諸公間與之
倡和乃一時公卿之雅致而金粟道人其髙風殆不可
及如張翥楊維禎柯九思李孝光諸名賢豈江南豪右
之所可籠致也哉衡老蓋率爾酬應之作二事本不可
以相比也
  題張幼于裒文太史巻
文太史既没幼于裒其平日所與尺牘摹之石上太史
尊宿幼于年輩逺不相及而往復勤懇如素交吳中自
[005-14b]
來先後輩相接引類如此故文學淵源逺有承傳非他
郡之所能及也嗟乎士固樂于有所為若夫曠世獨立
仰以追思千載之前俯以望未來之後世其亦可慨也

  題𢎞𤣥先生贊後
𢎞𤣥先生姓秦氏名雲字起和予姨母之夫也婁縣治
吳淞江北而先妣家在江南姊娣同嫁縣城中往來尤
親先妣早棄予少不復能記憶先生追道舊事問之家
[005-15a]
君始知其詳為之流涕家君與先生今年皆七十有六
姨母長一年今皆康健而先妣之沒四十七年矣因書
先生傳贊不勝悲感亦秦風渭陽之志也
  書沈母貞節傳後
笠江先生為沈母貞節傳言其孝慈貞淑女則備矣余
同年友徐子羽與沈氏為姻家為予言母生平未嘗跛
倚不妄言笑其事姑也以姑愛放生遇凡禽鳥為人所
得必買而縱之架食以飼飛鳥飛鳥恒滿於其前母輒
[005-15b]
彷效其姑故其庭中飛鳥常依人不去也長子日就問
學縣中次子日新兼治生産兄弟更衣而出共器而食
四十餘年不聞有間言子羽之言如此賢母之懿徳益
章章矣子羽又言沈氏遇仙人吕洞賓者蓋三世余以
是知仙人之在天地間常乗雲氣千嵗而不化也沈氏
無求於仙而仙者即之其世徳積善之所感有以哉傳
所有不論論其遺事云母姓蔡氏上海沈露之妻年二
十六而寡年五十有司奏旌其門時嘉靖三十八年
[005-16a]
  書冡廬巢燕巻後
石川張大夫在秋官時祁州公年既老矣疏于朝乞歸
養得請于是日侍公于家怡怡嬉嬉不忘孺子之慕居
久之公卒大夫用遺命葬諸邑南横塘之原廬於墓次
有乳燕之祥學士先生髙其行紀述歌咏之者累巻此
贈言之所以録也按古廬居之制在中門之外寢苫枕
塊既虞卒哭柱楣翦屛芐翦不納蓋終始不越于殯宫
而已矣故儒者之論以廬墓為禮之過然予以為天下
[005-16b]
之禮始于人情人情之所至皆可以為禮孝子不忍死
其親徘徊顧戀于松楸狐兔之間而不能歸此可以觀
其情之至而禮之所本若夫宫䄠堊室寢牀之數由之
以起焉耳昔者聖人之為喪禮而取諸大過嗟夫天下
之事苟至于過皆不可以為禮而獨于愛親之心則不
可以紀極故聖人以其過者為禮蓋所以用其情也大
夫蹈禮以致佳祥之集而孚逺近之譽茲豈偶然哉予
自為童子時受知于公所以憐愛之者甚至徳音在耳
[005-17a]
俛仰今昔為之流涕時欲摭公遺事有所論述而未果
于大夫之孝行深有所感竊不自揆序諸末簡云若夫/宫䄠
以下十六字常熟刻本/刪去今依鈔本補之
  跋唐道䖍答友人問疾書
承尊翰下問適入夢中有失酬答僕之賤恙雅與衆異
他人病瘧多氣亂僕茲病瘧神轉清寒熱作而藻思溥
不足復為兄談矣就枕之後一念感慨心雄萬夫應制
之撰述面君之議論原祖宗之綱紀究廟社之安危廷
[005-17b]
諍千言具有條理乃遂蕩清宿惡扶植天常明揚幽沈
剔抉淫蠧事已就緒謝政東歸素願大慰則夜已過分
以此疾不知當屬何門而治之當用何藥也投以神明
之劑止其思慮之淫恐非庸常可與故僕未敢試無妄
之藥也承兄愛厚輒述病原觀畢便擲還小僕勿令世
人知有此怪症也余友唐道䖍以嵗貢待選京師病痁
因友人來問疾答之如此道䖍既殁其家得之篋中噫
士之有所負而不獲施使之至於淫溺為病如此可怨
[005-18a]
也夫而道䖍竟以是卒其可悲也夫
  跋小學古事
余少時初入學見里師必以小學古事為訓時方五六
嵗先生為講蘇子瞻對其母太夫人及許平仲難師之
語竦然知慕之自科舉之習日敝以記誦時文為速化
之術士雖登朝著有不知王祥孟宗張巡許逺為何人
者吾里沈次谷先生憫俗之日薄因演小學古事為歌
詩頗雜以方俗語使閭巷婦女童稚皆能知之古之教
[005-18b]
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民在家朝夕出入于
里門恒受教于塾之師里中之有道徳仕而歸老者為
之師次谷雖不仕亦何愧於古之所謂可以為塾師者

  題王氏舊譜後
王氏之族元末有諱夢聲者自分水來為崑山州儒學
正遂居州之東鄉今州為縣而東鄉隷太倉州太倉之
王于今多在仕籍亦既顯矣夢聲以來其世次可得而
[005-19a]
詳也予姊丈汝康在海東解官還乃有人自越遺王氏
舊譜一巻予閲之率牽合聯綴其為贋本無疑也魏公
大名莘人而岐公自成都華隂徙于舒左丞之出潤州
丹陽而魯齋先生世居烏傷皆逺不相及而乃合成一
圖晉公三子魏公其仲也今魏公獨有其弟旭所謂兄
子衛尉寺丞睦皆沒不見旭之子天章閣待制子野魏
公長子司封之從弟而以為其子岐公之曾大父名求
而以為名鼎其季父光禄卿罕從兄禮部侍郎琪皆知
[005-19b]
名而亦不著此在史傳碑誌班班可考者舛戾如此又
獨取四公像勦宋史之文以為傳而託之名公其他多
可笑不足辨也予妻家王氏其譜亦出太原自魏公十
四世孫&KR2515官平江始為吳人葉文莊公所為次其世為
南戴王氏者有譜一巻皆虞伯生歐陽元功張伯雨之
手書甲寅之嵗為倭夷掠去然其家板本尚存差有証
據吾姊丈有志前世之譜為當别加詢訪可也葉文莊
公最為好古然僅得其五世而蒐輯加詳焉公殁後其
[005-20a]
弟又訪于松江之族復推而上之其難如此蓋自唐譜
學之廢而故家大族迷其先世者多矣可勝嘆哉
  題立嗣辨後
錫命無子而同父弟宜亦未有子故以同祖兄寵之子
能白為子時寵有三子故以能白與錫命子之其理順
矣迨後宜生三子而寵子皆殁議者謂能白當還寵而
宜子當後錫命錫命是以為此辨以為等之兄弟之子
而二十餘年蜾臝式糓之恩不忍更也不忍更者情也
[005-20b]
情之所在即禮也昔諸葛亮取兄瑾子喬為子及亮有
子瞻而恪被誅無嗣亮遣喬還嗣瑾祀錫命今尚無子
與亮異而寵未嘗無子而無孫獨可使能白之子嗣之
庶乎無憾也已
  跋程論後
鄉先逹王文恪公教子弟作論䇿以蘇氏為法近時學
者止取墨巻及書坊間所刻猥雜莫辨惟事剽竊而已
余今所選小録論及墨巻可以為式者然嬾于徧閱惟
[005-21a]
取近科㑹試録及鄉試墨巻不過數十篇學者如能讀
蘇氏之文兼取此以為近格亦不俟乎他求矣
  跋程䇿後
右鄉試程䇿今茲編類頗亦有所刪削蓋國家典章廟
堂謀議及當世施行之務亦或可考于斯起自壬午至
癸卯中間缺軼者十之二三此後亦未及續編也
 
 
[005-21b]
 
 
 
 
 
 
 
 震川集巻五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六
            明 歸有光 撰
 書
  上徐閣老書
四月十四日進士歸有光謹再拜獻書少師相公閤下
有光幸生明公之鄉相望不過百里自少已知嚮仰而
無由得一接其聲光庚子之嵗舉於南都而所試之文
[006-1b]
乃得逹於左右顧稱賞之不置時有獲侍而與聞之者
輒相告以為幸矣子之見知於當世之鉅公長者如此
自後數試於禮部遇明公之親知未嘗不傳道其語以
為寵有光之試又輒不利退而歸耕於野以為古之人
有生同世而不相知者矣有知之而異世者矣不知者
恨其同世知之者恨其異世今獲與明公同世而又知
之而明公方在日月之際有光之蹇拙蔽翳無復自振
以為今已矣無以望明公之門矣是同世而有異世之
[006-2a]
感也往嵗海虞瞿内翰見訪以為子之不遇不足憂即
徐公當國子之進有日矣今幸而適明公之當國又幸
隨多士之末而自獲舉以來幾又二月不一望明公之
輝光此有光之所以食不甘味寢不成寐者也有光嘗
讀易觀消長變更之際雖聖人不能無懼而漢唐宋之
君子每履其際其氣不能不動其色不能不形而天下
不能無驚以疑蓋以少不順而激為大變者有之矣今
明公處之宴然而風俗世道為之潛易如寒暑雨暘之
[006-2b]
至而人不覺此古之大臣之所難也又嘗讀史見漢文
帝疎賈誼之少而問馮唐之老光武下馮衍之賦而隆
桓榮之經兩漢風俗治體超軼後代實在於此今明公
於科舉之際稍示意嚮而海内枯槁之士已于于焉樂
觀明公之化矣於此之時稍有藴抱誰不欲爭自濯磨
以自致於明公不肯沒沒而已也况有光被知于數十
年之前者乎今茲輒有干於閽人者獨以數十年之知
而不一見於明公明公以數十年之知其人而不見其
[006-3a]
一來其亦不能無怪也昔曽舍人鞏上范資政書云士
之願附於門下者多矣使鞏不自别於其間固非鞏之
志亦閤下之所賤也有光素慕鞏者故不量其不能如
鞏而欲學鞏之自别焉平生頗有所撰述去家時不及
裒彚成編槖中得雜稿十九首謹以為䞇明公試覽其
文知其非求於世者也干冒尊嚴伏增惶恐有光再拜
按漢書公孫𢎞傳𢎞為丞相開東閤以延賢人顔師古/注閤小門也正門避掾史出入特開小門以接士故後
世之士上書于尊官稱閤下又唐有宰相入閤故事詳/見五代史嘗見宋板韓文韓公上書皆作閤下無閣下
[006-3b]
也此集崑山本皆作閤下而常熟刻誤作閣下當是但/知閨閤之義而不解有開閤入閤之事遂妄改耳又稱
諱處常熟本皆實填諱而崑山本皆作某字今按/古人文集皆稱名故從常熟本塡諱曾孫莊識
  上瞿侍郎書
有光少年時試白下始識閤下深相慕愛及先後舉於
有司閤下一日奮飛九天之上顧猶不忘布素見其潦
倒常所隠惻往張文隱公為考官閤下與同事榜出而
有光落第見公於邸第公忽忽不樂對客曰吾為國得
士三百人不自喜而以失一士為恨又謂有光曰吾閲
[006-4a]
天下士多矣如子者可謂入水不濡入火不爇者也在
館閣中子之鄉惟瞿太史深知之成都趙孟靜知之公
再為考官再見之其言亦如是又曰吾不能得子二君
者終必能得子矣文隠公殁有光年往嵗徂仕進之心
洛然然猶不敢自廢罷徒以文隠公垂殁惓惓之望亦
恃在朝如閤下相知者有所嚮往耳間得奉顔色閤下
所以接引而加隱惻者尤甚前嵗始獲第適閤下賜告
還鄉孤旅之迹㷀㷀無依隨調為吏吳興夏初入覲還
[006-4b]
幸遇閤下於京口所以道生平慰藉益勤吳興西古鄣
南屬在山水窮僻龍蛇虎豹之與處黽勉二載拊循孤
窮以不負孔子之訓諸姦豪大猾不便者亟騰謗議當
道憐之未加黜謫然羽翼摧殘形神慘沮方圖所以自
解而去因見閤下加奬拔之語以為士固伸於知已自
此意氣復生方將刷飾於塵垢之中奮拔於泥塗之内
振迅於阨塞之區躍然如即拜下風侍君子覽盛徳之
輝光邇者除書忽下觖然失望顧已長貧賤今備朝籍
[006-5a]
為六品官豈求逾分然窺測當道者意嚮蓋薄示之謫
譴而往時讒搆之説益行矣計此時除書之下閤下甫
到京席未及暖國家之議未有所及進賢退不肖之志
未行也夫君命無所逃然朝廷之命官亦量其才器之
所任士君子處世亦自度其力分之所堪而今以為治
縣之不能而使之佐郡非其任也自知夫治縣之不能
而冒以佐郡非所堪也苟而赴之其為自欺而欺君甚
矣天子新即位天下之士起廢者數十人皆出於膏肓
[006-5b]
沈没之中赫然光顯有光自顧垂髫荷先朝教養之恩
貢于成均薦于京兆無嵗不與計偕望天就日之誠白
首而不摧挫先皇帝末年始収之顧今同舉進士者大
半超拔而有光在諸進士之中復不得比數以是知其
命之有所限而才之無用也夫以閤下之知已而有光
不獲自伸則無可望者矣易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
日士之出處進退遲速有幾自非知幾之君子徘徊疑
顧之間其受中傷多矣以閤下之知未及舉而小人讒
[006-6a]
搆之説亟行知君子之道莫勝也其機械且復藏於㝠
㝠之中未知所究安敢望榮進之塗哉夫志士去國不
毁其名荀卿屈原賈生董仲舒之徒去其國而猶全其
名如此四子者生於今之世猶難矣所以復敢瀆於閤
下者非復有望於榮進亦欲使之得全其後世之名而
已夫能愛惜天下之人材不得進而成就之使致其功
抑使退而成就之使不失其名此為閤下知已之大賜
也今已具疏請告以為小官之去就亦當有禮不宜黯
[006-6b]
默以受讒人之搆陷也又在縣時獲保舉者二應建儲
詔得恩封欲求勅命願一言主者使先人䝉恩地下人
子之志願畢矣無任懇戀之至不宣有光再拜
  上萬侍郎書
居京師荷䝉垂盼念三十餘年故知殊不以地望逾絶
而少變而大臣好賢樂善休休有容之度非今世之所
宜有也有光是以亦不自嫌外以成盛徳髙誼之名令
海内之人見之有光晚得一第受命出宰百里才不迨
[006-7a]
志動與時忤然一念為民不敢自墮於㝠㝠之中拊循
勞徠使鰥寡不失其職發於誠然鬼神所知使在建武
之世宜有封侯爵賞之望今被挫詘如此良可憫惻流
言朋興從而信之者十九小民之情何以能自逹於朝
廷賴閤下桑梓連壤所聞所見獨深知而信之時人以
有光徒讀書無用又老大不能與後來英俊馳騁妄自
測儗不待問而自以為甄别已有定論矣夫監郡之於
有司之賢不肖多從意度又取信於所使咨訪之人秪
[006-7b]
如不覩其人之面望其影而定其長短妍醜亦無當矣
如又加以私情愛憎又如所謂流言者使伯夷申徒狄
復生於今亦不免於世之塵垢非餓死抱石不能自明
也昨者大計羣吏僅免下考今已見謂不能為吏又使
匍匐於州縣使益困迫而失其所性輾轉狼狽不復能
自振於羣毁之中夫以朝廷愛惜人才當使之無失其
所如有光垂老不肯自摧挫以求進於天子之科目至
三十年而不退却一旦得之使之從百執事齒於下列
[006-8a]
不敢望公孫丞相桓少傅僅如馮都尉白首郎署亦足
以少答天下之士彈冠振衣願立於朝之志矣今之時
獨貴少俊耳漢李太尉嘗薦樊英等以為一日朝㑹見
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以備顧問者悵然
為時惜之有光顧何敢自列於昔賢之所薦而番番良
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以為國家用老成長厚之風此
亦當今公卿大臣之所宜留意者也有光今已摧殘至
此夫士之所負者氣耳於其氣之方盛自以古人之功
[006-8b]
業不足為其稍歉則猶欲比肩於今人其又歉則視今
人已不可及矣方其久詘於科試得一第為州縣吏已
為逾分今則顧念養生之計欲得郡文學已復不可望
計已無聊當引而去之譬行舟於水值風水之順快可
以一瀉千里至於逆浪排天篙橧俱失前進不止未有
不没溺者也不於此時求住泊之所當何所之乎茲復
有瀆於閤下者自以禽鳥猶愛其羽修身潔行白首為
小人所敗如此人者不徒欲窮其當世之禄位而又欲
[006-9a]
窮其後世之名故自托於閤下之知得一言明白則萬
口不足以敗之假令數百人見譽而閤下未之許不足
喜也假令數百人見毁而閤下許之不足惴也故大人
君子一言天下後世以為準有光甘自放廢得從荀卿
屈原之後矣今茲遣人北上為請先人勅命及上解官
疏并道所以輕於冒瀆無任惶悚不宣
  上王都御史書
有光聞天下之人材其為君子小人皆有一定之性古
[006-9b]
之所謂知人者非苟知之而已也始知其如此則其終
身不能易也伯樂之於馬卞和之於玉如令馬非絶塵
玉非連城二人者必不顧如令二人者顧之而馬與玉
豈有變哉馬與玉而有變則天下亦不號為伯樂卞和
矣故以為人之賢不肖有定而古之知人者決於一見
而終其身不易彼有改節易操者必其始非真性有矯
而為之者特其號為知人者之不至焉耳孔子曰舉爾
所知蓋謂已知之矣則其舉之不疑也故大臣之相其
[006-10a]
君其平日常有意於天下之人材一旦而任事權而舉
平日之所知蓋優然而有餘是以能佐國家成光明之
業其聲名永與天地無窮若夫取之於臨時處極貴之
地而欲以週知天下之人材不能如其取於素之為裕
也有光不材不敢附於當世之賢者念始初閤下為縣
時相知最深蓋不謂其不肖也閤下清明直亮少所許
可而獨於有光而加顧自此閤下為郡二千石敡歴外
省及陞中丞治河漕濟州淮揚間有光數往來京師道
[006-10b]
所歴閤下未嘗不垂顧念閤下非有私於有光以為為
國家急於當世之人材如此前嵗得舉進士閤下方召入
為司徒時與諸進士旅見閤下獨加禮異於尋常今嵗
入覲閤下府第深嚴有光一再見然不拒逆而進之閤
下不以綦貴輕天下之士而猶惓惓於其素知者如此
有光自以諸生文學不辦治縣而事多泥古與世乖忤
監郡及臺省大吏無相知者其考宜殿而獨免於過謫
則閤下之於有光信乎如古人所謂的然昭晰自斷於
[006-11a]
内而了於㝠㝠之中此士之所以伸於知已者也然不
能不惴惴自懼恐其有改節易操而有負於閤下者有
光之為縣不敢自附古人然惟䕶持小民而姦豪大猾
多所不便遂騰謗議顧今小民之情不聞於上故有光
之受讒搆無已夫今銓部之所取信者監郡監郡之刺
舉未盡出於公與明漢人有言陛下以使者為腹心使
者以從事為耳目尚書之平而决於百石之吏此亦今
世之弊也且監郡所薦舉無不極其褒美語其治行雖
[006-11b]
古之龔黄卓魯不能有加然古之吏皆積久而成今並
布衣諸生少年逺者僅二載何治之卓卓如此夫果能
如此則其縣治矣何遷代之後其彫殘猶故也如此則
考其舉刺亦有類於謾欺者矣况監郡之外復有采取
流言飛文一被口語無自全者閤下清徳重望彈壓百
吏凛然風裁監郡者不敢為欺謾其刺舉必公與明其
讒説亦無自至于臺省然唐虞之世賢聖在朝猶有讒
説壬人以周之盛而寺人畏讒則雖登明選公舉世咸
[006-12a]
仰閤下贊翊聖朝之盛而寧獨無有光前之所論者念
三十餘年受知於閤下今仕塗顛隕於鑠金毁骨之日
至閤下務委曲而全濟之此所以有伯樂卞和之喻也
又念前世宰相未嘗隔天下之士世多議韓退之上宰
相書然退之非重爵禄者顧三代之盛上下之交常
通而於吾君吾相有可以情告者如王介甫平生髙介
天子之所不能屈當其窮而上宰相之書自言其勢之
所宜憐者不諱也况有光以閤下之素知若有所隠而
[006-12b]
不告不又幾於有負於閤下哉自古一士之不遇至㣲
而後之人追論其世乃以一士之故而歸咎於當世之
公卿大臣者多矣今日之遷自於銓部非閤下之所及
知第以為縣既已無状復勉而佐郡益違其性而志氣
衰沮如敗軍之將没世不復欲從閤下乞改一文學博
士之官以養老親顧自初登第時已有此意恥於求乞
而有所不敢若至今日乃言之似近於時窮勢迫慕戀
禄位而不知止故敢以不肖之軀求解而去官雖微而
[006-13a]
出處進退宜明是以竊有求於閤下使知有光之仕宦
雖顛倒狼狽未嘗有負於閤下平日之知伏惟憐而哀
之使得全其身名以去不墮落於讒人之口不勝幸甚
瀆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此文崑山常熟二本大異以/今觀之常熟本辭太峻崑刻
當是定本今從之中一段抄本與常熟本同今附録之/有負于閤下者之下云昨在京師今萬宗伯同年鄉舉
也萬公陽羨人與有光所治連界嘗竊問萬公曰公以/我治縣何如萬公曰君治縣無他獨小民無不愛君耳
有光謝曰得一言可以無愧萬公當世賢者非相欺也/有此七十四字而有光之為縣不敢自附古人至遂騰
謗議三十字却無之蓋初/本改本不同姑兩存之
[006-13b]
  上髙閣老書
有光竊惟天下之事變不可測而其勢之所趨必有端
而可見古之所謂大臣者必能黙察其微而制之於無
迹故天下常固而不傾微不能制制之於既形事已然
而後持之猶可以力振而不至於亂夫惟有天下之材
與氣足以運量一世而不肯隨時委靡者為能然夫不
制之於微者非其不能也方其時而任未及我也迨其
既形而及我不能制之於其微而制之於其形則視其
[006-14a]
微者為力尤難而後見君子之材與氣夫如是故天下
之勢方且將渙而復濟其權方且四出而有以収之天
下宴然饗其治安非古之大臣何以能此自古天下無
二百年無事者先皇帝厭代新天子承綂繼緒四海之
内忻然望治此世道升降之機也若求其微而制之則
當在先皇帝之世矣今不敢論其微而論其形夫天下
神器不可失也天子之大臣能為天子持其權不使至
於旁落朝廷清明宫府一體而後天下之事使之左則
[006-14b]
左使之右則右惟吾之所為以求承平之理若其權稍
落而不収則天下之事無一可為者矣天子新即位進
用二三大臣而明公為首天下莫不翹跂以望明公今
日之所弛張錯注而今天下之勢已形矣天子端冕深
宫而以萬幾責成臣下聖度曠然有天道為而不宰之
盛徳然其權恐有窺竊於其旁者書曰兢兢業業一日
二日萬幾又曰凛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此所望於明公
朝夕陳戒於吾君者明公一日釋位而去天下愀然失
[006-15a]
望以為天下之勢莫能為天子持之也且今天下之治
體可知矣世之説者以為三代各有所尚而我國家之
政尚嚴蓋未有考其實者太祖承勝國之後其嚴有時
而用自永樂以後大抵朝廷之政日趨於寛歴五聖至
于孝宗仁恩淪浹號為本朝極盛武宗之時宦佞盈朝
盜賊陸梁强藩竊發天下號稱多故而元氣未索則以
國家百餘年至我孝皇培養之深也先皇帝威福自操
廷臣時有誅戮而天下之治未嘗不在於寛今天子仁
[006-15b]
恕慈愛天下莫不聞而朝廷之政反若急促而無聊近
衰世之風此不可不憂也夫祖宗之法未有可以輕變
者宋至熙寧之世承積弊之後當宜改絃更張之日神
祖以英睿間世之資銳然有為始用王荆公為新法而
天下之士羣起而爭之君臣力行不顧沿至紹聖以後
之紛紛而國勢遂不可為今日朝廷遵守成憲未嘗下
一令更一事而使者所至日求變法遂至朝令夕改國
異家殊凡祖宗均田賦役之政著在令甲者悉非其舊
[006-16a]
矣宋之君臣相與力排天下之議以求變法以天子宰
相之勢終不能以力勝天下而刼持以必行今一使者
輒能改祖宗之法行之一省天下轉相慕效國家典憲
蕩然生民惶惶未有所定且廷臣建言者爭出一事為新
竒可喜之論鑚求刻盩無所不至公卿懼違其意每輒
下所司行之大氐皆希合當世以為迫促之政民何以
堪之嘉靖累數十年不赦改元一赦此天地解而雷雨
作曠世之恩也有司拘牽文義罪人不得赦者什五免
[006-16b]
租之文虚被而遣使旁午誅求更甚於前謂之理財而
財愈乏謂之治兵而兵愈耗謂之馭吏而詼詭佞捷姦
諛嵬瑣者爭先而為謾欺有廉察之虚名而售排陷之
險計有薦舉之浮詞而致結納之私情有幹辦之小能
而行速化之謬巧今天下之勢既未有所持而政之紛
紛如此一切歸於刻盩而財匱兵弱吏弊而夷狄窺伺
盜賊縱横率束手而無策徒以支吾目前為不終月之
計故有光謂今天下之勢不能制之於微而制之於形
[006-17a]
必有天下之材氣負天下之重望如明公而後能當之
今明公優游謝事以坐觀天下之變是豈天子所以首
擢明公與天下之所以望之之切乎昔者嘗奉明公之
教謂讀易而深有得於消長進退之理竊謂明公以此
行于一身可也若六十四卦天道之運週環無窮而乾
復姤坤一否一泰一損一益世道之升降在明公不可
辭也有光仕進屯蹇九試於禮部晩為明公所甄録而
黽勉為吏以古人自期不敢負明公之教行之二載湖
[006-17b]
山夷鬼之鄉頗知信嚮而動與時忤排搆乗之明公嘗
語及往時興化守之被讒至廷論以發小人之姦状今
讒口方張孤危之迹無大人君子以為之依自分無所
復用於世已投劾而歸欲以餘年發明先聖之遺書又
面受明公論春秋之大㫖即當從事此書稍加論述俟
有所成重趼造門以求是正惟明公不拒而進之方遣
人赴都求請勅命併上乞骸骨疏特迂道候起居輕瀆
威重無任隕越惶恐之至
[006-18a]
  上趙閣老書
有光自少應舉連蹇不遇常恨生當太平之盛徒抱無
窮之志而年往嵗徂㷀然無所嚮往時張文隱公知之
時時稱之於人張公垂殁以不能薦逹為恨然有光嘗
侍於公間聞公論當世之士獨亟稱明公謂不惟於文
章絶出他時為國家建𢎞業者終有賴焉有光之鄉人
在明公門下者亦頗言鄙人姓名為明公之所垂記雖
以文隱公之故然士固有相知者則有不待付授言語
[006-18b]
相屬而相契合者矣㑹明公忤時宰屛居西蜀者十餘
年有光始獲舉進士在京師思明公而不可見徒念岷
峨之髙江水之長悵然而歎幸與明公生同時而顧無
由一見以為今世則已矣徒若讀書而慕古人於百世
之下夫古之人往矣而以為能知我者何也蓋以我之
知之而知古人之生於今必能知我也明公之知之則
且同時矣而不得一見猶若異世然此有光之所歎恨
也既而為吏越中明公始復登朝及入覲以為可以得
[006-19a]
見矣而明公又以南邁有光時尚在京師一日天子忽
出手詔還明公於朝是時海内之士試都下者四五千
人皆歎天子之明聖能知人如此明公能自結于天子
之知如此有光又私自喜道之將行也文隱公之知人
不謬也有光之羈窮得所依歸也當是時官程迫促又
不能迎拜明公於馬首昨春自越還遇瞿文懿公於鄉
言入朝時與明公嘗以鄙人為薦有惑於流言者從中
毁之瞿公因言今世薦士之難吾與趙公知子深矣力
[006-19b]
足以薦士矣尚格而不行語畢黯然不樂者久之夫瞿
公鄉里遊從之舊耳目日相接固宜其不能忘明公在
萬里之外偶知於數十年之前其不能忘而汲汲如此
求之於古未有其比也茲以入賀來聞京師人皆道明
公數相薦引之語乃益自感傷以為百世之下士之不
遇而聞明公之於有光如此亦當有感慨而悲泣者矣
今以有光數十年之嚮慕一旦得見令人不復徒念岷
峨之髙江水之長矣此生幸甚第以日月逾邁若弗云
[006-20a]
來自顧其中枵然無可以為世用者而州郡之職又非
其所任孔子曰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有光於今日益恐有負於明公之知進退惶悸伏惟明
公有以處之又竊謂君子之所以無求於世者有二蓋
不知我者不當以求既不知我矣强求之未有能知也
知求之而無益故不求也知我者不必以求既知我矣
無待於求之苟待於求之則非知也故不必求也夫然
則明公已知之矣今所以復有言者以往年為吏差知
[006-20b]
自愛亦自謂能使鰥寡孤獨不失其所顧不惟勞効不
得上聞而持衡之人用一人之言格天下之士使士之
有志不負朝廷為生民計者徒以不能詭隨趨附横被
中傷乃令晻蔽殁世而不見使後之欲為循良者以為
戒何以厚天下風俗而返漢代長者之風此尤可痛也
人才之在世有難言者以小才而議大謀必厚訾以邪
人而察莊士必重誣如使賈誼董仲舒陸䞇之徒生於
今之世必不能與時文薄伎爭長矣汲黯鄭當時之治
[006-21a]
郡必以無能見罷矣惡直醜正羣飛刺天屈子之直行
而受謗荀卿之大儒而逃讒蕭望之之經師而拘持必
不免矣巧捷者自進長厚者自詘寡淺者自升崇竑者
自晦此卓&KR1400竒偉之士所以不見於世而天下之所以
憂乏才者以此茲者天子特以明公為相復改任銓部
詔㫖皆從中出天下想望丰采士莫不鼓舞踴躍自矜
奮明公必有以把握天下之大機與二三元老經綸密
勿同心一徳凡所施為注措上以仰答聖天子之知下
[006-21b]
以慰天下士大夫生民之望若古之巫咸傅説回斡元
化昭掲日月光輔中興流聲名於史䇿時者難得而易
失遭時際㑹亦何容易有光自度已無用於世而區區
所見如此畧為明公陳之非為一身之進退也若身之
進退則在明公而已矣若使狸搏牛使虎捕䑕固所不
可至謂憐其無用姑使之苟一日之禄如先王之世所
以處侏儒戚施聾瞽之人者亦非有光之所安也君子
伸於知已而詘於不知已是以冒瀆而忘其僣越焉此/文
[006-22a]
舊刻刪去五十餘/字今從鈔本正之
 
 
 
 
 
 
 
[006-22b]
 
 
 
 
 
 
 
 震川集巻六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七
            明 歸有光 撰
 書
  上宋明府書
竊惟明府莅任以來布以公平之政杜請謁之私此明
府行古人之道也有光豈敢以今世之人自處然所以
數數有凟于左右者聞之新宫災子產三日哭防墓不
[007-1b]
修孔子泫然流涕今先世之塋為姦民窟穴樹木已盡
斬刈垣表已盡平夷神道壅絶祭享無塗窀穸之旁穿
方殆遍壙埌之表灰埃蓬勃幽靈憤恨曽不及馬醫夏
畦之鬼有莫大之責負不孝之名不可一日自立于世
此所以食不甘味卧不安寢者也向者幸垂眀聼勒令
掃除徳意甚厚奈盤據之徒多是衙門老役合併數家
設為厚餌誘買族人以為地主雖有明限安堵如故此
等之人蔑人子孫據其墳墓恬然如此所以明府有施
[007-2a]
及泉壤之恩而至今壅而未施也律于發塜之條如知
情買賣器物磚石薰狸平園之類纎悉必具先王豈以
死者之故而病生者哉蓋愛吾之親故愛人之親也敬
吾之親故敬人之親也不如是則孝子仁人之情有所
鬰而不遂含忿積恨復仇相殺之事必多于天下矣昔
栁子厚在嶺外獨謂先墓無主晝夜哀號懼毁傷松栢
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楊文貞公居京師遺宗人子
弟書惟以墓木為念鄉先逹司馬虞公每歸省未及到
[007-2b]
家先造塜上有光不肖為世所棄幸守墳廬而城闉之
内步武之間坏土不保非特樵牧之害狐兎之傷而已
又念宗門零落而諸父兄尚守殘經服儒衣冠三世之丘
隴坐視毁傷曽不泚然俛仰天地亦何顏乎惟明府哀
念焉
  上方叅政書
月日鄉貢進士歸有光再拜上書行省大人執事㳟惟
執事以碩徳崇望特膺簡命分司圻甸葢近世行省宰
[007-3a]
相之職而於古則君陳畢公保釐之任也古之君子自
其平居為小官之時以至於卿相其身之所至常必欲
識天下之賢人才士不必其職分之所當而其心未甞
一日而忘也三吳古稱人才之地執事之來葢已數月
其亦可以知其人矣而未聞焉夫豈無其人亦或時勢
有所不暇于此也有光讀書學聖人之道有年矣有司
不以其不肖貢於禮部屡進而屢詘然而天子之大臣
往往亦知其為人欲一見之而卒不敢見也以為士之
[007-3b]
所守者在是也而天子之大臣乃不以為罪而亟稱之
於人則有光之所以自信者其又可知也今自執事開
府以來不肖之跡兩及門矣執事亦察其有所為耶去
嵗鄉里惡少妄引户籍無端之辭以相鈎䧟當此之時
有光蓋以罪人見也執事不以為罪人而使之揖讓于
庭以盡其所欲言以此見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而有
司者不察以為上官所受之詞如此告者必直被告者
必負方欲攟摭以入其罪而無所得則蔽之以逃竄之
[007-4a]
罪誠以數十人之所告無所當也而上官之人又不可
以罪則於其間苟得一罪以為可以解而已矣其於愛
惜人才培養士氣未甞念及也反令無賴小人得氣以
去善人喑啞如此可為太息矣執事于獄詞之上亦有
所疑焉而不欲變者豈非以事體纎微更為囘駁非所
以委任有司之意此又古之大臣之度如此也今者復
有廹切之情告於執事伏惟少垂察焉孟子曰同室有
鬭者被髮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鬭者雖閉户可也
[007-4b]
今非鄉鄰之踈而有同室之戚重以孤寡㷀然氣勢無
依熇熇之慘懸命晷刻苟得一言以聞於明公之前以
救其垂絶之命雖被戮辱不敢以自諉也然此亦今世
之人苟可以自諉者也明公可以知其無所為矣往者
夏忠靖公周文襄公之在吳也入與天子唯諾於殿庭
出與小民從容問難以求其瘼如家人父子而後天下
之人知朝廷之近而天子之親也故曰庶民近天子之
光又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若二公可謂大臣矣
[007-5a]
今之有司乃小民望之所謂如天如神明者也由此言
之所謂大臣者非明公而誰天下無道亂獄滋豐貨賄
多有孔子作春秋明一王法莒牟夷邾庶其黒肱區區
竊土地為穿窬之事皆具文而直書之誠以風俗世教
之所係雖微而不可忽也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明主罔
與成厥功有光今所陳亦所以求盡匹夫匹婦之情於
明公之前而已矣明公毋罪其凟焉
  答唐䖍伯書
[007-5b]
有光啓虔伯足下向日張氏女子事因一時入心憤憤竊
恃知愛輙移書相曉欲望少伸匹婦之寃僕愚且賤平
生未甞敢與有司之政也兹復承教以所不及顧愚何
敢復言但吾兄致疑於其間者竊恐惑於先入之言而
未察於衆人之論大率安亭數百户自七八十嵗老翁
下至三尺童子言烈婦之寃有詳有畧其謂守義而死
一也言諸兇之惡有詳有畧其謂朋滛殺人一也至於
當時下手惡少主名自在明察之官反覆叅訊可得其
[007-6a]
情實况以十二嵗女奴為佐誣據以成獄豈有寃者夫
四五兇人挾滛姑以為主共殺一女子如屠犬豕往來
蹤跡口語籍籍豈為難察之獄天道昭然暗室屋漏誰
謂無人知之哉所慮獄詞叅錯終得逃死亦恐非的然
之見僕以為一吏胥之事耳今天下斷獄有不得其情
者矣未有不得于詞者也情苟得矣何患於詞之不定
諸兇因奸強逼而殺雖其始謀奸而非謀殺其後實謀
殺而不止謀奸何謂非同謀律有造意同謀之文何謂
[007-6b]
非律意天下之事當一觀以曠然度外之見若夫拘攣
顧慮牽於流俗之説情可賞矣而曰法不應賞情可罰
矣而曰法不應罰往往支離膠擾節目日多刑賞乖錯
徒為文具人心世道日趨于下真可歎也或又疑烈婦
之死以羣兇之威力不能保其不汚夫烈婦苟失節矣
必不至於死誠死矣一死自足以明之今號為丈夫者
媕阿脂韋小小利害遂以瀾倒區區婦女抗志於羣汚
之中卒以死殉然復云云真所謂好議論不樂成人之
[007-7a]
美如此天地正氣淪沒㡬盡僅僅見於婦女之間吾軰
宜培植之使之昌大不宜沮抑之使之銷鑠此等闗係
世道不淺若使為善者以幽微而不錄為惡者以便文
自營脱禍則天下之亂何所極哉前書倉卒頗有牴牾
今續上記事一首稍為詳覈此皆出于衆人之論僕初
無喜怒於其間顧以為天下之公理如此耳所望吾兄
共成此鄉邦之美事然亦顧其力之所及者為之而已
草草不次此文抄本與常熟本大異覺抄本勝今從之/惟挾滛姑以為主卒以死殉此十字抄本所
[007-7b]
無今從/常熟本
  與李浩卿書
益舟還備道諸公之義舉欣慰欣慰向日紛紛只為元
兇漏網烈婦受誣此千古之恨以此發憤更不思及其
他今諸公既如此旌揚則此女當暴白於天下誠大快
也僕與此里之人忽見天清日明更亦復有何事哉僕
與足下數十年相知未甞不黯黯而居默默而處今日
豈欲掲日月求聲譽於海濵草野之中惟記事一首乃
[007-8a]
僕自以為必可傳者少好史漢未甞遇可以發吾意者
獨此女差強人意又耳聞目見據而書之稍得其實但世
人知文者絶少要以示千百世之後耳益舟云䖍伯亦
疑此文與獄詞不相合此殊不可解足下可取熟勘豈
有不合者况史家自宜直筆豈可窺時人向背如是則
古無南史董狐矣張燿前日已有印板僕已囑其勿遽
出令收在益舟家送去二册大率為相知者不宜秘之
即如前兩書亦然但亦望且勿示人恐亦為不知者所
[007-8b]
議耳昨已作書道此意為即欲西還恐不能即見足下
復為縷縷本意只為烈婦其餘皆是未莭僕雖遭人唾
罵亦不須復計也為知己者故不覺多言至此
  與嘉定諸友書
有光頓首諸公足下僕為奔車所傷苦腰痛久臥城中
比因亢旱家人乏食扶曵到安亭見里中人爭言張烈
婦事驚惋累日嗟乎烈婦已矣今日彰善癉惡固有司
之事而發揚之以助有司之不及者亦諸君子之責也
[007-9a]
聞貴邑張侯慨然欲正為惡者之罪且將申明旌别之
典衆庶欣欣有望兹者獄久不决而檢騐之官屢出竊
恐元兇漏網而烈婦之心迹無以自明僕之不佞得托
交於下風夙欽諸公之高誼以為可以明白頌言之者
唯諸公而已竊望於釋菜都講之餘不恤一言以伸烈
婦之寃以救東南數千里之旱唯諸公留意焉而或者
之論以為致人於生可也致人於死仁人之所不為也
不思生者可念則死者何辜烈婦之死極其慘酷凡有
[007-9b]
人心者皆欲臠而食之元惡大憝暴戾恣睢據人之室
竊人之財殺人之婦此而不誅則人將相食國家之典
法亦為無用矣或又以為賞罰有司之典士不得而與
焉夫平常一政事無所與可也邑有大寃大獄有司方
垂公明之聼而士懐隠默之心則亦無貴於士矣居今
之世耳目所及可以忿疾者何限顧非力之所及則已
僕以為烈婦之事諸公有可言之義輙縁春秋之義以
責諸公又恐道逺諸公不能詳敢述所聞云
[007-10a]
  與殷徐陸三子書此首本當入尺牘因與前/三書是一事故遂附其後
頃造精廬獲奉風㫖廹于晷刻言别悵悵承及貞女事
諸君子慨然有烈丈夫之風愛莫助之再奉記事一首
前所述頗踈畧當以此為證此皆得之衆論無一語粧
飾但不知于史法何如耳少時讀書見古莭義事莫不
慨然歎息泣下沾襟恨其異世不得同時至於今者著
于耳目乃更旁視遲疑如不切已豈捐軀之義無取於
當年英烈之風獨隆於往代耶秋暑未得一面餘惟自
[007-10b]

  答俞質甫書
人至得初一日所惠書感激壯厲三復浪然雪涕嗟乎
質甫則既知之矣豈待于千百世之後耶僕自謂處下
賤之地如喑啞聾瞶了無所知與乃分之宜昨偶發憤
一言不幸遂有喜事之名然實在于耳目之地臨時感
觸出于意之所誠然而不能已者僕又必欲得足下發
其幽光施之論述非特求繪藻之工為文章纚纚然觀
[007-11a]
美矜炫于世而已顧其志意有足深悲者栢舟緑衣之
篇彼其人所處以今日視之尚為人道之常而作者為
之憂傷怨憤反復嘆息蓋深悼其不幸而美其志意之
不倫聖人遂因而存之以為千百世之法况今日之變
萬萬于此故欲與足下顯其行事使千百世之後畧知
今世之人亦有出于栢舟緑衣女子之上者雖攸斁彛
倫反道敗徳怐愗煩寃而天下之公理猶在人心不至
泯滅澌盡而天地之所以不至覆墜者有此耳詩曰我
[007-11b]
躬不閲遑恤我後夫彼已甘就屠剔剖割以遂其志此
豈有顧于後世之榮名者要之僕與足下之心如此而
已如足下卒為撝讓僕何望焉
  與宣仲濟書
有光頓首仲濟足下自足下之寓吾崑山也僕始得一
見以為温然君子既而聞宣烈婦之事益慨歎以為此即
向所見宣王之姊也及觀足下所撰述數百言凛然如
見其人又喜烈婦之有弟可托以不朽也僕向許作傳
[007-12a]
因循未及論次兹當逺役須俟少暇為之夫烈婦之所
自立者難矣此理在天地間昭昭耿耿千萬年不滅傳
與不傳此是吾輩事耳如烈婦則何暇於此向與浩卿
語及旌表令人憤懣使者徒知藉天子命作威福寧復
知紀綱風化為何物此亦非一日矣然龍逢比干當時
亦何甞旌表哉人去草草明當奉晤不一
  答顧伯剛書
有光頓首伯剛足下比承厚意非言所能謝更辱教誨
[007-12b]
以順應之説捧讀數過深用歎服論語之書孔子與其
門人論學者最詳其答諸子之問仁曰非禮勿視非禮
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曰其言也訒出門如見大賔
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皆自其用處言之
未甞塊然獨守此心也易大傳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
矣人心本與天地為一三代以後直為不能易簡不能
與天地相似日用動作至於所以為天下國家往往増
私長智用計用數無非吾性之贅疣故其治也非三代
[007-13a]
之治而其亂也其極至於三代之所未甞有來教推順
應之説而以禪授放伐言之可謂發明無遺藴矣但以
忠恕於一貫有精粗之異竊恐猶有所未安所謂吾道
一以貫之孔子之所以為一者蓋特有所指而未發其
實指忠恕而為言也曽子因門人未達始復明言之若
言夫子之道只是忠恕一件以貫之耳無他道也子貢
問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恕所以終身行之
即忠恕所以一以貫之也豈可區别為聖人之一貫而
[007-13b]
謂之精學者之忠恕而謂之粗哉忠恕本無聖賢之别
而在學者工夫分界自有生熟之殊賢人所以近於聖
人聖人之所以與天為一即此忠恕而已子貢曰我不
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此子貢能服膺夫
子之教而行之故夫子深喜之而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先儒乃以為非子貢所及忠恕之事苟子貢不能及而
何望於後之學者道之在天下易簡而已聖人則從容
自中乎道學者則孳孳修復乎此均之盡乎心而已所
[007-14a]
謂充拓得去天地變化草木蕃其實一忠恕也故一以
貫之而後可以終身行之豈可斷截忠恕二字顓獨以
為學者之事耶承下問懇懇併以鄙見請質焉有光白
  與潘子實書
有光頓首子實足下頃到山中登萬峯得足下讀書處
徘徊惆悵不能自歸深山荒寂無與晤言意之所至獨
往獨來思古之人而不得見往往悲歌感慨至于淚下
科舉之學驅一世於利禄之中而成一畨人材世道其
[007-14b]
敝已甚士方沒首濡溺于其間無復知有人生當為之
事榮辱得䘮纒綿縈繫不可脱解以至老死而不悟足
下獨卓然不惑痛流俗之沉迷勤勤懇懇欲追古賢人
志士之所為考論聖人之遺經於千百載之下以僕之
無似至厪誨語累數百言感發之餘豈敢終自廢棄又
竊謂經學至宋而大明今宋儒之書具在而何明經者
之少也夫經非一世之書亦非一人之見所能定而學
者固守沉溺而不化甚者又好高自大聼其言汪洋恣
[007-15a]
肆而無所折衷此今世之通患也故欲明經者不求聖
人之心而區區於言語之間好同而尚異則聖人之志
愈不可得而見矣足下之高明必有以警憒憒者無惜
教我幸甚
  示徐生書
徐生倬學于余四年矣世學之卑志在科舉為第一事
天下豪傑方揚眉瞬目羣然求止于是生非為科舉文
不以從予予不為科舉文亦無由得生然予之期于生
[007-15b]
者世未之知也今年正月予逰金陵生為書數百言汲
汲乎恐其志之不遂而憂予之去而失所助也予未有
以答及是予將計偕北上生愈不自聊賴復為書乞所
以為學者夫聖人之道其迹載于六經其本具于吾心
本以主之迹以徴之燦然炳然無庸言矣心之䝉弗亟
開而假於格致之功是故學以徴諸迹也迹之著莫六
經若也六經之言何其簡而易也不能平心以求之而
别求講説别求功效無怪乎言語之支而蹊徑之旁出
[007-16a]
也生其敏勵以翼志靜默以養實檢約以逺恥凝神定
氣於千載之上六經之道必有見乎其心矣苟唯浮逞
譁曄與庸同事而口舌是恣曰吾有以異于人人則非
獨生欺予予亦欺生也因書以勉生且以貽二三子
  山舎示學者
有光踈魯寡聞藝能無效諸君不鄙相從於此竊以為
科舉之學志於得而已矣然亦無可必得之理諸君皆
禀父兄之命而來有光固不敢别為高逺以相駭眩第
[007-16b]
今所學者雖曰舉業而所讀者即聖人之書所稱述者
即聖人之道所推衍論綴者即聖人之緒言無非所以
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事而出于吾心之理夫取
吾心之理而日夜陳説於吾前獨能頑然無慨於中乎
願諸君相與悉心研究毋事口耳剽竊以吾心之理而
㑹書之意以書之㫖而證吾心之理則本原洞然意趣
融液舉筆為文辭達義精去有司之程度亦不逺矣近
來一種俗學習為記誦套子往往能取高第淺中之徒
[007-17a]
轉相放效更以通經學古為拙則區區與諸君論此於
荒山寂漠之濵其不為所嗤笑者㡬希然惟此學流傳
敗壊人材其於世道為害不淺夫終日呻吟不知聖人
之書為何物明言而公叛之徒以為攫取榮利之資要
之窮達有命又不可必得其得之者亦不過酣豢富貴
蕩無亷恥之限雖極顯榮祗為父母郷里之羞願與諸
君深戒之也舊刻入書類又或有移置别集尺牘中今/按此蓋榜示學者非書牘也然無所附麗
以其㫖與前二/首相類姑仍舊
[007-17b]
  與陸太常書
前在京師天下士待選吏部者幾千人莫不相慶幸以
為當今選用至公請托不行士以賕通者無道進海内
清平可望以陸公之在銓曺也及執事為太常尋以言
罷天下之士莫不觖然失望僕山野迂愚之人居京師
不知造請而吏部門第嚴扄雖有敬仰之心亦無由而
至焉幸拜今命于内庭始得望見又得隨行于露寒鳷
鵲之間執事不鄙為道生平相知之素及相汲引之意
[007-18a]
言雖不行而受執事之賜多矣執事又過稱其文有司
馬子長之風子長更數千年無人可及亦無人能知之
僕少好其書以為獨有所悟而怪近世數代之史卑鄙
凡猥不足復自振甞有志規摹前人之述作稍為删定
以成一家之言而汩沒廢棄今老矣恐此事遂已也瞻
望咫尺未遑詣見嵗忽云暮感愴知己之言特人申候
草草不盡
  與趙子舉書
[007-18b]
丁未嵗龍老主考吾兄在刑曺得承欵晤至庚戌吾兄
以艱去遂不復相見龍老復主考撤簾後僕見之里第
時孫祭酒在坐相與嘆息臨送出門有不能相舎之意
京師諸公皆云龍老兩主考不以子為拙而每以失子
為恨此古人之所難矣龍老云逝以龍老之心為心者
惟有吾兄而已不自意間濶如此二十餘年來如墮淵
海沉沒至底平生倔強亦無有望世人相憐之意而不
能忘情于兄者思龍老不得見也自别後龍老既亡以
[007-19a]
為大戚而妻子相繼天歿江上之居尋遭倭奴剽掠遂
棄之荆棘中薄田嵗不収重有輸糧之累祖父土尚未
即窆而先人復以去年四月中沒五内痛割齊斬之不
𦵏者殆至五六亦人世之所未有也獨愛嗜古人書今
皆已荒廢甞于汴中得周易集解因悟古人象數之學
微見其端亦復不能究竟近世多欲重修宋史以為其
簡帙之多夫苟辭事相當理所宜多何厭于多僕于此
書頗見其當修者以為不在于此有志數年而書籍無
[007-19b]
從借考紙筆亦未易措辦恐此事亦遂茫然矣王城兄
有滇南之行道經貴陽必獲相見托此為問鄉里故舊
如玉城長者亦不可多得吾兄奉璽書殿此南服有分
陜之重望譽日隆不日當膺簡召非鄙人之所敢贅述
者伏惟為國自愛不宣
  答朱廵撫書
有光備員下吏實荷曲成頃者叨冐内補繫銜問寺僚
長牽率以姓名通方以僭越悚惕䝉俯賜報答兹又承
[007-20a]
手札捧函不任感戢今天下第一所患爭出意見以求
革弊而弊愈生數年以來士大夫殆成風俗夫水澄之
則清撓之則濁以撓求清必無此理明公以寛靜坐鎮
之此吳民之福也下史愚鄙所以盡忠門下且為桑梓
之計不過如此伏乞採納幸甚
  上王中丞書
前嵗自吳興還即求解任其為疵賤淺鮮於進退比數
於當世士大夫真如所謂江湖之雀渤澥之鳥曽何足
[007-20b]
以為多少豈宜辱聞於門下然以明公之在位欲使天
下之士皆得其所有光又受生平之知使若自甘錮於
明時不一言以受其汶汶亦為大愚而有負於明公矣
顧前所為書言語麤鄙不知忌諱乃辱俯賜教答不惟
不加之按劔之疑而復有抱玉之喻捧凾跪讀不勝感
歎今世王公大人之于貧賤之士與之相答應如響者
少矣於今世而復見古人使有光之為書者亦遂不愧
於古人真足以為有激於天下也敬受誨言勉自策勵
[007-21a]
於五月内已至邢治頗詢訪其職司之所宜為則校牧
之事縣皆有令以與民相親而能知其疾苦且今邢之
馬政頗便於民而令實能辦之郡不過以文移為所由
而已郡若欲有事反為擾民而徒委之縣則無一事而
民與有司皆安之此乃以無事為事者也因自喜其職
之易稱顧官舎廹隘又無書齋連日積土為室編蓬為
户度曲栁為架亦可庋書數千巻庭中鞭笞不行簿書
稀簡可以終日閉門怡神養性賴明公在位使得苟禄
[007-21b]
免於罪戾以去為幸甚大因遣人受所得誥命附此候
謝無任惶恐
  與曽省吾參政書
沈比部過浙奉短啓想已得達不才為縣無狀付之天
下公論不敢因縁故知以求葢覆有如公論不明天下
之責亦有所歸不肯擾擾置之胸中而復向人哀鳴也
今猶有凟䀨左右者向去縣時縣學諸生保留朱大順
以為首被斥此尤可笑陽司業出道州太學生李償何
[007-22a]
蕃舉旛闕下集諸生三百餘人乞留如此李償何蕃可
盡斥耶王莾時吳章得禍弟子多更名他師云敞獨自
劾歸殮𦵏之莾最兇暴猶以敞有義擢為諫大夫今之
為暴者何甚于莾然彼非有仇于朱生惟于鄙人加嫉
惡之甚故無所不至也明公掌憲越中豈容一夫濫寃
如令朱生還業亦可使東海無大旱矣若區區則惟所
處之詩云伊誰云從惟暴之云暴公不敢斥也伏惟諒

[007-22b]
  與林侍郎書
昨進造承欵待過厚忘其隆貴而念三十年故人極増
感嘆有光蓋有所欲言者自以有塗汚之負而不可以
凟高明之聼因含嚅以退還别以來又自悔恨士固有
所托苟以謂素知者而不告之急非也自為縣奮勵欲
希古人喁喁之民稍慰拊之知嚮風矣蓋不必以威刑
氣勢臨之從之者如此之易也獨其異類莫可馴擾其
在上者㫖意各殊雖強與之懽而若以膠合終不可附
[007-23a]
麗以故往往多謬始知今世為吏之難在此昨得稍遷
何敢薄朝廷之官爵而知其所由來有不善者以故謹
避之方覺心閒而無事可以自安于田里而彼土之為
不善者蝟起小民有尸祝之情而有司起羅織之獄姑
以吏胥為名微文巧詆實行排䧟之計昔韓潁川以
循吏而推挍蕭長倩之放散官錢吏被廹脅以自誣服
馬季長儒者為梁兾書李子堅獄辭則李公死有餘辜
今彼爰書出于豪猾怨仇之手者何所不至故士欲以
[007-23b]
亷名則以貪汚之欲以仁名則以殘敗之信口而言信
手而書幾無全者矣使下得以誣其上賢者為不肖之
噬嚙人情風俗以得勝為䧺高而閭閻之情無所自達
此可大懼也古之聖賢論出處之義歸于自潔其身有
光何能黯黯以受此玷公省中大官于鄙人亦雅知之
更藉左右重言庶幾其可信非敢望營進而期于潔其
身此亦士之自處也伏乞諒察
 震川集巻七


[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八
            明 歸有光 撰
 書
  奉熊分司水利集并論今年水灾事宜書
有光生長東南祖父皆以讀書力田為業然未甞窺究
水利之學聞永樂初夏忠靖公治水于吳朝廷賜以水
利書夏公之書出於中秘求之不可得見獨於故家野
[008-1b]
老搜訪得書數種因盡閲之間採其議尤高者彚為一
集甞見漢世國家有一事必令公卿大臣與博士議郎
雜議始元中諸儒相論難鹽鐡及宣帝時桓寛推衍之
至數萬言而盛稱中山劉子九江祝生之徒欲以究成
治亂定一家之法有光所取水利論僅止一二然以為
世所傳書皆無逾於此者郟大夫考古制田之跡蓋濬
畎澮距川瀦防溝遂列澮之制數千百年其遺法猶可
尋見如此昔吳中甞苦水獨近年少雨多旱故人不復
[008-2a]
知其為害而隄防一切廢壊不修今年雨水吳中之田
淹沒幾盡不限城郭鄉村之民皆有為魚之患若如郟
氏所謂塘浦闊深而堤㟁高厚水猶有大於此者亦何
足慮哉當元豐變法擾亂天下而郟氏父子荆舒所用
之人世因以廢其書至其規畫之精自謂范文正公所
不能逮非虛言也單君鍔本昆陵人故多論荆溪運河
古跡地勢蓄泄之法其一溝一港皆躬自相視非苟然
者獨不明禹貢三江未識松江之體勢欲截西水入揚
[008-2b]
子江上流工緒支離未得要領揚州藪澤曰具區其川
三江蓋澤患其不瀦而川患其不流也今不專力於松
江而欲涸其源是猶惡腹之脹不求其通利徒閉其口
而奪之食豈理也哉近世華亭金生綱領之論實為卓
越然尋東江古道於嫡庶之辨終猶未明誠以一江泄
太湖之水力全則勢壯故水駛而常流力分則勢弱故
水緩而易淤此禹時之江所以能使震澤底定而後世
之江所以屢開而屢塞也松江源本洪大故别出而為
[008-3a]
婁江東江今江既細微則東江之跡滅沒不見無足怪
者故當復松江之形勢而不必求東江之古道也周生
勝國時以書干行省及都水營田使司皆不能行其後
偽吳得其書開浚諸水境内豐熟迄張氏之世畧見功
効至論松江不必開其乖謬之甚有不足辨者尋周生
之論要亦可謂之詭時達變得其下策者矣有光迂末
之議獨謂大開松江復禹之跡以為少異於前説然方
今時勢財力誠未可以及於此伏惟執事秉莭海上非
[008-3b]
特保障疆圉且以生養吾東南之赤子生民依怙之者
切矣邇者風汛稍息開䟽瓦浦五十餘年湮沒之河一
旦通流連月水勢泛濫凡瓦浦之南相近二十餘里水
皆向北而流百姓皆臨流嘆誦明公之功徳蓋下流多壅
水欲尋道而出其勢如此不得其道則瀰漫横暴而不
制以此見松江不可不開也松江開則自嘉定上海三
百里内之水皆東南向而流矣頃二十年以來松江日
就枯涸惟獨崑山之東常熟之北江海高仰之田嵗苦
[008-4a]
旱灾腹内之民宴然不知遂謂江之通塞無闗利害今
則既見之矣吳中久乏雨水今雨水初至若以運數言
之恐二三年不止則仍嵗不退之水何以處之當此之
時朝廷亦不得不開江也天下之事因循則無一事可
為奮然為之亦未必難明公於瓦浦實親試之矣且以
倭㓂未作之前當時建議水利動以工費無所於出為
解然今十數年遣將募兵築城列戍屯百萬之師於海
上事窮勢廹有不得不然者若使倭㓂不作當時有肯
[008-4b]
捐此數百萬以興水利者乎若使三吳之民盡為魚鱉
三吳之田盡化為湖則事窮勢廹朝廷亦不得不開江
矣𢎞治四年五年大水至六年百姓飢疫死者不可勝
數正徳四年亦如此今年之水不減於正徳四年尚未
及秋民已嗷嗷矣救荒之策决不可緩欲望早為措置
米榖設法賑濟或用前人之法召募飢民浚導松江姑
且畧循近世之跡開去兩㟁茭蘆自崑山慢水江迤東
至嘉定上海使江水復由蹌口入海放今年渟瀦之流
[008-5a]
備來年洊至之水亦救時之策也有光蹇拙非有計慮
足以禆當世獨荷執事知愛盡其區區之見或有可備
末議者伏惟裁擇之幸甚
  寄王太守書
昨承明府論及水利匆遽辭别不及盡言有光非能知
水學者然少甞有意考求見盧公武郡志止抄錄事跡
畧無綱要今新志因之而近來言水利者不過祖述此
耳甞訪求故家野老得書數種獨取郟氏二三家斷以
[008-5b]
為專門之學遂彚錄成書非能特有所見也唯以三吳
之水瀦於太湖太湖之水泄於松江古今之論無易此
者故著論以暢前人之㫖甞又讀禹貢注三江者訖無
定論惟郭景純及邊實之論為是故定以為三江之圖
明府見諭謂吳淞江與常熟縣無預有光所論三吳之
水非為常熟一縣之水也江水自吳江經由長洲崑山
華亭嘉定上海之境旁近之田固藉其灌溉要之吳淞
江之所以為利者蓋不止此獨以其直承太湖之水以
[008-6a]
出之海耳今常熟東北江海之邊固皆高仰中間與無
錫長洲崑山接壤之田皆低窪多積水此皆太湖東流
不快之故若吳淞江開濬則常熟自無積水然則吳淞
江豈當與許浦白茅竝論耶明府又謂揚子江錢塘江
何與於吳中水利愚意特欲推明三江之説蓋自來論
吳中之水必本禹貢三江既入之文自孔安國以下以
中江北江為據既失之泥班固韋昭桑欽近似而不詳
故當從郭景純唯三江之説明然後吳中之水可得而
[008-6b]
治也經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先儒亦言三江自入震
澤自定文不相䝉然吳淞一江之入震澤底定實係於
此經文簡畧不詳耳誠恐論者不知此大江之大漫與
諸浦無别不辨原委或泥張守莭顧夷之論止求太湖
之三江用力雖勞反有支離湮沒之患也但欲復禹之
跡誠駭物聼即如宋郟亶時之丈尺時力亦恐未及而
水勢積壅為害欲求明府先令所在畧據今日河影開
挑茭蘆使自崑山夏駕口至嘉定栅橋尋入海之口則
[008-7a]
江水有通流之漸矣今春量撥賑飢之榖召募飢民或
可即工又旁江之民積占茭蘆皆以告佃為名所納斗
升之税所占即百頃之江兼之漲灘之税亦多吏胥隠
沒官司少獲其利昔宋時圍田皆有禁約今奸民豪右
占江以遏水道更經二三年無吳淞江矣若責所占之
人免追花利止令随在開挑以復舊跡則官不費而奸
有所逞矣有光二十年屏居江上未甞敢獻書當事者
異曰吕公有意水利然以平日非相知不敢有所陳前以
[008-7b]
分司舊識因開瓦浦問及而明府親屈二千石之重敦
行古誼虛懐下接且惓惓以吾民之魚鱉為憂故特有
言耳然區區所望於明府有大於此者昔魏王召史起
問漳水可以灌鄴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史起曰臣
恐王之不能為也王曰子誠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
子矣史起敬諾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
死其次乃籍臣臣雖死籍願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
諾使之為鄴令史起因往為之鄴民大怨欲籍史起史
[008-8a]
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為之水已行民大得
其利由此言之興一世之功不當恤流俗之議也區區
之見要以吳淞江必不可不開即日渡江違離莭下豈
勝瞻戀因還船附此不宣
  遺王都御史書代/
某屏居山野不敢復自通於當世士大夫雖承明公顧
念不遺衰棄而亦不能少伸候謝之情負罪何可言兹
輙不自量以鄉里細民之情冐有陳凟惟明公採擇焉
[008-8b]
往嵗漕卒與嘉定之民閧時廵院適在彼境見其不直
頗加懲艾遂至負恨以單詞赴䑓陳訴其糧米不無糠
粃之雜而亦不盡然也明公以軍國重計不容有所縱
貸然猶顧恤民隠不加深究吳人莫不忻懽鼔舞歎頌
明公之徳矣邇者檄下欲以嘉定縣糧赴郡治交兑民
情頗有不便譬之驕兒之於慈母有不得其所欲不能
不呼號而隨之此某之所以不自量而代為之言也嘉
定負海去郡治二百里所往來以潮汐為候又經厯太
[008-9a]
倉崑山而後至此法一行民間又増轉搬折耗之苦將
來之弊有不可勝言者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為都
輸將徭使逺者不出五百里而至諸侯地方百里中之為
都輸將徭使逺者不出五十里而至考之禹貢古之輸
百里二百里蓋所必計也今江南為國家奉地嵗漕自
所在水次達於京師三四千里費無不出於民雖假之
漕卒其實民輸之三四千里也今又加之二百里又比
古之天子諸侯之輸矣夫漕卒舊法領兑於嘉定彼以
[008-9b]
泛舟之便無分毫之損也而嘉定交兑於蘇州復有雇
船之役増數倍之費矣國初罷海運為轉運其始直𨽻
蘇松常浙江杭嘉湖之糧送至淮安鎮江廬鳯淮揚之
糧送至徐州徐州山東兖州之糧送至濟寧而以裏河
船逓送至京師此所謂轉運也當時民以為不堪故改
定於淮安𤓰州水次増加船脚耗米對船貼兑與軍領
運此所謂兑運也民猶以為不堪故又改定於本府州
縣附近水次交兑而増加漕卒過江脚耗自此民不復
[008-10a]
送至𤓰淮而漕卒自至所在州縣支運此所謂長運也
國家立國厯一百餘年因革損益務求以便民蓋至於
長運而其法始定疑未可以輕改也此法一動恐後之
議者以蘇州不可復議𤓰淮𤓰淮不可復議徐州濟寧
未知今日之民可以堪此否也夫以米石加兑五六斗
是以石五六斗而運一石也况過江脚價日増月益不
知其幾而後乃以長運代民之兑運民之所以得宴然
於境内而使軍自至者非能使役之也實增加耗之米
[008-10b]
雇之也軍之所以不得不至者實厚受其雇而為之役
也明公考求其故必不肯容易改易於其間者矣若夫
糧米揷和及爭訟小莭明公稍加振飭所在孰敢不奉
令况户部每年奏差主事監兑奉有專勅監兑能舉其
職則明公可以無問矣亦不至啓長運為兌運之漸也
國家殫天下之力以養兵一旦有事兵者至於無所用
而獨驅民以戰而天下之民竭蹶以奉天下之公不知
其已也是故有可痛者矣漕卒虓暴賴所在有司與之
[008-11a]
牴牾僅可少支今明公意有所偏重即異日之放縱無
所不至有司承風莫敢誰何民猶以羊而禦狼也瀕海
州縣自經倭奴剽掠之餘十室九空而加編海防賦調
日廣至辛酉之水吳中千里皆為巨浸為百年所未有
之灾當時撫院不曽奏蠲至今易銀征賠未已鄉民離
農畝日在官府聼候比較晝夜捶楚流血成溝質鬻妻
兒投命貴室廬舎折毁蒿萊遍野蓋有所不忍見者明
公甘棠之愛在於吾民今日領天下財賦百姓嗷嗷尚
[008-11b]
望於常格之外加以曠蕩之恩而嘉定之民如以驕子
得罪於慈母可以少戒而不可以深懲之也况兑運一
事所繫非淺是以少效狂瞽之言伏惟矜恕幸甚
  論三區賦役水利書
有光再拜謹致書明侯執事竊承明侯以本縣十一十
二十三保之田土荒萊居民逃竄嵗逋日積十數年來
官於兹土者未甞不深以為憂而不能為吾民終嵗之
計明侯戚然於此下詢蒭蕘有光生長窮鄉譚虎色變
[008-12a]
安能默然而已竊惟三區雖𨽻本縣而連亘嘉定迤東
沿海之地號為岡身田土高仰物產瘠薄不宜五榖多
種木棉土人專事紡績周文襄公廵撫之時為通融之
法令此三區出官布若干疋每疋准米一石小民得以
其布上納税糧官無科擾民獲休息至𢎞治之末號稱
殷富正徳間始有以一人之言而變易百年之法者遂
以官布分俵一縣夫以三區之布散之一縣未見其利
而三區坐受其害此民之所以困也夫高阜之地逺不
[008-12b]
如低窪之鄉低鄉之民雖遇大水有魚鱉菱芡之利長
流採捕可以度日高鄉之民一遇亢旱彌望黄茅白葦
而已低鄉水退次年以膏沃倍収瘠土之民艱難百倍
也前廵撫歐陽公與太守王公行牽耗之法但於二保
三保低湮水鄉特議輕减而於十一十二十三保高阜
旱區却更増賦前日五升之田與槩縣七八等保膏腴
水田均攤三斗三升五合此蓋一時失於精細而遂貽
無窮之害小民終嵗勤苦私家之収或有不能及三斗
[008-13a]
者矣田安不得荒逋安得不積此民之所以困也吳淞
江為三州太湖出水之大道水之經流也江之南北㟁
二百五十里間支流數百引以灌溉自頃水利不修經
河既湮支流亦塞然自長橋以東上流之水猶駛迨夏
駕口至安亭過嘉定清浦之境中間不絶如綫是以兩
縣之田與安亭連界者無不荒以三區言之吳淞既塞
故瓦浦徐公浦皆塞瓦浦塞則十一十二保之田不収
徐公浦塞則十三保之田不収重以五六年之旱溝澮
[008-13b]
生塵嗸嗸待盡而已此民之所以困也生愚妄為執事
者計之其一曰復官政之舊乞查本縣先年案巻官布
之徴于三區在于某年其散於一縣在於某年祖宗之
成法文襄之舊税一旦可得而輕變獨不可以復乎今
之賦役册凡縣之官布皆為白銀矣獨不思上供之日
為白銀乎猶為官布乎如猶以為官布則如之何其不
可復也古之善為政者必任其土之所宜以為貢文襄
之意蓋如此即今常州府有布四萬疋彼無從得布也
[008-14a]
必市之安亭轉展折閲公私交敝有布之地不徴其布
而必責其銀無布之地不徴其銀而必責其布責常州
以代輸三區之銀則常州得其便責三區以代輸常州
之布則三區得其利此在執事言於廵撫一轉移之間
也其二曰復税額之舊牽耗之法係蘇州一郡之事生
愚未敢僭及姑言今日之易行者前王公已定耗法均
攤之田三斗三升五合歉薄之田二斗二升既而㑹計
本縣薄田太多而三十六萬之外乃増餘積米數千王
[008-14b]
公下有司再審歉薄之田均攤數千之米此王公之意
欲利歸於下也有司失於奉行如三區者終在覆盆之
下而所存餘積之米遂不知所歸欲乞查出前項餘積
作為正糧而减三區之額復如其舊此則無事紛更而
又有以究王公欲行而未遂之意矣夫加賦至三斗而
民逋日積實未甞得三斗也復舊至五升而民以樂輸
是實得五升也其於名實較然矣既减新額又於逃户
荒田開豁存糧照依開墾荒田事例召募耕種數年之
[008-15a]
間又必有生息之漸也其三曰修水利之法吳淞江為
三吳水道之咽喉此而不治為吾民之害未有已也先
時言水利者不知本原苟狥目前修一港一浦以塞責而
已必欲自原而委非開吳淞江不可開吳淞江則崑山
嘉定青浦之田皆可墾議者不究其本因見沿江種蘆
葦之利反從而䂓取其税自角直浦索路港諸地悉為
豪民之所占向也私占而已今取其税是教之塞江之
道也上流既壅下流安得而不閼乎生愚為三區之田
[008-15b]
而欲開吳淞江似近於迂然恐吳淞江不開數年之後
不獨三區而三州之民皆病也若夫開瓦浦溉十一十
二保之田開徐公浦溉十三保之田此足支持目前下策
也生愚聞之古之君子為生民之計必不肯拘攣於世
俗之末議而决以敢為之志况此三區本縣蕞爾之地
在明侯之宇下得升斗之水可以活矣伏願行此三策
庶幾垂死而再甦之其有徳於吾民甚大又今旱魃為
灾明侯昔日車馬所過瀕河人跡所至之處禾稼僅有
[008-16a]
存者至於腹裏無復青草近經秋潦往往千畝之田枯
苗數莖随水蕩漾而已救荒之策免租之議此如拯溺
救焚尤不可緩者又今三區無復富户所充糧役不及
中人之產賠貱之累尤不忍言乞念顛連無告之民照
𢎞治間例及太守南岷王公新行事例免其南北運庫
子馬役解之類此亦可以少紆目前之急也唯明侯留
意焉
  與傅體元書
[008-16b]
昨見子敬寄來丁田文字不論文之工拙但依違兩可
主意不定不曽説得向來本意有負使者郡太守採訪
之盛心更望足下與子敬從老吏根究利害作一議借
前箸籌之或尚可濟天下之事不在大此法起于一二
小夫淺見街談巷語顧九和在告熟聞此言後來入閣
鋭意更變霸州出其門下特承迎之主意原不好吳民
被其流毒二十年今不攻其本却從枝葉上説殊不可
曉即如撥役時必不能復使之出銀今出銀便禁不得
[008-17a]
他撥役祖宗以來一百七十年不見有司于撥役外增
一役如何議書册不過二十年乃至増銀自七厘七毫
至四分有竒此亦易曉原本實在變法光甫如何却極
口稱贊他取于下有漸而不偏用于上有經而不過如
此又何容別議耶如此論新法而反囘䕶金陵也吾等
心知其害承有司虛心訪問又不端言與小民同其喑
啞甚為可歎平生學時文不肯學黄口兒語以致困窮
今垂老無用世之望已矣諸公壯年于天下事不可不
[008-17b]
隨事究心庶他日立朝為有用之學也
  與王子敬書
寄來文字皆看過但説丁田開口便不是病源只因王
太守變亂其勢必至有今日之弊今皆説其法盡善止
為後來行之不善却是附和書册非當時與諸公原議
不若察院原來文書反無偏主便可依他説松常鎮用
舊法如何民無他議惟此何故紛紛利害便見矣不攻
其本止就末流上説甚好笑縱如新太守復舊七厘八
[008-18a]
毫不㸃差只恐一二年後㸃差增加復如今日也朱子
甞言論新法者不為不多能識其本原中其要害者甚
少宜介甫詆以為俗也論天下事多類此如何可哉只
是吾輩説不出官是西北人如何曉得欲入城商議為
往來不便亦懶作文字姑俟月盡相見議之陶莭婦傳
昨大風中為作得秉筆更似嚙冰雪也藁在敬甫處
  論禦倭書代/
某廢棄山林之日已久天下之事非分之所宜言者顧
[008-18b]
自以世受國㤙身在江湖不敢一日而忘魏闕之下况
今倭奴逆天悖暴實吾父兄子弟百年之仇恥辱明公
惓惓下問一得之愚敢不自竭伏見天子哀憫元元誕
布徳音明公以股肱耳目之重臣膺兹簡命俾執玉帛
告祭東海之神精誠昭格百靈效順龜鱉小醜當知無
遁逃之所矣昔裴晉公李中丞甞受視師之命不旋踵
而元濟就擒劉稹授首克成淮蔡澤潞之功况我聖朝
之威靈萬萬於有唐而明公之所以自待者豈自處裴李
[008-19a]
之下哉固宜詳延博采不遺於芻蕘之賤也某不敢為
泛説以凟明聼姑就今日用兵之勢言之自倭奴入㓂
於今三年虔劉我人民滛汚我婦女焚蕩我屋廬有司
嬰城而自保軍衛莫之誰何盻盻焉視彼重裝滿載得
氣而去徒諉曰無兵猶可也今各省之兵四集無慮十
萬屯聚境上區區殘息㳺魂滅此而朝食可也而至今
相持未見有必戰之計老子曰師之所處荆棘生焉故
善者果而已矣孫子曰久暴師則國用不足鈍兵挫鋭
[008-19b]
屈力殫財則諸侯乗其敝而起故兵聞拙速未覩巧之
久也今若是不幾於鈍乎豈老子之所謂果乎議者謂
此㓂不宜與之戰在坐而困之此固一説也然窮天下
之精兵散甲士於海上曠日彌月而久不决則所謂困
者在我矣是不可不察也則今日之計宜於速戰而已
然兵有分有合徒厚集其衆於一而不為之列屯要害
廣布形勢則賊之所出必視吾無備之處而為之走集
是宜觀地之要以擬其潰吳越之地瀕於大海海口之
[008-20a]
可通者數路而已既不能把扼而使之突入三江五湖
之間要害之可守者數處而已又不能按據而使之横
潰則將何為而可也某以為賊在川沙兵之所向能保
其敗於東不潰於西耶攻其外不潰于内耶故太湖之
口可屯也三&KR0873之口可屯也吳淞江之中道可屯也某
甞循行江上問所謂滬瀆壘者知昔人禦㓂之遺跡即如
此壘正在蘇松二府之中賊得至此則蘇州松江諸縣
無日不危也故為屯壘不獨可以拒賊之入路又可以
[008-20b]
為州縣之聲援也昨者黄岡涇之㨗斬首之多以前所
未有然賊復東出則賊鋒雖挫於五湖之上而蠻烟復
接於九峯之間矣由此言之分屯其可後乎往賊攻州
而府不救攻縣而州不救刼掠村落而縣不救府如無
州州如無縣縣如無村落僅僅自保於一城之中如與
人鬭而束其手足絶其黨而孤立如之何能自存也幸
而此賊在於抄掠而已設有長驅之志孰能禦之是唇
齒俱亡首尾衡决矣即使徒以保城為功而置百里生
[008-21a]
民於度外為人父母何以為心况京畿千里之地蕩然
無藩籬之限兵之失勢莫甚於此此其不可一也凡王
者之師未有不分别其逆順離散其黨與者今閩浙亡
命與諸島之賊固所必誅若吾民所在被其係累而髠
之以為前行以餌吾師甞聞我軍斬首級二百餘其間
止有一二為真賊者則臨陣之際豈可不辨其真偽明
購賞格開示丹青生活之信古之用兵能使賊為吾用
而今驅之使為賊此其不可二也聚天下之兵而軍政
[008-21b]
不立斷斬不行擄掠不禁前者方䧟陣後者已奔佚是
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無一前進生之計且所謂營壘
行陣間諜兵械與夫分數形名虛實竒正之説兵家之
所常言悉置而不講此其不可三也故今日之兵在於
决機而分屯以佐其勢又當戒飭州縣之吏不宜以閉
塞城闉為上策百姓之逃歸者不可逆以奸細而禁錮
誅戮之至於誅賞軍令之大今之所調雜以生獠宜示
中國之紀律不可為蠻夷所笑如是而戰不勝賊不滅
[008-22a]
者未之有也然今雖以殄滅為期而經畧措置非數十
年不能安寧且倭性貪狠狃於擄獲之利雖有懲艾不
能保其不來夫自正綂以來殆將百年及今而發如人
之疾病一旦發作豈得遽止故宜考求宣徳正綂之間
前之所以侵盜而無已後之所以頓息而不來則有以
知其故矣永樂中廣寧伯鎮守遼東築城金線島之西
北夜見東南海島中火光即知㓂至邀擊之擒斬無遺
以是㓂不敢入境蓋彼懸度大海經以旬月非風候不
[008-22b]
行又不能多齎糧餉賊未到㟁往往飢罷兵法無負於
水而迎客無迎水流獨於禦倭宜反而用之必迎水逆
擊不使上㟁此必盡之術也舎是則由外海而入内海
由海入港由港入城郭如今日必至之害矣謂宜振飭
祖宗之法自廣閩浙淮以至遼東修沿海列衛之政則
兵不必别調也舉都司備倭之職則將不必别選也不
然而恃客兵客兵不可久居設使撤還賊將復至周旋
不已是兵無時而息也而民亦殫矣議者又謂宜開互
[008-23a]
市弛通畨之禁此尤悖謬之甚者百年之冦無端而至
誰實召之元人有言古之聖王務修其徳不貴逺物今
又往往遣使奉朝㫖飛舶浮海以與外夷互市是利於
逺物也逺人何能格哉此在永樂之時甞遣太監鄭和
一至海外然或者已疑其非祖訓禁絶之㫖矣况亡命
無藉之徒違上所禁不顧私出外境下海之律買港求
通勾引外㓂釀成百年之禍紛紜之論乃不察其本何
異揚湯而止沸某不知其何説也唯嚴為守備鴈海龍
[008-23b]
堆截然夷夏之防賊無所生其心矣某身罹㓂難以與
鄊邑父老熟計之此言或有近於理幸賜採擇而行之
  上總制書
竊惟我明有天下幾二百年諸土㳟順四邊寧謐足稱
盛治惟缺/ 時或猖狂然其氣雖猛悍性尚蠢直弓矢
之外别無利兵中土頑民固亦有為之嚮導羽翼而衣
食好尚大相殊絶又北地苦寒無物產不通質易故亦
不過千百之什一耳所以去來倐忽無久安常住之想
[008-24a]
而京師輦轂之下聲勢甚重防衛甚嚴官屬衆而儲偫
冨號令一而賞罰明凡所猷為罔不如意然猶不能不
厪宵旰之憂庚戍之事可鑒也若今倭㓂之變則大有
不然者性鷙而狡兵巧而利高皇謝絶朝貢今上禁通
市舶慮至深逺矣夫何官絶私通交往習熟向導羽翼
反數倍之中原虛實瞭在賊目故敢於深入自壬子嵗
三月繹騷至今繇淛抵吳直犯淮揚燒刼奸滛眇無忌
憚誠有國之大辱也乃今因糧於墟落藉兵於僨軍築
[008-24b]
舎鑿河畧無去意其聞風效尤者日増月益警報洶洶
滋不可聞而有司類皆庸懦方其臨逼即束手兢兢幸
其稍退便高枕泄泄豈惟無使之隻輪不返之意雖欲
驅之出境不可得已况兵燹之餘繼以亢旱嵗計無賴
萬姓嗷嗷顧又加以額外之徴如備海防供軍餉修城
池置軍噐造戰船繁役浩費一切取之於民議及官帑
輙有擅專之罪然此適中有司之計蓋官帑有限而取
之於民者無盡蔵得以恣其侵漁耳夫東南賦税半天
[008-25a]
下民窮財盡已非一日今重以此擾愈不堪命故富者
貧而貧者死其不死者敝衣枵腹横被荷歛皆曰與其
守分而瘐死孰若從㓂而倖生恒產恒心相為有無無
足恠者若非頃者大為蠲除恐此輩不外而倭即内而
盗矣未必皆斯民之過也某頃以試事在畱都聞㓂自
蕪湖迤邐南下直抵安徳門舉城鼎沸某時亦不免周
章及詢之不過逋冦五十餘人而已不覺仰天浩歎椎
胸飲泣者久之夫留都自府部科道而下庸流冗員姑
[008-25b]
置勿論其雕轂華韀錦衣肉食平日自謂高出羣類莫
可仰視者奚啻千人乃亦寂無善計惟知填闗閉門追
夫守垜與窮鄊下邑無異自此之外一切以為迂談以
愚見言之大内雖多重寶終自遺害若孝陵則我高皇
帝體魄所蔵神靈所宁萬一土城失守少有侵蝕百司
庶府將安用哉况京軍除孝陵及江北諸衛雖殘缺之
後尚有十三萬丁而官舎軍餘數當倍之既不使之出
戰又不使之守城徒令市井貧民裹糧登陴一夫每日
[008-26a]
官給燒餅二枚計費銀一百餘兩每夜自備油燈七條
計費銀七百餘兩典鬻供備常從後罰寃號之聲溢于
衢路則平昔養軍果為何耶及某淪落東歸則聞此㓂
復竄吳界凡諸有司名雖綂兵出境實皆各自擁䕶殊
無互為策應之意間有奮勇前驅者豈真具有成筭非
廹於嚴刑則誘於重償而文武官屬又皆在數里外並
未甞有臨陣督戰者故往往以孤懸取敗卒亦不聞有
不相赴援之誅是進者死而退者生前者苦而後者樂
[008-26b]
號令之不一賞罰之不明承襲䝉蔽一至於此可不為
之痛心哉議者咸謂窮㓂致死吳民柔脆且不知兵本
難為敵嗚呼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今將既不
選兵復不練其于陣法竒正懵然無知而漫使之格鬭
是誠所謂驅羣羊而攻猛虎也今日之事惟君侯為重
今日之權亦惟君侯為重指顧之間勇怯立異呼吸之
際勝負頓殊惟君侯其圖之且東南財賦出于農田農
田繇於水利某甞謬撰一書及承渥州侍御委纂圖攷
[008-27a]
其源流利害亦頗䆒竟今以倭㓂往來乃於湖流入海
之道悉行堰壩冀為梗塞殊不知此㓂離海深入原不
甚賴舟楫而清流既壅渾潮日漲水利不通農田漸荒
外患雖除内亂必作有憂國憂民之深念者恐不當若
是之舉一而廢百也伏惟君侯徳高望重謀深慮淵昔
秉文衡多士欽式今本兵柄萬師恊心㤙敷如春威行
如秋東南之民如離水火而登衽席脱仇讐而依父母
更生之望端在今日某本韋布諸生不敢冐越第曩曽
[008-27b]
以文藝濫辱奬與今君侯專制武備正某等先後䟽附
之時矧目擊危變身罹艱虞黔廬赭山剝膚傷骨亦甞
冐風雨䝉矢石躬同行伍者四十餘晝夜頗能發縱㫺
李白自謂雖長不滿七尺而心䧺萬夫亦竊有焉公怒
私憤義不容默故壬子之秋妄作備倭議癸丑夏五更
作紀事實錄不識忌諱多所觸忤冀以禆時政之萬一
有司間亦行之而未能盡也兹敢復綴所聞見僭溷崇
覽伏惟君侯少霽按劍之威亮其懃懇之衷不計蕪陋
[008-28a]
之詞得少垂察焉則曷勝幸甚按是書作于甲寅嵗時/府君以孝㢘家居今云
以試事在留都似是代人作者後又云撰水利書纂圖/考作備倭議及韋布諸生不當冐越等語又似自署名
者諸刻既不及之鈔本但/稱某而不書名今姑從之
  與沈養吾書
來書極荷相念之至山妻在殯便欲權厝又大草率以
此遲疑累日幸少平靜而賊勢日横十一日始攢于西
園方工未訖前晚有沙船泊市中市人皆驚恐夜走不
絶天明始定今亦惴惴然如在邊塞望候風塵即為走
[008-28b]
計耳宅内生聚不下百口一舉足皆有流離之苦不得
不稍鎮定之所論賊勢正如此東南承平日久吏無知
兵者若使知古方畧一太守縣令能辨之矣今嬰城自
保不發一矢忍以百萬生靈餌賊令賊得氣將來蔓衍
未知其所極也聞蔡操江奏倭冦不過三四十人皆蘇
松人欲反耳徐閣老以闔門百口保無此事又聞近日
任少府獲賊帥于蔡衙前未知信否有便更乞寄示賊
據新城䧟上海今其意在南翔專候若到南翔即携家
[008-29a]
行矣匆匆殊不盡東倉之勝足以少創之昨日㷊燒上
海畧盡其勢未已也欽甫時相見否并為致意
  崑山縣倭㓂始末書
倭冦之變起自上年三月初旬雖絡驛無虛日亦惟騷
動縁海尚未敢深入猶懼歸途之有梗也乃今糾合既
衆嚮道既明又知吾民不素習兵不豫備遂𦕈無忌憚
今年四月初七日警報直抵崑山官民閧然方填門塞
闗為城守之計而都司梁鳯適承撫按文檄綂處兵八
[008-29b]
百來守兹土士民倚為長城詎意貪懦無狀坐受宴犒
托言屯扎該境遥為聲援竟爾招搖逺去分兵四逸半
從鹽鐡半從周市沿途剽掠吾民驚竄自是要害無守
十三日午時賊船五十餘隻賊徒三千餘人逕泊新洋
江口直犯東門肆力攻圍烟熖燭天哭聲動地其接踵
而至者又無慮二三四倍夜則桅燈如列星旦則吹螺
舉號蜂附雲集較之他處猖獗尤甚而梁鳯乃于十六
日自常熟復入郡城若不與聞者十七十八等日賊遂
[008-30a]
造雲梯二十餘乗攻擊東北二城勢極危廹賴官民悉
力拒守幸以不破當夜鄊士大夫蠟書募敢死士縋城
而下自間道往請救于代廵孫公十九日即䝉復委梁
鳯提兵應援而梁鳯又復遷延六月方至崑山縣西九
里橋索取軍需聲言每名要銀五兩乃始進兵奈此時
民窮歛急本縣素乏羨餘不能一時卒辨意不相愜復
退屯兵真義地方偶與賊遇勉強一戰貪其輜重反致
大敗火藥銃礟半被擄去而遺落田野為村民俞辟等
[008-30b]
所埋蔵者又不可勝數設使天不佑民盡以藉㓂其聲
勢又何如也是日又復遁入郡城誑言吾軍一至賊徒
盡散民不被殺屋不被燒麥盡刈而苗盡栽矣一時上
官咸謂信然遂不復以崑山為意賊覘知援絶勢孤二
十四日復以雲梯三十餘乗攻東南東北二門是時不
獨燕尾劍稜勁鏃加以佛郎鉛錫大銃一時合發城中
辟易危急十倍于前不得不再行請救而孫公惑于梁
鳯先入之言頗有難色差官張國維頓首號泣具道梁
[008-31a]
鳯不才之狀乃益以沂邳及山西兵三百餘人本府義
勇二百人復遣梁鳯綂之以行其答鄊士大夫書則有
兵雖可用將官懦怯某再三責以大義而翁公則有促
之不進為之奈何等語愚意其使貪使過責後效以蓋
前愆未可知也時太倉陶指揮所募欵兵適至又命二
守督率併進意在刻期勦滅而梁鳯逗留如昔自初七
日受檄出師越四日尚駐維亭本縣既備糗糧旋復臭
腐且動以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為詞雖張公亦莫得
[008-31b]
而誰何也賊乗此間又于初八日聚衆四千餘人雲梯
無數布列東西城下百計衝突傷害甚多而官民拒守
益力殺死賊徒數亦相當至昏時賊始稍退復移屯城
西林中蓋富室佳園惜不忍毁故遂為賊巢耳次早皆
負門扇接造飛梁碾駕衝車直逼城中發掘甃石鐡椎
扣門聲如雷震百萬生靈命在頃刻而人心愈奮爭出
死力用生芻松脂麻油燒燬衝車更從樓上穿板灌注
灰湯墜擊殺其魁名二大王者及夥賊數人賊始退去
[008-32a]
是時闔城士女搖動驚惶縊溺而死者數人引領援兵
復不見至初十日夜分生員龔良相徐倬傅繼善奮義
冐死請兵十一日黎明遇梁帥于六市舖西距縣尚三
十餘里反覆哀懇而梁鳯驕蹇有加賴張公督促前進
欵兵踴躍東向氣䧺志烈不負狼名梁帥徐徐既至有
司選地扎營梁鳯仍稱該地四靣阻水不可遏敵復退
屯九里橋外欵兵孤懸勢難野宿姑納城中待梁并進
府縣文牒祈請再三方至開門延入欲加慰勞已先計
[008-32b]
縱沂兵逸去為媒孽之地矣方議出攻乃又妄申本縣
按兵不發于是憲符嚴責十五日張二府督梁鳯合兵
大舉本縣義勇導引欵兵直搗賊窟血戰方酣而諸兵遙
望賊來即麾奔潰多自溺水甲騎鎧仗半為賊有欵兵益
進殺傷賊徒二十餘人而後援不繼致有陣亡擠水之
禍于是更令逃軍造為厚欵薄沂之謗欺罔上官致使
是非不明功過莫辨假令有司誠有厚薄亦不過視上
官意向而士卒得以厚薄為去留則將焉用彼帥哉其
[008-33a]
失機誤軍之罪恐不可推托于厚薄也儀部王主政不
忍官民罹此荼毒受此萋菲挺身冐險仗義執言乃至
暴沒皆憤憤不平之所致也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時事
如此可勝嘆哉其原蓋始于當道先有欵兵防衛無錫
以厚其故人而梁鳯亦不欲強顏再入崑境各戾初心
遂相搆煽殊不念崑山之與無錫均為朝廷根本之地
况上㳺土崩下流瀾倒又必然之勢也豈宜有所偏重
哉是時我軍雖未収全功而欵兵聲已讋服賊胆遂相
[008-33b]
引去殺遺民燒遺屋數十里烟火不絶者又四五日以
泄其餘憤蓋自四月初七日至五月廿五日孤城被圍
凡四十五日臨城攻擊大小三十餘戰以不教之民當
日滋之㓂内無張廵許逺之畧外無蚍蜉蟻子之援城
之不䧟皆天也其六門並攻被殺男女五百餘人被燒
房屋二萬餘間被發棺塚計四十餘口是皆就耳目之
所睹記者言之其各鄊村落凡三百五十里境内房屋
十去八九男婦十失五六棺槨三四有不可勝計而周
[008-34a]
知者君門萬里未能遽達雖密邇當道豈皆盡得其實
哉互相䝉蔽以期逺罪賊何幸而民何辜也彼梁鳯若
始能不離該境則賊安敢遽爾深入中能力戰不退則
賊豈敢直擣郡城終能如期急難則賊豈敢衝城鑿穴
貽崑山之禍者梁鳯也乃又餙詞駕罪欺天乎欺人乎
更有大可怪者其欵兵先登歿陣其渰死者皆縁邳處
二兵爭先奔潰擠入洪流性不善水又甲重不能振援
遂至胥溺非泊水而被渰者此情可矜法所應恤彼二
[008-34b]
兵正當正其望風奔潰之罪以示懲勸乃今與欵兵一
體加厚何其顛倒之甚耶嗚呼處敗軍若此良民無故
被殺者流血成川積骸如山又將何以待之哉甞考吾
崑自有國以來未甞被兵燹有生聚而無教訓故今遭
此皆錯愕相顧束手無策不得已為堅壁清野之計縱
賊猖狂莫之敢抗其受禍亦獨慘于他處今之急務莫
若廣濠塹造月城築弩䑓立營寨集鄊兵時訓練鑄火
噐備弓弩積薪米蓄油燭其周廻近城林木須斬去里
[008-35a]
許以絶埋伏塋塚有碍城隍者宜量給地價為遷𦵏之
費而十家為甲之法尤所當嚴其男子十五嵗以下凡
成丁者盡令編報排門粉壁每甲推長一人稽其出入
若有&KR0405生可疑雖係商賈非累年土著無父兄承傳者
亦須根究庶使内賊不出外賊不入而奸究之徒無從
造釁矣至于撫疲民蠲逋税勘荒田尤時政之大端而
動支官銀又便宜之要術葢事有常變有輕重處常則
倉庫為重而武備為輕處變則軍旅為重而財用為輕
[008-35b]
况居官行法自有大體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所謂
公罪者正今日動支官銀以濟時艱而為法受惡之類
是也况既上官文移則操縱由已雖不宜冗濫又何必
拘拘常格而自取窘縮哉且安富之道周官所先勸借
可暫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以有限之大户而欲應
無窮之巨㓂吾不知所税駕矣凡此數事果能斷自乃
心豫有成筭則用足兵強形勢險固人心堅勵進可以
攻退可以守賊來犯境便當横出四郊與之一决又何
[008-36a]
必填門塞闗懸懸外援之望不獲其用而反受其害如
今日之寃憤哉愚沗與守城與賊來去之日相終始目擊
慘毒所不忍言姑計其始末以備他日邑乗之紀錄其
他處置畧具備倭議中有民社之寄者尚其鍳此衷悃
毋以出位為罪幸甚幸甚
 
 
 
[008-36b]
 
 
 
 
 
 
 
 震川集巻八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九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吳純甫先生㑹試序
予為童子時則知有吳純甫先生長而登先生之門悦
而忘其歸也葢世之所謂慷慨魁磊之士吾必曰先生
焉先生精於學邃於文熟於事少時為縣大夫郡邑長
[009-1b]
者所推重當道者往往歎息期以大用指日以望既而
摧抑頓挫者幾三十年先生自負瓌偉不見施設獨喜
為人言之人無賢愚見者傾倒自少年學子稍知向方者
必引而進之士之有志者亦皆歸先生每從嘉林修竹
間紆衿方履笑詠相隨殆無虛日時有質辨剖析毫髪
議論蠭起羣疑豁如雲披雨霽天清日明其於天下之
利害生民之得失常有隠憂於其間天子中興慨然有
志於三代之治詔書數下所以修明千百年之廢典者
[009-2a]
不一事悉先生之所甞言者故與先生逰者皆去為顯
官先生獨為諸生揖讓進退自若也嘉靖辛夘先生始
發解於是將上禮部服王官有日矣皆喜先生之遇而
又惜其晚也然君子之論不施於早晚之間而施於遇
不遇之際不以徒遇之為喜而以得所遇之為樂予惟
國家以科目収天下之士名臣將相接踵而興豪傑之
士莫不自見於其間而比年以來士風漸以不振夫卓
然不為流俗所移者要不可謂無人也自餘奔走富貴
[009-2b]
行盡如馳莫能為朝延出分毫之力冠帶褎然輿馬赫
奕自喻得意内以侵漁其鄊里外以芟夷其人民一為
官守日夜孜孜惟恐囊槖之不厚遷轉之不亟交結承
奉之不至書問繁於吏牒餽送急於官賦拜謁勤於職
守其黨又相為引重曰彼名進士也故雖犖然肆其恣
睢之心監察之吏冠葢相望莫能問也居無幾何陞擢
又至矣其始羸然一書生耳才釋褐而百物之資可立
具此何從而得之哉亦獨不念朝廷取之者何如用之
[009-3a]
者何如爵禄寵錫之者何如也豈其平居無懇惻之意
歟將富貴之地使人易眩失其守歟世之所倚重者盡
賴此輩而如是彌望君子蓋以為世道無窮之慮焉初
先生與余論天下事予未甞不竦然又默然有感也以
為在位者皆以此為心則天下可以無事然而先生不
遇也今先生遇矣得一人於千百之中不可謂無獲也
障流波於奔潰之日不可謂無力也以其向所言者而
從事焉則猶饑渇而飲食之也夫趨俗之士師師持正
[009-3b]
之士諤諤夫諤諤非幸也然天下之事彼不為而此為
之倡者一人隨者十人則固當有聲氣之同者若是而
相與持天下之勢君子又以為世道無窮之幸焉故予
謂先生不謂之晚而如先生乃可謂之真遇也若彼碌
碌者徒雖襁褓而朱紫日唯諾於殿廷吾不謂之遇也
因書以為别按辛夘為嘉靖十年府君時年/二十有六耳文章議論已如此
  送夾江張先生序
昔者天下初定士之一材一藝咸思所以奮起樹立以
[009-4a]
自見於世而上之所以甄别進退激揚風勵之者靡不
至天下之小官其名甞達於天子之庭朝而為善夕以
聞於朝而旌擢之命加焉夕而為惡朝以聞於朝而誅
削之令加焉故懐不肖之心者懼而不得逞有一命之
寄者皆以自愛而不輕棄其身夫是以能鼔舞變化一
世之人材而賢者恒自下僚崛起卓然為天下之望蹋
冗無能之徒終身沉淪而不敢有分外之思承平既久
士無賢不肖率以資叙交馳横鶩布列天下之要位以
[009-4b]
行其恣睢之意窮閻之民愁苦籲告而扳援慿藉巧文
掩䕶時得忠勤之褒至於仁人志士不幸偃蹇於卑服
竭力以行其所志而䝉其㤙者交口賛頌上之人猶掩
耳弗聞而獨以其意制輕重於其間公論在於下而上
弗知有識之士所以掩鬱䘮氣而長歎也吾師夾江張
先生司邑之教寛和樂易不設防畛而介然之操不為
勢利之所沮屈周知士之所急時以從容數語洞析其
情而先生之愛士與士之愛先生不啻如家人父子邑
[009-5a]
之人自薦紳先生下至於市井之童稚皆知其賢廼者
有同州之命莫不咨嗟歎息為之徧訪士大夫之宦㳺
長安者知其風土之不逮吾吳中而以為憂又以為先
生之賢宜得顯擢使出於格例之外而顧復奔走於常
調是所以益抱無涯之恨而傷公論之未明也夫天下
之官上自公卿下至於州縣之吏其等級不知有㡬而
數之至於學官此豈有意知其可否而黜陟進退之者
然則又烏能知吾邑人之情之如此也哉予為弟子員
[009-5b]
事先生于學官者四年見先生再遭子壻之喪孀女寡
婦年老撫抱㓜孫客居萬里之外先生之官又世之所
謂窮苦寂寞而無聊者而處之裕如未甞有愠色則區
區計較於毫毛之間者非先生之情獨予與邑人之情
不能己者如此也
  送李亷甫北上序
西川子與余同庚也同業也又相善也今秋予為考官
所黜而西川子以易舉為第三人予葢釋己之憂而為
[009-6a]
西川子之喜雖然西川子將仕矣至京師天子臨軒而
策焉廟堂賢公卿矚目以待焉服官而執事焉一言之
善一事之得天下有被其福者一言之否一事之失天
下有被其禍者國家聚天下俊乂冠冕而禄食之非以
為西川子榮也西川子今又不若吾徒平日相與肆意
侈志時有悖繆口耳出入而已有利害將不及於里閈
也予於是釋己之憂而為西川子之憂西川子淳謹和
易與之居終日無忤推其心於忠君愛國油然也而予
[009-6b]
惓惓之心猶有不得已者西川子既束裝矣予病不能
從祖道則使人謂之曰異日子得賜告而歸予將以舊
言騐之也
  送王汝康㑹試序
吳為人材淵藪文字之盛甲於天下其人恥為他業自
髫齔以上皆能誦習舉子應主司之試居庠校中有白
首不自己者江以南其俗盡然每嵗大比棘圍之外林
立京兆裁以解額雋者百三十五人耳故雖方州大邑
[009-7a]
恒不能三四數至或連嵗無舉者有司以為恥若吾王
子之家乃嵗占其一人往年汝欽進士光州大夫伯仲
相繼震耀於閭里其踈屬不論也斯亦奇矣初予與王
子居留都下賔朋環坐王子每論及試事輙言文而不
言命以為是舉若探諸囊中予頗怪訝其言既而服其
决也吾知其進於禮部亦若是焉耳抑吾聞之君子不
頌人以已然而譽人以當得請言服官之道可乎夫道
之用散於天下人與己而已人不知己不足以行志已
[009-7b]
不知人不足以及物狥人以通者其失則流固已以私
者其失則傲故君子有忠恕之術所以一人已廣徳意
事上澤下而達其仁於天下也自科舉之學興而學與
仕為二事故以得第為士之終而以服官為學之始士
無賢不肖由科目而進者終其身可以無營而顯榮可
立望士亦曰吾事畢矣故曰士之終佔畢之事不可以
莅官也偶儷之詞不可以臨民也士之仕也猶始入學
也故曰學之始夫是以不得於預養而倉卒從其質之
[009-8a]
所近其柔者巽懦而不立而剛者又好愎而自用佞者
淟涊以自謀而直者矯激而忘物寛者廢弛而自縱而
嚴者凌誶盡察而無所容如是而曰古今之變道之難
行夫豈其然乎君子之仕以任事必觀其勢以達志必
盡其情以振法必歸於厚其剛也似柔其直也似佞其
嚴也以為寛也若是所謂忠恕之術推而行之無古今
也夫誦詩三百而可以授之政者非徒以博物洽聞之
故也蓋涵濡於三百篇中而其氣味與之相入則和平
[009-8b]
之情見而慈祥愷悌之政流矣唐虞知人之目教胄之
方思欲得而用之皆取於是也是以其氣長而其量宏
畀之以富貴而吾亦有以受之矣富貴之於人其不至
不能強其至不能拒故有以受之吾見若百川之注大
海而不盈也王子與予有姻婭之親予故不覺其言之
複云
  送縣大夫楊侯序
大夫同安楊侯之宰崑山也毁斥梵宇創造書院進有
[009-9a]
光等數十人於堂時加訓廸不以政繁為解衆方相與
飭勵趫然有思奮之心而侯以徴書北上於是諸生恍
若有失相顧慨歎而言曰古之善為政者能合衆私以
成其公使為民者樂其教化之實而士者慕其禮衆能
私之故無不徧也侯有愷悌之政平夷靜息民以順習
頃者患税籍之紊豪猾縁以飛走莫詰其端侯為之按
畝出税搜刔伏匿深為百年之計是侯有大賚於民也
而民相與私侯於田畝侯以學校修廢舉墜惟力所及
[009-9b]
呈藝較課而上下之無有所偏愛是侯於諸生無不至
也而諸生相與私侯於學宫如吾數十人者之不肖而
侯不鄙夷甄陶奬誘深荷知己不倦之意而吾數十人
者復相與私侯於書院則侯之行也獨不可以致其私
於侯乎有光曰稱頌徳美非所以報知己也欲以一方
之故而滯賢者非所以示廣也愚願有陳於侯焉天下
之事不知者不可以言知之而不當其事者不可以言
知之而又當其事可以言矣東南之民何其憊也以蕞
[009-10a]
爾之地天下仰給焉宜有以優恤而寛假之使展其力
而後無窮之求或可繼也比者仍嵗荒歉主計者若捧
水然惴惴焉懼有所滲漉有司之奏報日至而徴督日
促經二大赦流離轉徙之民日夕引領北望求活於斗
升之粟而詔書文移不過蠲逺年之逋非奸民之所侵
匿則官府之所已徵者也民何頼焉東南地方物產雖
號殷盛而耗屈己甚非復曩昔並海之區惟賴水利蓄
泄而專官雖設漫無所省今民水旱一仰於天譬之植
[009-10b]
菓者必有以裁培灌溉之而後從而収其實今則置之
磽瘠之地蔽其雨露而牧之以牛羊葢取之惟恐其不
至而殘之惟恐其不極如之何其不困也今民流而田
畝荒蕪處處有之雖以侯之愛民支左持右然掣於前
而肘於後其不能如侯志者多矣天子興致太平制作
禮樂一宫之廢動以萬計有司奉意承命未甞告乏而
獨不肯分毫少捐以與民為千萬年根本之計何也昔
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史無可見之事而獨稱其薦賈
[009-11a]
誼者夫誼以少年書生混迹窮巷吳公何以知之至觀其
論天下大計乃知誼之言必有以當吳公者由此言之
使誼未用則誼之策吳公必能言之矣愚以是私於侯
可乎衆曰然遂書之
  送何氏二子序
自周至於今二千年間先王之教化不復見賴孔氏之
書存學者世守以為家法得以治心養性講明為天下
國家之具而孔氏之書更滅學破碎之餘又不復可以
[009-11b]
得其全其有足以意推而較然不惑者不過什之三四
而已而儒者先後衍説作為傳註有功於遺經為甚大
然在千載之下以一人一時之見豈必其皆不詭於孔
氏之舊而無一言之悖者世儒果於信傳而不深惟經
之本意至於其不能必合者則寧屈經以從傳而不肯
背傳以從經䂓䂓焉守其一説白首而不得其要者衆
矣間有不安於是則又敢為異論務勝於前人其言汪
洋恣肆亦或足以震動一世之人葢漢儒謂之講經而
[009-12a]
今世謂之講道夫能明於聖人之經斯道明矣道亦何
容講哉凡今世之人多紛紛然異説者皆起於講道也
予以為聖人之言簡易明白去其求異之心而不純以
儒者之説閡之必有庶㡬於所謂什之三四者南陵何
氏二子自蕪湖浮江而來千里而從予於荒野寂寞之
濵予常以是告之二子未甞不以予言為然也嵗暮辭
予而去惜二子亦方有事於進士之業而未暇於予之
所云然二子要為知予而其志意非苟然者昔揚子雲
[009-12b]
作太𤣥以示劉歆歆號博極羣書予獨怪其無一言論
𤣥之是非而直以後人覆瓿為憂顧於歆之意何如耳
後之人奚暇論耶至䧺之弟子侯芭獨知好䧺書予非
為䧺之學者而士之知與不知則千載同此慨也
  送宋知縣序
宣宗章皇帝時蘇州守臣以吳中賦重抗䟽為民請
命一時雖未及大有恢張以沛曠蕩之㤙而詔書裁減
徳意甚美時又專委重臣經地物貢其法至為纎悉此
[009-13a]
非樂為是繁碎亦因土之宜順民之性不得不然也嵗
久弊滋吏胥縁以為姦議者不深惟立法之意務為一
切以求簡便名曰未甞紛更而實大變祖宗之舊衆從
而和之以為真得變通之宜而三吳之民陰受其禍已
數年矣税籍日以亂鈎校日以密催科日以急而逋負
日以積故為吏吳中者督賦為尤難宋侯之為崑山也
寛不廢法威不病民承弊壊之餘税辨而民以和而侯
尤深言舊制之宜復為書白於大府大府未能行也於
[009-13b]
是侯以徵書北上當為天子近臣得條上天下事此可
後乎蓋國家仰給東南以區區一隅供天下財賦之半
至於今而力竭氣盡已不勝其弊又重之以紛更譬如
人衰老而服烏喙其亦難以久矣夫法之沿也不可易
變法之變而不善也不可不復或謂紛更已定懼再更
之難豈不大悖哉崑山之東鄙土瘠而民尤貧均税以
來困蹶益甚嵗復薦饑侯加意撫恤向之逃亡者鵠形
鳥靣爭出供役而于侯之將行莫不悲哀如失父母哿
[009-14a]
矣富人哀此㷀獨侯之徳政於是尤著其父老以予之
寓東鄙也乞文以送之惜予之不文無以道父老之意
獨述其所聞見以贊侯之行云侯南陽人峕嘉靖二十
四年八月也
  送郡太守厯下金侯考績序代/
吳郡為太伯建國秦置守而屬之㑹稽迄漢中葉人物
財賦甲於東南唐以降繁盛極矣今為王畿千里甸服
之地太守比古寰内諸侯尤號尊重星紀分野環以大
[009-14b]
海滙以具區原田沃美生物鬯遂水陸之珍包匭筐篚
之貢纎縞茶紵空方之輸三服官者不論也一嵗中漕
挽委輸至四百萬鄊邑之秀鳴佩執玉接武天朝四方
之賔奉符乗軺絡繹于傳舎名為列郡隠然一大藩云
是以任是職者必天下之選金公以濟南名儒奮跡甲
科為材御史奉使持節風行閩嶠天子憂憫元元思維
股肱之郡根本之寄疇咨在庭無踰於公俾以臨治焉
嵗在壬子當報政之期於時清風徐來騑駕初發州縣
[009-15a]
屬吏相率祖道於都亭某周覽閶闔之墟緬懐前政如
韋應物白居易之風猷逺矣國家稽古為治妙選良二
千石二百年來鴻名大徳嫓美前古稱於父老之口代
不乏人然當天下無事休養滋殖累世熙洽吏治寛緩
莭目䟽畧雖賦役繁重而蠲貸之政屢下是以為郡者
得優㳺其間慕尚前史循良之治煦嫗覆育以達其慈
愛之心至於上計述職得與文學法從錫晏賦詩而璽
書屢下用周漢增秩進秩之典焉今承平日久吏治抏
[009-15b]
敝疆場靡寧詔使旁午責數年之逋負於俗奢民貧災殣
彫瘵之餘寛之則廢上之供急之則傷民之命自非識
時通變之材其於上下損益之際未能調劑之不失其
宜也公於是時鎮以寛靜處以宏簡不震不竦能使上
安而下服之可謂難矣某常有事郡中望公進止肅肅
詩曰敬慎威儀維民之則又曰古訓是式威儀是力天
子是若明命使賦公其有焉自惟生長濟西去厯不二
百里鄊里晚進仰止徳聞非一日矣今承乏為吏得與
[009-16a]
趨走之末瞻望徳容每事依以為師法誠恐此行用漢
刺史入為三公之例留之䑓省則何以慰吾吏民之思
哉是以與諸屬吏道其所以而書之以為序此文舊本/中或汰之
今仍/存
  送郡别駕王侯考績序
周官小宰以聼官府之六計弊羣吏之治一曰亷善二
曰亷能三曰亷敬四曰亷正五曰亷法六曰亷辯夫善
能敬正法辯六者於吏事可謂盡矣而必以亷為本蓋
[009-16b]
非亷不足以弊羣吏之治是故吏之亷者非獨無傷於
民財而已推其所為無非利於民者也吏之貪者非直
傷於民財而已推其所為無非害於民者也何也亷吏
之所出不以己私與之則盡亷讓之為也能狥人之情
者也雖偶有失焉亦一二而已矣貪吏之所出必以己
私與之則盡攘奪之為也不能狥人之情者也雖偶有
得焉亦一二而已矣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變乎天
下有道則吏莫肯為不亷此孔子所以謂之先變者也
[009-17a]
吳為東南財賦之藪嵗漕之所入常以一郡當天下之
半地大物阜號為殷富往者倭夷自外海轉入吳境仍
嵗侵擾天子震怒數誅易撫臣調天下兵屯海上師出
逾年無功民既苦侵暴又有供億之擾吏復乗時以為
姦利蓋蠻夷之禍固本吏治之所致迨軍發繁興黠猾
拏攫利端無窮則吳之子女玉帛不獨填委于滄波浩
渺之中而亦潜輸于刀筆筐箧之間矣自前嵗携李告
㨗倭亦不復大至稍稍向北海以去民媮得暫息然海
[009-17b]
防未撤警報不止尚未有息肩之日也故甞以為欲倭
冦之無侵害在於使民得安其生欲民之得安其生在
於吏治之良求吏之良者無他亦無總於寶貨而已天
子與二三大臣重惟東南之寄慎選牧守得雲中温侯
宣布詔條振舉綱維威愛並行百姓喁喁有太平之望
而廬陵王侯實為之佐時屬邑長吏多缺計到官以來
在郡之日少而單車往來遍厯所部東自瀕海旁縁大
江渉五湖之區久者經年近者數月最久至于崑山百
[009-18a]
姓以為非能屈侯以百里之寄乃復見漢世郡太守刺
史行縣故事而加親且久者也侯為人清亷不擾真有
郤金暮夜飲貪泉而不易之操是以百姓悦而安之屈
侯於縣本非所望而人情狃習反若所當然者則於其
去也其能不戚戚以悲乎於是鄊進士有光等餞於江
之滸以為是不能忘者民之情也而摛辭以述侯之盛
美吾徒之職也遂書以序其行
  送南京虎賁衛經厯鄭君之任序
[009-18b]
國家更前代樞密之制以五都督統天下兵留守四十
八衛京軍分隸之而錦衣等上十二衛無所隸屬為環
衛之師天子之親軍也虎賁葢其一焉虎賁氏自周有
之虎士八百人掌先後王而趨以卒伍守閑宫門從遣
徵事四方以為行衛在漢則屬之光禄勲與中壘屯騎
歩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為八校尉虎賁中郎將挿兩
鶡尾紗縠單衣虎文繡袴為武衛之貴選國家存其舊
名而職掌無所異自永樂建都六宫百官皆遷於北然
[009-19a]
皇祖宫寢官司留于南者如故而兵衛亦無改焉依阻
長江控引南北祖宗之慮逺矣承平二百年不特諸曺
職務清簡而禁旅閒靜無事其佐幕之官日乗馬具名
刺相過從飲酒逰山而已自頃海上之警江淮之間往
往騷動則留守百司亦有不能一日宴然者况環衛之
重寄乎臨安鄭君初佐太湖縣以能治劇調吾崑山崑
山在海上當㓂衝君選練民兵教閲有法莅事未㡬承
檄造舟于閩越嵗始還而京幕之檄又至葢以上官素
[009-19b]
知君故遷轉之亟縣人雖惜之而不能留也以君之才
往贊戎政其必有以自見於有事之日者矣抑定鼎之
初所置十二衛四十八衛皆天下精兵皇祖所以仆楚
舉吳廓清海甸收閩越取中原拾宋掇秦制趙㧞燕者
乃今部伍殘闕至無兵可補其廢壊之由歟所以當修
復之故不可不思也詩曰豐水東注維禹之績四方攸
同皇王維辟又曰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
燕翼子願君以為居保釐之任者告焉
[009-20a]
  送太倉守熊侯之任光州序
昔儂知高反嶺南有衆萬餘人所過如破竹吏民皆望
風走天子以謂縣官素不設備而責守吏不以空手捍
賊宜原其情故一切輕其法凡失守者皆奪兩官惟能
任屬大將使盡其材能之所宜卒走智高嶺南以平國
家太平日久東南吳越之區山川秀美物産饒富民老
死不見兵革吏以期㑹鞭笞集賦税而已不過三年輙
得京朝官以去故天下士集於吏部皆指以為樂土一
[009-20b]
旦倭奴來海外慿陵内地則大江以南之州縣無不騷
動吏非素備嬰城自守惴惴不能保當是時朝廷雖有
命將而吏以罪罷去者時時有之議者謂宜責守城之
事於有土之職而戰勝共武之服有將帥在也吏或失
守當如皇祐之詔今熊侯守太倉太倉東邊海上賊入
境即犯之如是三年而城不䧟宜在褒賞之科而為使
者所劾落職為光州固始縣幕官吳中士大夫莫不歎
惜之昔嶺南之賊敢於攻城而今海島之賊利於掠野
[009-21a]
故城之能全者不難而太倉之城為賊衝其全為獨難
而侯之賢尤著聞於人侯為人凝然有氣度雖倉卒擾
攘之際能從容以不亂羽書狎至而安閑自若武夫悍
卒見之帖然不敢出聲此亦才氣有過人者而州民之
所恃以為安者也天下無事使者乗勢作威福以升黜
州縣之吏唯其意之所之而民之好惡莫恤也若軍興
之際賞罰注措一舉手揺足之間而死生存亡於是焉
繫而猶以私意行之不知其何以為心海上之役于今
[009-21b]
三年百萬之師每戰輙衂原野暴人之骨川澤流人之
血東南之禍亦慘矣由其道而不變吾不知其所窮也
方賊之初至有姦人為間挾大吏以謀賺城登高指顧
萬目所見侯先其未發使人擒之大吏媿汗開門夜走
若非侯破散其謀賊必據太倉城其禍當不止於今日
矣前年之秋賊乗西風歸島嶼餘黨數百人為官軍所
圍假息南沙或以為窮㓂宜開其一角使者不從檄侯
與諸帥固守廹嵗暮諸帥皆去侯自度力不能獨支亦
[009-22a]
解圍以歸賊得乗船而逸使者之所以劾侯以此兩事
夫南沙之責當有所分若姦人為間乃侯之所擒而反
謂侯薦其人於大吏凡所刺舉以好惡變亂失實類如
此於是侯將行其素所奬㧞士州學生張元䝉等來告
謂予素知侯不可無一言吾聞侯待罪虎丘寺日以登
臨為樂窮五湖之勝己而受帥府之檄使還州募兵州人
父老前後歡呼如見父母而侯以罷官臨其州之人自以
無媿色予乃區區若為之自䟽者蓋以為吾東南無窮
[009-22b]
之慮所不能不致其怨憤之辭實亦州人之志也
  贈陽曲王公分守太倉序
陽曲王公為郡之三年遷河南按察司副使治兵昆陵
尋詔以常鎮舊并蘇松命公復還理所於太倉公職任師
帥以文學餙吏治至是忽寄兵戎之任而朝野無異議
若其素然者常以謂人材之於世其具有不同苟以受
命效職不過文書獄訟食貨兵戎河渠之事其治辦往
往亦多可觀然此特自秦以來所謂吏事而已古之所
[009-23a]
謂大任於天下要以讀書學古識治務知大體之為先
有非俗吏之所能者是以不屑於文書獄訟食貨兵戎
河渠之事而可以無所不通公起進士守河南某州日
與諸生講論文學其佐大名亦然三遷至吾郡郡號人
材淵藪公奬進人士孜孜不倦當兵荒彫瘵之餘能以
寛靖無事而治以此推之將屯百萬之衆可以知其不
勞指麾而有餘裕矣海内承平日久一旦外侵内侮豈
武力之未競所以治之之道未盡也昔任延為㑹稽都
[009-23b]
尉聘請高行待以師友之禮遣功曺奉謁修書記於龍
丘先生郡中士大夫爭往歸焉後為九真武威所至立
校官興儒學而徼外蠻夷保塞匈奴種羌絶不敢出儒
者之於兵戎豈異事哉公以壯年名位日進身為大吏
而問學如諸生此古大臣宰相之事也有光無所用於
世未甞敢交州郡而公特加優禮雖孤栖江海之間自
以得所嚮依自公在郡嵗一再見己如朝夕見之矣其
在昆陵嵗不一見如旬日見之矣常恐一旦逺去而今
[009-24a]
返駕於吳葢枯槁沉溺之中津津然如有生氣以有光
之於公如此凡士之於公可知也今嵗禮部㑹試及對
大廷魁天下者皆吳士公長育作成之效已見於此而
明堂棟梁之材公所甄識猶或有未盡出者自此將乗
運而起為國家社稷無窮之計豈區區吏事之所能及
哉公提調所貢士王執法以公之至太倉也郡士大夫
皆往為賀執法門下弟子獨宜以文字贊述公之盛美
以有光有一日之長又最知公者推使言之而為序云
[009-24b]

  送吳郡别駕段侯之京序
自東南有倭夷之警朝廷于額外増設官吏無慮百數
今年撫院奏行裁省悉送上部别駕蒲州段侯以海防
至當行時屬縣崑山缺令侯方署其事朞年民便安之
而不忍于其去吾鄊之進士二十有四人按故事有贈
行之文不以有光無似辱使序之葢天下之所須者才
也才不足以當其任與之百里之地蹐蹐焉常若無所
[009-25a]
措其握持膠固自以為能有所執而大者往往廢弛頽
靡而不自知其明與力僅至於其小者而敝蹇強戾不
勝其恣睢之習民何以堪之蓋孔子之門論為政詳矣
取其果與藝與達者宜若非政之所先然非是三者莫
能得乎人情也故甞論牧民者譬之操舟使之張則張
使之翕則翕以能得乎風與水之情也不然未有不敗
者也侯有通敏之才於賦籍兵瑣一覽悉記獄訟大小
無不立决而取舎縱操皆合於情故自士大夫至閭閻
[009-25b]
之小民咸便安之侯甞令嘉祥矣又倅淮陰矣能以治
兖者治淮治淮者治吳風土習俗夫豈盡同其達乎人
情一也故甞論牧民者譬之父母之生子為之擇乳母
焉其乳母或以他故去而隣母代為之乳猶乳母也又
復為之别求乳母則過矣古之守令有假有守有攝然
久之即真也郡丞常行縣事亦何不可哉而必選令此
亦法之過也侯河東儒者每至庠舎都講諸生服其經
學而其門人多貴顯於朝者先是數年間崑山令缺栗
[009-26a]
侯永禄任侯環李侯敏徳王侯如瓚皆以别駕來署縣
惟王侯泰和人而三公皆上黨同縣崑山之人並稱其
賢侯今繼之又賢也今太守王公以盛徳年少在任公
陽曲人而參佐以下大抵皆出山西一時之盛非偶然
者蓋平陽蒲坂先王遺教其君子有餘思焉豈非吾吳
民之福哉而繼侯署縣者别駕周侯又綘州人也余固
惜侯之去喜崑山之人又得侯同官同地者夫晉之君
子其施於吾民者逺矣崑山本篇首删去九十餘字今/從常熟本又按兵瑣字出漢書
[009-26b]
丙吉傳使東曺按邊長吏瑣科條其人張晏曰瑣錄也/謂考按兵吏籍也蘇子由文亦有考案邊瑣之語兵𤨏
謂兵籍也常熟本不得/其解遂改作兵戎是非
  送陽曲王公參政陜西序
陜西省治故長安周秦漢隋唐之所都昔人稱其被山
帶河四塞以為固而自汧雍以東至河華膏壤沃野千
里雖三河天下之中王者之所更居然古今建都之形
勝無逾闗中者太祖高皇帝初定天下甞幸汴幸洛將
幸關陜時以擴廓帖木兒李思齊張思道之亂戎馬蹂
[009-27a]
踐所過皆空城千里無行跡而金陵廟祏已定遂為帝
都亦其時與勢不得不然也永樂北遷而萬世之業定
矣然以長安為大省建布政司則前代行省之官葢周
之師保萬民寄任不輕也司有使其貳為參政即前代
之參知政事宰相之亞也拊循教化數千里之地非獨
漢京兆馮翊扶風之任也今天子哀憫元元作興吏治
未及三載考績之期特行黜陟之典於是陽曲王公以
按察司副使分司江南遂晉是官予素受教於公輙附
[009-27b]
于古贈言之義以贊公之行蓋王者以六合為家其根
本在生民非必其行在所當軫念也長安浩穰稱為陸
海河山土地無改於昔今之蹙耗甚矣豈非任岳牧者
之責乎昔鄭國渠白渠兩渠之饒衣食京師億萬之口
至唐杜佑以為大厯初所溉田比於漢減三萬八千頃
是時長安尚為京師而佑言己如此誠如杜氏計復此
兩渠勸農置官嚴修障塞積糓繕兵以收漠南之地漢
唐之盛豈不庶㡬哉昔宋慶厯初是時天下全盛范文
[009-28a]
正公請城東京議者以為迂其後乃思其言先朝丘文
莊公亦以幽燕廹近沙漠而漕河易噎欲重山後之守
尋前元海運之法今以闗中百二之險誠使膏壤千里
百姓殷富而漢唐河渭之漕故在於此以為國家之陪
京此萬世之慮也公早貴而好學方有志於經世而其
治吳寛靖文雅清亷慈愛吏民歌思之余不容以頌述
獨以迂愚之説贊公仰答天子之寵遇云
  送童子鳴序
[009-28b]
越中人多往來吾吳中以鬻書為業異時童子鳴從其
先人逰崑山尚少也數年前艤舟婁江余過之子鳴示
余以其詩已能出人今年復來吾友周維岳見余為念
其先人相與之舊謂子鳴旅泊蕭然恨無以䘏之者已
而子鳴以詩來益清俊可誦然子鳴依依於余有問學
之意余尤念之甞見元人題其所刻之書云自科舉廢
而古書稍出余蓋深嘆其言夫今世進士之業滋盛士
不復知有書矣以不讀書而為學此子路之佞而孔子
[009-29a]
之所惡無怪乎其内不知修己之道外不知臨人之術
紛紛然日競于榮利以成流俗而天下常有乏材之患
也子鳴於書蓋厯能誦之余以是益奇子鳴夫典籍天
下之神物也人日與之居其性靈必有能自開發者玉
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書之所聚當有如金
寶之氣如卿雲輪囷覆護其上被其潤者不枯矣莊渠
先生甞為余言廣東陳元誠少未甞識字一日自感激
取四子書終日拜之忽能識字以此知書之神也非書
[009-29b]
之能為神也古人雖亡而其神者未甞不存今人雖去
古之逺而其神者未甞不與之遇此書之所以可貴也
雖然今之學者直以為土梗已耳子鳴鬻古之書然且
㡬於不自振今欲求古書之義吾懼其愈窮也嵗暮將
往錫山寓舍還歸太末書以贈之
  送狄承式青田教諭序
予與承式同舉於鄉試於禮部皆不第而承式獨以禄養為
急徘徊都下送予出崇文門外謂當得官浙中因約余遊
[009-30a]
錢塘西湖逺則在天台鴈蕩之間欲為東道主人然又數不
果今年始得處之青田青田在萬山中足以讀書談道優游
自適而浙東學者近歲浸被陽明之教為致良知之學承式
為人敦朴斂約不喜論説而中有自得者今為人師不容黙
黙亦將出其所有以考論其同不同何如也浙東道學之盛
盖自宋之季世何文定公得黄勉齋之傳其後有王㑹之金
吉父許益之世稱為婺之四先生益之弟子為黄晉卿而宋
景濓王子充皆出晉卿之門髙皇帝初定建康青田劉文成
[009-30b]
公實與景濓及麗水葉景淵龍泉章三益四人首先應聘而
至當是時居禮賢館日與宻議浙東儒者皆在盖國家興禮
樂定制度建學養士科舉之法一出於宋儒其淵源之所自
如此近歲以來處之科第至闔郡不見一人或者遂目為深
山荒絶之區而不知假令縣歲貢數十輩豈盡謂之才賢得
人耶以甌粤區區二百年有文成公為帝者師不可謂之乏
人也矣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不知兵一旦邊圉有警束手
無䇿徒望之勇猛强力之人如此則古所謂合射獻馘於學
[009-31a]
宫者何事耶文成以書生當方國珍起海上毅然建𠞰滅之
䇿佐石抹元師擒殄山冦卒以保障鄉里挈全城以歸興王
之運其文武大畧且未可一鄉一邑之士槩之矣承式入公
之門而與其子弟游能無慨然有感矣乎夫山川之氣積二
百年當有發者况以先王之道六經孔孟之語訓廸之將見
括蒼之士必有文武忠孝出而為國家之用者矣
  送熊分司之任滇南序
嘉靖四十一年秋熊公以河南按察司副使太倉兵備
[009-31b]
擢雲南布政司右叅政州學生張端復其先大夫思南
守與公雅善公甞厚恤其家且以受知于公久以州人
之懐公也屬余為贈行之序夫官與民利害相係久矣
其官制簡者其民必靜其官制繁者其民必擾而法常
自簡而趨於繁人情非好為自用以訾毁前古而必以
已之所為為是特出於因循變易不覺日與古異趨至
其聞古之道未甞不慨慕而欲追復之也漢置郡太守
其屬有都尉典兵禁備盗賊亦時省罷併職太守其後
[009-32a]
頗設刺史監之或臨遣光禄大夫博士循行天下然不
常有而郡國宼盗所遣大將亦絶少今制州郡之上命
使日增以故職司不能有所展往往監臨無慮數人皆
不過代郡行事而已江南為畿輔近年以來復以省司
來制内郡非祖宗之舊蓋權時之宜云公初以進士守
太倉適有倭夷之宼廷議以公寛仁直諒逺邇畏愛可
當東南之寄稍遷郡丞遂以按察司臨制諸郡議者以
為官制雖變古而公以一人厯數官皆民事兵馬之職
[009-32b]
而終始不離太倉之境如漢加魏尚為雲中太守龔舎
為泰山祝良為九真而張喬為交趾刺史之比自公居
官任職島夷不再侵瀕海清宴此前代刺史郡守之明
效也於是公在吳十有二年始有滇南之擢吳民咨嗟
以不能復留為恨余意廟堂以公資望既高姑藉此以
為召入内䑓之地即滇南不可久矣抑今制常以部院
大臣循行天下吳民望公再駕如往時周文襄夏忠靖
二公吾知滇之民不能與吾吳民爭公也今天子二三
[009-33a]
大臣維新庶政必因民所宜雖官制不必盡合於古而
如前日之任公者可謂得古之遺意矣滇南雖去京萬
里而公楚人也自巴黔以西無隔滇道者今其地風土
清淑四時景候如春而花草妍麗中州無有百姓安樂
葉榆西洱之間無犬吠之警直卧以治之而已矣詩曰
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乗馬又何予之𤣥
衮及黼又曰樂只君子福禄膍之優哉㳺哉亦是戾矣
余日以望於公焉舊刻删篇首七十四/字今從抄本補之
[009-33b]
  送計博士序
昔者先王以道術教天下自周之盛時詩書禮樂以造
士蓋其來已久而後孔子修而明之所謂博學於文者
博此而已博而約之以禮所謂一以貫之者也孔子平
日教人以講學者非能舎乎是而别求所謂道也其弟
子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可謂彬彬乎其盛矣孔子
既沒各以其所能敎諸侯之國世主亦知崇尚之蓋於
是時始有博士之官遭秦滅學其官猶不廢漢得以因
[009-34a]
之武帝表章六經置五經博士其後世加増廣迄於東
都遂有十四博士太常總領之當其盛時石渠白虎之
㑹天子親制臨决焉蓋秦漢之際六學殆㡬於絶然猶
僅存而復著天之於斯文若有陰翊於其間而國家運
祚亦頼之以維持其所闗係豈小哉漢以後數百年間
朝廷之官世有變更而唯博士獨常置賈馬王鄭之學
大行於魏晉之後而梁之皇偘褚仲都周之熊安生
沈重陳之沈文阿周宏正張譏隋之何妥二劉皆以博
[009-34b]
士名當世至貞觀正義之行則前代諸家不復兼存而
其説始歸于一學者徒誦習之以希世而唐之儒林衰
矣宋之大儒始著書明孔孟之絶學以輔翼遺經至於
今頒之學官定為取士之格可謂道徳一而風俗同矣
然自太學以至郡縣學學者徒攻為應試之文而無講
誦之功夫古今取士之途未有如今之世專為一科者
也苟徒以應試之文而未能明其所以然吾恐國家之
於士其用之者甚重而養之敎之者猶未具也夫苟習
[009-35a]
為應試之文而徒以博一日之富貴士之所以自為者
亦輕矣知其所以講誦而求自得之則雖孔子之敎不
出乎此夫天下學者欲明道徳性命之精微亦未有舎
六藝而可以空言講論者也栁州計君之來教崑山以
寛仁化𨗳學者未一年用高第入為國子博士余歎計
君之賢庶乎有志於舉博士之職者為序以贈之
  送蔣助敎序
全州蔣先生敎崑山六年入為國子助敎崑山之學者
[009-35b]
四百餘人從兩先生祖道廓門外而請予為文序之國
家文治熈洽宇内萬里士無遐邇皆通明六學彬彬然
出為王國之用故先生來自嶺表司教圻甸今又進陟
天子之成均以共敎于一邑者推之天下可知矣古者
十五入大學學先聖禮樂而知朝廷君臣之禮其有秀
異者移鄊學于庠序庠序之秀異者移國學扵少學諸
侯嵗貢少學之異者于天子學于大學曰造士而後爵
命焉今州縣之貢舉近古逓升之法矣而太學之官屬亦
[009-36a]
取郡邑博士之高第夫豈亦因其意而為之歟三代敎
養之制不可復詳而遺書之存者猶可以知其一二自
宋之大儒以戴記所載大學篇為古大學敎人之法其
説以古之明明徳于天下者必始於格物致知誠意正
心修身齊家治國而後天下平其為格致之論條理甚
析而近世之説乃又有不然者夫學於太學而不知其
所以為敎則所以為治國平天下者果何道也天下之
士方讙然以爭矣至以前之所為説者以應有司之求
[009-36b]
而以其所自為説者為私門傳授之奥㫖而有司者無
與焉豈不悖於建學立官之意哉今世貢舉之格要以
為一定之説徒習其辭而已苟求其意則六經聖人之
言有非一人之説所能定者矣漢之儒者號為專門至
於都授大㑹異同紛紛務求其是而不主一偏故有石
渠白虎之論是乃所以一道徳而同風俗也天子憲天
稽古數十年來郊丘宗廟明堂之禮多所裁定而車駕
親御太學者再矣而予獨疑今之六館之條格猶牽於
[009-37a]
選愞之議而月書季考非所以作成天下之人材以仰
體天子所以崇化厲賢之意而徒得猥𤨏流俗之徒習
其辭者以應有司之格焉非所以興四方太平之原制
禮作樂鎮撫四夷之具也予大學弟子也故於先生之
行而私以質焉
 
 
 
[009-37b]
 
 
 
 
 
 
 
 震川集巻九


[010-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同年李觀甫之任江浦序
凡進士同年相善而同門尤加善焉同門者主司分經
考校同為一人之所取者既於主司有師生之分誼視
他同年㑹聚尤數亦時以徳業相攷而知其志意之所
[010-1b]
極如吾李君者恂恂焉可以知其器識之逺大矣於是
受命為江浦令故事同門外補其留京及未選者例當
分撰文字以送之而予得李君夫為文以送行者必有
芬芳之辭余固拙者之尤且不能為世俗之語而於情
終不能自己乃遂勉為之唯江浦為京縣然在大江以
西故六合𨽻於淮陽髙皇帝定鼎特以六合分為江浦
以為兩縣而屬之京兆盖以畿輔重地不當為一衣帶
水所隔而凡為其令與其民者朝夕有事京兆渡江以
[010-2a]
為常余嘗北上出龍江闗渡經行其縣縣朴陋不類江
以南然自此而西北行至滁州涉清流闗為建康要道
而神州赤縣其地固不為輕矣獨以君之才宜得望劇
顧屈就於此盖今選人之法有與之難地以觀其才亦
有以其地之難而擇才之優者以畀之則今江浦之命
以及君者豈不謂荒萊之土之所當墾治歟彫瘵之民
之所當嫗拊歟京輔之邑之所當封固歟夫今天下所
在獨患民貧而上不之䘏財力大屈而斂之不己能知
[010-2b]
所以生之之道與其取之之方雖儉陋之邦亦足以收
富庶之效如浦江者尤宜休養生息之者也當天下初
定之時嘗徙民屯種和州等田矣又數賜民田租矣其
意未嘗不在壯畿輔以重根本也顧今天下縣邑疲病
何獨江浦即江以南號為天下膏腴今亦近貧瘠矣又
將數年殆不可為此今日守令者之責也李君勉之吾
見三年報政以治行徴為天下最者其在君矣
  送同年丁䀻之之任平湖序
[010-3a]
進士同榜者其始數百人常相聚自春官進於冡宰而
後分送諸曹各隨所𨽻以去謂之辦事今年賜第者三
百九十有四人既分曹則余所同工部辦事者四十有
六人而五人者選入史館今夏首選凡若干人皆得外
補夫同年而又同部宜日相聚以觀其徳業然每晨入
部升堂祗揖而退卒無所事事而當選者亡何又各得
官以去是所謂同榜者亦若率相值而已此余於諸同
年未嘗不歎其相聚之難也是選也龍陽丁君得嘉興
[010-3b]
之平湖故事同部送行余次當為序故余道其於同年
之情如此嘉興本古㑹稽呉郡之地唐時猶𨽻蘓州為
縣其後乃割於呉然風土民俗猶一也余故呉人敢以
其所知者告之凡今之選為令呉中者人之憂之未嘗
不以賦稅之難夫以天下財賦悉在東南欲其辦集誠
難矣田租之入率數十倍于天下然父子祖孫二百年
來以為當然固無望其減而獨畏其日加也歴三紀以
來民間未嘗放赦而水旱之災蠲貸之令亦少矣又經
[010-4a]
島夷焚剽之後海上之戍不徹而加編海防嵗増月益
江淮之南益騷然矣軍府之乾没動數百萬此皆生民
之膏脂也凡為大吏其勢與民日逺一切以趨辦為能
民之疾苦非有闗於其心也若為令者則民皆吾之赤
子朝夕見之亦何忍使之逮繫鞭笞流離殭仆而不之
䘏也夫額供之數固民之所樂輸者其他水旱流冗荒
萊姦蠧之所積逋與今權宜一切之征求謂宜有調停
委曲於其間此令宰之所宜留意者也余歴觀前政有
[010-4b]
不以催科為事而事亦未嘗不辦集往往為大官以去
者而其急於催科者其功名反或不逮然則獨以催科
為東南之吏告者其流祸於生民多矣傳曰如保赤子
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莊子論解牛曰彼節者有間
而刀刃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有餘地
矣夫如是天下事夫何憂其難余固為吾丁君告亦并
以為諸同年之吏於東南者告也
  送同年光子英之任真定序
[010-5a]
余讀史觀項羽救趙諸侯兵軍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
縦兵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
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韓信以兵數萬東下井
陘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與趙大戰破虜趙軍斬
成安君泜水上楚威振天下及漢破楚垓下以得淮隂
侯而淮隂之功始此皆在今真定之境嘗欲一至觀其
戰處而不可得真定本古中山國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以北畧地其事固已偉矣典午之南劉石慕容苻秦繼
[010-5b]
起燕趙而慕容道明建國於此固亦一代之雄也唐自
大歴貞元以後强藩不制而成徳一軍尤為驍悍天下
視河北若回鶻吐蕃然盖不為王土者百年宋因石晉
失山後諸州則真定遂與契丹為境其後金人䧟兩河
二路尋亦不守而國事不可為矣國家今為畿輔重地
而太平二百年議者以為其悲歌慷慨之習已大變於古
而不知燕趙之人出於其性然者獨以朝廷威靈有所
俛首畏伏而終不能以帖然也盖古所謂驍悍不可制
[010-6a]
者其平時未嘗不俛首畏伏及其一旦激於其所不可
忍而驍悍之性乃得而見耳夫以中山之地為古豪傑
力戰之區而姦雄竊據之所都唐失河北勢日陵夷宋
沒兩路國遂南渡况今翼衛神京為萬世帝王之業比
古京兆馮翊扶風之地非得良有司拊循教化無以使
之安土樂業而壯國家之藩衛也今使驛之所出兵調
之所加坐𣲖日增民生蹙耗甚矣而議者徒思重三闗
之戍守煩邉徼之供億謂燕趙之民荏弱屏息而可怵
[010-6b]
者亦未之思也欒城韓山童之事可以鑒矣今制推府
佐郡治獄然常為監御史之所委寄而監御史實能制
一方之命余以是為光君告焉君與余同年進士今選
為真定府推官者也奥學通才為人聰明仁恕犴獄之
事余無足以為君贅矣
  送同年孟與時之任成都序
安定孟與時與余同年進士而以余年差長常兄事之
余好古文辭然不與世之為古文者合與時獨心推讓
[010-7a]
之出於其意誠然也與時以選為成都推官余亦為令
越中將别無以為與時贈者惟府為郡司理儒者能道
前世論刑之說詳矣余讀尚書古文欽哉欽哉惟刑之
䘏哉此今世所用孔氏書語也而伏生今文以䘏為謐
漢儒傳之而太史公本紀云惟刑之静哉静即謐也自
古論刑取其要未有静之一言為至此真聖人之語余
以是為與時告焉余生呉中獨以應試經行齊魯燕趙
之郊嘗慕遊西北顧無繇而至與時自安定往來長安
[010-7b]
中又從太行山以來京師今又官蜀中行卭郲九折坂
覽劍閣石門之勝豈不亦壯哉昔王介甫初仕大名為
司理而韓魏公為守嘗告以君年少當讀書不宜専以
吏事而介甫實未嘗不讀書也以此恨韓公為不知己
而韓公之意則美矣故余於與時尤望於吏治之暇無
忘學古之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
士之仁者往時張文隠公嘗為余言今時人材惟趙孟
静在史館難得嘉靖二十九年敵騎薄都城公卿㑹内
[010-8a]
廷趙先生獨申大議至廷罵阿黨風節凛然有汲長孺
所不及者京師人至今能道之趙先生成都人也余故
為文隠公所知而趙先生以是亦知余顧無繇一見之
士之相知豈在於見不見哉然余懐之久矣而羡與時
之獲見先生也而又以喜與時之得師也
  送王子敬之任建寕序
余始五六嵗即知有紫陽先生而能讀其書迨長習進
士業於朱氏之書頗能精誦之然時虚心反覆於聖人
[010-8b]
之本㫖則於當時之論亦未必一一符合而或時有過
於離析附㑹者然其大義固不謬於聖人矣其於金谿
往來論辯終不能有同後之學者分門異戸自此而始
顧二先生一時所争亦在於言語文字之間而根本節
目之大未嘗不同也朱子既沒其言大行於世而世主
方主張之自九儒從祀天下以為正學之源流而國家
取士稍因前代遂以其言立之學官莫有異議而近世
一二君子乃起而争自為說創為獨得之見天下學者
[010-9a]
相與立為標幟號為講道而同時海内鼎立迄不相下
餘姚之說尤盛中間暫息而復大昌其為之倡者固聰
明絶世之姿其中必獨有所見而至於為其徒者則皆
倡一而和十剿其成言而莫知其所以然獨以先有當
世貴顯髙名者為之宗自足以鼓舞氣勢相與踴躍於
其間此則一時士習好名髙而不知求其本心為遯世
不見知而不悔之學則流風之弊也夫孔氏之門學者
所為終身孜孜不怠者求仁而已其後子思為尊徳性
[010-9b]
道問學之說而髙明廣大精微中庸新故之目皆示學
者為仁之功欲其全體不偏語意如臯陶所稱直温寛
栗之類也獨用掲此以立門戸謂之講學朱陸之辯固
已啟後世之紛紛矣至孟子所謂良知良能者特言孩
提之童自然之知能如此即孟子之言性善已盡之又
何必偏掲良知以為標的耶今世不求博學審問慎思
明辯篤行之實而囂然以求名於天下聚徒數千人謂
之講學以為名髙豈非莊子所謂聖賢不明道徳不一
[010-10a]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者也夫今欲以講學求勝朱
子而朱子平生立心行事與其在朝居官無不可與天
地對者講學之徒考其行事果能有及於朱子萬分之
一否也奈何欲以區區空言勝之余友王子敬舉進士
得建寧推官余固慕遊朱子之鄉而未獲者忻忻然願
從之而不可得因告之以凡為吏取法於朱子足矣間
謁紫陽之祠以瓣香為余默致其祝俾先生有神知數
百載之後亦有余之自信不惑者也此文係崑山刻本/常熟本另是一篇
[010-10b]
盖既作論道之文臨餞别時/又叙情欵耳今并存于後
   送王子敬還呉奉母之建寧序
 嘉靖乙丑吾崑山之士試南宫得薦者四人余與王
 子敬陳敬甫同待選而子敬先有建寧之命便道還
 家迎太夫人之任敬甫當得内署而余官内外未定
 然留京師已半載忽當秋候凉風蕭颯起視中庭明
 月悄然不寐余與敬甫同有思家之感羡子敬之早
 還也昔潘安仁作閒居賦以太夫人在堂不能違膝
[010-11a]
 下而逺從役意以為官者妨于養也今子敬榮還又
 得侍養人子遂志無如此者初子敬辭太夫人嘗奉
 教不欲其在北云吾少生長京師北地風土尚能識
 之汝即官南方吾雖老當從汝行而子敬果得今官
 又子敬之舅雍里公持憲八閩嘗為女兄道粤中山
 水之勝太夫人所熟聞今遂南行之志将徜徉武夷
 山水之間不減安仁版輿輕軒之奉也漢雋曼倩為
 京兆尹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所平反幾何其
[010-11b]
 子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為飲食言語異于他時亡所
 出即怒為之不食故雋京兆為吏嚴而不殘子敬之
 奉太夫人以孝道率先閩人而其治獄内奉慈訓必
 能不媿古人而太夫人亦將逺與雋母流芳名于百
 世矣子敬之行敬甫與余出餞崇文門别而為書此
 是嵗八月朔日也
  送張子忠之任南昌序
張子忠之令南昌也孫子竒趙元和與凡同事於禮部
[010-12a]
者二十有六人於其將行相與餞之而屬序於予凡序
之為處者送行者之詞也予又辱與子忠善因不敢辭
盖昔夫子與其門人論政載於論語之書甚詳雖其為
言不一然皆為政之道而于為政之事未嘗及之而求
其一言以盡之者曰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已今世之所
患不知道而不能愛人夫不知而不能愛人其為猥𤨏
恣睢之徒固不足言至其有所樹立號為能吏能吏者
徒事聲跡之間一時赫然&KR0177然衆人以為美而天下之
[010-12b]
元氣日以耗而有不自知者世亦何賴於此故學道而
能愛人不當復論其水土之風氣與夫時之變化而無
所不可辟之水能流而已至於為灉為濋為瀾為波為
潜為滸為沱為洵為沙為濆為汧為汜為淪為涇惟其
流之所至不能預期也君子能為道而已至於為栗為
立為恭為敬為毅為温為亷為塞為義為平康正直為
彊弗友之剛克為爕友之柔克為沉潜之剛克為髙明
之柔克惟其道之所至不能預期也夫非特令於楊粤
[010-13a]
之間宜也令於齊魯燕趙秦晉之間亦宜也雖至於入
為九卿為天子之宰相宜也今南昌三司治所大吏鎮
壓于其上可以抗而或有所當承可以隨而或有所當
執且又獨無所以感動諷諭之乎士大夫登朝著與其
居於鄉者繼踵接武裁以法逆於情通以情骩於法又
獨無至公大義且于道徳之重者不可隆南州髙士之
禮乎其民好訐以訟懲其狡猾矣獨不可使吏治蒸蒸
不至於姦乎財賦不若吾呉之繁重而上供之不可廢
[010-13b]
搜其隠匿矣獨不可恤其災害而蠲以與民乎地介江
湖盗賊多有殱其魁傑矣又獨不可使聞教令而解散
安土樂業如渤海之政乎昔太祖髙皇帝建都金陵與
偽漢争天下諸將血戰堅守豫章以挫其鋒迄成底定
之功忠臣廟在焉然二百年來强藩不軌蠻夷竊發江
湖之盗無處不有而議者以今日三陲多警唯江右晏
然以是為子忠喜是猶以劇易利害言也吾所言者道
而已矣吾聞安成有鄒祭酒吉水有羅諭徳方居深山
[010-14a]
講明聖賢之學子忠試往而質之必以吾言為然也崑/山
刻本篇首作序之由三十三字皆/削去篇中遂無照應今從常熟本
  送陳子達之任元城序
陳氏在吾崑山家世以科名顯子達前年試南宫不第
欲就選時有傳權貴人語以某地某官相許者子達曰
吾可以賄而求仕耶即往而責償於其氏可耶遂拂衣
以歸今年試南宫以一字失格不得終試遂復就選適
銓部政清請謁不行或有以中人為地者率置之蠻徼
[010-14b]
荒逺之區天下士集京師皆以為朝廷清明太平可望
而子逹得縣大名之元城元城賦輕人朴雖在三河之
間於今畿輔地獨僻逺仕宦者得此以為清髙子達因
其土俗而無撓之易以為治而余以為今之為令之難
非難於其官而難於其為其官之上者自昔置令以百
里付之故譬之為人牧牛羊為之善其牢芻擇其水草
時其絼放而主人不問觀其牛羊之羸茁而己矣今以
一令而大吏数十人制於其上牛羊之羸茁不問也牢
[010-15a]
芻水草絼放之事不使之為也而煩為之使苛為之責
欲左而掣之使右欲右而掣之使左以牧一人而伺其
主十人而主人各以其意喜怒之凡吏之勤苦焦勞日
夜以承迎其上無餘事也故曰令之難非難於其宫而
難於其官之上者今天子委任元輔作新吏治而子達
方有志於為民而為其官之上者庶幾或少變前之為
者使之得盡其為牧之事余於子達之行有望焉且以
告其為其官之上者也按絼與紖同文忍反牛系也周/禮封人置絼注着牛鼻所以牽
[010-15b]
牛者常熟本/誤刪此句
  送毛君文髙之任元城序
先王建官必有牧監㕘伍殷輔長兩正貳而上大夫受
縣縣邑之長曰尹曰公曰大夫其重古矣盖亦必有㕘
伍兩貳之屬也至漢仍秦制為郡縣縣萬戸以上為令
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戸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
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斗食
佐吏之秩是為少吏是知令丞尉皆長吏也夫令為天
[010-16a]
子親民所為臨軒顧問者墨綬進賢兩梁冠其選即為
州牧刺史丞為其佐亦不輕矣今制重内故令輕令輕
則丞輕矣而令又往往恣睢傲誕自輕其丞者何也凡
縣之事丞理其繁而令得以簡丞効其勞而令得以逸
令過丞規之令不及丞輔之則令之于丞其可輕也予
友陳子達受命為大名之元城餘三月矣而皖城毛君
文髙今往為其丞子達剛直不阿遇事發憤而毛君為
人謹厚往以佐之必和而能濟也元城之民其有賴乎
[010-16b]
余觀郡乗自古遊宦魏郡知名者不少其在元城樂廣
以令李若水以尉仇覧蒲鄉一亭長耳而漢史傳之毛
君其亦可自輕其官也哉君之先人樂善好施晚嵗無
子嘗捐貲修其縣之崇恵觀其上梁之日縣令親為酹
酒於三清像前曰毛某善士今喜捨鼎新此觀願天予
之四子先予之名曰梁曰棟曰材曰柱後果生四子命
以其所命名其事頗異梁者即文髙也信知古稱禱於
神而生者良有之今毛氏之後世尚當有人而毛君之
[010-17a]
為丞生有神符其必有異政豈可輕也哉
  送南駕部呉君考績北上序
駕部吴君之先憲副公與吾郡陸生鳴鑾之先大夫同
在嚴郡有寮寀之舊陸生是以得從君遊君將以考績
北上陸生為君請贈行之辭且致君之意甚勤余固鄙
野之人又不閑于世俗之文其何以辱命然聞君之髙
誼久矣况其情之惓惓烏得無言己乎國家自永樂遷
都兩京並建如古鎬洛之制百司庶府之在南者悉仍
[010-17b]
其舊而稍省其員額兵部尚書預掌留鑰寄任特隆而
車駕清吏司得以揀選上十二衞之驍勇翊衞皇宫盖
古光禄勳之職領五營七署之事所以佐大司馬寓兵
機於環衞之間非特掌輿輦車乗郵驛廐牧而已髙皇
帝以兵定天下斂百萬之師于神京國家晏然有泰山
之安於今且二百年邇者營卒羣噪極其猖狂幾如元
魏神策虎賁羽林之禍朝廷紀綱所繫不小矣夫兵衆
之所聚統馭者或不能知其情人之情不能知其蓄之
[010-18a]
之久則憤憾而思有所一出此固其勢然者于是欲求
其情而加慰勞之彼方自以為得而安于自恣如是則
向之所謂情不生於情而將生於習彼以其一旦憤憾
之氣而狃之以為習國家可一日恃之以為安哉異時
遼陽之師嘗囂矣撫之而後安雲中之師又囂矣撫之
而後安此邉疆之患四肢之虞也今京輦腹心之地惴
惴如此然又烏知不以異時之事無所懲而效之也如
使之無所懲而效之則吾未知其所止也天下之變無
[010-18b]
不起于微唐中葉始於平盧一軍之亂當時不折其芽
萌釀成至于五代一百六十年不可除之痼疾武宗時
澤潞擅命李徳裕請討之而横水戍兵叛入太原奉楊
弁主留事議者頗言兵皆可罷徳裕遽趣王逢起榆社
軍斬弁獻首京師而澤潞亦平徳裕之為相不盡滿人
意而臨事有制如此故能使河北三鎮畏脇而㑹昌之
政稱美于世盖天下善者能制其機嬴縮變化無所不
可獨患因循不决僥于目前之無虞而制之不出于己
[010-19a]
此所以可慮也陸生言君勤敏於吏事凡監牧舟艦諸
蠧敝多所釐革而親王之國兼兵工二部之務沛然有
餘予以為此得君之粗者今兹北上必能以天下之大
機賛於廟堂矣余何詞以助之哉崑山刻本妄刪八十/餘字今從常熟本
  送周給事興叔北上序
今天下之用人與士之為天下用與古異者其求之與
為其求者皆非古之所宜有盖古之士上之人知重之
也故士亦有以自重而不輕于進今世則自進而已雖
[010-19b]
然有至於今而不可易者亦常有自重之義存乎其間
而後可以任天下之事盖孔子孟子之時世已莫知尊
用其道而孔孟固未能忘情于斯世亦與之相驅馳而
終以不可為而止則孔子孟子之所以自重者也後世
學者守其家法雖至於千百年未嘗變也孟子之於伊
尹孔子盖力攻當時好事者誣聖人以成其苟進之私
至於百里奚自鬻雖五伯之辯孟子以為百里奚之所
就小矣猶不肯自鬻以成其君夫苟至於自鬻雖五伯
[010-20a]
之業不可為也由是言之士之欲託於功名而苟冐以
進者雖自詭以有所成亦誣矣臨安周興叔以進士為
令江南入為給事中時宰慕其名頗示意㫖欲邀致之
門下興叔即引疾以去先皇帝之末年朝廷方舉遺逸
㑹新天子即位一時雲集闕下莫不驟致顯擢興叔宜
以時起以觀天子之新政而方且髙卧自若國家故事
大臣之在告者非有召不得入其非三品以上凡在廷
之臣賜告者皆自赴闕而後天子命以職二年冬興叔
[010-20b]
未赴闕也而除書獨下於是乃應命而出興叔可謂得
古自重之義矣余官吳興往來臨安嘗訪興叔於西湖
古寺中讀書著文山深徑迂人迹所不至臨安㑹城士
大夫皆髙尚其道今興叔之出真能自重不苟然者給
事中為諫諍之臣天子既嘉奬直言人得以有所建論
每下之公卿大臣亦不逆其言每奏輒行盖遭時聖明
其言之易行如此夫以其言之易行當思其言之難而
後可也自古如賈誼陸贄王吉崔寔魏徵之徒其言莫
[010-21a]
不有闗於一代之治體今天子承統繼阼屬世道一變
之㑹天下治忽之機與人心風俗之所趨興叔獨居深
山中熟觀之久矣其必有不徒言者以稱朝廷任属之
意某自念方徘徊於進退之塗未知所裁何足以賛興
叔之行顧平生受知最深而樂興叔之道行也因為序
之云
  送余先生南還序
太史余先生以進士第三人入翰林今年南宫試士先
[010-21b]
生受命司考校所取士三十人天下以為得人未幾以
官滿一考推封其父母尋得予告還鄊所取士于先生
之南行也謂宜有文以送之以齒序屬于余夫大人君
子之得位也觀其所施于天下其未得位也觀其所以
養之者而已矣今之館閣其未嘗當天下之任也夫自
一命之微皆有職業獨以為輔相育材之地于天下之
事一無所縈其思慮使之虚静純明以居其徳業而博
考古人之書自聖人之經以至于諸子百氏之說古今
[010-22a]
治亂之故無不盡其心則所以為輔相者具矣而後一
旦畀之位以當天下之任無不宜也此國家所以儲館
閣之意也予至京師見先生與吾郡王太史先生皆以
年少登髙第入則同館出則聯轡其氣冲然如有所不
足其貌粥然如有所不能汲汲乎思有以進于古人而
不自知其地望名位之崇可以為大臣宰相之器矣而
吾余先生于其所取士與之處未嘗不邴邴乎其喜也
引而進之惟恐其不可及也所取士于先生之去也惘
[010-22b]
惘乎其如有失也其日遲先生之來也夫士以一日之
相遇而定其終身之分非特主司之求士欲得其人而
士亦欲得主司之賢以為歸韓吏部稱陸相之考文章
也甚詳而自幸在選中以吏部之髙視一世顧亦自附
于陸公以為其門人可以無媿予久困于試而特為先
生之所識拔天下尤以此多先生其感恩宜倍于尋常
兹不敢具述者盖為序以送行者諸君子之意也
  送顧太僕致政南還序
[010-23a]
士大夫於出處進退之際常自度於其心非人之所能
知人亦不得而知之夫其心有纎毫之不安不可以一
日居也至其無所不安雖召公之告老周公猶諄諄留
之周召二聖人在位周公之為召公猶召公之自為也
何嫌於不去而必以去為髙潔哉今世論士之去位徒
以髙潔而已豈所以語出處進退之義而為知道者之
所無以議為哉然使其心有纎毫於其中而去乃亦其
所以為髙潔者也疏廣受二子以年老辭位漢史具述
[010-23b]
其事韓退之又稱之以為送楊少尹序亦以具見當時
之人能知所慕愛二疏者而二疏之所以去孟堅不能
言也退之之於楊侯亦然而曽子固之送周屯田直以
得釋於煩且勞以為樂夫士大夫致身國家豈獨以能
自釋於煩勞為樂耶班與韓曽之文世皆以為不可及
吾猶以為未能究出處之義而自度於其心非為論之
精者余與太僕顧公少相知公之為給事中放廢二十
餘年間與之言居官時事輒笑未嘗自道及在京師始
[010-24a]
叩之知當時奉使勘蜀事能為朝廷不别疏骨肉得大
體其請赦還大禮大獄諸得罪臣止禱祠尤時所難言
及起廢四遷至今官其在寺所建明多可紀要之居其
職必欲以有所為不異往時為給事少年鋒銳之時亦
可以稱為得盡其職矣一旦引年以去豈不謂之髙潔
哉然其志意之所在不自言者人亦莫得而測也先是
吾呉致仕去者陽羡萬宗伯而海虞陳奉常則以病告
去二公皆知吾者公還其以吾文示之其必有當於其
[010-24b]
心者吾所以論士大夫出處進退之際韓退之曽子固
之所未及也
  送許子雲之任分宜序
嘉靖癸丑之春余與子雲北上自句曲入南都渡江時
北風猶勁千里積雪過清流闗馬行髙山上相與徘徊
四望而歎息至徐沛間水潦方盛流冗滿道私心惻然
以為得作一令寧使夫人至于此而子雲為人寛厚有
度居鄉時人多愛之行役所至視頓舎食飲不自取便
[010-25a]
利四方之士與㑹逆旅中飲酒别去依依有情予以是
識子雲之賢盖同行者四人而子雲獨登第明年得袁
州之分宜議者以分宜為今宰相之鄊求其為令者咨
訪數日得子雲於四百人之中子雲所以副其望者亦
難矣古稱江湖之間山水清逺民俗敦茂易以為治不
知今與古何如而獨知子雲所以居鄉與人者以此心
推之為令無不可也夫宰相求治其縣而已縣治而宰
相之望慰矣外是何求哉今世民俗吏治益不如古嘗
[010-25b]
願天子與二三大臣留意郡縣慎擇守令庶幾有反朴
還淳之漸聞之長老云往者憲孝之際禁網疏濶吏治
烝烝不格姦盖國家太平之業比隆于成康文景之世
者莫不于此時今之文吏一切以意穿鑿専求聲績庶
務號為振舉而天下之氣亦以索矣如豪民武斷田稅
侵匿所在有之今則芟夷搜抉殆無遺力吏之與民其
情甚狎今而尊嚴若神遇事操切畧無所縱貸盖昔之
為者非矣而天下之民常安田常均而法常行今之為
[010-26a]
者是矣而天下之民常不安田常不均而法常不行此
可以思其故也已無察察之政者有醇醇之徳無赫赫
之名者有𡨕𡨕之功子雲之道近之吾懼其以為居官
與平昔異而稍變易其度故于其行而勉之且以為天
子之大臣非私一鄉盖舉子雲以風天下使天下為吏
者知其意之有所在也
  送陸嗣孫之任武康序
昔陸子潜先生在黄門論奏多所建明而文章一去吴
[010-26b]
中靡麗之習要歸于古雅以余之鄙拙亟為先生之所
稱許顧恨不獲一日從之㳺而其從子嗣孫于嘉靖十
九年與余同鄊薦数相從試南宫又数屈于有司相憐
也長洲之陸文學功業往往有聞于世嗣孫號為其家
才子弟宜得顯仕而今年以親老謁選天曹出宰湖之
武康太湖浸匯三洲湖州與吾郡皆瀕湖壌界相連即
古㑹稽一郡之地武康又其州下邑僻在河澳嗣孫為
令于此不離鄉郡莅治之餘得以奉其尊君汎舟三
[010-27a]
萬六千頃之中曲隈迂嶺尋仙靈之所棲採芳擷甘歌
舞進觴以為歡豈不足自適哉夫人之所處無問其所
之要以貴于能適其意意苟適則凡所措置精神丰采
事無大小必得所處其或不然而徒欝欝以居何異羈
騏驥而檻鳳凰也其能有所為乎今世仕者其親在數
千里之外何以一日安也嗣孫既得奉其親而優游徜
徉湖山之間吾知武康之政宜有以異于人矣同年中
如嗣孫者盖少又余之所感而嘆者也
[010-27b]
  贈俞宜黄序
國家於州縣之吏多從布衣諸生選任寄之以百里之
命未及三載輙遷去而課其賢不肖悉聽於監司凡監
司之所奏罷者固不論至其所薦舉必極其褒美雖古
之龔黄卓魯無以過夫龔黄卓魯未必一嵗而成則今
之薦者過龔黄卓魯逺矣然及其遷以去也其為州縣
猶故也而未有稱治者如此則吏之賢否果皆其實乎
抑其為名者之多耶而上亦以名求之而已其於民果
[010-28a]
何益也予識宣平俞君君為撫之宜黃獨其志汲汲於
民而無意於為名然而名亦歸之至考其實則惟以平
恕為心而未嘗刻覈以求一切宜黄在山中數燬于兵
君為縣草創而能視如家事自神祠學舎縣廨橋梁之
政無不悉舉凡此皆非今之所以為吏課者君獨汲汲
為之無不辦治至其為政又持平恕則今之吏吾於宜
黄推賢矣雖然君亦有遇焉夫縣之士大夫為士民之
望其知吾政尤明於監司然苟非其人未有不以私故
[010-28b]
撓法者其求於有司者無已也稍不如其欲而毁隨之
矣宜黄之仕者盖少而今少司馬譚公獨能戢其家而
一聽於吏之治其於有司無求也故無怨焉且又加敬
而為之延譽君於是曰司馬公如此吾於監司自今無
得罪者矣至於比縣之吏亦以媢嫉傾排者多以故毁
譽不明而監司亦無以得其實吾友蔣子徵在臨川與
君相雅愛故推轂之君以此益得展其志榖梁子曰志
行既通而名譽不著友之過也余以是又仰少司馬之
[010-29a]
盛徳與吾友之賢非獨宜黄之吏治獨善於今世云戊
辰之春與君司入覲還共舟因得熟語而備知之渡江
將别書以為贈
  送福建按察司王知事序
天下之治恒係乎人情之達與不達舉目前之近人之
所共知獨蔽乎其上而有不達者則四海之内其所隠
覆者何限古者盛治之極至于鰥寡無盖况于其人近
在於目前者乎今天下之官一命皆總于吏部以數人
[010-29b]
之耳目欲周知天下士人之衆則人才不能自達者有
矣其僥冐而莫為之覺遭誣而莫為之理者有矣書曰
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嗚呼休兹知恤鮮哉
夫常伯常任凖人固其重者至于綴衣虎賁亦加知恤
此周之所以盛也太倉王君以太學髙第選為上林苑
録事九載陞南京光禄署丞尋有人欲得其處者亦選
為署丞以逼王君是時王君先入署已三月無除目不
受代其人乃復從吏部得某州同知之檄予王君乃去
[010-30a]
而代者從後媒孽之以考察當調王君于是家居久之
以今年赴部冡宰知王君之寃業已在調例乃除為福
建按察司知事知事于州倅品秩為降然衣豸衣自郡
守二千石皆與抗禮于外省為清階盖吏部之直王君者如
此王君家世科目顯貴為人有才藝厯上林九載以最陞為
太官三月以過謫此人所以為王君不直者也而天子之大
臣乃能知恤之可謂不遐遺矣太倉實吾崑山故境而王君
與余家世有姻好今年其從弟一誠又與予同舉進士用是
[010-30b]
書之以寵其行且以歎今世一命而能自達于上者如此也
  送北城副兵馬指揮使周君序
昔余初來京師見前軰長者言吾縣風俗之厚時邑之
縉紳在列位者至與大省埒毛文簡公為大宗伯朱恭
靖公顧文康公皆在翰苑然凡同鄉之士自九卿下至
六館學士與諸從事有秩者在京師遇有郷邑慶賀皆
聯名叙㑹不以秩之髙卑相别異盖謂余時之所見固
異於前矣今數年來諸公皆已謝世其居顯任為京朝
[010-31a]
官者已落落無復往時之盛而鄉曲之誼亦不能無少
衰也今年余幸登第同時舉者三四人皆相勉以厚道
易風俗而余友葛秋官誠源張給事虚江皆敦尚髙誼
於鄉曲尤厚於是周君漢卿以太學生調北城徼循之
寄諸公皆往為賀又徵余文為送之赴任而親友陸小
樓亟來請因為序之君少有美姿為膠庠之秀陞成均
歴事憲臺官長與其同舎皆器之為人温恭孝友又諸
公之所敬愛非特鄉曲之私而已是為序
[010-31b]
  送吴祠部之官留都序
凡為天下之用必資乎賢與才國家之所以孳孳而求
之重祿髙位以待之盖為此至求其實乃有不然者士
而果賢與才必將有以自見而蘄稱其職嘗不得同乎
已者而值其異乎已者以此天下之真賢與才未有不
罹讒搆者也其大者為輔相卿佐近者為郎署諫諍獻
納之臣為岳牧州縣果有所負則必遭顛躓其所負愈
大則顛躓愈甚惟不見其賢與才不求稱其職也混混
[010-32a]
而已世必争譽之其爵愈髙其禄愈重安行順利之途
而莫或尼之此自古有志之士出而用世其憂虞困悴
時有之至於與世無是非委隨狥俗終其身安享禄位
者比比也孝豐吴侯舉進士司理建寧召入為祠部所
謂以賢與才自見者於是有州倅之遷其在吾州風厲
震踔炳朗宣耀威愛行于一州尋有郡倅之遷威愛又
行於一郡如是其賢與才之可見者宜乎不能久安於
朝也雖然今天下治平庶政頗號嚴切惟獨銓部之謫
[010-32b]
調猶持大體侯雖外補然若吾鄉之州若郡皆畿輔重
地才賢之髙選非古遷人之比余觀唐史自中朝出為
外州多在嶺海絶徼之區至終其身望還而不可得其
有量移者皆謂為曠蕩之恩今侯為州郡一嵗中三遷
遂復入郎署則朝廷之用人寛大愛惜天下之才賢其
又異於古矣故嘗謂士之用世不挫抑不足以見其賢
與才稍挫抑矣旋復大用以此知朝廷用賢與才之急
也余於是樂吳侯之升也侯為呉興右族再世登朝籍
[010-33a]
父兄皆為顯官侯方以盛年繼武而起居吳不久而吳
人咸懐之予友潘京兆與侯之兄憲副君嘗為東郡屬
侯在太倉感侯之徳於侯之赴建康也故邀予為序
  贈石川先生序
昔周成王之時召公告老周公留之曰耉造徳不降我
則鳴鳥不聞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又曰予惟曰
襄我二人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後人於不時古
之大臣以身繫天下之重雖其老而欲去而不得遂其
[010-33b]
去如此故禮有七十致仕之文盖精神血氣有所不逮
上之人思休而息之非棄之也下之人以其倦而求歸
非以為髙也至於不得遂其去雖其自留而不以為不
潔也後世君臣之際豈可言哉不以其人繫天下之重
故棄之而不恤其人亦無所與天下之重故去之以為
髙夫是以用之不盡其才休而息之不待其年則後世
之致仕與古異矣石川張先生為通政司㕘議九廟災
大臣得自陳致仕先生例未得自陳即上書引去悠然
[010-34a]
自放於吴越山水之間世之君子稱其達而惜其以不
盡之才當未可以休而息之之年也乙巳之嵗先生始
六十有光辱以姻末稱觴堂下周覽壁間之文多息老
之詞竊謂未盡其意故稱古者致仕之義以為言
  贈給事中劉侯北上序代作/
昔孔子之門人皆輔相天下之姿而以其才試于大夫
之家盖由其小可以知其大施於一方而天下可推也
故子西言於楚昭王以為王之輔相將帥官尹及使諸
[010-34b]
侯無有如顔淵子路宰予子貢者以孔子據有土壤而
子弟為佐可以王天下盖皆常試于其小而知之也後
世循吏之名始自西漢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孫𢎞倪
寛皆儒者通於世務以經術飾吏治天子器之仲舒自
引去而𢎞寛皆至三公其後公卿有缺必選所表郡國
守相有治理者以次用之至如東京卓茂劉矩之徒無
不位至三公即其仁信篤誠感物行化真宰相之器也
吾同郡劉侯某舉進士為温之瑞安自士大夫至于閭
[010-35a]
巻之小民無不得其懽心其所興革便于民者者八事
之謡及被召之日奔走攀號填溢街巷温之屬縣鄰界
之民無不至焉則劉侯豈非古所謂循吏者耶侯之召
也入為吏科給事中天子亦將以公卿處之矣某以為
侯之所以治邑者以之為天下無所不可也然天下之
人才亦有宜于小不能其大者黄覇之治潁川是也余
獨以知侯之無所不可則既親見而得之矣某為教青
田適侯在瑞安之日而瑞安至青田止一舎嘗往來其
[010-35b]
縣候館饔餼將饋之禮無不畢給而虚已下士不間于
㣲賤以某之蹇拙淪落而待之有加焉某嘗夜辭侯去
遊東塔山觀海比明登山則道士已出迓餼饋皆具矣
瑞安之學官以公罪當輸金力未能償因某以為言侯
云前二日已為代輸報監司而學官盖未知也晉史稱
麻思還兾州請于王猛猛曰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
出闗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無留事至於纎悉莫
不皆然猛所為覇王之器以此某以是知侯之才擬之
[010-36a]
古人可以無愧嘉靖三十七年春侯請告還家某適有
南太學之命侯未幾尋北上因書此以贈其行盖自以
為不獨侯之知某而某之所以知侯者尤深也
  贈戚汝積分教大梁序
余少時與李亷甫遊亷甫與汝積尤親善時邀余出郭
造汝積汝積方家居授徒至則余三人相對無一語但
啜茗至暮而返意甚懽然後亷甫登第余獲薦於鄉而
汝積在郡膠二十餘年始以貢計偕北上是時亷甫以
[010-36b]
都察御史自江陵還臺余將試春官意吾三人者復當
相聚而汝積已得開封之司訓以去亷甫方病在告余
竟落落而歸已而亷甫卒於鄆州以余之無似不足為
道而汝積抱有用之才淹抑至此迨亷甫之沒世汝積
方始出仕則士之窮達蚤暮不可以一槩論也始余過
徐州問黄河道所自舟人往往西指遡河入汴梁處獨
念大梁夷門東苑平臺之故迹及前古帝王之陵寢近
世京邑之麗藩省之富與夫黄河之壯而不得一往今
[010-37a]
汝積旦夕游焉且以温良淳厚之器以作成大梁之士
其亦有足樂者矣士所志於天下其大者樹勲績於世
常患於不能遂而或有累髙致至之危汝積居名都日
觀仲尼廟堂陳爼豆與諸生揖讓其間講論六藝之文
昔人所謂擇官而仕未有逾於此也恨余與汝積南北
乖違不得相與共歎亷甫今日遂無此日月吾徒居世
隨所在盡吾事而已他尚何求哉汝積所教縣中子弟
以其師行未及有贈㑹其子揚將至大梁請余為序以
[010-37b]
補送行之闕云
 
 
 
 
 
 
 震川集巻十


[011-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一
            明 歸有光 撰
 贈送序
  送嘉定丞魯候序
吴之東南其屬為崑山嘉定壤地相接界上之民往來
兩縣間能道其官之賢與否或時各舉其令之長以相
誇往年王侯儀尹嘉定王侯賢嘉定之民稱之崑山之
[011-1b]
民亦稱之余崑山人也嘗有按部者至余從諸生出候
郊外王侯亦至下馬與諸生揖讓儀觀偉然輿馬奕奕
諸生夾道讓行目屬王侯盖賢者易以聞也然於令則
然於丞則否豈丞之賢皆不若令哉勢位弗與令比
也嘉定天下之壯縣著在圖籍地方八百里後割而為
州猶存四之三盖古方岳大國之地其令視公侯其丞
為之僚奚啻如古之上卿余觀春秋間列國之大夫往
往以其名聞于諸侯雖至京師天子亦改容焉今為丞
[011-2a]
而賢亦不易及民雖及民而人亦不樂道之委任之勢
使然也嘉定之丞魯侯將以考績去縣學生龔有成來徴予
文以道其行予于侯無聞焉有成曰侯賢者也余知其
為賢者也學生與丞不相涉有成又敦飭之士足未嘗
履侯之堂而以其文請是重侯之去也先是吾邑丞方
侯鋐者有吏才後去為零陵令小民至今思焉余以語有
成有成不聞則予之不聞侯之賢也固宜銓曹方務得
人苟格令所至奪而去之不顧其民之欲與否昔吾方
[011-2b]
侯之行也予曰是必復來已而立乎境中望侯之車馬
而不來矣今子之侯之行也子勿復言也子將立子之
境中望侯之車馬而不來矣
  送周御史序
士之居官非以享爵祿操利勢使人奔走承奉之為榮
惟其所至有恵澤及于人使其民愛戴之如父母令名
垂于無窮此其所以為榮也詩曰彼都人士狐裘黄黄
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言君子能以
[011-3a]
道得民民愛慕其徳咏歌其衣服容貌言語之美其還
歸于周矣而萬民猶望之也嘉靖乙卯侍御餘姚周公
被簡命來按呉中故事御史巡行天下郡國率一嵗還
報公滿嵗且去吏民伏闕上書願留者數千人詔聽復
留于是幾及三載始改命提學于南畿盖巡按御史無
再嵗者其奉特㫖自國初以來如公等比三四人而已
公在呉每行縣還百姓扶老擕幼填溢街巷使車不得
行嗟乎仕而得民之愛慕如此可以為榮矣國家貢賦
[011-3b]
仰給東南異時承平無事不幸遇水旱有司猶不肯議
蠲貸而自頃嵗島夷為寇兵興賦調滋繁矣然盜踰度
大海輕行内地數千里間剽掠一空嵗復大旱民嗷嗷
無經宿之儲當時議者猶以國計為辭而海上用兵所
急者財賄聞蠲賦之語往往相顧而笑公獨慨然上奏
盡停蘇松嵗入數百萬以死傷垂盡之民而措之袵席
之上自寇之入人皆憂將之不選兵之不練賦調之不
給而已若如議者拘攣之見非惟稅無所出將盡敺東
[011-4a]
南之民以從賊朝廷豈徒失數百萬石之賦而已哉昔
人有言古之大過人者能于擾攘急迫之中行寛大閒
暇長久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測而大服也使世之君子
能持此說倭冦之患庶乎可免矣公為政寛大不擾受
命分閫皆先進老臣輒裁之以法所調天下兵聚海上狼
廣粤僰之人絡繹城下無不歛戢民不知兵行之害此
皆卓然可稱者公去吴之明年士大夫多紀述之而河
南布政使雍里顧公因民之志作頌一首以謂古詩三
[011-4b]
百篇作者皆不自序序而有待于卜氏之徒故屬其序
于鄙野之人云崑山本作周御史保障江頌後段/小異更有頌辭今從常熟刻本
  贈熊兵憲進秩序代/
鏡湖熊公初舉進士受命守太倉州稍遷為呉郡别駕
尋升太倉兵備僉憲今又奉璽書有憲副之擢自筮仕
迄今為方面幾及一紀官凡三遷而不離太倉治所太
倉舊崑山沿海之地前代備禦日本惟慶元澉浦上海
置戍無言太倉者自淮陽王建海運則汎海之役皆自此
[011-5a]
始萬斛之舟雲屯風飄接於遼海當時屹為巨鎮國家
罷漕事設兩衞百數十年間海外無事惟沙丁醝戸時
或跳梁然不踰時撲滅而三呉生聚反依大浸以為天
險嘉靖初言者欲罷新建州請置兵備分司朝廷留州
而置分司先是浙省有水利僉憲兼領呉中水利今則
併歸於兵備自建兵備而後日本之患作矣盖若有前
兆焉者寇之始至實公為州之日也能以承平狃習之
民而捍蟻附之衆城守之功為最而言者欲以微文致
[011-5b]
罪然州人愛公如父母故奪衆議而留公於呉及秉憲
節以來日率拊循之民而督之以疆塲之事威行恵孚
指麾如意椰帆鐵艦飄忽而來潰於南而殱於北者誰
之功也朝廷知公聲望日隆東南之寄無以易之故有
今日之擢而余獨以為吾民之幸焉天下皆言久任之
利而未有行者盖其勢有所不能也公雖為州人所愛
即徵擢以去闔郡之民伏闕請留亦未有能從者今事
勢相維公乃又為郡為憲司屢遷而不易其地至十數
[011-6a]
年勢位日崇無異于為州之日其治於民可謂習矣漢
侍御史賈昌與州郡討賊嵗餘不克時議遣大將發兵
李固以為發兵州郡可任但選有勇畧仁惠能任將帥
者以為刺史太守可責其成功遂用張喬祝良二人卒
平嶺外今太守無兵權而武將不與民事唯公兼兵民
之任李固之議庶其在此余論國家所以待公者盖合
于古之道有二用是深為嘆息且公内撫瘡痍外嚴扞
禦島夷阻隘不能内薄久知為寇之無利亦將自戢矣
[011-6b]
余昔承乏汴省而公今官亦系銜於汴有先後僚寀之
義邇者屏處林隈公不鄙夷咨訪不倦情分日深於公
之遷輒不自揆用不腆之辭以為賀云
  送嘉定縣令序
太學生張沛來自嘉定道其令某侯之賢曰天子有詔
徵侯侯今且行矣沛欲有所言而未能也願有聞於子
予觀古循吏傳雖異世猶慨慕嘆惜惟恐其紀載之不
詳况與之生同時而風聲相及者乎呉為東南大都而
[011-7a]
嘉定邊海疆土最廣號稱壯縣吏是者非强明仁恕不
足以為治然前此數有賢令𢎞治以來廟食者多矣今
侯又賢如此豈其地然耶固予所慨慕而歎惜者而沛
言侯之治行其大者有三曰往者&KR0275風大作海水飛溢
平地數尺瀕海之民蔽流上下死者千數侯甫下車恤
其餘民俾有寧宇其賢一也一二小醜負險逋誅出入
洪波肆行鈔掠嘉定去海不半日可至無堅城勁卒之
捍而不見侵犯其賢二也嵗饑民貧逋負日積使者督
[011-7b]
責相望於道父死而誅其子兄亡而逮其弟笞掠瘐死
流離困頓所不忍言侯能操縱有法賦辦而民不驚其
賢三也予以為沛所言者其二者一時之變其一則此
方之民無窮之患也侯既能恤之於為令之日今去為
天子耳目之官天下之事何所不可言者東南財賦之
區國家取之將二百年矣譬之人少壯有力嘗勝百鈞
之重迨夫贏老疲敝猶以前日之任驅之未有不絶脉
而亡者今三限之法責之一時數年之負併於一嵗可
[011-8a]
謂不遺餘力矣侯何不一言天子盡捐數十百萬以予
民乎此踰於增戍益漕以厚西北之防者萬萬矣沛也
以此言於侯可也
  送嘉定縣令張侯序
國家混一宇縣版籍所𨽻延袤萬里三呉之民獨以區
區一隅輸天下財賦之半昔之守土者甞一抗疏為民
請命于朝宣宗皇帝慨然下詔減省舊額然議者猶以
當時建議不能大有發明使曠然一新以見治世均平
[011-8b]
之政有恢張不盡之歎其後吏胥緣以為奸民賦日倍
於其舊而主計大臣執議牢固雖有水旱螽蝗螟蝝之
災輒拘成法未嘗肯減上供之數比嵗敵騎南侵廷議
以運餉不繼督逋之使相望于道是以為令者尤難焉
上之不能遂其求曰何事我而不承我也下之不能勝
其求曰何撫我而不恤我也於上易以罪於下易以怨
令之難為從來久矣而未有甚於今日者也呉之屬邑
有八而嘉定最廣然瀕海而土瘠地廣則賦繁土瘠則
[011-9a]
民疲以疲民供繁賦尤難矣順義張侯由進士出宰兹
邑處甚難之時上勤而下撫事辦而民和又能以其餘
力興學校浚河渠繕宫舘飭武備期年之間百廢具舉
非有愷弟之徳通敏之才何以克此於時侯將入覲是
行也天子舉考績幽明之政用進律増秩之典侯之承
恩詔被光寵也必矣余門人李某以縣父老之意來徵
余文以重侯之行余非知文者先是憲副張君為贈行
詩既俾余志其末繁蕪之詞何足為侯凟也而某之勤
[011-9b]
懇終不能以辭復為序之盖亦所謂樂道之者不一而
足云
  送崑山縣令朱侯序
江南諸郡縣土田肥美多秔稻有江海陂湖之饒然征
賦煩重供内府輸京師不遺餘力俗好媮靡美衣鮮食
嫁娶𦵏埋時節餽遺飲酒燕㑹竭力以飾觀美富家豪
民兼百室之産役財驕溢婦女玉帛甲第田園音樂儗
于王侯故世以江南為富而不知其民實貧也其俗選
[011-10a]
蝡畏避科徭以保身全家為念故其事天子之命吏尤
恭順號為易治而吏于其土者必進士之才良者得之
然率不過一考即遷以去數十年來江南之俗與其吏
治如此嘉靖丁未南昌朱侯舉進士得吾崑山庚戌朝
京師治行為天下最其秋吏部之徵書至于是將行崑
山之民樂侯之賢而恨其去之速也侯以通敏之才知
民之俗而不逆其情故其民尤易治雖然俾假以年嵗
寛以䋲束與當世之士大夫切摩治體講求方畧深知
[011-10b]
其積習之故而力變之于以推于旁郡民之敝可振也
天下之患譬之于人貌美而中病飲食言語猶人也其
外魁然而實有不可測之憂今江南是已以數千里彫
瘵之民當奢踰之俗上奉無窮之求而更數易之吏如
吾民何哉國家漕輓數百萬貢賦所出天下根本大可
慮也有光等與于南宫之試親見天子黜幽陟明之典
所以風勵天下者退而考侯之治而知其所以然于其
行也恨其不可留猶以江南之事望焉詩曰樂只君子
[011-11a]
民之父母言君子為民父母之心不忘于朝著之間其
崇論竑議足以固基本垂休光也又曰我馬維駒六轡
如濡載馳載驅周爰諮諏皇華之使臣于行道之際尚
欲得民之利病而咨訪之以告于天子况侯親民而深
知其弊者于是為耳目獻納之司有可以賛廟謨而裨
國論必不能忘吾江南之民矣
  送呉縣令張侯序
今之為吏者以才智自馳騁趣辦于簿書期㑹之間若
[011-11b]
此可謂能其官矣而未及乎愛民也温良子愛知人疾
苦務于葆息而安全之若此可謂愛民矣而未及乎待
士也待士之禮其軼已數千年自兩漢循吏有稱于是者
盖少今世之士一出于學校科目國家品式具備吏奉
行之低昂上下委之自然之䋲墨禮之所加以為其所
固宜而吏無特以待士言者其間時有所崇奬延進必
其人已有名聲足以自見不然雖子思孟軻之學吕望
伊摯之能許由伯夷之髙亦氓𨽻之而已矣奴僕之而
[011-12a]
已矣噫士生于今之世不出於學校科目無名聲以自
見豈不悲哉某東海之鄙人也屏跡于田畝之間以其
耕漁之暇稍誦習古人之書有所感發亦復摹倣古人
言語以為文詞而未嘗敢以示于人而當世之利病生
民之休戚士大夫之賢不肖雖非所及而時㦯有動于
中嘗聞吳邑侯張先生之賢自吳而風海海濱皆曰是
今之能其官者也是今之愛民者也而某無因以望見
焉今年以老親之命應試于郡城先生見之于途而哀
[011-12b]
憐之呼與之語而索觀其文為之進于有司而其意猶
歉焉若有所不足者嘅焉若其力有不能自致者惻惻
焉若有不忍棄者夫士之處勢固世之所氓𨽻而奴僕
者也非出于學校科目有聲名以自見又無相遇之素
而先生待之如此惜施于某之非其人也假今之世其
賢有萬于某者先生所以待之者可知矣適先生以考
績至京師某固猶在于氓𨽻奴僕之間無以為國士之
報于其行也士民多誦其徳美某獨致其私于已者盖
[011-13a]
先生之用意乃出于數千載之上持以事明天子真大
臣宰相之事也此文得之汪計部苕文藏本題稱送貫/泉張先生序文稱某而不名據自序不
出于學校今按先太僕年二十為博士弟子若以未弱/冠之年非宫牆之士于鄰縣令長之考滿輙為文以贈
行近于上交之諂太僕不/為也當是代人作莊識
  贈張别駕叙
張侯自尚書秋官郎出判蘓州㑹其屬縣崑山之令闕
來署其事未逾月新令且至吾黨之士為㑹於玉山之
陽邀侯為一日之懽盖莫不戚然于侯之去者噫人之
[011-13b]
相與有歴嵗月之久未必其相愛也豈徒不能相愛有
厭其嵗月之久而去之唯恐其不亟也若侯之不鄙夷
吾人與吾人之所以愛侯者可謂有情矣吏之來皆四
海九州之人無親知之素一旦以天子之命卒然而相
臨如是者豈法度威力之所能為哉夫亦恃其有情以
相愛而已今或自謂其能制百里之死生法度威力之
可以為視其人漠然而獨行其恣睢之意則今世之俗
吏類如此也侯為人慈愛愷悌可以望而知其情故不
[011-14a]
逾月而縣之士民無不愛且慕焉嗟夫吾縣之人力耕
以供賦貢曲事天子之命吏盖亦無所不至雖騈死&KR1201
朴之下未嘗敢有疾怨之心獨於是非之實亦有不能
昧者㦯時僅見於里巷之歌謡盖孔子之刪詩三百篇
美一而刺九焉所以導民之情宣之使言若十月之交
雨無正雖幽厲之虐不能絶也今大吏或相與比於上
不曰吏之無良然且詬詈吾人以為風俗之薄惡夫二
百年仁孝忠厚之俗奚至于今而獨惡耶方侯之視事
[011-14b]
即有倭寇之警賊自濱海深入百里絡繹城下侯以安
静鎮之雖在倥偬之際不肯因循舊弊以擾於民自前
年賊至而縣常先時塞門又嚴縋城之禁小民斗米束
菜悉為吏卒所苛取近郊之人扶老擕幼望門而呼城
上莫有應者獨坐視其宛轉於鋒刃之下且日鈎取疑似
之人以為賊諜而屠刳之蓋寃苦無訴之民有不獨死
于賊手者矣如前之為今嵗皆無之則賢人君子之所
至豈必其嵗月之久如時雨之霑溉于物豈有涯哉夫
[011-15a]
然後知侯之所以非今之俗吏而朞月之間吾人愛慕
之深如此則夫知吾縣風俗之不薄者亦莫如侯余故
樂為道之云侯名牧辛丑進士山陰人
  贈太府思翁黄公序
太府黄公由省署來守呉興朞年而百姓服從其教令
有君師之尊有父母之愛於是嵗之七月二十有八日
當公嶽降之辰郡之士民咸造在庭為公薦萬年之觴
有先為其屬邑之長城且當代去而邑之士民以有光
[011-15b]
尚有一日之留其於事上之禮尤不可廢咸叩頭以請
遂於是日率吏民從六邑之長拜賀於庭余觀於呉興
之士民意其猶有古躋公堂以上壽之風也惟仕宦以
治民為難而俗之美惡劇易尤有大相什伯而不能以
同者至論所以治之不過剛柔二用而已然二者出於
人之性有不能易者自臯陶言九徳而周公亦云迪知
忱恂於九徳之行要之剛者不能抑而為柔柔者不能
矯而為剛惟有常之吉士用之則無不宜自昔聖人之
[011-16a]
世人才之偏已如此亦期於治而已太公伯禽同受周
公之命以之齊魯而其所以為之者遂逈然不同而其
後二國之治亦以大異然當齊魯之初豈不皆謂之同
沐聖人之化者也前漢治民如趙張三王黄次公龔少
卿薛贛君朱子元之徒皆卓然有聞攷其行事何可一
槩而論乎獨怪梁相州初以惠愛為先當開皇廹急之
時遂用不能見譴及再請為郡即以一切立名聲豈不
謂之詭遇而獲禽者歟今公為郡如相州之俗而獨處
[011-16b]
剛柔之中不見改為而民情大服其賢於古逺矣有光
不佞二載為吏往來苕霅之上仰卞山之髙緬懐蘓長
公之髙風邈不可追兹乃得賢太守而事之不幸遂遷
以去方已决歸田之計有光家在姑蘓而姑蘓本與吴
興為一有光自此雖不得奉承教令為公屬城之吏而
歌詠太平尚得為公擊壤之民也因為之序云
  送攝令蒲君還府序
梓潼蒲君以太學上舎選授呉郡幕官㑹崑山闕令使
[011-17a]
者檄君來攝縣事未幾代至君當還府縣之士大夫送
之君為言崑山之俗易治民有争訟可以數言而决無
深隠不可測之情惟賦稅號令繁難能釐整其法而取
之以時亦不至於病民而巨室大族無驕悍難使之害
君之言如是先是崑山數更令令輒以其俗為不善惟
南海盧侯宁為令未期年而調去盧侯蓋不得志于此
者也至其去為他縣及遷官於朝未嘗不稱崑山之美
士大夫以此服盧侯之平恕其後上黨任侯環李侯敏
[011-17b]
徳山隂張侯牧皆以别駕來署縣三君者或以亷静或
以通敏或以寛厚皆有徳於民者也故三君之去其稱
崑山之美如盧侯今曰難治者謬也嗟夫民之望于吏
者甚輕苟不至于虐用之而示之以可生之塗無不竭
蹶而趨奉之者今則不然徒疾視其民而取之惟恐其
不盡戕之惟恐其不勝民俛首不敢出氣而閭巷誹謗
之言或不能無如是而曰俗之不善豈不誣哉蒲君為
縣僅兩月庭中常無事及新令之至民夾道觀者皆曰
[011-18a]
願得如蒲君足矣故曰縣易治宜蒲君之有是言也余
故樂為之書且以告凡今之為令者
  贈司儀楊君序
呉之屬邑崑山最大異時割縣之東以建州則濱海膏
沃之壤敦樸之民多歸太倉而縣以貧敝嘗有言于朝
欲省州還之縣事寢不行楊君又居州之最西今猶與
縣為界盖自建州至今僅六十年雖為州常不自忘其
故其民皆曰某縣人云崑山俗號曰玉山故君自號玉
[011-18b]
溪君家世力田雄于其里嘉靖戊午奉例至京師得楚
府司儀以歸沈生大受以其妻之兄弟乞贈言于予盖
道君之所以榮朝廷之賜也予聞而善之爵者天子之
所以馭天下之貴天下之患在于不知爵之為榮夫不
知爵之為榮則天子之權輕而天下之事莫與為也士
受一命之寄無不自貴而氣勢赫奕望之可知天下孰
不知爵之為榮也夫此非能直知為榮者也藉此以加
于人謂為已之能而已矣不知為君上之則也故詡詡
[011-19a]
焉恣其欲而已國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不問也上之
所以爵吾其誰思之也若是則古謂素飱謂之竊位而
豈所謂榮者乎是故苟冐貪競而天子之爵愈輕由此
言之士誠知一命之榮則有不可苟者矣楊君登田里
為王官然未有真禄秩也視世之受命者其責為輕矣
然君獨自以為得之之榮而不敢輕上之賜也如此使
世之有爵者皆如楊君則天子之權重而天下之事孰
不竭力以為而中國無事四夷不交侵矣
[011-19b]
  送顧公節北上序
漢世祖命桓榮說尚書甚善之每朝㑹公卿間敷奏經
書未嘗不加賞嘆當時儒者尊寵莫過于榮其後累葉
皆以榮任並至顯仕他如魯陽蔡陽咸以授經封侯傳
世漢之崇儒重道軼於前代矣今天子嗣位之初太保
顧文康公昔在經幄公音吐𢎞亮奏對詳明每當進講
天子竦聽時上方鄉學御製敬一箴五箴註皆自公發
之嘗以冬月講洪範未終篇雖祁寒不為撤講其後公
[011-20a]
每進一官聖諭未嘗不以講讀舊勞為言盖上之好學
崇禮儒臣終始不倦如此公之冡孫以公䕃奉符璽幾
二十年位至卿少而公節以公曽孫復以經筵恩入胄
監今將謁選天官盖國家之于任子其法視前代稍狭
惟獨加惠于帷幄之臣况公尤上所眷注者公節兹行
天子見公姓名思念舊學肯以常調處之乎公節年壯
有意氣顧自以輔臣子孫當以恩澤進不欲與書生争
一日之長今天下所在列位皆科目獨禁近環衛持囊
[011-20b]
簮筆多勲戚與公卿大臣之世胄一日天子臨朝左右
顧視無非所謂親臣世臣者祖宗之用意深矣公節行
矣其亦無忘前人而以忠孝事君也哉
  送國子助教徐先生序
海寧徐先生與余相遇於禮部懽如平生交别去十餘
年先生隨調州縣厭簿書之冗乞改教松江松江去吾
邑一舎先生在官四年而余不知也㑹以試事至吾邑
始得相見道故舊而先生已有國子之命且行矣程生
[011-21a]
大猷乞文以為贈竊謂科舉之學相傳久矣今太學與
州縣所教士皆以此也夫取天下之士列于庶位以共
濟斯民宜無用於今世之文者然而國家損益百代之
制固以為無出於此盖欲學者深明聖人之經意以施
於世而已至于久而天下靡然習其辭而不復知其原
士以譁世取寵苟一時之得以自負而其為文去聖人
之經益以逺盖自今天子御極以來輔臣每以文體未
復為言詔書屡下風厲學者有司不知所本務變其末
[011-21b]
流此所以愈變而愈不能復也夫科舉之所為式者要
不違于經非世俗所謂柔曼骩耎媚恱之辭以為式也
昔張大寳知貢舉所取進士中書有覆落者下學士院
令作貢舉准格學士李懌笑曰余少舉進士登科盖偶
然耳使予復就禮部試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為准
格當時以為得體歐陽公特著之五代史今以柔曼骫
耎媚恱之辭以相誇而以得者驕其未得者以此為格
此歐陽子所以嘆也南陽成誼叔欲應舉而郡先軰無
[011-22a]
為進士業者誼叔乃曰四書五經吾師也文無過於史
漢韓栁科舉之文何難哉誼叔竟以取進士為當世名
卿嗟夫誠使學校之官修明經史而畧其末流使士不
求准式于五經四書史漢之外天下士風庶幾少變而
人才可觀矣先生嘗以經義倡導松江之士余故以斯
言祖其行聞今官于太學者多余同志之士其併以吾
言告之文從鈔本與/常熟刻小異
  送柴都事之任浙江序
[011-22b]
呉越之地瀕大海天下無事二百年宴然靡犬吠之警
百姓反若依海以為固不如三邊嵗有烽燧之警揚州
葆疆古之所謂天地之中莫能過也承錢氏據土宋室
偏安之後皆以錢塘為國而皇家定鼎建業浙為首藩
都邑之盛物産之殷富天下稱杭州云自頃承平日久
海防廢弛島夷乗風迅入寇則杭常被其患乃自獨松
嶺入四安以趨金陵自華亭澉浦則軼於蘓常之境而
江淮之間無不騷動杭於寇最逼而首當之故建督府
[011-23a]
調天下兵四集其境則行省之務劇於往時百倍矣然自
使以下有左右㕘政左右㕘議實前代平章政事左右
丞㕘知政事之職皆方岳大臣總攬大綱而已凡行省
諸務不得不責之于從事非其才賢莫克任也故從事
而能其任則使以下常逸而省之事無不舉從事而不
能其任則使以下常勞而省之事或不能無廢墮唐制
皆大臣自辟而後命於天子或者以冗從視之不可也
况今浙省時事之難乎吾邑柴君秩以太學上舎謁選
[011-23b]
天曹而得此官君平日未嘗出門與人居終日恂恂然
昔寇犯鄉邑君獨率諸少年登陴下視圍城之賊連發
數矢皆應弦而倒人始知君有可用之才今内外文武
大臣孜孜求才之日士稍有以自見者多得不次之擢
此君自砥礪立功之日也君之先大夫黼菴公為南京
兆㑹太廟災與兵部侍郎顧公珀太常穆公孔暉同時
罷去議者惜其不能盡其用公之厚徳宜有發於其子
孫者矣
[011-24a]
  送陳子加序
昔余讀書鄧尉山中於郡西太湖邉諸山無所不陟惟
獨其北陽山大石聞其勝舟行時過之而以不得登為
恨大石傍有陳翁居之生平不知城市官府其容頎然
有太古之色而其子子加乃以文學俊秀遊郡邑薦於
鄉書然子加之誠篤猶翁之風也子加與同縣殷一清
每出入必俱一清之誠篤猶子加也每計偕二人者必
同舟而吾邑陳子達與相善盖三君皆以嘉靖己酉膺
[011-24b]
薦数詘於南宫而予之被詘尤久每下第還三千里三
人者舟相先後予時與子達同舟時相呼過從也嵗嵗
逾淮渡江而别今年天子欲親貢舉之法思得敦朴有
道之士則一清子加宜褎然首選而竟落第余幸叨薦
而子達就調元城一清方待舍選子加以乞恩教饒之
浮梁余與三人俱在京師南薰街寓舎相近雖一時聚
㑹然自此當離析雖子加與一清無時不俱而今亦異
嚮矣念欲如往時下第舟先後相呼過從不可得也於
[011-25a]
是陳翁年七十子加之乞恩為禄飬以此子加將赴浮
梁過呉歸拜其親余以是序而送之且以為翁壽云
  送王博甫北上序
吾崑山雖呉之偏邑而人才在前世知名者不少如范
至能衞清叔其遺蹟至今往往可尋然欲求其子孫有
不可得者士大夫之家能使詩書之澤久而不絶者盖
寡矣宋左朝請大夫王彦光先生有名紹興之世迄今
而其後裔猶存當國初朝廷重貢士之選州郡學每嵗
[011-25b]
入貢廷試入太學選與進士等髙者多為九卿朝請之
後按察司使俊伯以貢為監察御史髙皇帝命署都御
史事親題其名於殿柱其後歴官陕臬俊伯孫秀水博
士以布衣遊京師當憲廟時客樊都尉所與館閣諸公
賦詩倡和以博士歸老於家如呉文定公王文恪公皆
與交善多為其家文字博士年九十餘與予外髙祖夏
太常有姻予少時博士以篤老尊行邀予至舎出其孫
拜之即博甫也博甫為諸生久家日益落又不利科試迄今
[011-26a]
乃以年資入貢予昔嘗貢禮部試奉天門時張懋恭行
嵗貢舊法頗有選為尚書屬及御史者然流俗終以賤
簡未幾法復變今少師徐公每言貢法當復祖宗之舊
尚未有行而博甫適徐公當國之時必有峻拔如乃祖
俊伯之為者不然亦當為郡佐縣尹或調博士乃如祖
秀水之為者博甫於王氏不絶如綫之緒又將起而振
之夫賢者之後至数百年而後人猶有知者視其餘諸
公冺沒不傳則余於博甫之進為王氏幸多矣於是博
[011-26b]
甫戒行縣大夫為之勸駕博士先生與諸生為祖道而
而予為之序
  賀戚總戎平倭序代/
國家受天明命奄有萬方日月所出入之處莫不賓貢
其浮海而來者出於載籍之所未有倭夷始雖狂狡卒
未嘗不惕息扶服而請獻焉頃嵗乃敢陵斥州縣浸滛
疽食濱海之區為其所傷殘者沿絡萬里盖承平之久
禁網濶而武備弛也天子當宁太息者十年於兹矣疇
[011-27a]
咨海内妙選守境武畧之臣於是定逺戚公以世胄任
驅馳積功兵間遂奉璽書受專閫之寄先是兩浙之氛
稍息而蜚集於閩海莆陽之境剽掠殘斃郡邑為之丘
墟去冬復來攻圍仙遊相守逾月危城幾不能保公提
兵振旅呼吸之間百萬之衆一時崩藉遂解重圍閩人
懲往嵗之害人人惴恐自以公再造之恩懽呼鼔舞而
餘賊奔潰温陵公方追奔期於殱蕩而止當是時宜黄
譚公以中丞居提督之任而南明汪公為亷訪使運籌
[011-27b]
協賛之力為多宜其成功之易矣余忝東南障候之寄
㨗書亟聞私心慶幸不能自己是用馳使往賀盖江淮
閩浙首尾之勢閩海寧息則江淮亦無騷動非獨古者
鄰境相慶弔之禮也余昔嘗見公談兵固已窺其胸中
之竒又自以虚庸謬當重寄懼不教之兵不足以應敵
方求貙劉之禮尋古握竒八陣之法數千里遣使有咨
於公公時已調集浙兵即命使者介馬自隨夜二鼓統
兵三萬過新嶺寂然無聲黎明遂破賊巢其神速古之
[011-28a]
名將弗過也使者歸言其狀如此其號令精明被羽先
登身當百死皆所目見噫世謂當今無將盖伏而未見
天子神聖英武詔書数下飭令邉帥凡任疆圉之責者
莫不人思効命而有卓然如戚公出焉王靈所加海宇
清宴將書勲太常被河山帶礪之盟後之考論中興元
功者非公其誰哉是為序
  司訓袁君督學旌奬序
今制御史監郡奉詔條無所不問尤莫先於察吏治得
[011-28b]
失登賢顯能去其治行無狀者然率一年更之盖其職
以巡行紏察為事馳驅咨諏懐靡及之志計一嵗中部
内之賢不肖亦可以周知之矣自頃島夷入寇江海之
間数被侵掠御史餘姚周侯時按蘓松於兵戈倥偬之
中拊循勞徠甚得民心民詣闕保留之至三年始被命
督學南畿夫三年之間其於所部吏知之尤宜詳也邇
者周侯既得代之留都甫視事即下書郡邑旌奬賢能
縣學博士宜春袁君獨首被之近年以来州郡所監臨
[011-29a]
御史無慮五六人他御史旌奬常易得惟巡按御史自
非為治有聲跡卓異者率不易得其得之者不踰嵗而
徵書至今周侯臨部既久復為督學督學位望又在諸
御史之上其於教官臨之尤專則旌奬之尤不易得侯
之所以有取於君者宜非苟然而君之所以得此於侯
為甚難宜乎人之望之而以為榮也於是泰和王侯以
郡丞署縣奉御史之檄以羊酒綵幣至學行事諸生四
百餘人以為此盛典也不可以無序列狀來請於余余
[011-29b]
以昔倭賊内訌孤城幾䧟君與化州張君率兩齋之士
登陴禦守時縋城請兵斬馘殱敵多出于諸生之中又
勸勉士大夫捐金出粟以給守卒城賴以全諸生被掠
無歸栖之學舎遍於廊廡之間上其名於督學賑䘏之
常時有司仍踵敝風於學校多所簡外君知其情有所
屈必反覆言之無不得直士或貧居郊野經嵗不至亦
不以介意至人情事變立談之間無不洞悉由此言之
非獨為儒官施於吏治亦有餘地矣盖御史所以奬之
[011-30a]
者如彼而諸生所以稱之者如此夫官無崇卑以得行
其志為樂袁君之能獲於上下其於仕豈不裕哉予是
以書之
  贈醫士張雲厓序
技術之事微矣自司馬子長傳扁鵲倉公自後為史者
槩取神竒詭怪之說以附於正史予頗疑其非經世之
要欲為後世立史法削去方伎傳庶幾不詭於聖人然
觀周禮周公所治天下者無一事之不備至於醫師特
[011-30b]
令上士為之下迨於鳥獸亦有醫以是知百家伎藝皆
聖人之所創制民生之不可一日無者其為經綸參賛
之功至矣今世醫亦有官而四方之為醫者不少求如
史傳之可紀未之或聞其或有稱于一時考其實不迨
者多矣嗟夫世道之變豈獨士大夫學術之不古而伎
術亦然可歎也哉嘉靖己亥吾族之諸父有病危者醫
士張雲厓起之圖所以為謝因命予述雲厓之能予於
雲厓所治病狀未詳不能依太倉傳例而獨聞雲厓世
[011-31a]
為武弁其家在京師而雲厓為醫自軒岐以來百七十
九家之言靡不洞徹談論滚滚治人生死立效正徳間
巨璫用事頗以權力致天下之伎能當是時雲厓遊其
門四方之言醫者莫能難也其後事敗雲厓不與其禍
來居淞江後乃遷呉門所至皆有利於人噫若求其可
紀者或者其在斯人也
  贈弟子敏授尚醫序
吾家自唐宣公以來以文學應制科常為天下第一世
[011-31b]
有顯仕國朝懲元氏之玩法令嚴急士大夫懼罪不敢
出仕長陵之世吾祖先以人材舉猶不敢應命迨累世
承平則皆以髙貴雄鄉里子弟多臂鷹騎馬出入馳騁
為樂不思仕進吾曾祖始以諸生登科為吏齊魯之間
先皇帝御宇余與憲副弟始登進士然余試南宫久憲
副一試即得之是時大宗伯王公諸進士旅見者四百
人公獨進憲副前問道余姓名曰非爾之族乎盖以余
之族姓單而呉中之歸無二祖也隆慶三年余自邢州
[011-32a]
入賀而柏泉叔方為大鴻臚賜告還余弟子敏奉部牒
官尚醫蓋於是而吾之族屬知仕進之榮而子敏以下
諸弟方治進士業昔海虞章大理其父為侍御而大理
兄弟三人皆舉進士為大官唯二子不第亦以資為官
先是章氏治宅畚土獲五鱔其後待御五子皆横金帶
協於五鱔之祥海虞人至今稱章氏之盛焉吾叔之諸
子殆將似之以此為尚醫賀且祝諸弟嫓美章氏而石
塘弟以太學上舎同在京其樂有家門之慶與余同也
[011-32b]
因為之序
  贈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
大慈仁寺在京城宣武門外西寺蓋孝肅皇后以其弟
為僧故為太后時建此寺憲宗皇帝兩制碑記順奉母
后之志也舎于寺寺左方丈見其長老云祖師名吉祥
姓周氏為兒時好出遊嘗出不復歸家亦不知其所在
太后自未入宫師已與其家不相聞久之去祝髪於大
覺寺然常遊行市中夜即來報國寺伽藍殿中宿太后
[011-33a]
亦若㤀之忽夜夢伽藍神來言后弟今在某所英宗亦
同時夢夢覺相與言后同即日遣諸小黄門以夢中所
見神言求之至則見師伽藍殿中遂擁以行小黄門白
入見帝后皆喜后問所以出遊及為僧時為泣下因曰
何如今日為皇親耶吉祥不願也復還寺后不能強厚
賜之英宗晏駕太子即位后為皇太后出内藏物建大
慈仁寺報國寺故小刹也今為大寺其西伽藍殿猶存
云孝宗時太后為太皇太后為立䕶勅碑碑所載莊田
[011-33b]
無慮數百頃師以左善世示滅帝遣官致祭師時所招
僧至數百人迨後慶壽寺燬僧亦來居於此僧衆矣惟
今道宇獨其九世世嫡也隆慶元年余入覲來見道宇
尚披髮後三年來則道宇之師已化去道宇以年少荷
重負得部劄為左方丈住持於是京城内外凡為其教
者皆來為道宇賀而道宇之徒師昂為之請序於余余
謂祖師脫屣皇舅之貴而樂世外之教孝肅皇后在慈
宫二聖隆孝養恩賜無所不至而祖師澹寂自若英廟
[011-34a]
以來外戚恩澤侯者不能數世祖師之賜莊猶存衣食
寺中數百人此有以見一時富貴之不能久而澹寂者
之長存也道宇神氣清明卓為禪林之秀吾知祖師之
傳不墜遂序之以為贈
  贈菩提寺坤上人序
予昔年讀書呉郡西萬峯山中舊有大藏經在佛閣下
間往觀之因得盡見所謂五千四十八巻者而妙法蓮
華經維摩詰諸上品皆畧究其大㫖雖數萬言不過一
[011-34b]
二要言而已而支辭漫說若此之富故知佛教之東來
此佛之衰也摩騰竺法蘭之徒之罪也自是數喜與其
徒論說空理求第一義諦又欲廢五千巻而後止安亭
居崑山之東境有菩提寺其長老名徳坤者予數見之
亦以是語之云嘉靖辛亥予因悼亡為延僧誦經取其
疏觀之往往懴罪求神之語盖布施持戒之說下矣而
又如是失逾逺矣因以為亡者之心與佛之心一而已
即輕舉遐覧乗雲御風逍遥於兠率之天豈有所謂三
[011-35a]
道六趣云者於是悉取其語而更之直著此心達之空
王而無怍使世間有佛即其理如是長老唯唯率其徒
誦數十晝夜予盖恍然真見珠宫貝闕生天之處矣念
長老之勞無以為報㑹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其初度之
辰里人相率以花果供養且持文巻謁予為文以序其
事予不能文也因思法華經第一巻千萬億種供佛及
僧則不腆之辭為亡者供佛及僧可也遂序其所以與
長老之說又歎吾里土瘠民貧嵗荒賦急流冗日多菩
[011-35b]
提寺建自孫吳於今數千年佛土莊嚴廟宇如故長老
之能守其法可知矣於是長老僧臘五十世壽七十矣
是為序
 
 
 
 
 震川集巻十一


[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二
            明 歸有光 撰
 壽序
  方御史壽序
嘉靖庚子九月戊戌侍御方君時鳴之誕辰也先十有
一曰侍御之孫元儒試南畿以禮經第一人薦既撤簾
有以侍御之孫言者是時兩學士及京兆以下皆喜曰
[012-1b]
侍御之孫也與或又言侍御之子先是亦舉於鄉矣復
相與歎息稱道不已侍御初與兄太常公同以進士起
家仕正徳嘉靖之間為名御史彈劾不避豪貴風威凛
然兩都為之側目既而以大禮議齟齬不合遷廣東僉
憲投劾以歸於是優游林壑聲跡不及於朝者餘一紀
矣而朝之士大夫猶知侍御如此其為侍御之孫喜者
如此其不忘侍御者如此盖自侍御去位後之為御史
者難矣世運風俗翻覆推移之際非予之所能知顧獨
[012-2a]
喜侍御雖不遂於世而其子若孫駸駸乎向用足以推
其志而行之也時崑之士同舉者七人而予亦濫厠其
間皆與元儒同學相好兹又同年歸自南畿稱觴於堂
而屬余執筆序之夫侍御氣貌偉然稱天下壯健男子
福徳之遐學士薦紳談之者侈矣予故不論獨序元儒
賓興京府一時士大夫之所傾意而侍御愛國之心托
於其子若孫以施於世者如此云
  御史大夫潘公七十壽序
[012-2b]
上海潘公初以大司寇遷為御史大夫上有老成端肅
之褒凡所奏興革庶務輙賜報可㑹嵗旱命察舉京朝
官奏上甘雨時至其明年天下官朝覲京師公所舉劾
案免者天下皆以為宜時公年始逾六十方嚮用而即
告老以歸杜門讀書習導引御藥餌以治氣養生為事
今年公年七十伯子允哲登進士第先是仲子允端以
進士為南職方而伯子於是受上蔡之命請於朝得緩
赴任之期還歸為公壽同年進士林樹徳喬懋敬屬有
[012-3a]
光為序竊嘗屏居田里聞公之名久矣不敢以謭陋辭
夫人之之所難得者壽考福禄然壽考福禄竊譬之猶
物也人身猶車輿也壽考福禄世有之矣而載之實難
故載勝於物則全物勝於載則傾世之多取不自足而
以無徳敗者相踵也公之一身無間出處人莫能以訾
議之且履盛而即止以保懸車之榮而以厚徳元老隠
然稱重於東海之上二子濟美克享遐齡豈不宜然哉
昔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子以為國器其後稍疏斥鬱
[012-3b]
鬱欲罷歸而不得也疏氏父子為太子傅乞骸骨歸獨
共具飲食請族人賓客為放達而已萬石君老於家子
孫皆為二千石僅以孝敬稱於郡國而三人者皆著於
後世以公今日視之則今人誠有過於古人者特世無
子長孟堅之筆也有光屬公子同榜之末又以二君之
請僭為論之如此且以為公萬年景福之祝云
  山齋先生六十壽序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六日山齋先生六十之誕辰先生
[012-4a]
既却賀者或謂予先生之謙徳宜然也然而喜且賀者
吾徒之情也可以抑而不宣乎老子曰仁者送人以言
敢以言為賀可乎夫先生豈終老於山林者哉自先生
之解組而歸今逾一紀閉門著書足跡不交官府每使
者察郡縣問遺逸未嘗不以先生為舉首其名既以聞
於天子熟於士大夫之口而不即用者豈其遇合之難
抑將以老其材而有所大任於此也吾呉為東南一郡
而崑山又郡之一邑然號為仕宦之邦嘉靖紀元以來
[012-4b]
先是毛文簡公以大宗伯迎天子於湖湘繼而玉峯朱
公為大冡宰周康僖公為大司寇玉巖周公為少司寇
蔡公為通政使莊渠魏公矯亭方公皆為太常柴公為
京兆尹顧文康公以文學掌内制進内閣至少保其他
臺省法從之臣彬彬不可勝數既而諸公稍稍謝去今
在中朝者無一人焉先生康僖公之子也當公在位時
先生官已至大理丞駸駸乎少列矣其後父子相繼而
歸今存者先生之外三四人而已而以徳望重於鄉邦
[012-5a]
者又不多見也山川靈淑之氣不為衰歇而盛衰消長
之數則有然者易之剝曰不利有攸往其上九曰碩果
不食君子得輿復曰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其初九曰不
逺復无祗悔元吉剝之不利有攸往至上九而終復之
朋來无咎以初九為始然天必以前之終者為後之始
故以碩果不食遺之由此言之則剝之上九即復之初
九也先生於諸公間年甚少氣甚銳天其以是為不食
之果乎先生之所存者在天下而予也鄉邦之人故其
[012-5b]
言如此然亦不獨為先生賀而已也
  澱山周先生六十壽序
澱山先生以嘉靖乙丑正月八日為其六十之誕辰王
恭人與先生同年其誕以十一月廿二日將于獻嵗並
舉壽觴里中親友以為盛事而余等方與計偕所宜先
之乃即履長之日豫往稱觴而推余為之序盖先生之
自河南罷還也為言官所論甌寧李尚書在吏部言如
河南左㕘政周大禮歴有聲跡又年力方強不如言者
[012-6a]
所論㑹時相與李公相失遽以中㫖罷之蓋嘗以為天
下每有無才之嘆以有才而不用或用之而不盡其才
與夫用之而違其才是三者天下所以無才也先生罷
之明年日本寇東南江淮閩粤之間所在騷動而邊警
仍嵗起遼薊楚粤山洞之盜間起天子當宁太息思得
勘亂戢寧之才天下之士亟進亟罷而時有以庶僚驟
陟大吏者矣時蒲坂楊尚書在本兵方為天子所倚毗
獨薦先生有英才竒畧負萬里長城之望不為無知先
[012-6b]
生者矣而猶未有舉吏部之章以冡宰詔王廢置之文
明當時用事者之失以起先生者使人有兀然空老之
嘆漢永和中李固嘗上疏言朝廷聘南陽樊英江夏黄
瓊廣漢楊厚㑹稽賀純待以大夫之位海内忻然及厚
等免歸一日朝㑹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
備顧問者誠可嘆息如固之奏此豈少年浮薄者之所
能測識哉吾黨諸公於先生不欲為鄉里頌禱之常辭
故余言如此詩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萬壽
[012-7a]
無疆盖祝君子以興起在位為邦家之光而饗無疆之
壽也
  默齋先生六十壽序
吾崑山之俗尤以生辰為重自五十以往始為壽每嵗
之生辰而行事其於及旬也則以為大事親朋相戒畢
致慶賀玉帛交錯獻酬燕㑹之盛若其禮然者不能者
以為恥富貴之家往往傾四方之人又有文字以稱道
其盛考之前記載呉中風俗未嘗及此不知始於何時
[012-7b]
長老云行之数百年盖至于今而益侈矣嘉靖三十四
年九月之朔憲副默齋孫先生之生辰先生之生以前
丙辰至於今乙卯甲子一週於是縣之人為其禮者尤
以為重而徵其詞於余若其禮然者予不文不能道其
慶賀獻酬燕㑹之盛獨以謂人生百年之内其變故多
端而於嵗時叙事相感親朋聚㑹盃酒談說生平感今
懐昔之意為多余與先生同里閈有通家之誼自少已
能識先生先生年甫弱冠先大夫客遊不返旅殯蒼梧
[012-8a]
之野徒步走嶺外無資裝傔從之擕﨑嶇萬里負骸骨
以歸寡母幼弟相依為命有人所不能堪者及舉進士
釋褐為刑曹㑹御史言事下詔獄先生守官不阿與大
吏争論幾蹈不測之禍天子仁聖不忍加誅竄之懐逺
夜郎之地於是自縣令遷轉不數月輙改官歴閩粤巴
蜀荆湖齊魯之間足跡幾半天下天子躬視獻陵藩臬郡
縣之官多以乏供致重辟先生時為湖廣僉憲獨免於
罪且膺寵錫又再遷得江西憲副以歸夫六十年之間
[012-8b]
榮辱利害之途追而道之有不勝其感慨者矣今先生
遺榮辭寵卜築于玉山之陽有園池田廬之美有子孫
之賢而筋力康強絶無衰老之態追念自此以前真如
夢幻自此以後山林花鳥之樂知其無窮也是又不可
以賀乎於是書之而平生奇偉忠孝大節可考見焉
  姚安太守秦君六十壽序
昔孝宗敬皇帝承累世熈洽之後益以深仁厚澤一時
人才登用皆有重徳偉度歴三朝饗承平之福若吾錫
[012-9a]
山秦端敏公以𢎞治癸丑登第至嘉靖二十三年以壽
考終位至一品自起家登朝著富貴五十餘年豈非盛世
培養之厚抑人才之得於天者皆應其時若公之所禀與
時合而致然歟天下之勢自厚而趨於薄如寒暑之易
候有不覺其然者然推其故必有人以為之始者昔人
論東漢梁統為時名臣獨以増重律法一言而天之報
梁氏尤慘真仁者之言哉余每慕前世盛徳長者欲考
其所設施如端敏公者方將就其家問其行事往往過
[012-9b]
其縣慨想其人者久之今年余入覲還訪其孫汝立因
得見公子二千石君其器度猶有前人風流盖以歎盛
徳之世未艾也君用端敏公恩為都督府幕官陟守姚
安謝事還承前人遺業以詩書教其子二子皆彬彬向
於文學入其室而先公之典刑猶在用此言之則孝皇
作人累葉承平之福豈獨其一時臣子饗之而又及其
子孫者如此余門人朱某客於君所数道其賢汝立又
好古與余往還於是君以甲子之初度秦氏内外之戚
[012-10a]
及邑之人往為君壽介某以來乞言余以是推本端敏
公之三世䝉前代承平之澤子孫世饗之源逺而流長

  福建按察使楊君七十壽序
予少時有事金陵常經句曲之間觀其山川之勝其地
有茅山自茅山而南連嶺疊嶂東出呉興之天目至羅
浮以極於南海以金陵之形勢而不得此山雖紫巖天
閣之廻合疑亦淺薄易盡而無以固東南之王氣由此
[012-10b]
而言龍盤虎踞之說亦得其近者也故道家以為洞天
福地盖雲陽氏始居之禹禪㑹稽後世傳禹穴焉古之
得道者往往乗雲氣御飛龍於此茅君冣後出而山以
此名其後葛𤣥葛洪許邁陶𢎞景楊義和之流世皆以
為得道仙去雖其說怪迂非儒者之所道要知天地山
川之氣神靈之所降集理固有然者按察司楊君句曲
人以進士歴今官致仕家居今年七十予友葛理卿介
其鄉之縉紳諸先生使者來請祝壽之辭盖予識其山
[012-11a]
川矣而獨恨不識其地之人觀此山之蜿蜒磅礴如昔
時意其必有陳安世茅季偉之徒往來茅嶺洞室之間而
無從得見之也理卿言先生以康强之年為大官駸駸
乎嚮用而未巳一旦謝去長往而不顧其貌豐腴而氣
愈盛其年殆未可量以予觀之非學道者不能也道書
曰句曲地肺土良水清可以度世予亦將因理卿以從
先生於此山之間先生之年壽方與茅君諸人等比區
區人世之所云壽者夫何足以為祝乎是為序
[012-11b]
  通政立齋王先生壽序
士大夫致身於朝所當得為者人臣之事富貴壽考皆
命也盡性而已命何與焉雖然有可以盡其人臣之事
者非富貴壽考有所不能故曰樂只君子遐不壽考明
君子非無疆之壽無以行其愷弟而為邦家之光也然
則富貴壽考命也亦所以盡性也故古之君子不禦福
然非有求焉世之急于徼福者其所為常違人臣之道
而不知夫福之來也不驟若行千里之塗優㳺容與累
[012-12a]
日不止而其至之不覺然且求得于旦暮之間馳騖而
無所極其力既已不勝矣此爵禄榮名所以多患害而
失養性命之原也今天子御極改元之明年策士於廷
立齋王先生與今少傅華亭徐公十數人者年最少徐
公及第入史館餘多在清華之選而先生為大行稍遷
郎署出為湖廣僉憲陞㕘議得賜歸養居田里者久之
同進者多至公卿先生始以少㕘入朝而徐公已在内
閣矣于是一再遷有南京通政之命尋以外艱歸至是
[012-12b]
服闋待命于家其嵗冬十有一月既望先生六十初度
辰也里中士徵言于予以為先生壽予惟先生徊翔仕
路四十餘年若無意于進者而今亦已躋卿少之列獨
以登科之蚤見謂淹滯然可以知其紆徐不驟而富貴
壽考將來所受之大也初先生為冬官屬魏恭簡公為
祭酒居京師數稱其能守法及官楚以寛靖任職丙申
之嵗先生以僉憲上計天曹予時計偕附其舟行得朝
夕見見先生孱然儒者身若不勝衣言若不出口畧無
[012-13a]
矜氣與態色焉及入部試一吏持几隨其後踰時而出
考功嘆其文以為非有養者不能以予之得于先生者
如此為不可及矣而後知夫恬愉安静者一時若為遲
鈍要之于久回視夫翕然取一時之快者相去逺矣先
生同進今自徐公以下落落可數而淪沒者不知其㡬
殆隆冬窮嵗百卉畧盡而長松巨柏方有㕘天之勢盖
上將倚先生為卿輔予故以人臣之事頌之焉
  同館諸進士再壽立齋王先生序
[012-13b]
國家倣前代通進進奏銀臺司之制為通政使司領天
下章奏自永樂建北其後諸司之在南者並存而省其
員額故南通政使司不置使而獨有通政然實卿輔之
儲也立齋先生為其官而以先大夫之服家居即吉者
久之方竢召命適㑹其年六十之誕辰余季父以里中
諸君子之意俾予為文以贈而國子學同館諸進士以
吾黨尤不可缺然秦君起仁復以贈言見屬予惟崑山
在呉郡東瀕海論者以為山窮水滙&KR0149秀之所鍾故人
[012-14a]
材之出常甲天下今上改元更化二十年中號稱特盛
毛文簡公為大宗伯朱恭靖公為大冡宰而顧文康公
入内閣㕘侍幃幄三先生以掄魁進而大司宼周康僖
公以下位九卿者猶有數公已而諸老相繼淪謝自文康
之後寥寥矣此循環往復消息之數非偶然也於是間
歇者又二十年而先生舉進士適諸老之盛時中間敡
歴外服侍養家居今復駸駸在卿輔之次盖向之由盛
而衰者公為之後今之由衰而盛者公開其始古之君
[012-14b]
子與天下之賢材以事其君未有不愛其同類至其同
鄉之人尤情之不能已者故為之先者望其後之興為
之後者願其先之達蘇子瞻以間世之才平生於蜀之
人尤為惓惓其與范舎人書稱蜀自相如王褒之後以
及當時諸賢相繼登朝以文章功業聞天下眉山一縣
其舉于禮部者嵗至四五十人以為君子無所私愛而
於父母之邦非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今天將貽先生
以眉壽俾為諸公先庶幾乎踵是以起者其雲蒸龍變
[012-15a]
不可測度耶因書之以為先生壽
  少傅陳公六十壽詩序代/
少傅松谷公以八月某日為嶽降之辰今隆慶之四年
庚午為甲子一週中朝士大夫豫相戒將以其日致慶
幬公聞之悉謝却不敢當而翰林諸君獨皆有詩以為壽
而請序於予公起蜀中登進士歴官禁近侍今天子於
潛邸以經義輔導啓沃上既正位宸極遂以舊學之臣
入贊密勿為疏以獻皆正始格心之論至於條列天下
[012-15b]
之事詳明剴切可施於世每奏入上未嘗不虛已嘉納
之其為人忠誠悃愊人望之者不言而莫不竦然起日
預大政於朝廷機務匡賛為多天子端拱國家尊榮海
内嚮風生民所以受其福者外廷莫得而知也今年甫
及耆擬於古之大臣髙年期頥東面受饋為天子之國
老者視公尚在壯盛之年正當宁之所倚毗天下之所
仰望徳與年而俱進如日升月恒則諸君之壽公者非
以公為既老而實以禱公將來無疆之壽也夫壽命於
[012-16a]
天亦天下之人所可以皆得然有徳而壽乃為夫人之
所願望古所謂壽考不㤀萬壽無疆其詞悉歸於頌君
子之徳而已况天子之大臣澤被于天下天下誰不愛
慕而欲其壽哉余讀尚書周公之所以告召公稱商之
之六臣以為天壽平格保乂有殷夫六臣者惟其徳格
天而天與之壽故殷之所以配天而多歴年所以六臣
之壽也康王命畢公亦云三后協心同底予道唯時成
周建無窮之業亦有無窮之聞周之諸公皆佐人主致
[012-16b]
太平同心一徳是以澤被生民四方咸頼人主既永膺
多福而諸公亦享壽耉顧以余之寡徳叨被知遇獲與
今三四公同居論道之地自懼其力之不逮而公之盛
徳固所慕愛方日孜孜以求嫓同寅協恭之盛如商之
六臣周之三后俱躋遐壽以助成國家億萬年無疆之
休余亦庶幾與有賴焉是為序
  顧夫人八十壽序
太保顧文康公以進士第一人厯事孝武二朝今天
[012-17a]
子由南服入繼大統恭上天地祖考徽號定郊丘之位
肇九廟饗明堂秩百神稽古禮文粲然具舉一時議禮之
臣往往拔自庶僚驟登樞要而公以宿學元老侍經幄
備顧問從容法從三十餘年晚乃進拜内閣㕘與密勿
㑹天子南巡湖湘恭視顯陵付以留鑰之重葢上雖不
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於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繋非
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風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測其
所以然者士大夫遭際承籍貴勢恩寵狎至天下之士
[012-17b]
誰不扼腕跂踵而慕艶之及夫時移勢變有不能自必
者而後知公為天下全福也公薨之後九年夫人朱氏
年八十冡孫尚寳君稱慶於家請於其舅上舎梁君乞
一言以紀其盛蓋夫人自笄而從公與之偕老壽考則
又過之公之徳順而厚其坤之所以承乾乎夫人之徳
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繼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
隂陽之數論女子之致福尤難自古婦人不得所偶有
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寵渥重之以康寧壽考
[012-18a]
乎初公為諭徳有安人之誥為侍讀有宜人之誥進宫
保有一品夫人之誥上崇孝養冊上昭聖皇太后章聖
皇太后徽號夫人於是朝三宫親蠶之禮曠千載不見
矣上考古事憲周制舉三繅之禮夫人陪侍翟車煌煌
乎三代之典豈不盛哉有光辱與公家世通姻好自念
初生之年髙大父作髙𤣥嘉慶堂公時在史館實為之
記所以朂我後人者深矣其後公予告家居率鄉人子
弟釋菜於學宫有光亦與其間丙申之嵗以計偕上春
[012-18b]
官公時以大宗伯領太子詹事拜公於第留與飲酒問
鄉里故舊甚懽天暑露坐庭中酒酣樂作夜分乃散可
以見太平風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嵗年徳業無聞多所
自媿獨於文字少知好之執筆以紀公之家慶所不辭

  御史大夫潘公夫人曹氏六十壽序
上之四十年秋上海潘公以南大司寇入為御史大夫
公敡歴外服至是一二年間特被顯任天下有以知上
[012-19a]
意之所簡注其嵗冬十月某日公配曹夫人六十之誕
辰於是海邑之士瞿君某等十有六人與公子允端俱
赴試南宫遂將奉觴于公之堂而以夫人壽序見屬有
光不敢辭惟昔周之盛時周公召公與虢叔閎夭散宜
生泰顛南宫适之徒相與弼成文武之業用致世于隆
平實基本於周南召南天子諸侯相與成天下之化者
如此其逺也而鵲巢之夫人豈即召公之配歟故曰國
君積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如鳴鳩乃
[012-19b]
可以配焉今天子叙彛倫以建皇極盖嘗頒慈宫之訓
于海内舉北郊親蠶之曠典内則順叙隂教修明始自
椒寝至風被于田野之婦人况在位之臣莫不宜其有
家濟濟肅雍漸濡于王化之深者宜乎今御史大夫之
夫人為諸君子之頌禱雖比古鵲巢之夫人其可以無
媿夫上之施澤于下至綦賤而止下之歸福於上至綦
貴而止至治之隆而魚藻裳裳者華之詩作則萬物各
得其所鳥獸魚鼈皆不失其性故惠篤叙無有遘自疾
[012-20a]
萬年厭於乃徳殷乃引考則公卿大夫其永壽考可知
矣天壽平格則君子偕老共事宗廟社稷可知矣故關
雎之徳王者之風也麟趾之應后妃之福也后妃之夀
可知矣鵲巢之徳諸侯之風也騶虞之應夫人之福也
夫人之壽可知矣國家比隆成周仁徳下迨於鳥獸魚
鼈則天子于是享萬年之壽公卿皆元老耉造徳降而
聞鳴鳥其流澤及於其家此錫極保極之明驗也豈獨
二三鄉邦之慶固天下之慶云
[012-20b]
  顧夫人楊氏七十夀序
漕涇之楊為海上大族其子弟之賢俊者予往往于南
宫識之夫人歸于崑山為中憲大夫桴齋顧先生之配
中憲少貴官自禁林為御史督學京畿已而不得志出
守邉郡罷歸日閉門讀書性簡伉少所當意獨於夫人
為宜去中憲之世於今二十餘年矣夫人三子皆非已
出而今雍里方伯以壯年致政與仲季二君恂恂孝養
子婦懽然無間如中憲在時而家勢隆盛夫人自歸顧
[012-21a]
氏為婦為母四十年享其福祿榮華此亦生人之難者
矣今年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為夫人七十
之誕辰雍里公兄弟與内外宗黨稱觴上壽以予辱在
姻末俾得而叙之夫三代王者之化闗雎麟趾鵲巢騶
虞之世可謂盛矣然其詩猶曰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
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言婦人秉志誠壹以事其
夫夙興夜寐無有懈怠而所能得于其夫與否蓋不敢
自必而係于命也太史公曰人能𢎞道無如命何妃匹之
[012-21b]
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于子非通幽明之變
烏能識之糓梁子曰人之於天也以道受命於人也以
言受命故君子大受命而世之學者以為命非所言要
以為所得為者而已不知充其所為以遂萬物之宜而
全天地之性必至于命而後已命之所不至性之所不
盡也以夫人之賢徳而使如終風之莫往莫來悠悠我
思凱風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則順婦慈母之道亦不
行君子之樂頌人賢也樂其得所也故予所以論夫人
[012-22a]
者雖有家富貴之常而實以為順婦慈母之道行也因
以識古闗雎麟趾鵲巢騶虞之義以為天下之道非一
人之為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各得其所而王化成矣
君子之言性命者盖如此詩曰樂只君子萬壽無期敬
為夫人頌焉
  丘恭人七十壽序
丘恭人某省通政諱經之女始丘公生三女父母愛之
曰吾女必皆予貴人有聘之輙不予皆至于長卒皆予
[012-22b]
貴人㳟人其一也是為前廣東按察使司副使王公濟美
之妻丘公盖與司馬質菴公同官御史司馬憲副之從
祖丘公以是意歸嚮王氏自苕霅間嬪于海上越五百
里由嫁女必欲與貴人也時憲副已在南部其後歴官
江右最其後踰嶺恭人常從共其禄養憲副受誥勅遂
有恭人之命予家故與王氏有連知其家世為詳自唐
御史朐封之後至分水明州而來崑山司馬與憲副之
祖某官兄弟同舉進士自是科第蟬聨不絶及憲副殂謝之
[012-23a]
後諸子皆彬彬嚮學一誠以戊午復薦于鄉盖故家大
族歴世久逺枝葉扶疎不能無旁落不齊之數自恭人
之歸憲副今老矣獨見王氏之盛如一日也鄉里皆稱
丘公善嫁女云恭人以某月日誕生至嘉靖四十年恭
人年七十諸子謀所以為壽介縣學生孫君某來請頌
禱之詞予為道恭人之事如此因論之以為丘公以女
予貴人可得而知也恭人享其福祿壽考至于今七十
年丘公不能知也其有子若孫能趾美前人丘公亦不
[012-23b]
能知也然吾聞恭人貞靚慈孝初及憲副至寡撫其前
孤與其所出有鳴鳩平均之義其子事之亦無異所生
恭人之徳如此其享福祿壽考宜矣然則丘公其有以
知之矣有娀方將纉女維莘雖自古王者之盛亦有所
自故稱恭人之壽而本於此庶幾乎王氏子子孫孫勿
替引之以是為頌禱其可乎
  顧孺人六十壽序
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孔子之居鄉
[012-24a]
自以為無所毁譽於人獨其所以是是而非非者不可
得而廢不惟當世之名公卿大夫至于莒人之妻泰山
之婦人亦與其門人私論而志之以為三代之民所以
是是非非者如此夫豈獨春秋之義為然余少好觀古
事嘗有意於考論其世而廢置草野無史官之任然時
有慕于古之作者得因事立言以著其是是非非之跡
是斯民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庶幾他日有裨於史官顧
孺人者太保文康公之女上舎朱君子求之配也上舎
[012-24b]
蚤世孺人守節垂四十年今年六十里中士大夫徴予
文為壽孺人以幼艾兢兢未亡人能保其身至於六十
而為壽其亦可稱也已自予為童子讀書盧兖州家盧
氏子弟數稱上舎之才俊不幸短折而趾美於其弟少
宗伯而予之從祖母實孺人之姊故知文康公夫人之
事為詳公起諸生官禁近三十餘年迨入内閣推封一
品夫人未嘗見其喜愠之色凝然獨處言笑不聞文康
公是以敬之如賓而孺人之資性髣髴如其母云由是
[012-25a]
言之女子以才智自見者要非其徳之美若夫沉黙簡
重居適意之地如夫人之受多祉及所遭不幸如孺人
之葆真全節其于坤道之順一也當文康在館閣孺人
實依母氏居京師邸第親見夫人朝兩宫佐皇后親蠶
宴錫繁褥備極榮寵宗伯方為黄門家勢隆貴而能以
芬華盛麗之問獨全純白縞素之質于桃李艶陽之時
凛然松柏歲寒之操視夫寒女窘婦生長澹泊之中無
所見而能不亂者為尤難矣豈非余之所欲得而論之
[012-25b]
者哉孺人之嗣子某以孝謹稱能成孺人之志者因併
書之
  夏淑人六十壽序
武宗皇帝之世佞倖藉權侵撓朝政天下抗直之士排
闥呌呼指切是非誦言於朝上終無罪言者之心卒寛
解之以養直臣之氣而士多以保全故其時雖羣小簸
蕩而天下之公議常伸國家之紀綱不壊此其所以延
萬年之歴于無疆也吾鄉刑部侍郎周公時以御史言
[012-26a]
事為奸黨所仄目陷於危害者數矣天下壯公之節而
幸公之卒有以自全晚年列於九卿進貳司寇盖將大
用而公薨矣有光未獲登公之堂最後與其仲子士淹
季子士洵㳺常論公之世而言當時之事如此又獲拜
夏淑人于里第觀其懿徳令範以知公之行於朝廷與
其所以行於其家者有本也丙午之嵗淑人年六十九
月二十三日其誕辰也諸與其子游者相戒以往跪拜
進觴有光因慨然思公之遺徳而念今之去公之世未
[012-26b]
幾也居公之位食公之祿未嘗乏人也能不媮合苟容
摧折於萬乗之威而盡言天下之事者幾人哉以其身
試不測之區卒保其要領而垂庥其妻子者又幾人哉
公之間闗海道也淑人嘗與其危其登陟臺府也淑人
常享其榮矣今又以公之所遺者以教其子孫以樂其
餘年豈非上之賜而國家之厚恩也哉有光既以語諸
同事者遂書之以為淑人壽丙午嵗嘉靖二十五年也/自大理大獄之後天威益
厲羣臣進言者多得罪故有摧折于萬乗之威及保其/要領等語府君文往往感慨時事讀者須論其世莊識
[012-27a]
  朱夫人鄭氏五十壽序
太常卿朱公初以南畿少尹家居有白金文綺之賜戊
申冬入覲寵賚有加有太常之命又賜飛魚一品服馳驛
還鄉予嘗讀其家所藏書皆天子使中貴人傳語恩㫖
丁寧錫予優渥雖今位在九列從容侍從之臣得是者
少矣崑山僻在江海之間然自昔以文獻稱於天下士
大夫登朝籍鼎貴相望至於簡自帝心寵賜稠疊天子
親為召大司馬至迎和門命勅符乘傳還鄉衣朱紅飛
[012-27b]
魚服過里門長老歎駭焉公為太常卿之年年五十里
中人士往為賀其後二年夫人鄭氏年五十里中人復
往為賀予友某等先期來告於予請為文以致頌禱之
意予尚識公為舉子時也及舉進士為行人為給事中
聲華&KR0177然觀其意氣直欲將百萬之師射獵青海勒功
燕然而還中為用事者所阻然未有䝉被㤙賚於去國
之日赫然殊異若此者夫人鄭氏自宋華原王以來鄉
里衣冠代不乏人而才徳與之相配家門隆盛子孫滿
[012-28a]
前其壽可賀也已予聞公居家喜方藥精於内學往者
天子親問𤣥帝論詩之㫖其事甚秘不可得而知也世
傳赤松子服水玉止西王母室中隨風雨上下炎帝少
女追之亦得仙去果如所云則人間百年之期奚足為
夫人祝哉因書之以致諸君子之意云按太常以方藥/得幸故文但言
其被恩寵絶不及其他末復有神仙/之說先太僕之不假借如此莊識
  朱夫人鄭氏六十壽序
昔人稱外戚之家以女寵由至微體至尊窮富貴而不
[012-28b]
以功為道家所忌故其後罕有全者然余觀宋顯肅鄭
皇后之事盖有感焉后侍永佑陵以才人進既位中宫
尤號端謹能抑損外家而靖康之難卒從以北族子居
中在宰相府初不依后以進雖一時夤緣致位嘗主蔡氏
然卒與之為異而燕雲之事尤能極論其害當時若用
其說中國之禍猶有可言者方北遷之時后為金帥言
家屬不預朝政請留無行故鄭氏之族不從以北然建
炎詔所在尋訪流落江南僅滎國一人耳而華原王之
[012-29a]
子大資乃居崑山其後器先父子皆知名而當時尚稱
為侯王家至於今四百餘年譜系不絶豈不以顯肅之
賢未嘗窮極其富貴而蹈古今未有之難故天之不絶
其世如此正統間時乂舉進士有學行其子孫充仕為
瑞安博士生今朱夫人以夫少宗伯之貴榮受冠帔士
大夫之登朝與外戚恩澤固難以並論然鄭氏之澤流
貤後世而及其女子可稱也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五日
夫人年六十其姻鄉進士陳敬父來請為文以壽盖宗
[012-29b]
伯謝世已五年而門户不改其二子克自砥礪不日有騰
鶱之望夫人之賢其與克享此所謂源逺而流長基廣
而植固古諸侯之夫人稱姬姜豈不以其族哉前夫人
年五十有來請為文者是時宗伯方受天子駢蕃之錫
余為備著其事夫人臣而受天子之寵宜以為其家榮
誠所當張而大之而諂子之徒以予有譏焉余復追鄭
氏之世使人知夫人内外兩家之盛如此夫以天子之
寵與顯肅皇后之世以為夫人壽多矣此文從抄本常/熟本朱段冇立
[012-30a]
朝居官之大節等語恐太僕無此曲筆/當是求文者自改之以致其家者莊識
  宋孺人壽序
翰林學士莆田黄公之母鄭宜人年九十有六其女兄
弟先後皆及九十其一合浦丞宋君配也宋孺人明年
年九十矣物之美者莫難於聚故並蒂岐穗為草木之
佳祥今黄氏諸女何其多壽也夫閩山海之奥區隔于
甌越之中天地之氣閟而不發者數千年故今閩之物産
博大豐碩離竒怪特荔枝龍眼海物之&KR0575溢于大官其
[012-30b]
為儒者振末緒扶絶統逺與洙泗相接而明經抱藝之
士集于春官者常數百人掇危科躋膴仕著文章勲業
於天下往往而是蓋淳和清淑之氣磅礴欝積得於人
者是不一類彼其耆夀長年癯然山澤之間非世所載
而與谿花野鳥娯玩四時以全其天年者必又多也然
如黄氏之女皆以上夀萃于一門胡可得耶合浦君有
子為崑山縣學諭學者愛之皆言更前之為教者數人
未有如宋先生之徳淳而氣和者也推本其所自固有
[012-31a]
以哉宋孺人之生辰學者皆以為宋先生賀也夫愛其
人者必愛其人之親愛其親者必願其夀考而康寧已
願而得之矣其喜可知也則崑之士樂為孺人夀者夫
豈出於外哉于是請余序其所以然而列書其賀者之
姓名於左
  李太淑人八十夀序
李太淑人以子中丞貴再受封誥中丞奉使楚蜀太淑
人就養荆州問安視饍朝夕不懈雖一日出必告荆州
[012-31b]
人稱之㑹召還朝留佐御史臺尋予告歸忽有安山之
訃太淑人治其喪為乞祭𦵏贈典恩榮至矣然獨以髙
年𦵏送其子中丞之沒不能無遺憾也其後六年年八
十太淑人益康强而顧淑人與諸孫共養愈謹則猶中
丞之存也將受賓姻之賀太淑人獨戚然不怡盖降服
損饍久矣謝不肯當而諸孫請之不已女之壻管承時
來告其誕辰在今二月九日余方有邢州之役已戒行
為少留以為太淑人夀余與中丞少親善也中丞於交
[012-32a]
遊間獨竒余余久困不得志中丞第進士去為大官為
人言未嘗不推先之以余之謬肰或傳其文用之以取
科第多隂用而陽毁之亦或語不道唯中丞推賢於余
古謂進賢受上賞蔽賢䝉顯戮孟氏謂蔽賢不祥則中
丞之為大官固宜昨嵗過華亭林少宰猶言往時李中
丞鎮清源過之相稱道語少宰固知予尤以中丞言為
重太淑人知余於其子平生交所亟稱者也又少為文
㑹往中丞家飲食必豐潔太淑人所手調也余今得以
[012-32b]
升堂拜太淑人義重於中丞之存日矣蓋今日之夀天
之所以嗇於其子而豐於其母中丞可以無憾昔年梁
上舎為顧文康公夫人夀請序於余中丞在上舎所見
之謬賞云少保家得此文一篇多矣何用餘文為余不
敢當此言今為太淑人夀念無中丞之賞而衰老鈍拙
雖置之百篇之末且以為不可而通家故人之情則已
獨至矣
  許太孺人夀序
[012-33a]
余嘗論許氏二百年來為崑山舊族昔我髙大父以予
初生之年作髙𤣥嘉慶堂顧太史九和為之記稱承事
郎許&KR0583逺者其弟鳳翔即今吏科右給事中伯雲之曽
祖也兄弟皆以貲為郎家世豐饒至給事起科第官近
侍得推恩封其父母而太孺人板輿𦘕鷁之官就養當
世榮之先是給事之祖奉其母有夀母之堂給事以故
宅作新堂仍其名予嘗為其堂記至是二月二十三日
誕辰而明年則當七十之年吾呉中之俗重夀誕年至
[012-33b]
艾始為夀客為文具儀物奉觴堂上主人迎延作樂懽
宴以是為禮自艾以往則其禮毎加給事以此不敢菲
也鄉進士王子敬與太孺人之孫上舎君為新姻且當計
偕懼及事而禮有闕乃於今年先事修奉觴之敬以祝
太孺人七十之夀夫古者有祝皆先事也於禮不亦善
乎令妻夀母萬有千嵗眉夀無有害豈非古之先為祝
者乎自今日以祝太孺人七十至於百年其可也子敬
之先君子與封給事同州公同里巷相好也嬉遊過從
[012-34a]
無虛日雖風雨晨夕一餐必相呼盖三十餘年前太孺
人能記憶也今見其子與其孫又為相好奉觴為夀不
以自喜乎人世百年之内追念往昔可感者恒多可以
慰且喜者盖少也舉太孺人之於今日所見無不可喜
者此人生之所難而給事之能樂其志尤不可及也是
為序
  太倉州守孫侯母太夫人夀詩序
普安孫侯初為令右扶風扶風人為生祠立石頌其徳
[012-34b]
以最為太倉州守時海上用兵兵屯戍絡繹其境以萬
數賦調加廣歲仍饑饉侯措畫有方勞徠不倦民甚徳
之江以南數千里間稱吏治之循良獨曰孫侯無與比
者侯始至之日奉其母太夫人以俱州人皆知太夫人
之生辰其日吏民大㑹願為太夫人夀平時侯自奉其
身不以絲毫煩民獨於是無所讓取其所謂頌禱古文
詞歌詩者悉受而庋置之州人遂以為侯誠有愛於此
也逾年又當太夫人之生辰其為古文辭歌詩益盛吾
[012-35a]
聞侯之在州務為簡易亷静於世俗之所侈大者一切
不以為意顧獨以無用之虛詞煩州之人哉侯蓋亦自
喜其有庇於州之人知州之人無所致其愛而不忍距
逆其意且以是為足以為太夫人榮也已夫古之君子
為民上有父母之道非以自尊奉厲威嚴日從事於文
書法令而已其實如家人之相與饑寒疾苦無所不知
而悉為之處有患則與之同其戚有喜則與之同其慶
其民之報之亦如是豳之詩曰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
[012-35b]
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無疆當此之時上下之間可謂
懽然矣今之為古文辭歌詩者固以見州人忠厚之至
而侯之不距逆其意其於州之人尤有情也故嘗以為
國家設官具法令而已而必選其人夫以父母之道治
其民此豈法令之所及耶蓋其意亦以此望之而已若
孫侯豈非行古之道者哉太學上舎王君某太倉衛人
知好文學懼後人之軼其詞乃裒為巻而俾余叙之時
嘉靖四十年六月某日此文從抄本/與刻本異
[012-36a]
  朱太夫人六十夀序
宛陵進士朱應秀一松其先君二峰先生嘉靖十三年
歲貢時朝廷行選貢法故先生以壯年預選蓋未及廷
試而卒遺夫人與稚子九歲至始孩者四人夫人年方
二十九不御膏沐矢志自衛有柏舟之操撫抱諸孤長
育成就有凱風之劬蓋又三十有一年應秀登嘉靖四
十四年進士夫人於是年六十矣應秀與余既同第又
同冬官試政每相見若有所欲言而不能者久之乃以
[012-36b]
母氏之夀為請夫應秀之為進士也其亦有所自得乎
其有所不能自釋者乎凡為士自初束髪為其父母即
望其顯榮應秀今已得之足以慰母氏之志夫豈有不
自得者乎夫人父母無恙生有膏澤之潤而行乎夷坦
之塗一日而得富貴宜無不自得者獨應秀思先人之
蚤世母氏之劬勞詩曰風雨淒淒雞鳴喈喈又曰風雨
如晦雞鳴不已更前之所歴戚戚有動於中此其所以
不能釋然也而㒺極之徳何以報之是以汲汲欲為夫
[012-37a]
人之夀又思得為古文辭者傳述之人見應秀之於此
類若自得者不知其求以解其不能釋然之懐者如此
自此而往應秀之仕日顯夫人之夀日増而不能釋然
之懐當日甚吾未知能有以解應秀者姑謂世俗之望
其顯榮者今得之或可以慰夫人而已矣
  李氏榮夀詩序
余讀王制觀虞夏商周養老燕饗食之禮年紀之次及
深衣燕衣縞衣𤣥衣之制何其備也至天子於太學執
[012-37b]
醬而饋執爵而酳公卿奉杖大夫進履其隆重如此故
曰三代之盛王未有遺年者也年之貴於天下也久矣
然而無為夀者豳詩稱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無疆
自此而詩之稱夀不一顧亦相祝頌之詞如史之所稱
為夀云耳非以年之每進一紀為燕㑹以為夀也迨後
世夀節慶賀始于朝廷而及於公卿然為文以稱夀者
亦無之余嘗謂今之為夀者盖不過謂其生於世幾何
年耳又或往往槩其生平而書之又類於家狀其非古
[012-38a]
不足法也余居鄉見吾郡風俗大率於五禮多濶略而
於夀誕獨重其禮而又多謁請文辭以誇大之以為呉
俗侈靡特如此而至京師則尤有甚焉而余同年進士
天下之士皆會於此至其俗則皆然雖余之拙於辭諸
公謬以為能而請之不置凡為之者數十篇而余終以
為非古不足法也雖然亦以為慰人子之情姑可矣嵗
九月余以選當外補最後同年魏郡李已子復復以二
親之夀為請蓋諸公之為之詩者多矣余獨為其詩序
[012-38b]
於其尊君與太孺人之潛徳懿行故未暇論尊君州學
生積學久次將貢京師年六十太孺人年五十九子復
裒所得詩聮為巻因郵致之於其家云
 
 
 
 
 震川集巻十二


[013-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三
            明 歸有光 撰
 夀序
  吏部司務朱君夀序
陳時子行之赴試也其姑之夫吏部朱君寔官南曹亟
稱子行之文已而果中魁選子行不以有司之取者為
榮而以君之知之者為徳是年冬十月某日君之誕辰
[013-1b]
留都士大夫咸為之夀於是子行歸而乞言于予予昔
讀書萬峯山中萬峯葢君之所以自號者其山下瞰具
區倚㧞水際西南七十二峯矗立於蒼波浩𣺌之間中
有髙堂古木橘柚千章梅竹茶茗崇岡連被問之知其
為君之圃而頗訝主人之不來者幾年矣然留都曹務
清簡士大夫閉門髙臥之外相與遊覽賦詩又稱觴為
夀此布衣野老之所樂者而仕宦者兼而有之其不亦
多乎此士大夫所以樂為君夀者也而予又有感於子
[013-2a]
行之言夫科舉取士不能不為一定之品式而亦非品
式之所能拘也俗人僥倖於一日之獲其於文義尚有
不能知者囂囂然自謂已能欲以規繩天下豪傑之士
亦可恥矣昔五代時張文寳知貢舉所放進士中書有
覆落者下學士院作詩賦貢舉格學士李懌曰予少舉
進士登科盖偶然耳後生可畏者未可量假令予復就
試禮部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為凖格聞者多其知
體歐陽永叔特以此一事為懌立傳今君之於子行要
[013-2b]
為有得於歐陽子之所云者予故特書之且以為夀
  顧南巖先生夀序
夫富貴夀三者天地龎厚之氣之所積也其來也恒參
差而不齊而人之值之也雖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之親
血脉氣息之相屬可以言語教戒而同者而唯是三者
為不可期有厚于富而薄于貴與夀有厚于貴而薄于
富與夀有厚于夀而薄于富與貴有厚于富與貴而薄
于夀有厚于富與夀而薄于貴有厚于貴與夀而薄于
[013-3a]
富有聚焉有散焉有平均以等授焉時其平均也而或
富或貧或貴或賤或夀或不夀時其散也而皆貧皆賤
皆不夀時其聚也而皆貴皆富皆夀此造化之㣲倐忽
遷徙以此鼓舞人世而廼以有心者窺之憧憧焉疑其
既往而意其方來此余之所未喻也若吾崑顧氏之盛
殆所謂時其聚者邪自大宗伯以文章魁天下將躋台
鼎其餘横金衣緋者尚二三人崑之言貴者必曰顧氏
甲第連埓宗親子弟被服華綺千人聚食崑之言富者
[013-3b]
必曰顧氏自桂軒先生以耆年為鄉邦之望其後壽
考世有其人崑之言夀者亦必曰顧氏今南巖先生以
桂軒之孫宗伯從子少膺鄉薦甫倅南昌飄然賦歸來
之辭不謂之不貴優游于亭舘花木之間不謂之不富
安居暇食不親藥餌不習導引不謂之不夀夫是三者
所謂不可期也而聚于一家又聚于一人之身斯亦難
矣余未甞通介紹于先生然甞聞其賢而私心識之間
獨竊嘆以為先生籍家世之盛而又三者參㑹夫人子
[013-4a]
之于親苟唯布褐菽水以為養雖有顔淵之仁曾參之
志亦當不能無缺然之意有如先生者乃夫人所願于
其親而不可得者也于是可以夀矣今年先生夀七十
邑學諸生咸往為賀俾余叙之余惟桂軒先生與髙大
父為延齡㑹世通姻好髙大父夀八十五作髙𤣥嘉慶
堂大宗伯實為之記則余于先生之文亦何可辭也
  同州通判許半齋夀序
予居鄉無事好從長老問邑中族姓能世其家業傳子
[013-4b]
孫至六七世者殆不能十數世其家業傳子孫綿延不
絶又能光大之者十無三四焉若許氏之世吾能言之
自其先諱慶賜者從嘉定稍徙至崑山實生文衡文衡
之子曰徳芳比再世以勤嗇致富而子弟皆知修學好
禮其子鵬逺以賑饑出粟授承事郎而從子鴻髙由太
學上舍歴官平定州同知承事生思耐翁為京所吏目
而同州君則思耐翁之子也亦自上舍選倅名州致政
家居久之而其子伯雲以進士釋褐為分宜令方著聲
[013-5a]
跡有逺大之期盖自國初至於今許氏之居於鄉者其
名可數耕有田藝有圃居有屋廬其老者鄉里社㑹飲
酒伏臘未甞不在享承平之福者垂百年而將大發於
伯雲所謂能世其家業光而大之者非耶同州君為人
倜儻善自娛戲官古馮翊西華之地然不能為吏繩束
一旦拂衣歸從布衣野老陸博投壺擁女子鼓琴鳴瑟
酣宴竟日自伯雲不為官時常自樂也然今之時與許
氏之上世異矣使伯雲不為官寜能使其親保有其樂
[013-5b]
耶同州君雖善自娛非其子之為官寜終能有以自樂
耶鄉人是以為君榮而以伯雲為能養志也嘉靖丙辰
月日為君之誕辰盖甲子一週矣時伯雲自分宜入覲
予與同縣之士試於南宫者若而人與伯雲俱㑹於闕
下比覲罷還而伯雲亦以便道歸省衆謂予不可無紀
而沈成甫戴與政來致其請予謂吾等方從君有鄉社
之樂而伯雲回首有白雲之感既為之賀因稱養志之
義以慰之云
[013-6a]
  龔裕州夀序
孔子曰仁者夀夫仁者豈能必夀哉以其能靜而得夀
之理也人生百年以區區之形日與外物為角夫苟役
役然馳騁眩騖於富貴之途以其所輕累其所重若是
者雖至黄耉其道促矣夫苟不役役然馳騁眩騖於富
貴之途以其所輕累其所重若是者雖不至黄耉其道
長矣龔先生受命守裕州有大夫之秩家富田宅有封
侯之奉銀朱黼繢之華未始異於世而得園綺之髙焉
[013-6b]
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養未始異於世而得松喬之適
焉環湖而居魚鳥上下田夫野老謌呼而笑傲當郡邑
喧囂之間而得武陵桃源之趣焉先生其不役役者歟
君子之論人取其近先生其得仁者静而夀之理歟予
之内弟温甫與先生世通姻好來請予文為祝予甞論
今世有所謂夀文者非古之制不過謂生於世幾何年
耳奚以文為至論先生廼可以著之於文而為夀者也
書以歸之
[013-7a]
  徐封君七十夀序
余往來嘉定與其賢者遊而識子言於是時固已竒其
文每言之於人因遂識東樓翁慷慨樂易人也已而子
言舉京兆計偕北上翁實携之以行余時遇於鼓城遂
於僦車共茵而載歴齊魯燕趙二千餘里走風雪塵埃
中懽然㤀其行役之疲余盖察知翁父子有福徳享富
貴者也其後子言登第以天官屬直内閣尋改大宗伯
屬領祠事余至京師每見輒嘆其議論之進是時天子
[013-7b]
隆郊祀之禮子言殆所謂侍祠神語能究觀方士祠官
之説者矣至語及其職事未甞不有志於古之守道以
守官者也而東樓翁居家日治園圃亭榭與士大夫飲
酒為樂子言間迎至京師則諸公貴人日來懽宴退而
莫不嘆翁之賢而又稱其有子已乂得誥命推封既貴
顯矣然子言在部曹欝有清望議者以為蘭臺秘閣之
選頃以外補為郡莫不惜之㑹東樓翁方七十子言將
之荆州過家上夀以余遊其父子間相知之素屬使為
[013-8a]
序夫予知子言有不釋然於此行者矣然以方剛之年
出粉署為二千石得歸榮其親於人子之願殆未易得
也吳中士大夫登朝者不為不盛然能迨祿養少矣已
迨祿養而至大官益少今惟長洲錢工部徳徴位至九
列海虞嚴學士敏卿為館閣而二公之親皆康强無恙
得封如其子之官此不獨吳中所無而世亦未之多見
今以子言之年與其才望名位豈在二公之後余以是
知東樓翁之福祿盖未艾也子言能自馳騁於文辭其
[013-8b]
於江山故宅雲雨荒臺之間必能追蹤屈宋而上之為
南陔白華之篇以抒其仁孝之心余之朽拙何能為役
猥以斯序見屬媿而不敢辭云
  葛封君六十夀序
古之君子仕則違親處則違君二者常患于不能兼韓
退之言歐陽詹舍其父母朝夕之養至於京師將有所
得以為父母榮雖其父母之心亦然詹雖不離於其側
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離于其側其志樂也至王介
[013-9a]
甫則又以為祿與位庸夫鄙人之所待以為榮也賢者
道弸於中而襮之以藝無祿與位以為父母夀而父母
之心亦喜無量二公之言各有所重而不免於偏使為
子者有所得以歸榮其父母而無離憂具道藝之美而
有祿與位以為父母夀豈非夫人之願歟雖然二公者
盖致恨於彼之不能得者則亦姑以此使之自慰焉耳
葛君理卿辭其親試京師有司竒其文欲寘之第一遂
舉進士上第所謂弸於中而襮於外者矣國家之制進
[013-9b]
士釋褐觀政諸曹其祿秩比七品可謂有祿與位矣君
在京師逾年賜告還家日侍其親可謂有所得而無離
憂者矣君之尊人虚潛翁少在隴畝淳朴無外慕於榮
勢非數數然者一旦得之亦不以為有所加獨喜其子
之在側而以為樂也以是知二公之言特有所激而發
使遇虚潛翁父子其於為人父母與為人子之情必能
極口道之矣君登丙辰進士以明年四月來歸至某月
日為翁誕辰翁於是年六十有三友人趙君元和張君
[013-10a]
子忠軰若干人皆往歳與君同試南宫者也榮君之還
徴余文為虚潛翁夀余謂如翁者韓退之王介甫之所
欲之而不能得者也是可以賀矣
  栁州計先生夀序
吾鄉范文穆公稱湘南江山竒勝為天下第一時公帥
廣右已而移鎮之蜀有睠睠不忍去之意而栁子厚刺
栁州乃作囚山賦觀其辭殆不能以一日居者范公大
帥名位尊顯其心誠樂于此而子厚特以謫徙久不得
[013-10b]
召有悒欝無聊之志宜其為言如是然其于此邦之山
水不薄矣其序近治可遊者殆不下于桂山而所謂靈
山㧞地林立四野自嶠南達于海上可以想見韓子稱
衡湘南為進士者皆以栁子為師其承子厚指授為文
悉有法度由是言之栁之山水不待子厚而顯而其人
才之出自子厚始也今天下文治休明皇風遐被楚粤
之間來任中朝者栁州尤盛又非若子厚之時之比其
為山川愈益増重惜乎栁范二公不及今見之也栁州
[013-11a]
計君坤亨以乙榜進士來教崑山學者嚮仰之餘間從
問其山水之竒勝益信二公之言至今若身履其地而
獲觀遊焉君父靖川先生以鄉進士調倅潮陽未及上
最即掛冠歸其鄉搆一亭日吟咏其中而孝友清節為
栁人所稱余不知先生之亭於所謂東亭者何如而想
其憑空拒江衆山横環海霞島霧倐忽萬變者如一日
也嘉靖癸亥孟冬適先生降生之辰進士君忽起嶺雲
衡鴈之感諸生某某為之遥致祝夀之詞而求序於余
[013-11b]
余文乏芬芳馨香之氣萬里致之於子厚所適之地不
無媿云此文錢宗伯/汰之今仍存
  甯封君八十夀序
凡同舉於鄉及同舉於南宫者皆有兄弟之好其喜而
為之相慶固宜况為其親者則猶吾親也推敬老之義
夫人皆近於親而况於為吾兄弟之親乎嘉靖乙丑天
下士對策於皇極殿前同賜第者三百九十有四人而
廣徳甯鈳大受之尊府於是年八十諸同年㑹於大受
[013-12a]
之邸遥致其祝盖吾同榜之為其親夀者自大受之尊
府始今制舉于鄉與進士未及一等耳而世以進士為
榮未第於南宫儽然猶諸生也不特人之情為然雖其
父母之情亦然大受之尊府翁於前是科以其數試不
第亦已厭其為舉子矣臨行戒之就選是年大受落第
而銓部頗通乞請大受不欲也復以舉子還翁殊不喜
曰吾春秋髙汝雖不為進士且得一官烏紗角帶以歸
吾即瞑目但見子之為官不以子為舉子也即他日為
[013-12b]
進士吾瞑目後但知子為舉子不知子為進士也大受
受教跼蹐不知所為今年大受登第而翁適及耄年可
謂能見子之為進士矣以翁之情如此則大受所以自
欣慰者何如諸同年之所以為賀者其容已乎翁天性
孝友倜儻有大畧鄉里敬服之有紛争者就之一言而
决退莫不帖然甞為大第燬於火又為之加大亦非世
之沒溺於名利者即其欲子之為官葢其為人風概如
此因為序之使之持至廣徳以為翁夀翁又見諸進士
[013-13a]
為翁夀而喜也
  白菴程翁八十夀序
新安程君少而客於吳吳之士大夫皆喜與之遊都太
僕先生愛其淳樸題其所居曰白菴君在吳既久吳人
益信愛之無貴賤稱白菴云今年八十其子永絺永約
孫應春迎君還蓀田將聚族而為君夀壻吳君某曰吾
翁千里而歸不得文以行非所以將順翁之意則黄山
靈嶺亦笑我矣於是謁予請所以為夀之辭古者四民
[013-13b]
異業至於後世而士與農商常相混今新安多大族而
其地在山谷之間無平原曠野可為耕田故雖士大夫
之家皆以畜賈遊於四方猗頓之鹽烏倮之畜竹木之
饒珠璣犀象瑇瑁果布之珍下至賣漿販脂之業天下
都㑹所在連屋列肆乘堅䇿肥被綺縠擁趙女鳴琴跕
屣多新安之人也程氏由洺水而徙自晉太守梁忠壯
公以來世不乏人子孫繁衍散居海寜黟歙間無慮數
千家並以詩書為業君豈非所謂士而商者歟然君為
[013-14a]
人恂恂慕義無窮所至樂與士大夫交豈非所謂商而
士者歟君今行矣於是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
親知故舊論説生平其所歴天下名山大川大都之㑹
有幾其所見四方賢公卿大夫名人才士有幾遁世長
往懐道藴術之士有幾生長休明全盛之日迄今百年
風俗世道之升降上自朝廷下至田野耳目之所見聞
其變有幾屈指百年之内中間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
人與夫親知故舊相見之日有幾也其亦有所感也夫
[013-14b]
少而遊老而休於是得與其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
親知故舊相與相見而飲飫其喜可知也已則夫為其
妻子兄弟若族之人與夫親知故舊其喜又可知也已
  張曾菴七十夀序
世之論人夀以百年為限然修短之數得之於天不可
以齊得數之長者百歳為老矣彭祖之百歳豈非嬰稚
之時耶得數之短者歳月為稚矣殤子之歳月豈非垂
老之時耶予畸窮於世故甞居閭里間從先生長者遊
[013-15a]
自少識張曾菴先生白晳而豐頥美鬚髯葢先生是時
年已五十容甚少也又十年先生六十其氣完其容無
異於初見之時不知十年之加也今年先生年七十亦
無耉老之色其美鬚髯髪漆黒自若也先生未嘗知世
所謂服食煉形之法而得數之長如此則今之七十者
亦猶嬰稚之時耶吾吳中之俗尤重生辰自五十以往
當其生辰即為夀前年先生猶為博士弟子激昻蹈厲
諸少年莫敢摧其鋒雖諸少年亦以為先生少故無為
[013-15b]
先生夀者今先生忽自謝其博士而老於家其髙第弟
子某乃往為先生夀夀已則相與求予之一言以序其
事噫子之先生未可以夀也子之先生讀聖人之書自
以為得其藴每酒酣輒為人説書意掀髯指畫左右顧
視旁若無人當世宿學莫能難也與人交洞見底裏規
人之過至於泣下豈非所謂直道君子者哉往予至京
師見有衣玉帶乘白馬黄金絡前後呵擁其人白晳豐
頥美鬚髯儼然子之先生也歎曰何其類吾鄉之張子
[013-16a]
也張子六舉於鄉而今猶布褐而趨于博士之庭雖然
今十餘年矣不知其人果安在而子之先生所自得者
何如也吾又安能舍子之先生而羨彼為哉皆曰善請
遂書之繼自今歳歳為先生夀必誦子之言矣
  晉其大六十夀序
孔子曰愛之欲其生惑也愛而惑焉而欲其生惑也愛
而不惑焉而欲其生情也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蒸
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夀無疆非欲其萬夀耶我非
[013-16b]
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祈天永命非欲其祈天永命耶
此愛之而欲其生者也然古之人無有以虚辭説人者
人之所欲天必應之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富貴夀
考康寜天也人皆歸之於天箕子獨以為人之所錫固
以㝠㝠之中茫茫之表無所謂天者人貴之則貴人富
之則富人欲其夀考康寜則夀考康寜此祈天永命萬
夀無疆之説也箕子之言天精矣武王夢帝與之九齡
文王曰古者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我與爾
[013-17a]
三焉武王之夀文王之所錫也晉君年六十予之仲弟
為君之子壻而君之子日亨以姨之子從予學皆來請
予為夀夫欲君之生者多矣不若君之壻雖然又不若
君之子以君之子夀君君其有不益夀者乎子有愛子
之戚方與日亨論洪範之義以文王能與武王之夀厚
自責以為不慈之極故以孝子期日亨必能夀君也已
抑予少有四方之志既年長無用於世常欲與親知故
舊歳時伏臘問遺往還飲酒社㑹務盡其歡康强夀考
[013-17b]
皆在百歳之外父子兄弟白首相追隨為太平之不遇
人而邇來屏跡荒江足不履戸外田夫野老罕見其面
君與子有連亦曠歳不見忽忽不意君便為六十歳人
也君夀宜賀而予精神恍然髧彼兩髦泛泛其景益不
復知有生人之樂矣既勉强為日亨書之又為謝所以
不能往賀之意
  濬甫魏君五十夀序
余始為魏氏諸倩而濬甫年小於予時尚垂髫見余握
[013-18a]
手甚親及濬甫自真義遊學城中時時來過其女兄即
留飲相懽也當是時恭簡公家居講道四方學者多聚
星溪之上公於其家子弟尤所屬意而吾舅光祿公闢
家塾延致名儒濬甫遵矩矱無所失而於進士之業皆
能工習濬甫升太學一再試秋闈見罷遂不復往而獨
顓教其子今二子學皆已成庶幾可以紹恭簡公之業
濬甫年未至而輒已余嘗歎惜之明年為嘉靖四十一
年濬甫年五十以正月二日為初度之辰其子壻沈堯
[013-18b]
俞以余計偕北上先期請余文為夀至期張設之葢以
余最親又知之深也然余見濬甫之少又見其子之成
立又老而為夀而吾舅姑與濬甫之女兄已隔異世則
余之所感多矣度濬甫華堂燕坐子倩奉觴賔朋雜㳫
笙歌滿耳而余方孤舟栖泊於江淮之間自此䝉霧露
凌霜雪又三千里持空然無有之軀欲以獻吾君豈不
愧濬甫而欲為濬甫可得耶古者五十曰艾服官政又
十年始爵命為大夫則士之效用於世任天下之事者
[013-19a]
適濬甫之年而濬甫苟自安逸非恭簡公之教漢李固
薦樊英黄瓊云一日朝㑹見諸侍中並年少無一宿儒
可備顧問則老成之人實國家之所須重年少而忽耉
老豈世道之福耶余以是惜濬甫之自止而又以歎余
之無所用而不知止也是為序
  周秋汀八十夀序
吾崑秋汀周先生今年夀八十鄉大夫士多為歌詩文
章祝之先生之子通判君設廣席大㑹賔客余軰九人
[013-19b]
者辱交先生父子間得坐下坐日瞻盛舉心竊慕之客
有洗爵夀先生者問曰先生之夀有道乎先生曰有老
子曰逸則夀又曰知足之足常足葢造化鈞畀萬物小
大厚薄各有品限故安其分則心泰泰則百疾不作故
夀愚者弗察覬覦生焉得失觸焉心擾而害隨之惡乎
夀故吾見人之富不多其財而薄田敝廬足於陶朱見
人之貴不侈其爵而青氊絳帳榮於金紫見人有時名
不髙其聞而陶情詩酒放懐歌舞老焉益壯若將終身
[013-20a]
吾不知有餘在人不足在我嬉嬉然若與得意者等吾
之夀或者在此乎客未對余笑曰達哉先生之論也其
有得于莊子逍遥之㫖乎哉其曰大鵬萬里鷦鷯一枝
各適其適不相企慕則羡欲之累可以絶累絶則悲去
悲去則性命安是故夀於人則為彭祖夀於物則為大
椿達者能得之則先生其人也今而後呼先生為逍遙公
可乎先生聞之喜卒爵而歌頽然就醉余因拾問答之
辭合而為序
[013-20b]
  周翁七十夀序
周翁予弟子建之内祖也嵗已亥翁年七十十月某日
為其生辰子建傳其舅之意請予為序翁之先自嘉定
白鶴村徙居崑山之蔡婆渡其族之貴者曰僉憲君别
居城中人猶呼僉憲為渡船周家云翁饒于貲中更官
府科徭能勤苦自力凡再殖其家自上世髙曾以來率
不踰下夀翁得年如此而未艾非意之所望此其子孫
姻戚所以尤慶之深也子為序之云爾因與子建論以
[013-21a]
為夀者人子之所欲得之於其親不待形之言而古之
人無有以為文者至於詩人祝頌之語始曰眉夀曰夀
考曰萬年曰萬夀云者亦因其徳之所取而致其愛慕
無已之情無有専以為夀之文者也宋之季年始以詩
詞儷語相投贈及今世更益以所謂序者計其所述不
過謂其生于世幾年而至累數百言不止不知此何用
者也而夀者之家其又必須此不得不以為樂也豈真
有求於古之文哉以是為古文而已矣凡今世之務侈
[013-21b]
其名而不要於理多此類子建志乎古者予是以及之
盖予之序可無作而予言不可廢也
  戴素庵先生七十夀序
戴素庵先生與吾父同入學宫為弟子員同為増廣生
年相次也皆以明經工於進士之業數試京闈不得第
予之為弟子員也於班行中見先生軰數人凝然古貌
行坐不敢與之列有問則拱以對先生軰亦偃然自處
無不敢當之色㑹予以貢入太學而先生猶為弟子員
[013-22a]
又數年乃與吾父同謁告而歸也先生家在某所渡婁
江而北有陂湖之勝裕州太守龔西野之居在焉裕州
與先生為内外昆弟然友愛無異親昆弟一日無先生
食不甘寢不安也先生嘗遘危疾西野行坐視先生而
哭之疾竟以愈日相從飲酒為歡葢龔氏之居枕傀儡
蕩遡蕩而北重湖相襲汗漫沉浸雲樹圍映乍合乍開
不可窮際武陵桃源無以過之西野既解纓組之累先
生亦釋絃誦之負相得於江湖之外真可謂肥遯者矣
[013-22b]
其後西野既逝先生落然無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猶嚴
子弟之禮事先生如父在時故先生雖家塘南而常遊
湖上為多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壻也命
予以文為言先生平生甚詳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
念往時在鄉校中先生與家君已追道前軰事今又數
年不能復如先生之時矣俗日益薄其問有能如龔裕
州之與先生乎而後知先生潛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濵
年夀烏得而不永也先生長子某今為學生而餘子皆
[013-23a]
向學不墜其教云
  張翁八十夀序
張翁居崑山之大慈予嘗自安亭入郡數經其地有雙
洋蕩多美田翁以力耕致饒足而兄弟友愛不肯析居
殖私財時時入城從縉紳先生遊樂飲連日夜而後歸
士大夫愛尚其風流其伯子子振事翁尤謹嘉靖三十
五年正月二十七日翁生之月日也於是年八十子振
將為宴㑹召其親戚故人以為翁夀而子友盛徴伯任
[013-23b]
允恭游翁父子間子振因二君請予文序之予嘗論士
大夫不講於譜牒而閭閻之子一日而富貴自相誇尚
以為門閥吾吳中無百年之家久矣崑山車溪之張氏
其源甚逺予家有故牒譜其世次而范文正公為當世
名臣宰相家然自監獄公以下相為婚姻者凡十有四
人而與宋宗室婚者一人其科第仕宦不絶於世亦往
往為神以食於其土自宋皇慶間始占名數於崑山至
於國朝天順成化之間幾二十餘世四百年而不改其
[013-24a]
舊故承事郎夏公娶於張為夏太常之冡婦實生吾祖
母予少時猶及聞張氏之盛也盖至於今而車溪之張
日以寖㣲而翁始居大慈豈所謂有媯之後將育於姜
者類有數耶予每至車溪停舟而問之百圍之木數頃
之宅里人猶能指其處焉若翁者人亦不復知其車溪
之張氏矣予以故家大族徳厚源逺能自振於式㣲之
後又以吾祖母之外家尚有存者而喜翁之夀而康也
故不辭而序之
[013-24b]
  孫君六十夀序
孫君以𢎞治七年甲寅十月十二日為誕生之辰嘉靖
三十四年乙卯於是年六十矣其子某為徐氏壻徐某
方受學于予為言其子之意以為飲酒宴㑹未足以為
親懽必求予之文予謂文者道事實而已其義可述而
言足以為教是以君子志之若君之夀使書之云生于
世幾何年可乎從而頌禱之曰耆老曰耄曰耋曰期頥
可乎生於世幾何年是人之所同也自七十至于百年
[013-25a]
是人之所常有也雖然君子之為情也近使其父母生
於世幾何年自七十至於百年不亦為人子者之所樂
耶豳風之詩周公為其君稱先王之業而道其豳國風土
之舊其言不過耒耜蠶桑治田墐戸食𤓰斷壺獻羔祭
韭之㣲皆今世田野里俗之事又曰十月穫稻為此春
酒以介眉夀又曰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夀
無疆當十月歳將暮之日不過為酒以介眉夀殺羔羊
以稱其無疆之夀而已古之人其相與樂也以夀為祝
[013-25b]
盖使天下樂生而不厭此太平之美事也孫君自崑山
稍徙郡城頗以畜賈致富天下承平歳久賦繁役重吳
人以有田業累足屏息君能超然去其故而即其所以
為安者故能及時以為樂所居在闤闠都㑹之地而其
子方儒服而從縉紳士大夫遊較之史所稱鄒魯之士
去文學而趨利者異焉是則可書也已某又言君之孝
友父殁後嫁其孤姊妹三人諸所為多厚徳以方論君
夀事不盡述云
[013-26a]
  楊漸齋夀序
國家制州縣之官皆親民之職所以宣布天子恵養元
元之意其取之不一途而選授必以才要使之人人自
盡其力固不以其不任而苟試之也自進士之科重而
天下之官不得其平矣夫委之以任而責其成當論其
人之才不才與其事之治不治不當問其進士非進士
也而今世則不然非有朝廷顯然一定之命而上下相
習以為是當然者非一日也天子重念逺方之民歳遣
[013-26b]
御史按行天下以周知其吏之賢否而御史所至汲汲
于問其官之所自苟不肖也進士也必其所改容而禮
貌之必其所列狀而薦舉之也而銓曹之陟者恒于是
既而罪跡暴著而加之罪罰矣猶若難之苟賢也非進
士也必非其所改容而禮貌之必非其所列狀而薦舉
之也而銓曹之黜者恒于是既而功顯實著而加之賞
矣猶若難之是以暴吏恣睢于民上莫能誰何而豪傑
之士一不出於此途則終身俛首無自奮之志間有卓
[013-27a]
然不顧於流俗欲少行其意不勝其排沮屈抑逡廵而
去者多矣吾邑楊漸齋先生以鄉進士選調台州府推
官先生之考平陽君號為有風烈而先生承家學少有
令名以先生之才宜不出於他人之下其于理寃釋滯
寜有不盡其心者而一與御史不合曾不得少安其位
也雖然于先生何媿先生今老於安亭年已七十賦詩
飲酒與田夫野老相追逐其樂豈有涯也余獨惜夫天
下常有遺才而習于所偏重者不覺其弊皆以為是當
[013-27b]
然而莫知所以救之豈非世之君子之責哉先生以八
月八日為誕辰予弟有尚先生之外孫壻也來索此文
予之曾大父與平陽君同年交好而予于先生亦在姻
婭之末不得以不文辭然不敢為漫衍卑諂之談以為
世俗之文非所以事先生也
  六母舅後江周翁夀序
有光少不能事先孺人迨外祖之春秋髙又不能養至
今每念外家不勝凱風寒泉之思先孺人同祖兄弟十
[013-28a]
有二人今皆已零謝而唯六母舅存隆慶二年於是年
八十矣當六母舅之生辰有光方㑹朝京師不能從諸
兄弟於其日為夀其秋自吳興還閉門不出者數月今
將有邢臺之役而外家諸弟來告六母舅之夀不可無
子文也然河南兄之序美矣有光何以復贅昔吾外曾
祖世有惇徳生丈夫子四人外祖最少與諸伯祖並列
第千墩浦之上屬時承平家給人足兄弟怡怡然相樂
也先皇帝之初諸祖相繼淪謝而外祖最髙年然皆苦
[013-28b]
徭賦蹙耗矣而河南兄以進士起家則周氏之隆盛特
加於前然同祖昆季多不振惟獨鍾于本支中憲公以
河南之貴受誥封而六母舅保有世業盖四祖之家惟
伯祖故第巋然獨存至於今夀考者六母舅一人而已
而子子䕫年亦六十有二尤能孝養吾外曾祖之子四
人而外祖最少最夀伯祖之子亦四人而六母舅最少
亦最夀豈亦有數然耶夫人生百年如旦暮此亦過者
之論先孺人長母舅一歳也以今追先孺人之世歳月
[013-29a]
遥遥何其久也短促者既如此而長永者又如彼百年
之内彭殤之數可同日而論哉有光亦何能無感也六
母舅居鄉鄉人有訟不之官府而之其廬其化服鄉人
有陳寔王烈之風雖河南兄之隆事諸父而以文稱之
非諛者顧有光何以復贅然河南兄祝其八十今八十
有一矣自八而一以至於無窮則吾文宜續河南之後
者也
  周弦齋夀序
[013-29b]
弦齋先生居崑山之千墩浦上與吾母家周氏居相近
也異時周氏諸老人皆有厚徳饒于積聚為子弟延師
曲有禮意而先生嘗為之師諸老人無不敬愛久之吾
諸舅兄弟無非先生弟子者余少時見吾外祖與先生
遊處及吾諸舅兄弟之從先生遊今聞先生老而强壯
如昔往來千墩浦上猶能歩行十餘里每余見外氏從
江南來言及先生未嘗不思少時之母家之室屋井里
森森如也周氏諸老人之厚徳渾渾如也吾外祖之與
[013-30a]
先生遊處恂恂如也吾舅若兄弟之從先生遊㫁㫁如
也今室屋井里非復昔時矣吾外祖諸老人無存者矣
舅氏惟長舅存耳亦先生之弟子也年七十餘矣兄弟
中河南行省參知政事子和最貴顯亦已解組而歸方
日從先生于桑梓之間俛仰今昔覽時事之變化人生
之難久長如是是不可不舉觴而為之賀也嘉靖丁已
某月日先生八十之誕辰子和既有文以發其潛徳余
雖不見先生久而少時所識其淳朴之貌如在目前吾
[013-30b]
弟子静復來言於予亦以予之知先生也先生名果字
世髙姓周氏别號弦齋云
  前山丘翁夀序
吳郡太湖之别為澱山湖湖水溢出為千墩浦入于吳
淞江當浦入江之處地名千墩環浦而居者無慮數千
家而延福寺中浮圖矗立雲表舟行數里外望之欝然
若有祥雲瑞氣浮之予少時之母家時過其下而浦上
著姓往往能識之今其存者少矣而予弟某乃為予言
[013-31a]
丘翁之夀云千墩有山名為秦柱峯培塿小丘耳俗謂
之山而在翁所居之前因以前山自號翁年五十餘即
付家事其子日遊延福寺中與緇素之流為方外之交
每造精廬談笑飲酒而已家之有無不知也予未識丘
翁想見之而愛其人以為人生百年之内無可竟之事
終於馳騖而無所止而翁以未老而傳雖其家事亦無
所問况於人世之榮名乎使翁在公卿大夫之位寜肯
冐寵利而不知休乎使翁得休處之地寜肯覬覦中朝
[013-31b]
求起廢而更進乎史稱萬石君歸老于家子孫為小吏
來謁必朝服見之有過失為便坐對案不食雖燕居必
冠以孝謹聞于郡國而陸賈家居出槖中裝賣千金分
其子為生産常安車駟馬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過
其子給酒食極歡兩人志操不同史皆稱之使丘翁貴
顯於世葢陸生之徒也嘉靖三十五年八月二十日翁
六十誕辰其姻黨因予弟來請其夀之文予固有感于
少時所熟遊處為之慨然而又樂道其人故論而序之
[013-32a]
  戚思呐夀序
戚思呐先生居城南隍壑斷岸間非車馬跡所至喧囂
之音隠隠水外而蕭然有林野之趣先生雅志離俗儲
藥於室藝菊於圃彈琴讀書集鄉村之子弟教以揖讓
容與應答灑掃彌老而不倦過其門歌誦之聲鏘鏘也
始吾祖為社㑹先生在焉吾祖常稱戚先生長者又于
几案間見戚先生詩當是時余髪始垂㑹中諸老皆已
皤然今余年日長矣諸皤然者自若也往往有及百年
[013-32b]
者而先生亦八十矣余是以深喜諸公之難老而吾祖
軰之多夀時道説之論者有以為富貴夀考天之所慳
而兼有之為難是以龎眉皓髪之叟必在于山林泉石
枯槁沉溺之間而華衣鼎食厚享累積者多摧折於中
年以余徴之殆非事實而要其理有不可誣者盖物取
多則焦然不寜有紛紜叢垢之集而無恬愉静逸之休
是不知旦暮之變寒暑之移而惴惴於百年之途者也
譬諸飲食知味者希君子之言夀所以必歸之先生之
[013-33a]
徒歟先生之子學以才藝馳聲郡校將及于有司之薦
彼夫忽焉而驟至者吾又知其不足以動先生矣
  陸思軒夀序
予友季子昇與陸君思軒同學相善君於是年六十子
昇屬予為夀之文東吳之俗號為淫侈然於養生之禮
未能具也獨隆于為夀人自五十以上每旬而加必於
其誕之辰召其鄉里親戚為盛㑹又有夀之文多至數
十首張之壁間而來㑹者飲酒而已亦少睇其壁間之
[013-33b]
文故文不必其佳凡横目二足之徒皆可為也予居是
邑亦若列禦宼之在鄭之鄙衆庶而已故凡來求文為
夀者常不拒逆其意以與之並馳于横目二足之徒之
間亦以見予之潦倒也雖然子昇之為陸君豈泛而求
之予亦豈泛而應之耶陸君居縣之華翔村往年太僕
桐城趙子舉來崑山嘗至其地見其土田肥美江流環
繞問知予家舊業而後失之子舉力勸予復其故而未
能也盖吳淞江水灌溉之利為大華翔居江之要宋置
[013-34a]
新江驛於此新江即吳淞江古所謂婁江也雖然同學
而異造同賈而異售同工而異巧同稼而異獲將存其
人耳君居華翔獨以善穡稱歳不失其公家之奉而以
其嬴自給雖當師旅饑饉之年而寛然其有餘古所謂
孝弟力田者也所謂善良敦樸者也所謂周于利凶年
不能害者也子昇其以是取之與先是君之子豫卿謁
選在京師求嚴學士敏卿之文以為夀煌煌乎玉堂金
馬之制作鄉里有榮焉然嚴公之文所聞異辭欲道君
[013-34b]
之實者宜有待于予言矣雖然予視君之貌尚少也則
君今之為夀太蚤子昇之請亦太蚤姑以是倍之為百
二十於是子昇來屬予文予可無辭而予與子昇陸君
相與嘯歌田里以效華封人之祝鈔本作效華封人祝/今天子萬年之夀其
可乎今從/常熟本
  東莊孫君七十夀序
昔孔氏之門尊屢空而下貨殖衣敝緼袍不恥與狐貉
者立至太史公乃為貨殖傳後之為史者訾之以為崇
[013-35a]
勢利而羞貧賤而吾以為不然彼以李陵之禍發憤有
激而云爾故謂季次原憲讀書懐獨行君子之徳空室
蓬戸褐衣蔬食以終其身四百餘年弟子志之不倦豈
有輕於季次原憲而為此言哉其稱袁盎斥安陵富人
之語云公等日從數騎一旦緩急豈足恃乎天下攘攘
皆為利來盖深嘆之也晉劉殷未遇時嘗乞貸於人輒
云俟他日顯貴而以償汝其後殷果位至三公殷之負
氣固髙而為之貸之者亦賢矣崑山為縣在瀕海然其
[013-35b]
人時有能致富埓封君者近年以來稱賢者曰孫君孫
君自其先人與尚書周康僖公有親公甚愛敬之其為
人誠篤用是能以致富饒至孫君尤甚故其業益大然
恂恂如寒士邑之人士皆樂與之遊而有以緩急告者
時能賙恤之於是君年七十里之往為夀者皆賢士大
夫也而予友秦起仁又與之姻言於余以為君非獨饒
於貲且優於徳也夫祝人之夀而稱其徳古者謂之善
頌禱若君者太史公猶將樂道之予以是為之序云
[013-36a]
  侗庵陸翁八十夀序
由吳之葑門東出皆湖蕩又東為沉湖沉湖之東為甫
里余嘗泛湖中水波浩𣺌遥望西山如一抹湖上人家
隠見烟雨中舟人指㸃故冡宰陸公之居在焉陸氏之
來已乆自冡宰公至于今百年間科名相繼盖水澤之
隩區東南靈秀所發而鍾於其家至如山澤之癯含淳
抱質如璞之玉若侗庵翁者尤難得也翁冡宰家子弟
遊成均以𠲒選為幕官其於市朝之跡未嘗不涉也而
[013-36b]
自㓜至老不知世間有機事人以侗庵稱之盖當其名
云吾觀於翁而知天地太古之氣性情之理猶未盡散
於亂惑之中使世多如翁者則朝廷之事清而有司之
務寡矣翁夫婦兄弟皆髙年三子鼎立而先是其孫舉
於鄉而兩外孫亦同舉以此卜陸氏之後日昌而翁之
福履日綏也甲子春十有三日為翁八十之誕辰其壻
張君具豆觴即翁之所以為夀因道翁之美而請余為
之序余少時嘗之虞山下老子之宫有檜盖蕭梁時物
[013-37a]
也余始識翁於此是時翁年尚少同遊有三四人婆娑
古檜之下相與太息以為此樹自天監至今一千二十
有八年來觀遊者不知幾世幾人也今同時遊者皆化
去而翁獨髙年夀考信知萬物之得於天其短長之相
懸絶念之不能不憮然也不知何日當復從翁為海虞
之遊相與共數此檜至今又不知一千幾百年矣願因
張君為約翁其許我乎
  望湖曹翁六十夀序
[013-37b]
昔歐陽公稱連處士居應山應山之人其長老教其子
弟所以孝友恭敬禮讓而温仁必以處士為法曰為人
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凶荒饑饉之人皆曰鄉之有
連公有所告依而生非有政令恩威而能使人如此所
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也余于曹翁亦云爾翁之先
故為大家翁少孤而其業圯翁克自振立撫教其弟子
見舉于鄉不數年間其業逾大擬于素封其稱于閭里
又若連公云吾為令長城外甥王夢元來省前年冬嘗
[013-38a]
為余乞翁為夀之文至是復來請曰此翁里人之志也
翁今年六十有三今于六十則已過于七十則方來里
人祝翁之夀自六十以至于百歳每一紀則為大㑹盖
六十其始也故請記其始而追書之余為述翁之徳比
于連處士而媿無歐陽子之文然歐公特述處士之行
于身後處士不知也予稱翁之善以祝其夀使為善者
自喜且亦無用求知于後世之人而以與其鄉人子弟
飲酒笑樂同聲唱和稱其為善人而祝其夀不愈于歐
[013-38b]
陽子之稱連處士乎翁家在澱山湖余數泛湖中嘗望
見之而不獲一造今長城瀕太湖望翁家可信宿而至
也方為吏事所拘東望能不悵然矣乎
  錢一齋七十夀序
嘉靖四十四年余舉進士在京師而吾邑一齋錢翁適
至錢氏有名籍在薊州其子徳彛為京學諸生而翁年
七十以十二月十六日誕辰將告歸以召其親戚鄉黨
而請余文為讌序初翁遊京師最久輕裝却傔從騎行
[013-39a]
往返常不及二十日翁以太學生遊顧文康公之門公
甚親信之而為人謹厚不泄不因氣勢有所私利人以
緩急告即未嘗不盡心為之排難解紛始以選調旗手
衛經歴捧部檄出使㑹同時出使者例貶官而翁當之
河西不欲行遂自劾去及文康公殁而翁自是少至京
矣獨今歳一至而騎馬陸行馳驟如飛人見之殊不類
七十歳人也人才如翁使之當事真可任宰相知人不
謬今老而康强其夀未可既吾邑人才如翁後來豈易
[013-39b]
得哉或曰錢氏世有夀考盖以為隂徳所致翁祖贑州
文學夀八十四父春林君夀八十二里人稱贑州嘗攝
守事活死囚四十餘人一道士被釋以金為謝贑州却
之道士園有竹千竿截其尤巨者為爐旦夕焚香禱祝
臨行以為贈今錢氏竹爐猶存余今觀翁之夀必能過
於前人而果以為有隂徳其世當有興者翁尚能及見

  夢雲沈先生六十夀序
[013-40a]
淞江之上有隠君子曰夢雲先生沈氏其達生適嗜玩
世不覊之士乎友人朱君某以先生六十來徴文為夀
竊承下風久矣蠧食穹壤敢妄意少裨益於生人雖有
身而不自知惜也聞先生出入三世之書及今而腎藏
不衰骨體堅壯殆必得之深者願因而請質焉天以六
氣臨地地以五位承天應天之氣者五歳而右遷應地
之氣者六朞而環㑹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氣為一紀
倍之而千四百四十氣凡六十歳為一周是非先生之
[013-40b]
年耶周而復始如環無端天地自然之運也是胡天地
之運無終窮而吾人夀敝天地者未之見耶豈不以天
氣也無形也地形也無情也即天地而較之地滯於形
已不能與天並其久况有情之物與天地較耶氣有盈
縮形有盛衰天地之運不長得其平况滋蕃長育乎其
間者顧悉得其冲不觸其乖耶脉法曰天地之變無以
脉診謂其順相承也循環以相生逆相勝也循環以相
救不能不勝未有勝而不復勝復之作不形于診也是
[013-41a]
故天地之運悠久而無疆耶人之有形也不盡值其氣
之冲五藏之氣乘之出而喜怒思憂恐之情不能一一
中其節其相勝之氣又安能如天地之相救而能復耶
是故周而復始如環無端者其天耶由八歳而八八浸
實而浸虚者其人耶人不得與天地並不可並者隂陽
之體耶可並者變化之用耶變化之為用在天為𤣥𤣥
生神在地為化化生五味在人為道道生智善攝其生
者殆所謂以道而神御者耶抑有餘不翼於勝助不及
[013-41b]
不贊其復喜怒思憂恐一而莫之能亂天之勝也其復
以天人之勝也其復以人復以人人亦天也上古之真
人與太極同質而無敝豈誑我耶先生之從子果從余
遊稱先生骨清而神朗意豁而氣和行其胸襟不與世
縛少年嘗遇異人於月下恍然覺悟物外烟霞之想寤
寐尚其依依果爾先生之養非人所能窺其夀亦非人
間之數可得而計奚一再周之足云耶經曰善言人者
必有徴於已先生之濟物博矣將無於其身而徴之耶
[013-42a]
將無於其身而徴之耶
  碧巖戴翁七十夀序
人之情皆有樂與不樂二者因所遭而異又有不然者
則繫乎其人其人能自適即其樂恒然雖有所不樂不
能易也蟋蟀在堂歳聿其暮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
太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唐之俗其人安于
不樂故欲其樂終不可得也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
之子婆娑其下陳之俗其人安于樂故欲其不樂終不
[013-42b]
可得也夫以憂深思逺儉而有禮為有堯之風視幽公
之荒滛棄業亟㑹歌舞固不可同日而語然世之君子
姑舍此而論吾人生世誠無幾獨戚戚不自聊乃非所
以順性命之情故雖唐之儉君子譏焉古有莊周之徒
常思自放于天壤之間以為達彼誠有見謂當世之事
一切皆中吾之心吾以有為應之雖百年之内足以有
所成則吾亦可以少自苦而庶幾所至有涯而不辭也
今以人之身涉于無涯之中極一世之心力終不能有
[013-43a]
所覬則亦何苦役役舍吾之可樂以易彼哉且天地日
月風雲山水四時花鳥稻梁醴膳宫室筦簟父子昆弟
夫婦朋友人之生有此耳能自樂者其人之生常以百
歳能當乎人之數百歳以其于天地獨見其髙厚日月
獨見其昭朗風雲山水獨見其變態四時花鳥獨見其
靚麗稻梁醴膳獨知其味宫室筦簟獨知其安父子昆
弟夫婦朋友獨知其有情彼不樂者百年之内惽惽㒺
㒺而乂何知哉余少時有志于古豪傑之士常欲黽勉
[013-43b]
以立一世之功既老不遇時始益悟人世之倐忽即年
少得志躐取卿相之位至于今日亦不必能以有所立
卓然如古之人者其摧敗必且為世之所指議予亦何
羡哉予鄉碧巖戴翁少而知樂至老飲酒虞戲如一日
余意翁之觀天地日月風雲山水四時花鳥稻粱醴膳
宫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必有異乎人者也于是
翁年七十縣中諸進士與其子與政同事者皆往從翁
飲酒甚樂請予文序之噫諸君子從翁一日樂也然且
[013-44a]
有當世之憂安能以余言為然姑為之序之
  杜翁七十夀序
杜翁居郡城中敦尚禮義教其子讀書數延名賢與之
遊處三子皆自刻勵為學官弟子予友陳子行甞舘於
其家是時子行試南畿為首選一時之人爭詣子行之
門求為弟子恐不能得獨杜翁乃能延致其家子行見
予數稱其賢而子行之兄子達讀書南禪寺中性剛直
於人少所往來獨與翁父子親善其見予稱翁之賢如
[013-44b]
子行也予未識杜翁往嵗與子達同赴南宫從郡中行
過杜氏之門少憩焉已謝其主人而去子達乃告予此
向所稱杜氏者也而子達不先言翁竟亦不知予然予
於陳氏兄弟得翁之為人悉矣今年翁七十時子達尚
寓南禅寺數見翁之子言翁以五月日為其誕辰求一
言以為夀而予於子達不能辭也記曰凡養老有虞氏
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凡老者所宜得在
於安與飲食之而已杜氏之奉養無缺而三子恂恂不
[013-45a]
違其志此非所謂燕而能饗與食者乎記又曰七十曰
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頤老而傳者何也人
生自少壯皆求所以自樹立至於七十無可為矣而必
有可傳者翁以詩書禮義貽其子非其可傳者乎夫年
至七十古人以為難而人子之心孰無夀考萬年之祝
然無可傳不能無媿於其父無燕與饗食之不能無媿
於其子兼是二者此子達之所以為杜氏賀也
  叔祖存黙翁六十夀序
[013-45b]
昔我歸氏自工部尚書而下累葉榮貴迄於唐亡呉中
相傳謂之著姓今郡城西有歸王墓云宋湖州判官以
來益微不振以宗强為鄉里所服而已素節翁當洪武
時避難携妻子轉走巴黔之間所至有神人擁䕶相𨗳
之得以無死人以吾歸氏為神明之胄世當有興者然
至今未之見也素節翁有七子吾曾王父為世嫡曾孫
而存黙翁寔曽王父再從弟之子也始素節置别業於
縣東南三十里所吳淞江之上地名緑葭浜時諸子弟
[013-46a]
以宫室裘馬馳騁縣中而季氏獨分居緑葭浜以耕田
為業逮今五六十年間吾王父厪厪能保其故廬延詩
書一綫之緒如百圍之木本幹特存而枝葉向盡無復
昔日之扶疎而七子之宗存者無㡬矣今吾存黙翁獨
能自持於艱難困阨之餘異時季氏之宗與翁聚居者
目所及見猶有十餘人惟翁一人在耳是十餘人之中
而得翁一人也若七宗之子孫則數百人惟翁一人在
耳是數百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豈不可貴而可賢哉
[013-46b]
有光自惟年八九嵗時聞故隣盧兖州家有譜系遺訓
而曾王父先計偕在京師時舘閣諸老如宜興徐文靖
公長沙李文正公同郡吳文定公王文恪公所為文章
甚衆後遂獲序次歸氏族譜顧今垂老不遇於時無以
庇其九族有葛藟之感見吾存黙翁不能不為之喜也
素節翁至吾王父皆年近百嵗則夀自吾家所有於存
黙翁無容祝禱之矣
  髙州太守欽君夀詩序
[013-47a]
髙州太守致仕欽君與予嘗同試建康嘉靖十九年君
為順天府貢士而余貢應天是時吾郡登南榜者士二
十七人而北榜惟君一人報至遂為二十八人一時以
二十八宿擬之故事兩京同嵗薦者亦為同年而君登
嘉靖二十九年進士選為都水主事三十二年分司隘
船牐余自京師下第過之懽然有故人之情其後君遷
虞衡郎及出守髙州致仕家居余家去郡城一舍而近
然余少入城市遂隔絶不相知以為君猶在髙州也四
[013-47b]
十年余在京師君之子止信懋孚方遊太學數過余云
君是嵗年六十求朝貴詩聯為大巻將歸為夀請余序
之余許之而未果今年余方試南宫懋孚來過為言夢
余登第而余果得第夫以一第不足為重而懋孚别三
年矣非其意之所及义前嵗不夢而夢今嵗人之出處
非偶然者亦豈以君同年之情感於夢寐者如此㑹懋
孚復以前序為請夫君之子蘄余第於夢寐之間而余
靳為君夀於詞章之末以為非人情因遂書之而嘆君
[013-48a]
之徜徉自恣於世外而余之馳騖而不知止也
 
 
 
 
 
 
 
[013-48b]
 
 
 
 
 
 
 
 震川集巻十三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四
            明 歸有光 撰
 夀序
  朱母孫太孺人壽序
吾崑山僻在東海之濵為吳下邑而山區水聚天地之
精氣蜿蜒廽薄而㑹于此故士之登朝著躋膴仕者常
倍於他州至於耆艾長年履期頥之福閭巷之老閨門
[014-1b]
之女子多有之嘉靖癸丑甲寅之歳間以七十稱慶者
數十家以仕宦過家為其親七十夀者亦不下三數家
世稱七十古所稀况於富貴夀考兼之而在於吾邑如
是者相望豈非一時之盛哉朱君恭之以進士起家為
浮梁令之三年上計京師天子擢為尚書冬官郎將赴
南都浮江東下來省其母於是士大夫循鄉俗之禮如
前數十家之為賀者又以恭之仕宦而歸太孺人年又
七十也賀尤不可以後雖然予以恭之官南都於其家
[014-2a]
不越五百里畿甸之内昔之人所欲乞鄉郡以便養而
有不能得者恭之不求而得之此所尤宜賀者夫士以
其身為國而使之&KR0111其私非人情也先王之制未甞然
也既富方榖必也有好于而家用其人之力而忍絶其
私耶古者卿大夫皆仕於封内銜使命于四方則有越
境之行然亦不踰時而復而不遑將母先王所以恤之
者至矣今海内為一仕而去其父母妻子宦轍所至窮
日月之出入於是乎奪其私以為國有不能於兩得之
[014-2b]
者今恭之將行矣所以夀太孺人者非特一時鄉里之
榮而已去而之南都風土之樂猶吾邑也膳羞被服宴
飲之奉猶吾邑也南都之士大夫來為夀者猶吾邑也
恭之可謂兩得之也使天下之士仕於内外皆如恭之
是所謂各適其性而無復行葦裳裳者華之思矣以孝
為忠孰能禦之哉孰能禦之哉
  顧母陸太孺人七十夀序
凡士之讀書應舉以登進士為榮其登進士服官受采
[014-3a]
以銜天子命過鄉閭夀其親而姻戚賔友迎延滿堂日
為供具飲酒歡宴為樂此今之所誇以為富貴者盡世
俗以然顧子行於是得之而尤有異者始子行之先君
事武皇帝為刑科給事中是時佞寵盈朝天子日從趙
李之徒不復御椒寢而前星未耀公疏論其事及今皇
帝嗣服首進八疏以賛新治其疏在史館宜有之公之
為給事也先亦由進士為行人盖去君之時今幾三十
年子行復起進士為行人過家而鄉里姻戚賔友彷彿
[014-3b]
見其先人時事有下淚者而太孺人始事給事給事為
諸生以及於貴顯中更艱苦辛勤矣盖又三十年而復
見其子如其夫之貴此其所以為尤異者顧氏世家海
上公乃徙崑山之南千墩浦之上而公之族稍稍從以
來散居浦之東西而公與其從父兄一時並為黄門氣
勢翕赫終不少藉以陵轢其里人是時公在京師太孺
人獨以舅姑老不能從留養之其後太孺人寡居獨持
門戸矣伯子子繩讀書入太學而子行最少兄弟恂恂
[014-4a]
友愛無彼我之間盖太孺人之為教者如此昔歐陽公
為許氏園記以為許君以制置七十二州之有餘治數
畝之地為園不足以施其智而於君之事亦不足書唯
許氏之孝弟著於三世矣海陵之人過之未嘗不愛其
人也則夫前之所云亦夫人遭際之適爾不足以為異
唯太孺人之懿徳施於子行之兄弟所謂駢枝連理同
巢共乳之瑞於此見之而富貴夀考康寜之福歸於太
孺人者將未艾也太孺人二子一女為今進士沈君子
[014-4b]
善之配其外孫堯俞從予游以十月二十七日為其誕
辰來徴予文為夀予為序之如此云
  張母太安人夀序
張母太安人之寡居也其子秋官尚書郎甫七歳家甚
貧不能自存太安人辟苧以為食旦遣就傅夜則躬自
督誦母子共燈火熒熒徹曉太安人苧獨精售輒倍價
太安人亦自喜為之常辟苧無晝夜寒暑以一女子持
門戸備歴百艱如是者幾年秋官舉進士為主事幾年
[014-5a]
有太安人之誥又幾年致仕歸養于家又幾年為嘉靖
二十年太安人年八十矣於是膺命秩又得其子之侍
養甘脆之珍華綺之飾無弗致者鄉里以為榮而太安
人敝衣厲食辟苧自若也秋官有小過詬責之如年少
時談者以太安人可以附于古之列女太安人初度之
辰鄉進士鄔克忠軰二十餘人如張氏舉觴為夀相與
誦太安人之美因及其所以為夀之説有光聞之古之
善養生者務尊其生而勿攖之時其興居之節適其奉
[014-5b]
養之宜而内不傷其七情之和若處子嬰兒然故得全
其天年不中道夭也太安人之所以勞其生者去其養
生之説逺矣其艱辛彌甚其得數彌長莊周所謂受命
于地唯松栢獨也太安人之謂也古者尊老非直尊其
年而已有徳焉若太安人者可以夀矣
  馮宜人六十夀序
予母家在呉淞江南千墩浦之内浦上民居數百家有
寺曰延福中有梁天監時所建浮圖矗立至雲表常在
[014-6a]
數里外往來望見之犍為太守陳君徳振家其下予年
數歳時從舅氏過其家則君之先大夫尚少壯使二童
子延予坐童子者今亦不能記其為何人矣時君尚縣
學生亡何遂鄉進士而君之母太宜人寔先妣之姑也
故予與君每見必執甥舅之禮庚戌之歳同試南宫君
以病臥逆旅不能入試予時時候之及予南還君謁選
天官時冡宰夏公試君第二檄守嘉定州嘉古犍為郡
有峨眉之勝於今天下州稱一二夏公竒君之文故處
[014-6b]
以是州云欲以變蜀之文體君果能以自見未朞歳有
治聲于蜀中而以外艱還不究其用免喪方上道遽疾
作長逝今忽忽已五六年矣而君之壻張應仕以宜人
之夀請序於予顧念今昔有不能不慨然者矣然有可
以為賀者宜人從君起田畝早歳見夫君取髙第雖蹇
阨于南宫垂三十年晚以知遇釋褐得守名州往返蜀
道涉岷江經瞿塘宜人常從得見天下名勝葢吾之邑
貴顯者多矣身殁未幾以藏鏹叢怨妻子乞哀於道旁
[014-7a]
君之取於利則薄矣而以夀考康寜貽于宜人以及于
子孫者何可窮也予亦宜人之甥也故不辭而為之序
  陸母繆孺人夀序
繆孺人為指揮使陸長卿之室長卿者故冡宰水村公
之母弟也昔寜藩之亂事連冡宰長卿與母太夫人皆
殁於京師孺人無錫人也歸長卿未幾而遭家難時年
二十有四迄今嘉靖三十有六年於是年已六十其孫
壻嚴生垂慶與余家有姻來請其夀之文余謂為夀者
[014-7b]
不過致其禱祝之辭則爾之所能言謂若飲食燕飲婚
姻子姓㑹聚之盛則陸氏之所自有至于女子之行不
出於閨門將取其常事列之亦非文之所取又何用于
余言乎雖然余聞繆孺人遭家多難盛年寡居著栢舟
之節終温且恵淑慎其身燕燕之所美也及爾顛覆既
生既育谷風之所嘆也予手拮据予所將荼予所蓄租
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鴟鴞之所怨也此固陸氏子
所宜述者以此為孺人夀其可乎冡宰以書生起家至
[014-8a]
通顯嘗將百萬兵自山東追巨盜過江殲之于狼山師
還過吳所將天下精兵皆在吳門鄉人縱觀嘆息長老
至今傳之及掌銓衡凡十年士大夫輻輳其門當是時
長卿負其兄勢甚赫奕也一旦掇危禍蹈不測之淵頼
天子明聖終保全其家然如寒林巨木更嚴霜之後生
意幾盡矣物盛而衰衰久而復此天道之常冡宰詩書
之澤尚綿綿不絶今三十餘年子孫必有能復其始者
孺人當及見之陸氏子曰丕者余從祖姑之夫曰欽若
[014-8b]
恒若者皆余姻友也生其并以余言示之
  鄭母唐夫人八十夀序
予友鄭君伯魯少遊莊渠甘泉二先生之門晚與唐以
徳為友居於郡城士大夫皆崇尚之今年十二月某日
奉其母太夫人唐氏為八十之夀子與伯魯同為魏氏
諸倩内家諸弟多從伯魯學者於是濬甫來請余為太
夫人夀序盖唐氏長洲望族而鄭自華原王以來數百
年為簮纓世家予以魏氏之連常有女婢往來數能道
[014-9a]
太夫人之徳而伯魯循循學道日致孝養有人子之所
難者世俗之所慕艶惟一時之輝華顯奕而家門之内
多有虧敗其於所得於天之數往往不能以全而鄭之
和氣獨鍾萃於一門葢伯魯之尊人與太夫人皆髙年
在堂伯魯夫婦偕老今年六十而其子已有孫於是鄭
氏五世矣父母夫婦兄弟子孫皆全天倫之樂求之於
世葢無有也以伯魯之才使之用於世可以致顯仕為
不難顧以詘於時而獨重於鄉里之間然豈以此易彼
[014-9b]
哉予賦命窮獨伯魯之所有無一全者如溺者於岸上
之人飲酒嘯歌舉首望之何以為情故於濬甫之請非
敢為賀書所見而已是為序
  張母王孺人夀序
上海張莊懿公之孫繩武其室曰王孺人能以孝慈儉
勤成其家教諸子皆已有立而次子仲謙亦既舉於鄉
矣今年孺人六十以某月日為其設帨之辰其外弟秦
君光甫將往為夀而請序於予葢孺人于光甫為其舅
[014-10a]
之子而莊懿公之子婦為尚書旅溪朱公之女實孺人
之姑而光甫之姑子也孺人姑婦於光甫皆為女兄以
重親故比他族尤懽光甫嘗有家難親舊稍自引去孺
人恩䘏之不異平時光甫是以不能&KR0111及仲謙光甫皆
試春官又相愛也秦氏崑山名族然光甫乃上海來徙
去孺人之居百里而遥而時節問遺慶䘏未嘗乏絶夫
古稱睦於父母之黨以為孝而教民以三物有孝友睦
婣任䘏之行其不能者刑以糾之而不婣之刑與不孝
[014-10b]
同尚書九族之稱爾雅三黨之號親親之義同歸於厚
焉天下之勢常自近而逺而君子以厚道教天下每由
其逺以思其近故族兄弟之别非一本之父道則其始
一人而已外兄弟之别非一本之母道則其始亦一人
而已先王教天下以孝而忍自貽其薄乎故君子觀孺
人之施于秦氏而可以知其家風松江去吾邑不逺然
豈所謂百里而不共俗者歟吾葢有歎焉余少保徐公
之夫人旅溪公之外孫女也光甫之往京師夫人執甥
[014-11a]
舅之禮甚恭以此知兩尚書故家之遺風如此光甫之
往為夀也宜有萬世景福之祝而予獨著二姓往來之
好本孺人之厚徳葢序其所以然者當如此云
  王黎獻母楊氏七十夀序
聞之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古之君
子脩其孝弟内以事其親外以友於鄉人其心一而已
矣吾以其所以愛吾親者推之以友其人而友道行人
以其所以友於吾者推之以愛吾親而孝道達葢至於
[014-11b]
今之世先王之禮無復有存者矣而末俗之所尚相與
為夀以為能孝愛其親古無有也雖然夀人之親者豈
非所謂愛吾親者推之以友其人而友道行歟夀吾之
親者豈非所謂人以其友於我者推之以愛吾親而孝
道達歟古有養老之政退脩之以孝養也民知尊長養
老而後能入孝出弟民知入孝出弟尊長養老而後教
成今世所謂為夀者若禮然而不容已推是心也豈不
能修其孝養歟羅氏之獻鳩司徒之保息行葦之忠厚
[014-12a]
豈不由此而出歟為此春酒以介睂夀肆筵設席授几
有緝御古豈異於今歟王黎獻之母七十而為夀其與
之友者之夀之也而問於子曰今世之所行若是也合
於禮乎予是以論之如此黎獻菽水以養能得其母之
懽心而母亦能成其子之志令與邑中賢豪遊門外多
長者車轍時時為具飲食有陶母截髮之風葢與之友
者之稱之如此其夀以戊申十一月朔孺人之誕辰進
觴於黎獻之家者若而人夀黎獻之母如夀其母也其
[014-12b]
為黎獻之友者如此噫可以觀古之教矣於是乎書
  沈母丘氏七十序
吾觀於古者王教脩明内外順治閨門之事皆可歌咏
而傳道之有如執懿筐治絺綌抱衾裯星爛而起春日
㣲行登岡阜而采巻耳遵水墳而伐條枚此婦人女子
之常而事之至㣲者矣然而幽閒貞静之徳隠然寓于
其間而足以章明王者之化是後女子之於史傳罕可
紀述必其感慨激發非平常之行乃能垂芳烈著美名
[014-13a]
於後世不獨三王之治不復見抑亦後之人喜異而忽
其常也予友沈伯庸之母丘碩人平生不出一畝之宫
辛勤拮据俛首於女紅者今七十年固夫人之所謂平
常之行吾不能求夫赫赫者以稱碩人然推其道而充
之豈非所謂盛徳而王者之化其何以過於此予於碩
人之行要未能悉而獨與伯庸交伯庸偉然直諒君子
知其有賢母也伯庸抱竒久不遇於世予與方思曾皆
伯庸之友又皆不遇則嘗以相憐既而同舉於鄉則又
[014-13b]
以相慰自是三人者有喜事恒相慶也碩人於九月某
日誕辰思曾告予相率隨伯庸以拜於其家予於是為
之敘以道碩人之所以賢
  王母顧孺人六十夀序
王子敬欲夀其母而乞言於予予方有腹心之疾辭不
能為而諸友為之請者數四則問子敬之所欲言者而
子敬之言曰吾先人生長太平吾祖為雲南布政使吾
外祖為翰林為御史以文章政事並馳騁於一時先人
[014-14a]
在綺紈之間讀書之暇飲酒博奕甚樂也已而吾母病
痿蓐處者十有八年先人就選待次天官卒於京邸是
時執禮生十年諸姊妹四人皆少而吾弟執法方在娠
比先人返葬執法始生而吾母之疾亦瘳自是撫抱諸
孤煢煢在疚今二十年少者以長長者以壯以嫁以娶
向之在娠者今亦頎然成人矣盖執禮兄弟知讀書不
敢墮先世之訓而執法以歳之正月冠而受室吾母適
當六十之誕辰回思二十年前如夢如寐如痛之方定
[014-14b]
如涉大海茫洋浩蕩顛頓於洪波巨浪之中篙櫓俱失
舟人束手相向號呼及夫風恬浪息放舟徐行遵乎洲
渚舉酒相酬此吾母今日得以少安而執禮兄弟所以
自幸者也噫子敬之言如是諸友之所以賀與予之所
言亦無出於此矣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子敬兄弟其
念之哉
  陳母倪碩人夀序
嘉靖十四年予讀書邑之馬鞍山陳君仲徳為之主人
[014-15a]
其待予有禮所謂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
竈陳氏有焉予嘗媿之當是時陳君家饒財兄弟相友
愛公私之事悉力無所推避嘗所推於其弟者千金不
惜也推本其故葢其内之賢有以致之如此明年予應
貢入太學遊兩京過齊魯燕趙之郊所至必問其風俗
而與其地之人遊然後而知山野敦朴之老如君者為
可思也盖其文愈盛其實愈衰所行愈逺而所見愈不
足雖然退而返其鄉猶是也豈其數十年之間風俗之
[014-15b]
變耶抑其人之孝友重義皆不如陳氏耶抑陳氏之内
之賢者果有以異於人耶先是陳君兄弟亦已謝世獨
二母與諸子居而陳君之室倪氏於是年七十其子太
學生簡即從予馬鞍山者也來請予文以為母夀予思
陳氏之厚求之於今而不可得而簡之母與陳君同起
家能相夫以成其友愛而致其和樂非其内之賢者耶
今數十年來吳民困於横暴之誅求富家豪戸往往罄
然而陳氏之力有不迨於其先人者然其母之賢與簡
[014-16a]
之恂恂孝謹不隨俗而變者是其所以為家之肥者也
昔予主陳君雖稱其厚而亦厭其積貯之為累使遂刋
落而俾其子一意於詩書之好而從事於清逺閒淡之
中簡之學當日有得矣雖然至今而可也古者養老之
禮燕飲之節莫不有孝弟仁義之道於其間非徒飲酒
獻饌而已故曰君子欲觀仁義之道禮其本也吾觀簡
也學日至於近而異於世俗之所為夀其親者於是乎
可以書矣
[014-16b]
  朱碩人夀序
朱碩人為尚書旅溪之女張莊懿公之子婦碩人生長
富貴公舅並為六卿兩族光顯矣既而與其子太學君
客京師义得今少保徐公為之子壻而女封至一品夫
人碩人既已承藉貴盛及其季年又發祥於其女子而
往者其孫仲謙復舉於鄉今年躋八十少保與夫人問
遺餽贈歳月有加鄉人是以榮之余友秦進士光甫之
姑旅溪尚書之夫人也碩人于光甫為女兄先是光甫
[014-17a]
之先人嘗以詿誤幾毁其家親族往往棄去而碩人恩
勤備至故光甫每稱碩人之徳其于仁孝藹然也光甫
又言碩人在公卿家不能為閭巷女子治生纖嗇之事
獨其平生莊静推其孝慈以洽於九族豈非所謂盛徳
者耶由此言之人之居富貴能享之終始不替也非獨
天命亦其盛徳有以當之也世謂婦人以能治生為賢
然如先王之教亦使足以供婦事而已若如巴寡婦蜀
卓氏之徒直貨殖之流何足道哉詩曰于以采蘩于沼
[014-17b]
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又曰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
之祁祁薄言旋歸可以想后妃夫人幽閒貞静之容矣
歳之某月日碩人降誕之辰光甫來徴余文以為夀昔
少保嘗家居或以余文相示特謬加奬誘以為可與進
於古人今踰一紀余落然無所遇而公方在日月之際
使人有異世知已之歎因光甫論碩人事益知公内徳
之助昔詩與春秋稱公侯夫人必言姬姜其原本於碩
人尤不誣云
[014-18a]
  朱君顧孺人雙夀序
朱君官於閩者三年夀六十而其内顧孺人先君一年
生其子上舍某縣學生某欲為孺人六十夀而不敢先
也遲之以竢今年而徴予為其夫婦雙夀序以致之於
閩吾鄉之俗五十而稱夀自是率加十年而為夀凡夀
之禮其饋贈燕飫必豐又徴其學士之文詞詩歌傾其
國之人無不至者此固居於其鄉者之宜若夫仕則有
王事焉且又不當以稱老固宜無及於此矣然古之君
[014-18b]
子在位而能宜其人民則百姓歌思而祝頌之不獨賛
其令徳愷悌必祈以夀考而黄耉眉夀之形容想見於
車馬衣裘之間可謂盛矣由此言之仕而為夀尤宜也
吳與東甌在三代時賔於蠻夷呉有太伯虞仲之風其
後頗與中國之㑹盟至秦已為郡縣而閩懸隔東海元
鼎間横海樓船兩將軍軍出武林白沙石邪始建東粤
迄今數千年俱為天子内地文物之盛無異鄒魯凡閩
人之仕於呉與呉人之仕於閩猶東西州也君優㳺臺
[014-19a]
幕非有民社之責而妻子兄弟懽然以官為家歳時飲
酒上夀如不出里閈之間豈不真可賀哉抑君之政事
足以宜其人民而紀於閩之士大夫者閩之人皆知之
無俟於余言也獨惟君與孺人家世令族君為大冡宰
玉峯公之從弟孺人為侍御之子而太保文康公之從
子𢎞治間吾邑毛文簡公與冡宰公相繼魁天下間二
科而文康公又魁天下崑山小邑數年間掄魁繼出孝
宗皇帝當宁嗟異至以吾邑里俗之讖傳于宫中更歴
[014-19b]
兩朝三公皆位台鼎而冡宰以厚徳元老至今巋然為
鄉邦之望朱顧世為婚姻而其子弟之才俊與其女子
之賢此尤足以誇於閩之人矣於是乎書
  徐氏雙夀序
天下承平以法制抑折豪傑之氣及其久也剗磨殆盡
靡靡然無復能任事之人一旦求其材智勇力之士遂
至無一人出以應之是非天下之乏材由所以養之馭
之不以其道也予少識徐輔卿嘗學禮於予友方思曾
[014-20a]
思曾亟稱之然而未嘗言輔卿之材也數年以來輔卿
為博士弟子而居於郡城呉中士大夫皆稱輔卿而慕
與之交至於御史及郡太守嘗欲求民之疾苦必進輔
卿而與之言無不當其心則吳民往往隂受輔卿之賜
而不知者矣而或以為士之家食未獲進用宜無事於
此此言一出非所以待天下之才而務以抑折其氣如
輔卿者要為有用於世而不可少也輔卿家居長者日
過其門又能以其餘力治生貲用益饒故奉養其親甚
[014-20b]
歡凡為士者汲汲惟其父母之祿養為念雖其父母皆
然輔卿未仕而鄉里葢以為愈於祿養之榮且安也其
賢於人逺矣可不謂之才乎况將來之富貴方廹之而
不可却也於是友人王萬全與邑中之素善輔卿者來
請予文為夀予謂其親之饗有賢子而獲夀考以保其
福祿者將必有厚徳閟而莫能知也而獨於其子之顯
著於人者序之云
  周氏雙夀序
[014-21a]
古者親愛其人必欲其久生欲其久生故致其頌禱之
意詩三百篇以夀為言者多矣古有上夀有祝夀有為
夀葢無非致其親愛之意非必施於髙年耆老之人惟
古之養老之禮甚備未嘗有於其生辰而為夀者葢自
今世寖以成俗子孫以是為隆禮而姻婚黨友以是為
好問去於古則逺矣雖然人之愛其親者無所不至則
凡可以致其敬者無不為也愛敬其親亦愛敬人之親
則凡可以愛敬人之親者無不為也今之為夀者其進
[014-21b]
是歟周君良佐循理率力共庶士之職厥配朱姥慈儉
温良服㛅姻之教邑里稱之久矣今年六十而為夀其
父母之慈也其子之孝也其婚姻黨友之恭敬也孔子
曰吾觀于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此亦所謂有其舉之
莫可廢者乎君之子才嘗識余於太學而余友顧文載
予為黨友者故往為夀而屬余序之云
  王氏夀宴序
王氏之最長老母曰孫碩人今年八十矣於其生之月
[014-22a]
日諸子姓祝於堂下者若干人外姻之來祝者若干人
三世之交游來祝者若干人皆願碩人之夀自今以往
至於無算又願天下太平雨晹時若歳以有年縣官無
苛政急賦閭里安居以娛碩人之老又願其孫若曾孫
發揚詩書之業用於王國以報本朝二百年生育之恩
碩人及見其榮也祝已其子有功有親退而與諸賔為
宴少長詵詵以獻以酬既醉既飫咸相謂以為此王氏
之盛不可以無述予案王氏居崑山之度城不知其幾
[014-22b]
世矣其家古檜老栝蒼然鬱然尚皆百年物也度城在
澱山湖旁有數十家之聚惟王氏居之無他族昔有王
豫修先生修身潔行將及於仕而蚤世生平惟以忠孝
大節自許崑山人至今稱之其子南陽克遵其訓為隠
徳君子碩人其配也吾觀吳中無百年之家者倐起倐
仆常不一二世而蕩然矣王氏保有先世之詒雖時移
事易稍稍侵削而亦不至於貧讀書數十世雖仕不遂
而不至於易其業碩人俯仰八十年間顧盻於興廢之
[014-23a]
際維持保守之艱其賢有足稱者哉若廼為碩人祝者
前之詞則既美矣予又何以加焉
  良士堂夀讌序
昔吾外曾祖居縣南吳淞江之千墩浦生吾外祖兄弟
四人世有惇徳而家最為饒髙閎大第相望吳淞江之
上外祖于兄弟中最少而伯祖之子孫往往有入太學
仕州縣者然在正徳之末並以賦役所困幾至流徙而
澱山公以伯祖之叔子中憲公之仲子適以其時舉進
[014-23b]
士而吾外氏幾墜而復大振葢以澱山湖以北吳淞江
以南數百年無顯者而鍾于是吾外曾祖四子而孟氏
之支獨盛從舅中憲公及晏恭人生受誥封光寵矣公
自郎署守列郡進陟藩臬駐節南海叅政中州起書生
不二十年至大藩可謂榮貴矣負用世之才不苟隨流
俗年且未艾謝事以歸卜遷山居闢園圃蒔花竹可謂
樂志矣吾外祖雖生長國家隆盛之時迨于季年亦遘
彫瘵之㑹而公兄弟䝉頼恩澤家獲洽裕耕田讀書之
[014-24a]
外力政不過其門而諸子詵詵有榮進之望吾外祖時
殆不能及也明年嘉靖乙丑當甲子一週而王恭人亦
與之同年生乃以正月八日公降生之辰長兄淞南與
弟子嘉子材為讌㑹而自喜其家之有此慶也使余序
之余少依倚外家為諸舅所憐公又束髪相慕尚顧無
以當外氏之宅相而公能昌大其家恭人並受榮祉被
服祁祁又亡妻南戴之族也余亦何情以為辭而淞南
之命不可虚且以歳暮遐征不及預于讌㑹之末得以
[014-24b]
文字獲置爼豆之間與有榮焉良士堂者制詞中褒稱
中憲公之語今取以名所居之新堂也抄本作吳橋周/氏夀讌序與此
文小異今/從常熟本
  狄氏夀讌序
嘉靖甲辰予友狄尚文試于禮部既落第欲隨祿仕留
京師者踰月然非其志也又旦暮念其親竟拂衣以歸
時東明君年已六十矣尚文拜于堂下顧諸弟而喜曰
吾不能進取以為父母榮就令進而有得焉當在數千
[014-25a]
里之外寜能為一日之懽乎是歳十月前晦一日初度
之辰尚文率其弟稽首上夀鋪筵几備揖讓曰吾賔客
不欲多惟知游而已脂膏滫瀡不能具惟觴酒豆肉而
已於是㑹者不過數人酒不過數行賔主忻忻懽笑竟
日此可以為儒雅之㑹矣昔者孔子之于禮葢盡心焉
蜡祭之小也射藝之末也鄉飲酒一鄉之禮也聖人無
所不用其觀也生辰為夀之儀不出於古亦足以寓養
老教學之道而俗以誇詡競于富貴文至而實不足狄
[014-25b]
氏之為夀異於世之為者其可以觀也於是乎書
  唐令人夀詩序
吳俗重生辰每及朝親黨咸集置酒髙㑹以為樂然惟
富貴之家為盛南雲子為其内唐令人之夀乃多貴人
長者皆造其廬自大司宼周公以下悉有贈章摛詞敷
篇燦然盈室所以得此必有由然也南雲子初嘗有名
于學宫矣以跌宕自罷去嘗饒于貲矣以不事生産傾
其有乃優㳺林壤嘯歌自適日求其所以樂則又於歳
[014-26a]
時伏臘之外為此㑹不戚戚于所遇而又及時以自娛
可謂難得者也南雲子稱令人之賢極口至不容道觀
南雲子于外則令人之稱其内者可知矣南雲子又不
嫌于自稱也昔林類百歳被裘拾穂而行歌不輟自以
無妻子為樂孔子不能難也雖然彼葢自解云耳使又
得百歳妻與之並而歌于畦也不尤樂乎令人初夏得
病阽危南雲禱于神夜夢菱花瓦盤初得其一己又得
其一合之宛然成對令人病果愈南雲子是以愈喜令
[014-26b]
人年六十凡贈詩若干巻是為序
  邵氏夀詩序
長洲邵守中年六十矣事其祖母有李令伯之風為人
敦樸無城市浮靡之習三子鏞錫釴皆游郡膠錫嘗㳺
于兵備憲副王侯之門於是守中以某月某日生辰王
侯以詩祝之自是聞而和之者繼踵諸子謀夀之梓而
鏞來過予婁江之上俾予序諸首夫憲使以外臺之重
秉節治戎體統尊嚴矣王侯為郡守已能崇尚文雅接
[014-27a]
引士類以故郡中俊乂多集其門其為人好自脩飾至
其尊禮賢士夫輒能&KR0111其貴賤之分既陟憲司能不改
其素其施於守中鄉里布衣如平交此其尤難得者也
吳為名郡前守有稱於史籍風流儒雅如韋應物白居
易之徒邈不可及矣國朝江夏魏杞山脩養老之禮鄉
飲既畢躬自餞送郭門之外安陸姚克一尊禮巖穴每
却騎從造士衡門近天水胡世甫以詩文集諸郡士隆
下交之禮此其班班可稱者自餘真所謂陛㦸而進旁
[014-27b]
車而趨涉之王沉沉者矣今日之所見若太原何可得
哉抑守中能得此於侯亦其有以致之宜諸子以為寵
而傳之也是為序
 
 
 
 
 震川集巻十四


[015-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五
            明 歸有光 撰
 記
  見村樓記
崑山治城之隍或云即古婁江然婁江已湮以隍為江
未必然也吳淞江自太湖西來北向若將趨入縣城未
二十里若抱若折遂東南入於海江之將南折也背折
[015-1b]
而為新洋江新洋江東數里有地名羅巷村亡友李中
丞先世居於此因自號為羅村云中丞遊宦二十餘年
㓜子延實產于江右南昌之官廨其後每遷官輒隨歴
東兖汴楚之境自岱岳嵩山匡廬衡山瀟湘洞庭之渚
延實無不識也獨於羅巷村者生平猶昧之中丞既謝
世延實卜居縣城之東南門内金潼港有樓翼然出於
城闉之上前俯隍水遙望三面皆吳淞江之野塘浦縱横
田塍如畫而村墟逺近映帶延實日焚香灑掃讀書其
[015-2a]
中而名其樓曰見村余間過之延實為具飰念昔與中
丞遊時時至其故宅所謂南樓者相與飲酒論文忽忽
二紀不意遂已隔世今獨對其㓜子飰悲悵者久之城
外有橋余常與中丞出郭造故人方思曾時其不在相
與慿檻常至暮悵然而反今兩人者皆亡而延實之樓
即方氏之故廬予能無感乎中丞自㓜攜䇿入城徃來
省墓及歳時出郊嬉遊經行術徑皆可指也孔子少不
知父葬處有曼父之母知而告之予可以為曼父之母
[015-2b]
乎延實既能不忘其先人依然水木之思肅然桑梓之
懐愴然霜露之感矣自古大臣子孫蚤孤而自樹者史
傳中多其人延實在勉之而已
  見南閣記
嘉靖十九年余為南京貢士登張文隠公之門其後十
年沔州陳先生為文隠公所取進士余為公所知公時
時向人道之先生繇是知余而無從得而相見也其後
十五年先生以山西按察副使罷家居久之而余始與
[015-3a]
先生之子文燭玉叔同舉進士在内庭遥見相呼問姓
名甚懽知先生家庭父子間道余也因與之徃來論文
益相契間屬余記其所居見南閣者先生家在雲夢間
而沔漢二水繞之先生於其居為花圃中為小閣沔之
勝可眺也葢取陶靖節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每與
玉叔讀書論道之暇攜之登閣逺覽而沔去江南諸峯
絶逺實無所見姑以寄其悠然之意而已一日天新雨
清浄無雲與玉叔凭欄忽見諸峯湧出樓觀層疊崢嶸
[015-3b]
靚麗久之而後散而實非江南諸山也余聞登州有海
市而徃歲華亭海上從金山忽見海市前此葢所未聞
而史稱衛州城既徙而故時城堞樓櫓浮圖之影皆於
日中見之神理變幻不可知夫海旁蜃氣象樓臺廣野
氣象宫闕雲氣各象其山川殆有是耶登州海市出於
春夏而東坡以歳晩禱海神一日而見之賦詩以自喜
云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歳翁又云潮陽太守
南海歸喜見石廪堆祝融今之所見又非海市石廩比
[015-4a]
也先生父子必能賦之余於陳氏兩世師門之誼又重
以玉叔之請且又因以自通於先生而為之記云
  真義堂記
崑山治之西有地名真義其水曰真義浦其里曰真義
村太湖之水遶郡城婁門東出經崑山入海自昔湖瀼
相連茫然巨浸疑古之所謂三江五湖或有在於此者
其後通漕築塘水跡之非其故久矣真義在今所謂致
和塘上今之塘葢即古之江也其浦則自巴城湖南來
[015-4b]
並其村之東而南入於塘巴城以西有包湖傀儡蕩鰻
鱺湖諸湖相灌輸或束或放乍大乍小而陽城湖最大
從西北望之水與天際真澤國也世傳梁天監時於此
置信義縣而後人失傳遂以信為真或謂天監所置即
真義以真為信葢為宋昭陵諱也前元時其地為金粟
道人所居極一時園池臺榭之盛四方名士如張翥柯
九思楊維禎李孝光皆館於其家號為玉山佳處予嘗
訪其遺趾求所謂碧梧翠竹蓬萊百花之坊館不可得
[015-5a]
而見未嘗不慨想其人又歎其髙標絶俗如㝠㝠飛鴻
而猶不免自掊擊於世俗也予之外髙祖太常卿夏公
嘗求顧氏之處買田築室焉然公自居城中歳時一至
而已最後魏氏復盛於此其田廬童僕未知與徃時顧
仲瑛何如也而余從舅恭簡公講明河洛之學海内之
士往往來聚星溪之上吾舅光祿典簿東溪先生能將
順其兄之志以慈孝愷悌稱於鄉里故真義雖村落小
聚而名聞四方嘉靖甲辰舅氏分析諸子而仲子濬甫
[015-5b]
築新居於故宅之南而名其堂曰真義舅父母嘗往來
過諸子家就其養未幾二親繼謝尋以倭奴侵掠内地
時湖上烟火不絶獨濬甫之堂無燬於是尚僦居城中
欲俟寇平將還其舊而旦暮西顧未能&KR0111也因求予作
堂記予故詳其里居以補圖志之所未載又為稱述其
里中故事著魏氏之所以興濬甫遊太學屢試不第然
其為人循禮法能守恭簡公之家教二子方學進士業
不日有騰騫之望濬甫年甫四十有六而二孫皆已勝
[015-6a]
衣能趨拜可知其後之繁衍昌大而吾外舅厚徳之報
未有涯也
  遂初堂記
宋尤文簡公嘗愛孫興公遂初賦而以遂初名其堂崇
陵書扁賜之在今無錫九龍山之下公十四世孫質字
叔野求其遺址而莫知所在自以其意規度於山之陽
為新堂仍以遂初為扁以書來求余記之按興公嘗隠
㑹稽放浪山水有髙尚之志故為此賦其後涉歴世塗
[015-6b]
違其夙好為桓温所譏文簡公歴仕三朝受知人主至
老而不得去而以遂初為况若有不相當者昔伊尹傅
説吕望之徒起於胥靡耕釣以輔相商周之主終其身
無復隠處之思古之志得道行者固如此也惟召公告
老而周公留之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
徳丕承無疆之恤當時君臣之際可知矣後之君子非
復昔人之遭㑹而義不容於不仕及其已至貴顯或未
必盡其用而勢不能以遽去然其中之所謂介然者終
[015-7a]
不肯隨世俗而移易雖三公之位萬鍾之禄固其心不
能一日安也則其髙世遐舉之志宜其時見於言語文
字之間而有不能自已者當宋皇祐治平之時歐陽公
位登兩府際遇不為不隆矣今讀其思潁之詩歸田之
錄而知公之不安其位也况南渡之後雖孝宗之英毅
光宗之總攬逺不能望盛宋之治而崇陵末年疾病恍
惚宫闈戚畹干預朝政時事有不可勝道者矣雖然二
公之言已行於朝廷當世之人主不可謂不知之而終
[015-7b]
不能默黙以自安葢君子之志如此公殁至今四百年
而叔野能修復其舊遺構宛然無錫南方士大夫入都
孔道過之者登其堂猶或能想見公之儀刑而讀余之
言其亦不能無概於中也已
  夀母堂記
正徳間吾崑山許登仕能孝養其母其母趙孺人者年
九十因名其堂曰夀母黄博士應龍為記登仕之孫今
吏科右給事中子雲在京師迎養太孺人于邸第而夀
[015-8a]
母之堂其扁已撤于是給事之子汝愚仍其舊名請予
復為之記且以致之京師云惟許氏世居縣之馬鞍山
陽婁江上有田園租入之饒而以衣冠世其家嘗延鄉
先生沈通理為師時葉文莊公與張憲副節之兄弟皆
未第往來其家自洪武至今其故居無改而此堂之建
計亦在始初卜宅之時葢吾縣雖二百年無兵火而故
家舊族鮮有能常厥居者如許氏葢不多見矣堂之名
特以時易今又且再而皆以夀母則今之太孺人復當
[015-8b]
如前者之夀考期頥而給事雖不及登仕君耕田畜牧
朝夕遊嬉不出門閭之外然身在日月之際而無失晨
昏之禮母子之樂不減前人此尤世之所難得者昔晉
獻文予成室張老頌之君子以為善頌禱而斯干之詩
為新宫賦也其詞稱兄弟之好與生男女之祥而其盛
及于室家君王然未有言及其母者獨閟宫之詩云天
錫公純嘏眉夀保魯魯侯燕喜令妻夀母是詩之頌侈
矣而不&KR0111夀母魯之為禮義之國固如此夫相宅作室
[015-9a]
實家國子孫盛衰隆替之所係今許氏之堂奉百年之
母者再世可謂盛且久矣而以夀母為名則張老斯干
之祝葢有所根抵是宜書之以告吾鄉之人也
  世有堂記
沈大中以善書著里中里中人爭客大中大中往來荆
溪雲陽富人延之教子其言楊少師事甚詳性獨好書
及為歌詩意灑然不俗也卜築於城東南取昌黎韓子
辛勤三十年乃有此屋廬之語名其堂曰世有夫其視
[015-9b]
世之㨗取巧得倐然而至者大中不為拙邪其視世之
貪多窮取缺然日有所冀者大中不為固邪嗚呼彼徒
為物累者也天下之物其可以為吾有者皆足以為累
歉於其未有而求之盈於其既有而不饜夫惟其求之
之心生則不饜之意至苟能不至於求也故當其無有
不知其無有一旦有之亦適吾適而已矣兹其所以能
為有者也大中之居本吾從髙祖之南園𢎞治正徳間
從髙祖以富俠雄一時賔朋雜沓觴咏其中蛾眉翠黛
[015-10a]
花木掩映夜深人静環溪之間絃歌相應也鞠為草莽
幾年矣最後乃歸於大中夫有無之際其孰能知之哉
純甫吳先生雅善大中為之請記予觀斯堂之名有足
慨者遂為書之
  容春堂記
兵溪先生為令清漳之上與監郡者不合例得移官即
拂衣以歸占園田於縣之西小虞浦去縣治二里所葢
自太湖東吳淞江蜿蜒入海江之南北散為諸浦如百
[015-10b]
足而小虞浦最近縣乘舟往來一日可數十囬園有堂
啟北牖則馬鞍山如在簷際間植四時之花木而戸外
清水綠疇如畫故先生名其堂曰容春自謂春於天地
之間雖隂山雪嶺幽崖寒谷無所不之而獨若此堂可
以容之者誠以四時之景物山水之名勝必於寛閒寂
寞之地而金馬王堂紫扉黄閣不能兼而有也昔孔子
與其門人講道於沂水之濵當春之時相與鼓瑟而歌
悠然自適天下之樂無以易於此夫子使二三子言志
[015-11a]
廼皆舍目前之近而馳心於冠冕佩玉之間曾㸃獨能
當此時而道此景故夫子喟然嘆之葢以春者衆人之
所同而能知之者惟㸃也陶淵明歸去來辭云木欣欣
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淵明可以語此矣先生屬余為堂記因遂書之
 余之曾大父與兵溪之考思南公成化甲午同舉於
 鄉是歳王文恪公為舉首而曾大父終城武令思南
 公至郡太守余與兵溪同年生而兵溪先舉於鄉者
[015-11b]
 九年庚戌歳同試南宫兵溪就官廣平甫三載已倦
 游而余至今猶繫六館之籍故為此記非獨以兩家
 世契與兵溪相知之厚而於人生出處之際葢有感
 云
  自生堂記
予友盛徴伯與余少相善而吳純甫先生與予為&KR0111
友徴伯游其門與顧給事伯剛等軰四五人尤為同學
相好數十年間純甫既謝世諸公相繼登科第徴伯獨
[015-12a]
連蹇不遇為人亢直負氣不肯少干於人用是日以貧
困去歳倭夷犯崑山徴伯家在東南門所藏誥命及先
禮部篇籍之遺悉毁於兵屋廬蕩然予既力不足以振
之獨伯剛篤故人之義舘之齊門之内所以賑䘏之甚
厚始禮部官留都無事喜方書徴伯少皆誦習年長多
病方益精其女壻鄭生傳薛氏帶下醫擅名於時徴伯
兼得其書故於醫學博通甞授徒海上方數里之内無
病死者徴伯不為藥劑但書方與之其人輒瘉來謝予
[015-12b]
家有病者徴伯輒療之或病而徴伯不在多死今年徴
伯居齊門所療甚衆一婦人已死徴伯為湯灌之便覺
身動能舉手至胸須臾病良愈郡人皆以為神徴伯亦
喜自負曰吾不復授徒矣將以是行於世因誦扁鵲之
語云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起之耳
遂以自生名其堂予一日過郡城徴伯語以其故嗟夫
越人之言吾少時與徴伯相戲謂治天下者當如是耳
予是時年少放誕慨然以古臯夔自命徴伯復時時誦
[015-13a]
古文詞稱説純甫之言今皆窮老無所遇余方馳騖不
止徴伯乃能於讀書之暇用其術以活人此余之所嘆
也遂書之以為其堂記
  可齋記
余友陳敦書為屋於郡城之隅而扁之曰可齋嘉靖四
十一年春敦書與余同試春官數來過余命之為齋記
念昔與敦書同舉於鄉考官張文隠公以孔子命題余
一時之論殆未能盡甞欲為敦書質之孟子曰孔子聖
[015-13b]
之時也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
以久則久者也孟子所謂可者言孔子因時應變而不
滯云耳聖賢之於天下非能為一定之迹遭時之所宜
而亦不容不異孔子之聖於春秋之世亦必有以自處
者非謂仕止久速泛無所適而特任其所之余謂孔子
既出而不隠則可以仕可以久者孔子之心特其不可
以仕不得已而止不可以久不得已而速耳速與止非
孔子之心孔子所自處者仕與久也故自謂異于逸民
[015-14a]
而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者乃聖人出而應世與物
委蛇之道非謂其不可而隠也天佑下民作之君師自
堯舜三代聖人無不在位者孔子之自待可知矣要之
伯夷伊尹栁下恵此三子者伊尹於孔子為近伊尹五
就湯五就桀自亳入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孔子去魯
斥乎齊逐乎宋衛困於陳蔡之間十四年而反魯其任
天下何以異哉但世無成湯則伊尹必不能如孔子之
出此其所以不及孔子者孔子葢自以文王之文在兹
[015-14b]
有不容己而自大賢以下若曾閔之徒則固未甞使之
仕也其於逸民亦無譏焉嗚呼士生于後世苟非聖人
則可與不可之間宜知所審矣敦書以予言有發論語
孟子之義請書以覽觀焉
  耐齋記
萬安劉先生來教崑山學學有三先生而先生所居稱
東齋先是兩齋之衙皆在講堂東偏近乃徙之西頗為
深逺清閟先生至則扁其居曰耐齋予甞訪先生於齋
[015-15a]
中於時秋風颯然黄葉滿庭戸外無履跡獨一卒衣皂
衣承迎左右為進茗漿因坐語久之先生曰吾為是官
秩卑而祿㣲月費廩米三石具饘粥養妻子常不給為
耐貧上官行縣吾於職事無所轄往往率諸生郊迎至
則隨令丞簿拜趨唯諾為耐辱久任之法不行官無崇
卑率以朞月遷徙速化而吾官常不遷為耐久有是三
耐吾是以名吾齋予既别去一日使弟子沈孝來求齋
記昔孟子論士不為道至於為貧而仕惟抱闗擊柝為
[015-15b]
宜夫舍學者之職業而為抱闗擊柝葢亦有甚不得已
者矣惟近代學官與書院山長之設以待夫士之有道
而不任職者葢為貧與為道兼行而不悖此其法足以
優天下之學士為特愈於前世也故當時號博士官為
清髙雖然求為清髙而其間容有不能耐者夫使其不
能耐則雖博士官不可為矣使其能耐如孟子所謂抱
闗擊柝可也揚雄有言非夷齊而是栁下恵首陽為拙
柱下為工士之立身各有所處夫使其能耐雖至于大
[015-16a]
臣宰相可也因書其説使孝歸而質之先生云
  雙鶴軒記
余往年遊金陵識張氏諸賢於雞嗚山余鄙率知稱人
之字不知張君之號為鶴洲也余家去華亭一舍往往
識其賢士大夫於數千里之外而居家未甞相往來豈
九峯三泖能隔絶人如此耶故人陸宗道來致張君之
意求記所謂雙鶴軒者華亭故産鶴土人於海上捕取
養之上海下沙有鶴巢村所産鶴號為仙品故秀州之
[015-16b]
地與水多以鶴名而張君初自號鶴洲一夕夢東坡先
生語之云子名鶴洲不如雙鶴之祥其意若望張氏當
踵前世科名顯於世者東坡嘗稱鶴之為物清逺閒放
超然於塵垢之外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隠徳之士而夢
中之意乃若為張氏切切於世俗之榮名者坡公以文
字變幻要不可測度如為王氏三槐堂銘謂修徳於身
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年之後如持左劵交手相付則其
於今之雙鶴云者亦必有説矣恨不得從張君親質之
[015-17a]
初君之考舉進士至都憲而君以太學上舍屢試不第
選調陜西都司幕官未幾投劾歸今其子孫彬彬然邦
家之秀鶴夢之符庶其在是抑張君乃能感坡公於夢
寐之間亦豈易得者公嘗云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
死者也愚於公亦云
  雪竹軒記
馮山人為予言吾甚愛雪竹故人以雪竹呼吾因以名
吾軒請子記之予不暇以為而山人求之數歳或以詩
[015-17b]
或以書日月一至予以山人所以得於雪竹者山人自
知之豈有假於予之言是以曠歳而不答也山人少喜
為詩詩出而上海陸文裕公亟稱之先是山人居崑山
之安亭及予來安亭則山人已遷上海界中與安亭隔
一江予嘗過永懐寺愛其古桂坐久之問寺中所往來
者僧曰地僻絶無人惟有馮山人時時過江來獨吟桂
樹之下子後數見之於張通参之座通參與湖州劉尚
書為社㑹二公皆稱山人為篤實君子去年山人年老
[015-18a]
矣與通參遊匡廬武夷還而示予紀遊詩一編予戲曰
馮先生之雪竹必求之匡廬武夷間耶今年予買田青
浦之嵩塘山人與予書曰吾近卜築盤龍與嵩塘近子
來觀我雪竹予性懶不能謁青浦令為其所怒所買田
幾為奪去予亦削迹兹土矣山人復遣其子來曰吾前
告子雪竹軒復移盤龍也吾今老於此子許我記幾年
不能得今吾旦暮死惟欲得子一言是吾心也予問山
人起居其子曰去年與通叅行郡中老人目不能了了
[015-18b]
道間有古井無石欄不覺越過之幾墜自此不復出每
自歎曰匡廬武夷不可復至矣雪竹則何所無之其子
去又數數書來會予方北上思欲一造山人之竹所而
不能矣因書之以告别且使掲之楣間為雪竹軒記云
  清夢軒記
余友王子敬於其居之西搆為書室而題其額曰清夢
軒請余為之記余讀無羊之詩疑説詩者之未得其㫖
此葢牧人之夢焉耳牧人夢中所見羊角牛耳濈濈濕
[015-19a]
濕降河而飲或寢或訛而牧人且簔笠負餱為之取薪
蒸博禽獸以歸則以肱麾牛羊而來以牧人之愚而夢
中之景象如此故甞謂人心之靈無所不至雖列子所
稱黄帝華胥之國穆王化人之居而心神之所變幻亦
當有之顧荘周列禦寇之徒厭世之混濁恍洋自恣以
此為蕉鹿蝴蝶之喻欲為鳥而戾於天為魚而没於淵
其意亦可悲矣人之生寐也魂交也夜之道也覺也形
開也晝之道也易大傳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
[015-19b]
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夫唯通知乎晝夜之道則死生夢寤之理一矣子思曰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
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
焉萬物育焉喜怒哀樂不亂其心故虚明澄澈而天地
萬物畢見於中古之聖人端冕凝旒俛仰之間而撫四
海之外如牧人之夢而清廟明堂郊丘廬井俯仰升降
衣服器械出乎其心之靈自然而已而何所作為哉子
[015-20a]
思曰戒慎乎其所不暏恐懼乎其所不聞君子之慎其
獨也孟子曰夜氣足以存此非清夢之説乎子敬敏而
好學駸駸有志於道慕近世儒者以夢寐卜其所學故
以名其齋予是以告之以子思孟軻之說也此文錢遵/王汰之今
仍/存
  櫟全軒記
餘峯先生隠居安亭江上於其居之北搆屋三楹扁之
曰櫟全軒君為人坦夷任性自適不為周防於人意之
[015-20b]
所至人或不謂為然君亦不以屑意以故人無貴賤皆
樂與之處然亦用是不諧於世君年二十餘舉進士居
郎署不十年為兩司是時兩司官惟君最少君又施施
然不肯承迎人人有傾之者竟以是罷去㑹予亦來安
亭江上所居隔一水時與君㑹君不喜飲酒然㑹即談
論竟日或至夜分不去即至他所亦然其與人無畛域
懽然而情意常有餘如此也君好山水為郎時奉使荆
湖日登黄鶴樓賦詩飲酒其在東藩謁孔林登岱宗觀
[015-21a]
滄海日出之處及歸則慕陶峴之為人扁舟五湖間人
或訪君君常不在家去歳如越泛西湖過錢塘江登子
陵釣臺遊齊雲巖將陟黄山歴九華興盡而返一日邀
予坐軒中劇論世事自言少登朝著官資視同時諸人
頗為凌躐一旦見絀意亦不自釋回首當時事今十餘
年矣處靜以觀動居逸以窺勞而後知今之為得也天
下之人孰不自謂為才故用之而不知止夫惟不知其
止是以至於窮漢黨錮唐白馬之禍駢首就戮者何可
[015-21b]
勝數也二十四友八司馬十六子之徒夫孰非一世之
才也李斯用秦機雲入洛一時呼吸風雷華曜日月天
下奔走而慕艶之事移時易求牽黄犬出上蔡東門聽
華亭之鶴唳豈可得哉則莊生所謂不才終其天年信
達生之至論而吾之所託焉者也予聞而歎息以為知
道之言雖然才與不才豈有常也世所用楩梓豫章也
則楩梓豫章才而櫟不才矣世所用櫟也則櫟才而楩
梓豫章不才矣君固清廟明堂之所取而匠石之所睥
[015-22a]
晲也而為櫟社君其有以自幸也夫其亦可慨也夫
  悠然亭記
余外家世居吳淞江南千墩浦上表兄澱山公自田野
登朝宦遊二十餘年歸始僦居縣城嘉靖三十年定卜
于馬鞍山之陽婁水之隂憶余少時嘗在外家葢去縣
三十里遥望山頽然如積灰而烟雲杳靄在有無之間
今公於此山日親髙樓曲檻几席戸牖常見之又于屋
後搆小園作亭其中取靖節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
[015-22b]
靖節之詩類非晉宋雕繪者之所為而悠然之意每見
于言外不獨一時之所適而中無留滯見天壤間物何
往而不自得余嘗以為悠然者實與道俱謂靖節不知
道不可也公負傑特有為之才所至官多著聲績而為
妬媢者所不容然至今朝廷論人才有用者必推公公
殆未能以㤀于世而公之所以自㤀者如此靖節世逺
吾無從而問也吾將從公問所以悠然者夫山氣日夕
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㤀言靖節不得而
[015-23a]
言之公烏得而言之哉公行天下嘗登泰山覽鄒嶧歴
嵩少間涉兩海入閩越之隩阻兹山何啻泰山之礨石
顧所以悠然者特寄于此莊子云舊國舊都望之暢然
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况見見聞
聞者也予獲侍斯亭而僣為之記常熟本削去篇末引/莊子語今從崑山本
  臥石亭記
余聞四十年前大末之人有來為吾縣者曰方棠陵先
生棠陵海内之士遊何李諸人間以詩文名其為縣令
[015-23b]
風流文雅有恵愛于人至今人思之嘉靖某年徐君以
選貢自太學上舍調為縣主簿則大末之人也君一見
而問棠陵庶幾吾民其有望耶君搆亭於齋之隙扁以
臥石曰吾少時䘮吾親嘗廬墓墓在浮石山今宦遊于
此雖吳越比壤杳然松楸在千里之外風木之感不能
頃刻㤀之是以名吾亭余考圖志西安之北有石丈餘
水大至不沒白樂天詩云浮石灣前停五馬望濤樓上
得雙魚君所臥豈此石耶君今參與民社之事不得復
[015-24a]
臥石矣抑仁人孝子之心一也古之仁人殺一草一木
為非孝今吾民之疲瘁已甚内有賦役之重外有蠻夷
之擾君皆有事焉能推其仁心是所謂一舉足而不敢
㤀父母也其棠陵之鄉之人也耶是以為之記
  滄浪亭記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
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
吾所以為亭者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
[015-24b]
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於其偏迨
淮海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
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
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
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甞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
𣺌茫羣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
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
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
[015-25a]
姻戚乘時奢僣宫館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
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
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文瑛讀書喜詩與吾
徒游呼之為滄浪僧云
  花史館記
子問居長洲之甫里余女弟壻也余時過之泛舟吳淞
江遊白蓮寺憇安隠堂想天隨先生之髙風相與慨然
太息而子問必挾史記以行余少好是書以為自班孟
[015-25b]
堅已不能盡知之矣獨子問以余言為然間歳不見見
必問史記語不及他也㑹其堂燬新作精舍名曰花史
館葢植四時花木於庭而庋史記于室日諷誦其中謂
人生如是足矣當無營於世也夫四時之花木在於天
地運轉古今代謝之中其漸積豈有異哉人於天地間
獨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靜而處其外視天
地間萬事如庭中之花開謝於吾前而已矣自黄帝迄
於太初上下二千餘年吾靜而觀之豈不猶四時之花
[015-26a]
也哉吾與子問所共者百年而已百年之内視二千餘
年不啻一瞬而以其身為已有營營而不知止又安能
觀世如史觀史如花也哉余與子問言及此抑亦進於
史矣遂書之以為記
  杏花書屋記
杏花書屋余友周孺允所搆讀書之室也孺允自言其
先大夫玉巖公為御史謫沅湘時嘗夢居一室室旁杏
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琅然出戸外嘉靖初起官陟
[015-26b]
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後
隙地謂孺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
吾夢云公後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歸而沒於金陵
孺允兄弟數見侵侮不免有風雨飄揺之患如是數年
始獲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於園中
搆屋五楹貯書萬巻以公所命名掲之楣間週環藝以
花果竹木方春時杏花粲發恍如公昔年夢中矣而囬
思洞庭木葉芳洲杜若之間可謂覺之所見者妄而夢
[015-27a]
之所為者實矣登其堂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昔唐人
重進士科士方登第時則長安杏花盛開故杏園之宴
以為盛事今世試進士亦當杏花時而士之得第多以
夢見此花為前兆此世俗不㤀於榮名者為然公以言
事忤天子間闗嶺海十餘年所謂鐵心石腸於富貴之
念灰滅盡矣乃復以科名望其子孫葢古昔君子愛其
國家不獨盡瘁其躬而已至於其後猶冀其世世享徳
而宣力于無窮也夫公之所以為心者如此今去公之
[015-27b]
殁曾幾何時向之所與同進者一時富貴翕赫其後有
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雖蠖屈於時而人方望其大用
而諸孫皆秀發可以知詩書之澤也詩曰自今以始歳
其有君子有榖貽孫子于胥樂兮吾於周氏見之矣
  題玉女潭記
陽羡山水竒勝稱張公善巻洞及玉女潭其名皆托於
神仙余讀山海經崑崙之山廣都之野軒轅之丘不死
之國以為此不過如齊諧鄒衍之徒之説者然今天下
[015-28a]
名山在于中州往往多仙人之遺跡豈其事皆信然歟
溧陽史氏自漢杜陵壯侯以來數百年世謂之史侯家
由溧陽至玉女潭四十里史君於其間為之刜莽焚茅
伐石疏土人力既殫天工始見由潭以往得二十四景
名而掲之如所謂仙舘佛窟瑶臺琪樹鶴坡鼉峽之類
好事者聞而慕之不得至如望見之焉天下太平天子
明聖史君為中朝貴臣而乃自逃於山澤之間㸃綴蒼
碧緣著怪竒使後百年便以史君為仙人也由此言之
[015-28b]
余殆疑所謂仙人之跡者皆遯世長往之士有所托而
為之亦史君類耶
  見苓書舍記
長洲劉遜與余友盛應禎同年家子弟相好又與余同
在太學應禎數稱遜之為人讀書好古篤於行誼遜所
後父為水部君水部君甞自號飯苓子水部君卒遜以
見苓扁其書舍以寓思親之意間因應禎屬余為記余
曰人子于其親之亡不可得而見思之則見之矣無所
[015-29a]
不思則無所不見矣書舍遜之所常居也於是而見飯
苓子焉可以見遜之無所不思也禮為人後者受重而
以尊服服之服之以其父母而祭之以其父母夫以為
其文則然至于其情或容有不可强者而遜于水部君
又重之以父母之思推是心也可謂厚之至矣而吳中
士大夫載水部君之行事葢云君初舉進士以親老不
肯就官懇疏歸養比親䘮服闋所親力勸之出君不得
已一至京師當正徳之初中官乘勢陵轢天下士大夫
[015-29b]
君為主事領漕事居濟上無何即引病長往其號飯苓
子以此余因感遜之厚又嘆水部君之廉于進取其風
概不獨可使劉氏子孫傳之也
  婁曲新居記
婁曲新居者吾縣在婁水之曲沈先生故以名其居始
自吳有國其東門曰婁門震澤之水由是東入海故水
為婁江古婁門外馬亭溪是也溪上復城越王餘復君
之所治因之為婁縣王莽曰婁治吳有婁侯而或謂之
[015-30a]
疁城江入海口為劉家港疁與劉聲近訛吳大疁葢在
北野禺&KR0008東所舍云沈先生世縣人年七十矣未始出
於婁曲也而以名其居葢自謂終老於此云爾昔伏波
將軍平交趾還言吾從弟少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
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欵叚馬為郡掾吏守墳
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贏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
泊西里間下潦上霧毒氣薰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卧
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班定逺在西域年老乞哀
[015-30b]
求還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闗二人者君子
葢悲之嗟夫人生百年之内為日有幾欲窮萬里之道
日馳騖而不知止者何也先生葢自叙其少時艱難之
迹曰吾晚得地於郊外安而樂之名其圃曰南園其館
曰星槎其堂曰世有曰吾而後庶幾其有之已又鬻他
姓於今始卜於縣之南街親朋往還里俗淳厚有宅一
區有屋數椽有花有竹濁醪一壺黄虀數莖焚香賦詩
自喻桑榆之樂物無能易之傳謂逆旅無常為遷徙之
[015-31a]
徒兹則庶乎可免矣余讀其辭葢有隠居之致而有感
於昔之人發憤伉志爭功名於萬里之外乃至白頭顧
念忽有首丘依風之感因以歎夫漂漂者何所極也遂
書之以為記
  寳界山居記
太湖東南巨浸也廣五百里羣峯出於波濤之間以百
數而重涯别隖幽谷曲隈無非仙靈之所棲息天下之
山得水而悦水或束隘迫狹不足以盡山之竒天下之
[015-31b]
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極水之趣太湖漭
淼澒洞沉浸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貯之意惟海外
絕島勝是中州無有也故凡犇湧屏列於湖之濵者皆
挾湖以為勝自錫山過五里湖得寳界山在洞庭之北
夫椒湫山之間仲山王先生居之先生蚤歳棄官而其
子鑑始登第亦告歸家庭間日以詩畫自娛因長洲陸
君來請予為山居之記余未至寳界也嘗讀書萬峯山
盡得湖濵諸山之景雖面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
[015-32a]
馬跡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寳界者庶幾
望見之昔王右丞輞川别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
見其處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竒勝而千里湖
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詰清思逸韻出塵&KR0381之外而天
寳之末顧不能自引决以濡羯胡之腥羶以此知士大
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詰令人千載有遺
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遯於明時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南陔草堂記
[015-32b]
予友陳吉甫卜居於縣城之東南門須浦之上葢自門
南出為走松江之道江之南北村民有徴召㑹集必由
於此故為市頗囂雜而吉甫之宅在浦西予家舊居東
南門所謂河西者也而浦所自出為縣之隍婁水循是
而東至太倉入海舟行晝夜叫呼不絶吉甫家負隍而
並浦獨蕭然有林野之趣於其居之後為堂若干楹前
臨小池有亭榭花石池南有幽徑西出則平疇曠然堂
之西為圃多竹樹花果又有堂若干楹吉甫以為娛親
[015-33a]
之所故以南陔名焉予讀詩小雅至於六月之序以為
自鹿鳴至菁菁者莪二十二詩葢先王之所以治天下
者盡在于是小雅既廢則四國交侵而中國㣲矣然是
詩必以南陔為之本人無孝友之心則君臣兄弟朋友
何由而得其叙和樂忠信廉恥禮義何由而得其道法
度蓄積師衆征伐功力何由而得其度福祿何由而綏
隂陽何由而得其理賢者何由而得其所萬物何由而
遂為國之基何得不墜恩澤何得不乖萬物何得不失
[015-33b]
其道理萬國何得不離諸夏何得不衰此四國之所以
交侵而中國㣲也故鄉飲酒禮燕禮皆鼓瑟歌鹿鳴四
牡皇皇者華然後笙堂下奏南陔白華華黍葢外盡君
臣而内反之父子之際而王道備矣漢儒掇拾於秦火
之後亡逸此篇至今遂以笙奏有聲而無辭而不知古
詩三百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舞雅頌之音若本
無其辭而何以有南陔白華華黍之篇名今世所傳新
宫采齊貍首驪駒及三豳三夏九夏之類其辭逸者固
[015-34a]
多也束廣㣲補亡之篇庶亦近之而用意止於晨羞夕
膳之間求之於詩巻耳采蘋諸作雖閒淡而意深逺至
如陟岵蓼莪有幽遐㒺極之思束氏不能及也吉甫之
尊人與家君同學既老又同與社㑹在社中終日忻忻
飲酒必醉而後去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
之則凡登其堂者如聞鐘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
之詩不亡矣予是以推小雅之意義而著之
  莪江精舍記
[015-34b]
吾鄉嚴氏居吳淞江大直浦東世以貲雄至都事君兄
弟用選秀入成均為弟子而廉卿嘗與余同試春官矣
余弟亨甫為都事君壻故余識啟貞於垂髫之時都事
君偉儀觀美鬚髯而啟貞少已豐碩與客應對揖讓如
大人長者見者往往稱之曰生子何必多如君一子已
可知嚴氏有後矣都事君謝世啟貞受堂構之任愈能
大其家而不幸早天其孤潤方在孩稚母諸孺人以育
以訓至於有成今去啟貞之世忽踰一紀且冠受室矣
[015-35a]
諸孺人者寜邑令貞伯女也其持身有衛共姜之操其
教子有歐陽太夫人之嚴潤仰承慈顔是恃是怙足以
自解而念其先人蚤棄諷誦蓼莪之詩日日以泣遊行
江上痛流水之逝而不返也故以莪江名其精舍客有
憐其志者求記於余且請為解之余以人之情皆有所
止至於悲傷之過人得以解之孝哉嚴子獨為其親而
悲哀而可以人解之乎雖然亦有所止也三年之䘮二
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㤀然服以是斷者為送
[015-35b]
死有已復生有節也故曰先王制禮不可過也余憫嚴
子日誦蓼莪之詩將復生無節乎子其繼若祖考之志
思慰母氏之心求所謂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者是乃
所以為無窮之情也余昔過嚴氏初見都事君飲酒雍
雍歡燕竟日再過之則啟貞已為主人而余友徐直言
在其家塾止余宿明日别去即今之所謂精舍者往年
嚴子來為其外氏陸冡宰家求祝釐之詞始識之葢二
十年間而觀於嚴氏三世有足慨者又嘉嚴子之志而
[015-36a]
為之記
  菊窓記
去安亭二十里所曰錢門塘洪氏居之吳淞江之東為
顧浦折而北洪氏之居在其西地平衍無丘陵而浦之
厓岸隆起逺望其居如在山隖中昔仲長統嘗論使居
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舟車足以
代步涉之勞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味之膳
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
[015-36b]
日則烹羔豚以奉之躊躇畦苑遊戲平林永保性命之
期不羡入帝王之門也大率今洪氏之居隠然如統樂
志論云而君家多竹木前臨廣池夏日清風芙蕖交映
其尤勝者君不取此顧以菊窓扁其室葢君嘗誦淵明
之詩云酒能祛百慮菊能制頽齡又云我屋南窓下今
生幾叢菊夫以統之論雖美使人人必待其如此而後
能樂則其所不樂者猶多也卒為尚書郎濡跡於初平
建安之朝有愧于鴻飛㝠㝠矣為昌言何益哉淵明採
[015-37a]
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笑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可謂
無入而不自得也今君有仲長統之樂而慕淵明之髙
致此予所以不能測其人也將載酒訪君菊窓之下而
請問焉君名悦字君學
  本庵記
客曹楊君伯厚名其讀書之舍曰本庵因其友張師周
來請為之記余問其所以為名者葢今少保司馬公為
曹郎時生君於邸舍而先少保公以御史視鹺事於江
[015-37b]
都聞得孫而喜乃曰吾居揚州而此子生因命之曰楊
州民且謂吾家再世榮祿厚福之來不敢居令此子長
得為耕農足矣嘉靖四十一年君登第而主司以為州
民非所以為稱乃更之曰俊民君不能逆主司之意而
又不敢㤀乃祖之命故名其庵曰本者以為不㤀其先
少保云夫所謂本者猶言始也凡物之生皆始於本故
以本為始也昔林放問禮之本孔子告之以禮之本主
於儉夫禮生於心孔子不言而言儉從其始而求之未
[015-38a]
有不得其心也傳曰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
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
惡治聖人之所謂本者皆言其所始也人能思天地之
所生則不至於違其性人能思先祖之衍其類而生我
則不至於戕其身人能思君師之所以治則不至於遺
君而倍師故有子志之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言
君子之為仁以孝弟為始則可以得其心也君日侍少
保公承顔色養不離於左右孝弟之道不勉而至然且
[015-38b]
思先少保之在江都之日其所存逺矣少保公方掌邦
政以才徳為天子所倚毗君學魁多士雍容南宫奕世
濟美當世以為難得及余觀其一命名之間而猶不㤀
其本如此而後知君家之所以貴顯者葢有以也是為

  野鶴軒壁記
嘉靖戊戌之春子與諸友㑹文於野鶴軒吾崑之馬鞍
山小而實竒軒在山之麓旁有泉芳冽可飲稍折而東
[015-39a]
多盤石山之勝處俗謂之東崖亦謂劉龍洲墓以宋劉
過葬於此墓在亂石中從墓間仰視蒼碧嶙峋不見有
土惟石壁旁有小徑蜿蜒出其上莫測所往意其間有
仙人居也始慈溪楊子器名父創此軒令能好文愛士
不為俗吏者稱名父今奉以為名父祠嗟夫名父豈知
四十餘年之後吾黨之聚於此耶時㑹者六人後至者
二人潘士英自嘉定來汲泉煑茗翻為主人予等時時
散去士英獨與其徒處烈風暴雨崖崩石落山鬼夜號
[015-39b]
可念也抄本詳八人姓名自/可不必今從常熟本
  保聖寺安隠堂記
長洲東南五十里地名甫里天隨先生之故居在焉今
為保聖教寺而郡志又有白蓮講寺然甫里無二寺葢
白蓮保聖之别院也志云寺創于唐大中間熙寜六年
僧惟吉重修又謂惟吉于祥符間創白蓮寺今里俗所
指以為白蓮者僅在西廡其後即為天隨先生祠區宇
非廣不當别稱為寺也余少時過甫里拜先生祠遊行
[015-40a]
寺中尋古碑刻殆無存者惟元統二年法華期懺田記
輪管懺司知事比丘有親從政文選所立此石存耳成
化二十二年時國家累世熙洽京師崇寺宇僧司入街
剃度數萬人醮祠日廣左善世璇大章住持大興隆寺
方被尊寵而璇故里人陳氏子初為寺比丘得請馳驛
還省其母因迎養于寺之愛日堂明年從四明普陀歸
是歳八月重修此寺又明年五月落成明年還京師凡
為殿堂七廊廡六十初壊殿時梁栱間有板識紹興寳
[015-40b]
祐之年故知以前修創葢不一而無文字可攷也寺之
西北有安隠堂異時僧每房以堂為别如安隠比者無
慮數十房其後日圯今東偏無僧察矣主僧法慧懼且
盡廢而慧之徒又絶先是安隠之房分為二𣲖慧乃與
同堂之徒復合為一誓相與共守之而請余為之記自
成化二十三年丁未至今嘉靖四十三年甲子葢又七
十有八年矣璇之修創宜有記而復闕慧以為寺之興
或有所待而文章終不可無故汲汲求其寺之故欲余
[015-41a]
有所記迹其志非特區區一堂而已余既無所于考獨
璇事于所聞較著是以識之且以為彼非托于此亦不
能以傳也夫文章為天地間至重也自大中訖今七百
十有九年世變多矣而寺甞存葢無廢而不興而文章
之傳獨少也慧其知所重也哉
  汝州新造三官廟記
汝水自天息山東流入汝南之境自城北折而東復繇
東而南濵河居者曰竹竿巷葢因竹竿河而為名實商
[015-41b]
賈之所凑異時水泛溢岸善崩一旦居民街市盡沒于
水往來者無所取道崇府承奉樊君捐貲市民地與屋
縮之若干步以讓行者之途自是復通行而居民街市
繁㑹如故乃剏三官廟以鎮之中為神殿左右兩廊右
轉而東為神庫為神厨又為屋數楹使學道者居之殿
甚巨麗三神像及諸侍從莊嚴靚飾儼然帝者之尊重
門周垣以臨水上汝人皈依焉經始于隆慶元年之秋
落成于三年之夏君以奉使再過邢州以予為其郡人
[015-42a]
又故相知請為之記予以河水壊民廬舍至沒其通行
之道此有司之所當軫念今有司既屈于其力之所不
能而又以煩民之為難君乃肯捐已貲以佐國家有司
之急而拯民之溺其亦可謂賢矣按三官者出于道家
其説以天地水府為三元能為人賜福赦罪解厄皆以
帝君尊稱焉或又以為始皆生人而兄弟同産如漢茅
盈之類其説詭異盖不可曉然人之所奉則其神必靈
如史載秦所祠祀多不經亦有光景動人民故能致其
[015-42b]
昭格雖古聖人建天地山川之祀皆興于人意不過如
此今特以出于道家故儒者莫能知其説抑君之為是
其造福于此方之民盖不少也君名準字某郾城人讀
書為文好賢禮士又能約束王國中諸校莫敢犯法者
汝南士大夫樂與之遊云
 
 
 震川集巻十五


[016-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六
            明 歸有光 撰
 記
  重修闕里廟記代/
隆慶三年闕里重修先聖廟成某官某以書幣走京師
来請記于麗牲之碑先是嘉靖四十二年衍聖公某以
廟之圮告于廵撫都御史張某方行相度以用之不贏
[016-1b]
而止及是年廵撫都御史姜廷頥廵按監察御史羅鳯
翔周詠與藩臬諸君㑹議捐嶽祠之香税與司之贖鍰
得一千六百其役人則用州縣過更之卒而以兖州府
通判許際可董其役知府張文淵時督視之經始于仲
夏嵗盡而訖工輪奐䂓橅視昔若増左布政使某左叅
政吳承燾副使吳道㑹皆首為贊議者也唯先聖生於
尼山講學於泗上歿而𦵏于此其地初名闕里後亦曰
孔里先聖之歿弟子廬其冡上而不忍去魯人從而家
[016-2a]
者百餘室而魯世世相傳以嵗時奉祀諸儒講禮鄉飲
大射於其間漢髙祖自淮南還過魯以太牢祠其後人
主登封廵狩無不過而拜祠我太祖髙皇帝龍興海内
干戈未戢亟命遣祭紹封子孫修飭其祠宇列聖承統
世世増修今天子隆慶之元年御正殿傳制遣官告祭
而車駕臨幸太學親釋奠命儒臣坐講賜三氏子孫有
加海内慕學之士喁喁向風聖人之道益以光大則魯
之有司與其有事兹土者今兹之舉固所以䖍奉先聖
[016-2b]
亦以宣明聖天子之徳意不可以不記夫今夫子之廟
學遍于天下而深山窮徼皆知誦法其書其在天之靈
無所不之也然孟子曰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荀子
曰學莫便于近其人盖孔子歿數百年矣學者至觀其
廟堂車服禮器諸生習禮其家有低徊而不能去者固
以想像於逺不若景慕於近之為切也抑諸君子知䖍
奉聖人矣亦豈徒事於其外乎昔者子游聞諸夫子曰
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不知學道則
[016-3a]
施於喜怒哀樂無一而當其則必不能有望於安上治
民而移風易俗也顔淵問仁夫子告以克已復禮及請
其目夫子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
動以顔子之資猶請事斯語以終其身故問為邦夫子
以夏時殷輅周冕韶舞告之以顔子而夫子使之治天
下國家以為不可一日而離於禮樂法度之中此即克
已復禮之義也後之學者於視聼言動已之身不能治
何以謂之學道故觀感於聖人者求仁為近求仁以學
[016-3b]
顔子為近余嘉是役之成也敬述所聞以申告學者云
此文舊本内/不選今仍存
  顧原魯先生祠記
前元之季崑山有隐君子者曰顧原魯先生居於海濱
讀書學道不求聞於時端居一室慿几而坐所當兩臂
處遺跡宛然手自批註經史後其家懼禍悉燬不傳然
而海濱之父老至今能言之四傳而至其孫啓明今為
太倉人稍徙至郡城有子存仁舉進士為禮科給事中
[016-4a]
得推封其父尋以言事忤旨被謫居庸關之外久之得
還吳給事既被廢家居尤喜考論先世故事而郡太守
歴下金侯城頗采父老之言又以封君之敦尚誠朴足
以風勵末俗乃檄令列祠於郡學若州之鄉賢祠復於
齊門外卧佛寺之東偏建祠而以封君從祀以為近其
家可以嵗時致祠事焉給事謂余具知始末而請記之
余惟古之人遭時際㑹佐世主功施於天下而垂名於
竹帛後世之所稱述徃徃為此至於巖穴幽棲之士雖
[016-4b]
長徃不返亦必因時主側席之求弓旌玉帛賁于丘園
世始得以稱述其名若夫許由卞隨務光之徒以與人
主以天下相揖讓此宜其彰彰較著矣而谷口鄭子真
蜀嚴君平皆修身自保揚雄少從君平逰已而仕京師
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者稱此二人故能耕於巖石之下
而名震於京師由此而言非此數者雖沒世無稱也而
又有不然者古之君子修身學道寜憔悴於江海之上
而不顧彼非有求於世者然約而愈顯晦而益彰逃名
[016-5a]
而名隨之傳記之所載不可勝數無求於世而世亦不
容不知之此奚必有所待耶若原魯先生沒於海上至
於今二百年而其幽始發則士之修徳礪行者何憂後
世之不聞耶郡太守表章之意微矣祠凡為堂寢廡門
若干楹經始於嘉靖三十年十月某日落成於嘉靖三
十二年十有一月某日是為記
  常熟縣趙段圩堤記
虞山之下有浸曰尚湖水勢湍激岸善崩湖堧之人不
[016-5b]
能為田徃徃棄以走有司嵗責其賦於餘民而趙段圩
當湖西北尤窪下被患最劇宋元時故有堤廢已久前
令蘭君嘗興築之𢎞治間復淪於大水嘉靖丁酉予宗
人雷占為已業傾貲為堤堤成填淤之土盡為衍沃而
請記於予嗟夫自井牧溝渠之制廢生民衣食之地殘
棄於蒿萊之間者何可勝數有司者格於因循積習之
論委天地之大利斯民愁苦哀號側足於尋常尺寸之
中率拱手熟視不能出一議而漫謂三代至於今其已
[016-6a]
廢者皆不可復夫未嘗施晷刻之功而徒諉曰不可復
予疑其説久矣觀雷所為其力易辦而功較然者然更
數十令獨蘭侯能之至蘭侯之業敗已又四十餘年為
沮洳之塲莫有問焉者何也天下之事其在人為之耶
事有小而不可不書者此類是也
  唐行鎮免役夫記
蘇州至松江由姑蘇驛過吳江之境凡四驛而至此驛
道也别自婁門東沿婁江又東南折而入於黄浦而西
[016-6b]
此緣海之道也出葑門東走則行湖泖之間其避湖泖
之險者則多從吳淞江南出大盈浦經唐行鎮異時官
舟之牽挽役諸州縣唐行之夫不知何自而起舟所過
晨夜追呼百家之市殆無寜居凍餓僵死於風霾雨雪
之中者相屬太守臨安方侯知民之不便據法令罷免
之鎮之父老相率来請紀於石或者以為賢太守奉宣
條教千里之内父母之道師帥之責在焉加之今日上
有賦斂之繁外有蠻夷之事太守視事以来風采日新
[016-7a]
惠利之政家有聞而邑有述當有卓犖大者若斯之類
将不勝書雖然或者亦知父老之意乎政之不便於其
人無大小如人之有病唯病者自知之醫能療焉亦惟
病者而後知醫之為徳也若然則父老之於侯其情至
矣吾又以嘆吾吳中之俗仁厚而馴良稍煦之以恩而
其易感也如此國家威靈震薄海外亦時有土俗驍悍
不得意則呌囂相挺以起有司不敢驚拊循之而已徃
者大農以經費不足督天下賦吏緣以為奸利吳民父
[016-7b]
子兄弟駢死敲朴之下而莫有疾怨之心以是知天下
有變吳民必不敢為亂以其愛上忍訽而易使也彼不
之䘏而肆其恣睢之意者亦何心歟
  吳郡丞永康徐侯署崑山縣惠政記
昔永康徐公守吳郡當武宗皇帝之末年逆藩竊發畿
甸騷動翠華南幸吳江南要郡調兵食城守儲偫以待
乗輿之至公不動聲色郡中晏然公有寛大之政先是
秩滿當代吏民上書乞㽞詔以河南右叅政復治郡近
[016-8a]
世未嘗有也後遷江西左叅政官至工部侍郎自公去
郡三十餘年冡孫丞侯以太子家主簿出判吳郡清亷
聞於郡中滿嵗復遷今官是時東南有倭奴之警侯治
凡海之事防遏有法海波不興㑹諸屬縣令缺侯輙出
視所至拊循其民近者閲月逺者一嵗民莫不懷慕之
郡之縣有七侯殆遍厯其五前年冬至崑山迄季春還
郡又以事數入郡不顓居縣其所施於民可以為吏師
法者徃徃可紀庫子為縣守藏令㢘則無擾不亷輙費
[016-8b]
不貲當侯時分毫無取民廼不知為此役白銀火耗一
兩折閲多至三分侯以京庫折白輕齎鳯陽馬役解扛
京庫鹽鈔練兵義役多寡參停取衷定為一分糧長解
運之外又有小差額外之徴悉令蠲除火耗小差羨餘
無慮千計吏白以為當得者侯無私焉又糧長解運官
閉門黙定或貧富不相讐富者得規免而貧者傾其家
已定無所復控訴侯悉召至庭使互相舉應得等第一
夕而定無不怗服至於催科之害民駢死杖下者不可
[016-9a]
勝數比侯之至縣庭寂然不聞鞭笞之聲而賦亦自辦
又捐俸以助修學宫及諸神祠之傾圮者多有出於格
令之外大抵吳民賦調之繁自昔患之嘗數更其法而
弊日生識者以為不在於法而患吏之不亷吏亷矣法
雖未盡而可以無弊如侯之䘏庫役公撥解省火耗蠲
小差推此類行之民未有不甦者也念昔工部以仁惠
拊吳吳民至今思之見侯之至如公之復来也侯繼踵
甘棠之蹟睹其所茇而忍芟夷其遺民乎詩曰無曰予
[016-9b]
小子召公是似以此知古之封建世家至今無不可行
也晉周訪三世為益州四十餘年功名著於寜益侯年
方富而寄任日隆必能光大前烈吾吳民之怙頼逺矣
侯之還郡也國學進士陳志道等二十四人相與列其
事俾余記之固以侯於吾黨恂恂然有愛人下士之風
然實因民之志非有私也用以告後之為政者云此文/叅用
常熟/本
  崑山縣新倉興造記
[016-10a]
崑山舊玉峯倉在西門之外漕挽之積在焉每嵗税入
漕卒悉至於此領兑民間所謂西倉也濟農倉在南門
之内常平之粟在焉嵗之豐凶以為發斂民之所謂南
倉也縣志云二倉盖廵撫周文襄公所改剏云然濟農
之庾其空已久頃者倭奴之警乃以城西之積歸之而
濟農倉遂改為玉峯倉鶴慶彭侯以進士知崑山因倉
故趾加恢拓之東至於公館若干歩始以囷廪攅植致
鬱攸之變於是懲艾前患興造新倉中為官㕔左右互
[016-10b]
列凡若干楹一嵗四十一萬四千五百石之糧悉儲於
此蕞爾小縣可謂如茨如梁如坻如京矣是役也以民
之掌税者量其所掌之多寡區别以賦工以故上不費
於官而下不及於民浹旬而役用告成觀者嘆息以侯
之才敏而吾民之易使也如是抑古者垣&KR1038倉庾之設
以治年之豐凶凡萬民之食待施惠䘏艱阨養孤老而
已國家因前代常平義倉之法有四倉之制而厯世經
紀豫備見之綸音者不一而足而因仍廢墜已久彭侯
[016-11a]
承兵荒之後詔書趣辦義不得不先公家之急雖有愛
民之心宜亦未及乎此而濟農之名不可以沒也是用
併識之侯名富為縣清㢘勤勩敏於造事即此亦可以
槩見矣是嵗嘉靖四十三年嵗次甲子某月日倉成九
月某日記
  長興縣令題名記
長興為縣始於晉太康三年初名長城唐武徳四年五
年為綏州雉州七年復為長城梁開平元年為長興元
[016-11b]
元貞二年縣為州洪武二年復為縣縣嘗為吳興屬隋
開皇仁夀之間一再屬吾蘇州丁酉之嵗國兵克長興
耿侯以元帥即今治開府者十餘年既滅吳耿侯始去
而長興復專為縣至今若干年矣遡縣之初建為長城
若干年矣長城為長興又若干年矣舊未有題名之碑
余始考圖志取洪武以来為縣者列之嗚呼彼其受百
里之命其志亦欲以有所施於民以不負一時之委任
者盖有矣而文字缺軼遂不見於後世幸而存者又其
[016-12a]
書之之畧可慨也抑其傳於後世者既如彼而是非毁
譽之在於當時又豈盡出於三代直道之民哉夫士發
憤以修先聖之道而無聞於世則已矣余之書此以為
後之承於前者其任宜爾亦非以為前人之欲求著其
名氏於今也
  太僕寺新立題名記
太僕寺秦漢皆掌輿馬天子出奉駕上鹵簿用大駕則
執馭然其屬有龍馬五監邉郡六牧則馬之事無不綂
[016-12b]
焉漢以後官掌大抵不異國家自洪武六年定制獨置
太僕寺於滁州始去奉車之職而顓掌馬之事三十年
置行太僕寺永樂初改北平行太僕寺為北京行太僕
寺十八年特稱太僕寺洪熈初復稱北京正綂元年始
定稱為太僕寺寺卿一人少卿一人丞十二人列聖相
承時有損益至隆慶己巳其員額少卿三人丞三人所
掌騐烙廵牧勞逸久殊藏府京營嵗月輪代某初到官
頗為推究非初立法之意乃因循堕廢而致然也因條
[016-13a]
上其事畧云舊設少卿二名一廵京營及各邊騎操之
馬一廵近京州縣寄養之馬皆領勑嵗代寺丞十二員
分管畿輔八府山東河南之馬後復増少卿一員省丞
為六員今又已虛其丞之半丞少不足以更事而又偷
息其間欲乞重三丞之選與少卿一體協同以均勞逸
重責成又騐烙發寄本非二事舊制廵騐俱屬一卿今
欲以二少職掌亦如兩丞東西分管職兼騐養各以丞
佐之春秋仲季並出近京州縣赴俵之馬就近印發一
[016-13b]
便也都㑹輻輳得免擁聚二便也國門嚴重潜杜呼噪
三便也兩卿分轄事半功倍四便也卿廵未逮分任寺
丞五便也遇有緩急就近調兑六便也上免朝叅下謝
交託殫力王事七便也營軍養户躬相授受游販奸胥
不得䂓避八便也奏上天子以其章下兵部覆奏報可
於是騐牧並行卿丞配佐載於甲令某又以寺宇敝壞
奏一新之故事諸省寺皆有題名碑始卿邵康僖公鋭
張公舜臣重為立石今嵗久石窮無隙鑱書於是李君
[016-14a]
義起與㕔簿應崇元愿損貲以堅新石而丞張君進思
郎君大倫王君淑咸曰幸今日正名與諸卿埒亦請立
石於是相率屬某記之某竊惟聖天子改元更化之日
率作興事開廣言路羣工戒飭百度振舉而微臣稍條
上一二事詔書無不俞允此正臣等精白一心夙夜匪
懈以助成徳意興萬世之太平者也邇者嵗灾流行大
江南北河海嘯溢畿輔邊關雨雹遍野夫雨水氷雹皆
隂象也其應主戎馬生郊之象潢池盜兵之兆臣等職
[016-14b]
領師菀而國馬傷耗武備衰減其責尤重且夫三關
九塞用馬之地也畿輔州邑牧馬之地也大江南北財
賦之區駒馬之地也是故騐烙則憂種馬無駒兵政之
寓農何以復祖宗之初額廵牧則憂芻牧非人緩急之
備用何以禦匈奴之長技京營則憂四驪未比何以奠
百二之神州藏府則憂九年未蓄何以備邉圉之孔棘
自古僕卿在九列國家雖去奉車少離親密而任益專
重今因仍積弊之後尤有難者况兹廨宇官職丕變維
[016-15a]
新臣等凡備列題名之石者其可不思所以協乃心力
以祗承明天子之制哉臣某拜手謹記
  長興縣城隍神靈應記
凡他郡縣城隍之神民奔走賽祀特盛長興則否余至
之日像塑剝落侍從跛倚壁間祠門外右即為溷湢前
有司月朔望一至未嘗問焉然神儼然靚居無淫瀆者
則余以為長興城隍之神獨尊於他縣也余頗為葺神
居之圮壞繪餙塑像除前之穢然神像特偉麗尊嚴如
[016-15b]
王者祠前古柏二株蒼翠挺直可愛其左一株右紐如
絞索尤奇真棲靈之地余於縣數决大獄即心開類神
有以告之每閭里有姦輙不時發故余於事神尤䖍㑹
大旱自五月至於六月不雨縣有方山自太湖西南望
最為雄髙上有黒龍湫冬夏水不竭民言先時禱雨多
應余遂徃至山下欲上山民皆叩頭言山&KR0541險不可上
先至此禱雨皆望祀無登者余曰為禱雨来畏險非誠
也又曰赤日烈甚無草木之蔽徒歩上下近三四十里
[016-16a]
暍不可登也余曰為禱雨来畏暍非誠也遂披荆棘而
行或側逕僅置半武過小龍洞洞亦有湫又上乃至大
龍洞兩石鏬上闔下開如佛龕髙可四五丈湫廣數尺
其中甚清凉因拜祭有物蜿蜒爼間山既益髙則盡見
陽羨諸山湧出如層波疊浪而東北望太湖如鏡隐隐
見姑蘇之臺已下方盛暑烈日天無纎雲還至神前拜
致所取龍洞之水方出廟大雨如注四境霑足綠疇彌
望萬衆懽呼以為神之報答如響也至秋中又旱余復
[016-16b]
至山禱已下半山即雨雖不能如前沾足而𤣥雲靉靆
四野時有雨至是嵗竟免旱灾㑹余改官欲去縣明日
将辭於神㓜子夜夢神與之言吾黻與胡靴敝又無船
時余繪神像盖圬者以神下體近几故仍前漫漶欺余
不見也至明問之道士果然又吾鄉神祠上常有畫船
懸梁余問此神廟何不類吾蘇州有畫船懸道士對曰
故有之今壞不懸也余遂捐貲令復繪神下體與懸畫
船余尋徃臨安而郡倅有惡余者計得縣篆即日以兩
[016-17a]
戈船冒風雨夜至縣欲捃拾以為罪見人輙搒掠縣中
大驚一日倅忽夢神指其胸明日痬發於胸死矣余欲
為勒石於廟㑹行不果然自離縣常徃来於懷噫使人
皆得逞其一時之凶暴以害人則人道滅矣頼神明之
昭然者如此君子之守道循理遭世之洶洶其亦猶有
所恃也耶余既書此因貽後之代者倘與余同志必為
勒石於祠下以著神之靈驗焉
  張氏女貞節記
[016-17b]
張氏女湖州歸安人都御史孟介之孫瑞州通判𢎞裕
之女也少許聘烏程學生嚴大臨大臨工部尚書震直
之曽孫也嘉靖七年大臨以儒士試浙闈還遘疾明年
疾甚且死瑞州徃来診視歸語其妻女聞之閉門悉斂
平時所製女工凡装送衣物焚之家人見閤中火起驚
問之女曰吾已無用此矣語聞嚴氏姑遣嫗徃視之女
私謂嫗曰病不可為當歸汝家沒吾齒而已舅姑感動
遣人徃迎父母難之湖州太守梁君縣令戚君髙其義
[016-18a]
皆致書瑞州勸成其羙而大臨已卒張氏服其服徃哭
之遂居次不遷是時大臨年二十女年十九嚴氏因為
置嗣及長娶婦而嗣子亦卒遂婦姑相守歸嚴氏今三
十六年年五十四矣余昔嘗著論以為女未嫁人為其
夫死或終身不改適者非先王之禮也曽子問曰昏禮
既納弊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已𦵏
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䘮不得嗣為兄弟使某
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
[016-18b]
壻弗取而後嫁之禮也言壻免喪而弗取則可以嫁也
曽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
祔於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𦵏於女子氏之靈示未成
婦也未成婦則猶不繫於夫也先王為中庸之教示人
以人情之可循女已許人矣免喪而弗取則嫁未廟見
而死則歸於女子氏之黨其不言壻死而嫁者此曾子
之所不必問也雖然禮以率天下之中行而髙明之性
有出於人情之外此賢智者之過聖人之所不禁世教
[016-19a]
日衰窮人欲而滅天理者何所不至一出於怪竒之行
雖不要於禮豈非君子之所樂道哉微子箕子比干三
人者同為紂之近戚其所以處之者不必同而孔子皆
謂之仁若伯夷叔齊舎孤竹之封而隠於首陽未有禄
位於朝者也於君臣之義分亦微矣而恥食周粟以死
孔子亦謂之仁嗟夫世之論人者亦取法於孔子而已

  吳山圖記
[016-19b]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
縣其最髙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
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邱劔池及天平尚方支
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峯沉浸
其間則海内之奇觀矣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
及三年以髙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
扳㽞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
山圖以為贈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地之山
[016-20a]
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
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盖增重矣異
時吾民将擇勝於巖巒之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宫也
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
稱韓魏公去黄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黄
州詩子瞻為黄人刻之於石然後知賢者於其所至不
獨使其人之不能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君今
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圖展玩太
[016-20b]
息因命余記之噫君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
吾民能忘之也
  光禄署丞孟君浚河記
吳淞江承太湖之水蜿蜒東下三百里入海左右之浦
如百足江自甫里折而北行至崑山全吳鄉東為渚浦
又為帆歸浦斜折而南入於渚浦江復東而浦之南出
者其東為張浦又東為顧仙浦又東為諸天浦又東為
同邱浦又東為新塘皆南入於渚浦若為塘為漊為涇
[016-21a]
為浜凡在其間者此光禄署丞孟君䂓其鄉所浚之水
江東南岸之地也自新塘東則江又南折非孟君之鄉
矣君居家好義嵗捐貲以為民興利至是大旱又捐貲
盡浚諸水之在其鄉者當此時邑民告饑而全吳半鄉
獨豐熟其父老感君之義請記其事夫三吳江海之界
而羣山之水又犇注於其間為大浸所謂太湖也太湖
分迸而出以入於海若以人力溝防䟽導則無不治之
田而水旱不能為患害盖湖水自西而下而海之潮自
[016-21b]
東而上清流不能勝濁泥之滓故水不可一日不浚也
嘉靖初朝廷嘗遣大吏来治今四十年不治矣古之三
江其二不可考今惟吳淞一江仰接太湖之水古者江
狭處猶廣二里今自下駕以來僅僅如綫而茭蒲葭菼
生其中下流入海之蹌口不復通矣千墩新洋黄浦皆
亂流也水道何由而順乎故江左右之浦在東者但見
止水藴藻而姑蘇以東秀州以北百里間其田皆不耕
吾恐又數年江日涸而西而湖水益横流東南之民将
[016-22a]
不食也孟君居一鄉能興其鄉之水利則夫受司牧之
寄者獨何以辭其責耶君名紹曽字守約以太學上舍
為大官丞所浚河三十有四二萬七千六百九十四丈
為工四萬九千六百用榖十有三萬九千觔是用勒石
以告来者
  松雲庵楊主簿墓田碑記
蒼梧楊君際可以嵗貢入太學還調長興主簿為人髙
簡日閉門吟哦有崔斯立之風嘉靖三十六年六月二
[016-22b]
十日至後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卒蒼梧去鄣數千里楊
君又無子時南海劉君介齡為縣哀其逺而喪不能歸
也𦵏之城西二里五峯山之麓為祭田使松雲庵僧守
之余至縣楊君家人流寓於此與僧争田予謂劉君本
置祭田為楊君守塚家人若得而有之亦可得而鬻之
也訊之果有謀此田者因斷歸僧家以嗣劉君之志且
令刻之石以垂永久
  張氏女子神異記
[016-23a]
嘉靖甲辰夏五月安亭鎮女子張氏年十九姑脅凌與
為亂不從夜羣賊戕諸室縱火焚尸天反風滅火賊共
舁欲投火尸如數石重莫能舁前三日縣故有貞烈廟
廟旁人聞鼓樂從天上來火出柱中轟轟有聲縣宰自
徃拜之時大旱三月無雨士大夫哀祭已大雨如注賊
子籲天拜拜忽兩腋血流縣宰命暴姑尸壇上禁其家
不得収家夜収之雷雹暴至羣鬼百數啾啾共来逐遂
棄去及官奉檄啓視女子時經暑三月不腐僵卧膚肉
[016-23b]
如生頸脅二創孔有血沫仵人吐舌謂未有也噫亦異
哉觀古傳記載忠烈事多有神奇今日見之益信於是
知節義天所䕶然不能䕶之使必無遭害何也悲夫
 
 
 
 
 震川集巻十六


[017-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七
            明 歸有光 撰
 記
  世羙堂後記
余妻之曽大父王翁致謙宋丞相魏公之後自大名徙
宛丘後又徙餘姚元至順間有官平江者因家崑山之
南戴故縣人謂之南戴王氏翁為人倜儻竒偉吏部左
[017-1b]
侍郎葉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時名徳皆相友善為
連姻成化初築室百楹於安亭江上堂宇閎敞極幽雅
之致題其扁曰世羙堂明楊太史守趾為之記嘉靖中
曽孫某以逋官物粥於人余適讀書堂中吾妻曰君在
不可使人頓有黍離之悲余聞之固已惻然然亦自愛
其居閒靚可以避俗囂也廼謀質金以償鬻者不足則
嵗質貸五六年始盡讐其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惡先是
縣人爭以不利阻余余稱孫叔敖請寝之丘韓獻子遷
[017-2a]
新田之語以為言衆莫不笑之余於家事未嘗訾省吾
妻終亦不以有無告但督童奴墾荒萊嵗苦旱而獨収
每稻熟先以為吾父母酒醴乃敢嘗酒獲二麥以為舅
姑羞醤乃烹餁祭祀賔客婚姻贈遺無所失姊妹之無
依者悉來歸四方學者館餼莫不得所有遘憫不自得
者終黙然未嘗有所言也以余好書故家有零落篇牘
輙令里媪訪求遂置書無慮數千巻庚戌嵗余落第出
都門從陸道旬日至家時芍藥花盛開吾妻具酒相問
[017-2b]
勞余謂得無有所恨耶曰方共採藥鹿門何恨也長沙
張文隱公薨余哭之慟吾妻亦淚下曰世無知君者矣
然張公負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實張文隐公薨
之明年也後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數過而宅不毁
堂中書亦無恙然余遂居縣城嵗一再至而已辛酉清
明日率子婦来省祭留修圮壞居久之不去一日家君
燕坐堂中慘然謂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婦耳余
退而傷之述其事以為世羙堂後記
[017-3a]
  重修承志堂記
吾家舊宅在宣化里者吾大父亦不知其何所始第云
髙大父於成化初始創承志堂時大父方齠齔上梁之
日有二鶴翔止於梁上觀者千人皆以為吉祥夀考之
徴大父為太常卿夏公孫壻夏公親題其額曰承志堂
其後髙大父又自别創宅於須浦之上吾生之年髙大
父夢有人謂曰公何不作髙𤣥嘉慶堂髙大父覺而喜
曰城中必得孫矣城中盖指今舊宅大父居也已而吾
[017-3b]
與伯兄皆生髙大父遂以次年創堂須浦顧太史九和
為之記然吾大父猶自居城中先是堂前嘗有虹起屬
天又大父闢西園好植蔷薇須浦創堂之前年春花盛
開花中復有蕋作重疊樓子週圍滿架五色燦爛所未
有也西園南有井雖大旱不竭人亦以為井泉甘羙能
益人夀以是大父與世父及先君皆饗髙年隆慶二年
吾自吳中還因返舊宅支撑傾陊完葺破漏明年二月
僅還舊日之觀歐陽公題王太師畫像云畫已百年完
[017-4a]
之又可得百年吾修此堂亦謂尚可及百年也第年徃
嵗徂徳業不聞無以副前人命堂之志且以去吾祖父
之生存不至十年依依仰止豈勝怵惕悽愴之情云
  重造承志堂左右夾室記
余既修承志堂而左右室壞不可支為撤而新之其左
盖吾大父為世父與先君延師友講習之所時王汝礪
先生居師席而朱布政觀張僉憲寛皆從王先生而二
公更為世父與先君師時與先君同學徃徃亦有貴者
[017-4b]
其後世父復授徒於此室余今亦方與學者講論六藝
以修先業故名其左曰論室其右則余先君喜䘏貧士
故友張自新子賔嘗假以授徒於此室先君為舘榖之
終嵗不厭子賓雖亡當時從學如沈孝猶從余遊能談
少年時事又以為先君賓禮賢士之所故名其右曰賓
室顧余仕宦不遂既老而貧無昔人開府節鎮之榮貴
而妄爾改作此余之所以已成而為之媿嘆也
  陶菴記
[017-5a]
余少好讀司馬子長書見其感慨激烈憤鬱不平之氣
勃勃不能自抑以為君子之處世輕重之衡常在於我
决不當以一時之所遭而身與之遷徙上下設不幸而
處其窮則所以平其心志怡其性情者亦必有其道何
至如閭巷小夫一不快意悲怨憔悴之意動於眉眥之
問哉盖孔子亟羙顔淵而責子路之愠見古之難其人
久矣已而觀陶子之集則其平淡冲和瀟灑脱落悠然
勢分之外非獨不困於窮而直以窮為娛百世之下諷
[017-5b]
咏其詞融融然塵渣俗垢與之俱化信乎古之善處窮
者也推陶子之道可以進於孔氏之門而世之論者徒
以元熈易代之間謂為大節而不䆒其安命樂天之實
夫窮苦廹於外饑寒憯於膚而情性不撓則於晉宋間
真如蚍蜉聚散耳昔虞伯生慕陶而並諸邵子之間予
不敢望於邵而獨喜陶也予又今之窮者扁其室曰陶
菴云
  畏壘亭記
[017-6a]
自崑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吳淞江之旁盖圖志
有安亭江今不可見矣土薄而俗澆縣人争棄之予妻
之家在焉予獨愛其宅中閒靚壬寅之嵗讀書於此宅
西有清池古木壘石為山山有亭登之隠隠見吳淞江
環遶而東風帆時過於荒墟樹杪之間華亭九峯青龍
鎮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舊無名予始名之曰畏壘荘
子稱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智
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逺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
[017-6b]
使三年畏壘大熟畏壘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予
居於此竟日閉户二三子或有自逺而至者相與謳吟
於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畝值嵗大旱用牛輓車晝
夜灌水頗以得穀釀酒數石寒風慘慄木葉黄落呼兒
酌酒登亭而嘯忻忻然誰為逺我而去我者乎誰與吾
居而吾使者乎誰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壘亭記
常熟夲小異/今從崑山夲
  思子亭記
[017-7a]
震澤之水蜿蜒東流為吳淞江二百六十里入海嘉靖
壬寅予始携吾兒來居江上二百六十里水道之中也
江至此欲涸蕭然曠野無輞川之景物陽羨之山水獨
自有屋數十楹中頗𢎞邃山池亦勝足以避世予性懶
出雙扉晝閉緑草滿庭最愛吾兒與諸弟遊戯穿走長
廊之間兒来時九嵗今十六矣諸弟少者三嵗六嵗九
嵗此余平生之樂事也十二月己酉攜家西去予嵗不
過三四月居城中兒從行絶少至是去而不返每念初
[017-7b]
八之日相隨出門不意足跡隨履而没悲痛之極以為
大怪無此事也盖吾兒居此七閲寒暑山池草木門堵
户席之間無處不見吾兒也𦵏在縣之東南門守塚人
俞老薄暮見兒衣綵衣在享堂中吾兒其不死耶因作思
子之亭徘徊四望長天寥廓極目於雲烟杳靄之間當
必有一日見吾兒翩然來歸者於是刻石亭中其詞曰
天地運化與世而遷生氣日漓曷如古先渾敦檮杌天
以為賢矬陋&KR0146躄天以為妍跖年必永回夀必慳噫嘻
[017-8a]
吾兒敢覬其全今世有之死固宜焉聞昔郗超歿於賊
間遺書在笥其父舍㫋胡為吾兒愈思愈妍爰有貧士
居海之邉重趼來哭涕淚潺湲王公大人死則無傳吾
兒孱弱何以致然人自胞胎至於百年何時不死死者
萬千如彼死者亦奚足言有如吾兒真為可憐我庭我
廬我簡我編髠彼兩髦翠眉朱顔宛其緑衣在我之前
朝朝暮暮嵗嵗年年似耶非耶悠悠蒼天臘月之初兒
坐閣子我倚䦨干池水瀰瀰日出山亭萬鵶來止竹樹
[017-8b]
交滿枝垂葉披如是三日予以為祉豈知斯祥兆兒之
死兒果為神信不死矣是時亭前有兩山茶影在石池
緑葉朱花兒行山徑循水之涯從容笑言手擷雙葩花
容照映爛然雲霞山花尚開兒已辭家一朝化去果不
死耶漢有太子死後八日周行萬里甦而有述倚尼渠
余白璧可質大風疾雷俞老戰栗奔走來告人棺已失
兒今起矣宛其在室吾朝以望及日之昳吾夕以望及
日之出西望五湖之清泌東望大海之蕩潏寥寥長天
[017-9a]
隂雲四密俞老不來悲風蕭瑟宇宙之變日新日茁豈
曰無之吾匪怪譎父子重歡兹生已畢於乎天乎鑒此
誠壹
  項脊軒志
項脊軒舊南閤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
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
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闢四窓
垣墻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
[017-9b]
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増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㝠
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
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然予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
迨諸父異㸑内外多置小門墻徃徃而是東犬西吠客
踰庖而晏雞棲於㕔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家
有老嫗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
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予曰某所而母
[017-10a]
立於兹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門扉
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
亦泣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
見若影何竟日黙黙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
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
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
用之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軒東故嘗
為厨人徃從軒前過余扄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017-10b]
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䕶者項脊生曰蜀清守丹
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臺劉𤣥徳與曹操
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
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楊眉瞬目謂有竒景
人知之者其謂與埳井之蛙何異余既為此志後五年
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慿几學書吾妻歸
寜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閤子且何謂閤子也其後
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卧病無聊乃使
[017-11a]
人復葺南閤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
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

  秦國公石記
宋太師秦國衛文節公涇淳熙十一年進士第一人參
知政事文章議論有裨於當世宋史軼不傳公吾縣人
也縣人能紀之當韓𠈁胄用事時公隱居十年於所居
地名石浦闢西園絫致太湖石甚富至今徃徃流落人
[017-11b]
間然皆為屠沽兒酒肉腥穢可弔也獨其在學宫者為
四方過客之所欽仰余居安亭江上徃来陸家浜舟中
見塚間大石問知為秦公故物埋草土間無識者先時
吏部侍郎葉文荘公亦石浦人其家子弟運致於此因
購之葉氏載以二百斛舟沿吳淞江而下置於堂東學
宫石世以為名品以余觀之殆如雕鏤耳此石旋轉作
人舞而形質恢佹類韎師所率之夷舞若以甲乙品第
當在學宫之上嗟乎公吾鄉之先哲余朝夕對之如對
[017-12a]
公矣前十年於閶門劉尚書宅得一竒石形如大斾迎
風獵獵髣髴漢大将軍兵至闐顔大風起縱兵左右翼
圍單于驃騎封狼居胥臨瀚海時也久僵仆庭中今立
於西垣云
  夢鼎堂記
凡州縣治其後皆為夹道而官之長貳之私宅别為一
區惟長興治後廹於城故令之宅無周垣門廡燕居之
堂與前堂簷相接也余来為縣屬久廢之餘為修經閣
[017-12b]
鼓樓左右廊廡起吏舎倉庾成橋梁築月城水門一嵗
中畧具而燕居之堂穿漏傾圮復加完葺之雖前除不
敞而堂中若加恢廓如人外處廹隘之形而中不失寛
綽之度因得休暇觀古圖書於此㑹有事於貢院一日
夢寝庭中有函牛之鼎其旁有破裂處方命修補之覺
而以告諸同事適長興之士試而得雋者三人衆皆以
為鼎足之應未㡬而南都報得雋者又一人或又以為
補鼎之騐也夫占者之云其果云爾已乎盖鼎三代之
[017-13a]
傳器也聖人取以為卦其辭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又曰
主器者莫若長子此其為王者之事矣然又以象三公
者何也誠以天下非人主所能獨運而所藉者輔相也
故鼎天子飾以黄金諸侯以白金三足以象三台三足
一體猶三公承天子也以主烹飪不失其和金玉鉉之
不失其所公卿仁賢天王明聖之象也讀鼎之辭可以
見君臣一體之義而人臣輔相之道備矣故又曰大烹
以養聖賢明天子當以聖賢置之三公之位不宜使在
[017-13b]
下僅出其否而已而制其毁譽進退於不知者之人使
之皇皇焉慎其所之也余少時有狂簡之志思得遭明
時興堯舜周孔之道嘗鄙管晏不足為今老矣無能為
矣台鼎之兆其以望諸二三子因取而名斯堂且以俟
後之繼余而來者云
  順徳府通判㕔記
余嘗讀白樂天江州司馬㕔記言自武徳以來庶官以
便宜制事皆非其初設官之制自五大都督府至於上
[017-14a]
中下郡司馬之職盡去惟員與俸在余以隆慶二年秋
自吳興改倅邢州明年夏五月莅任實司郡之馬政今
馬政無所為也獨承奉太僕寺上下文移而已所謂司
馬之職盡去真如樂天所云者而樂天又言江州左匡
廬右江湖土髙氣清富有佳境守土臣不可觀遊惟司
馬得從容山水間以是為樂而邢古河内在太行山麓
禹貢衡漳大陸並其境内太史公稱邯鄲亦漳河之間
一都㑹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余夙欲覽觀其山川之羙
[017-14b]
而日閉門不出則樂天所得以養志忘名者余亦無以
有之然獨愛樂天襟懷夷曠能自適觀其所為詩絶不
類古遷謫者有無聊不平之意則所言江州之佳境亦
偶寓焉耳雖微江州其有不自得者哉余自夏來忽已
秋中頗能以書史自娛顧衙内無精廬治一土室而户
西向寒風烈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几&KR1449亦不能具月
得俸黍米二石余南人不慣食黍米然休休焉自謂識
時知命差不愧於樂天因誦其語以為㕔記使樂天有
[017-15a]
知亦以謂千載之下廼有此同志者也
  順徳府通判㕔右記
國家之制郡有守有佐貳佐貳則常因有事而増其員
順徳府故有通判一員其後復設一員責以馬之政而
𨽻其職於太僕寺自國初使民户養馬議者謂雖行之
而善猶不免襲宋熈寕保甲之敝法未為馬之善政而
先以疲畿内之民其後此法亦益敝不可復振而有官
或以擾民反若贅疣然隆慶二年秋余自吳興来遷今
[017-15b]
少司徒趙公以廵撫在浙過辭之趙公廼郡人為言此
官於今唯以無事為得職余歎其真長者之言余病不
能来明年五月始至趙公自司徒出董淮漕時尚在家
見之其言如初於是余居邢之三月益有味其言之也
盖河北之民困久矣不當復擾以馬之事第奉行文書
之外日閉門以謝九邑之人使無至者簿書一切稀簡
不鞭笞一人吏胥亦稍稍遁去余時獨歩空庭槐花黄
落遍滿堦砌殊懽然自得而趙公又亟稱前判王君之
[017-16a]
賢余既閒無事欲考前官姓名以識於壁因問王君行
事無知者惟一老卒能言之謂王君於馬政不孰何閒
居不捶楚人頗似吾君侯若求其有所建明抉摘無有
也而郡人至今稱官之有遺愛於民者莫逾王君余又
自喜顧何以能比迹前賢抑王君之居此者九年而余
以踈愚度不能容於世而老病侵尋不久且告去矣王
君名雲衢字道亨山西髙平人以國子上舎来調嘉靖
二十八年至迨嘉靖三十六年始遷潤州丞以去余蘇
[017-16b]
州崑山人其諸前賢之名闕於所不知故不書
  震川别號記
余性不喜稱道人號尤不喜人以號加已徃徃相字以
為尊敬一日諸公㑹聚里中以為獨無號稱不可因謂
之曰震川余生大江東南東南之藪唯太湖太湖亦名
五湖尚書謂之震澤故謂之震川云其後人傳相呼久
之便以為余所自號其實&KR1277應之不欲受也今年居京
師識同年進士信陽何啓圖亦號震川不知啟圖何取
[017-17a]
爾啓圖大復先生之孫汴省發解第一人髙才好學與
之居恂恂然盖余所忻慕焉昔司馬相如慕藺相如之
為人改名相如余何幸與啓圖同號因遂自稱之盖余
之自稱曰震川者自此始也因書以貽啟圖發余慕尚
之意云
  家譜記
有光七八嵗時見長老輙牽衣問先世故事盖緣㓜年
失母居常不自釋於死者恐不得知於生者恐不得事
[017-17b]
實創巨而痛深也歸氏至於有光之生而日益衰源逺
而末分口多而心異自吾祖及諸父而外貪鄙詐戾者
往往雜出於其間率百人而聚無一人知學者率十人
而學無一人知禮義者貧窮而不知恤頑鈍而不知教
死不相弔喜不相慶入門而私其妻子出門而誑其父
兄㝠㝠汶汶将入於禽獸之歸平時呼召友朋或費千
錢而嵗時薦祭輙計杪忽俎豆壺觴鮮或静嘉諸子諸
婦班行少綴乃有以戒賓之故而改将事之期出庖下
[017-18a]
之餕以易薦新之品者而歸氏㡬於不祀矣小子顧瞻
廬舎閲歸氏之故籍慨然太息流涕曰嗟乎此獨非素
節公之後乎而何以至於斯也父母兄弟吾身也祖宗
父母之本也族人兄弟之分也不可以不思也思則饑
寒而相娛不思則富貴而相攘思則萬葉而同室不思
則同母而化為胡越思不思之間而已矣人之生子方
其少時兄弟呱呱懷中飽而相嬉不知有彼我也長而
有室則其情已不類矣比其有子也則兄弟之相視已
[017-18b]
如從兄弟之相視矣方是時惟恐其去之不速而孰念
夫合之之難此天下之勢所以日趨於離也吾愛其子
而離其兄弟吾之子亦各念其子則相離之害遂及於
吾子可謂能愛其子耶有光每侍家君嵗時從諸父兄
弟執觴上夀見祖父皤然白髮竊自念吾諸父兄弟其
始一祖父而已今每不能相同未嘗不深自傷悼也然
天下之事壞之者自一人始成之者亦自一人始仁孝
之君子能以身率天下之人而况於骨肉之間乎古人
[017-19a]
所以立宗子者以仁孝之道責之也宗法廢而天下無
世家無世家而孝友之意衰風俗之薄日甚有以也有
光學聖人之道通於六經之大指雖居窮守約不録於
有司而竊觀天下之治亂生民之利病每有隱憂於心
而視其骨肉舉目動心将求所以合族者而始於譜故
吾作為歸氏之譜而非徒譜也求所以為譜者也
 
 
[017-19b]
 
 
 
 
 
 
 
 震川集巻十七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八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南京車駕司貟外郎張君墓誌銘
君諱楙字子培其先出自郿伯宋之南遷由關中來徙
居太湖包山後徙嘉定遂為嘉定人曾祖墦祖鎧家世
力田父沄嵗貢入太學不肯禄仕教授鄉里君少墮井
[018-1b]
中覺有神人扶舁之得不死天資絶出倫軰年二十舉
南京鄉試考官以試題得罪盡罷是年所舉士後得㫖
入太學間一科乃得㑹試又六年始中進士授福清知
縣縣古東侯官依阻山海徵召不時至君廉明仁恕豪
右怙服符下爭趨無敢後者先是常熟陳君明近為福
清民愛之葢三年又得張君二君皆呉産閩人以為美
談甌寧李冡宰罷家居君獨不徃謁李公憾以為輕已
丁外艱服除李公復為冡宰例起服官試吏部試已自
[018-2a]
持案出君獨不肯持㽞一案於堂下李公以問堂吏知
為君益怒遂調孝豐孝豐彰郡山地險惡數反以故置
新縣君以德懐柔之田有不均丈量以寛貧戸其豪相
戒曰明府善政不可撓也礦賊數百人為亂君檄止調
外兵獨部署縣人捍禦賊皆散走時倭夷鈔兩浙州縣
皆相效築新城樓櫓雉堞相望孝豐獨不肯曰縣皆山
賊何以至奈何困吾民也縣中清静無事時時登天目
山攀蘿縁磴躋其絶頂慨然賦詩有髙世逺舉之志陞
[018-2b]
南京兵部職方司主事大司馬南昌張公器重之南京
嵗造馬快船畿輔及江西湖廣積逋料觧八十餘萬朝
廷以空名勅降兵部兵部嵗遣其屬公廉者上其名齎
勅以徃至是君以選行始至一郡却餽遺於是兩省望
風肅然無敢以私奉君君至則與其君長議所便惟恐
傷民凡厯三十餘郡周行數千餘里觸冒毒暑還至巴
陵而病歳已暮過家謁母時已陞駕部員外郎欲移告
不及而卒時嘉靖三十九年正月二十八日享年四十
[018-3a]
有三君嫡母李氏性嚴少所假借君奉其母邵氏與其
配李氏事之甚謹財産悉以讓其弟葬其父族人許易
墓地已治塋兆室屋而悔之君即移他所無怨言有貧
士與君舊識至孝豐謁入迎延上坐衣服垢穢人所不堪
酌酒賦詩竟數日復資送之故所善馬思學殷子義以
道義相重比君貴顯待之愈厚及卒兩家妻子皆為流
涕自楚還舟中蕭然獨有文章數簏未上兵部太倉兵
備副使熊公來視其喪篋中有金二十餘兩財具棺歛
[018-3b]
而已嗚乎君可謂賢於人逺矣子元煥尚幼不能治喪
弟楚奉太夫人之命葬於横涇先塋之左以殷君所為
狀來請銘予故善君泣曰予何忍而不為銘銘曰
關西逖祖世大梁名與伊洛道相望太湖山中暫飛槍
聿來東海著南翔蓄潛𤣥懿生鸞凰兩宰山縣如桐鄉
尚書七兵使命將清風颯颯吹瀟湘性資寛𢎞復清強
仁孝藹然厚懿常生齡廹促志徒長皇天不佑喪厥良
刻銘幽石固其藏悠悠千載餘芬芳
[018-4a]
  中書舎人李君墓誌銘
君諱允字成甫少傅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
士南渠公之仲子本姓呂氏系出正惠公端其後自河
南再徙餘姚以黄籍誤書呂為李因姓李氏君髙曾祖
皆用少傅公貴贈少保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
學士妣皆一品夫人母朱孺人生君於京邸七月而卒
君少失母又多疾祖母楊太夫人嫡母夏夫人保抱嫗
撫之稍長就學少傅公尤加意訓督葢痛其母之早亡
[018-4b]
也以縣學生升國子嘉靖三十三年秋北兵入塞邉吏
以兵驅之敵大懲艾去天子以公賛廟謨功推恩䕃一
子君為中書舎人未㡬授階從仕郎滿考陞徵仕郎贈
母朱氏為孺人嫡母在而所生母得贈葢特恩也為中
書五年大官供酒膳侍殿班書金册遇萬壽節有白金
文綺之賜三十八年上册封荆王吉王武安侯為使君
為副使以行祗事不受遺宗藩敬之尋請告歸餘姚飬
疾葬母於曹娥江之黄山空方築堅為建祠而飬其外
[018-5a]
祖母且置後施恩母黨亦自痛其母之早亡於是滿告
辭少傅北上是冬風雪異常衝冒寒威十一月陛見還
職病增劇以二月壬辰卒實嘉靖四十四年也年三十
有二配邵氏邵武知府某之女封孺人君尚未有子正
月他姬生一子於家少傅公名之曰彭孫報至君病已
亟發書而喜君天性孝友為人偘偘自將長兄元弟兌
並為中書舎人兄弟三人同省當世榮之君不幸蚤殁
而為人才賢不能無傷少傅之心矣於是將歸葬於山
[018-5b]
之原卜嘉靖某年月日長中書以某官某之狀來請銘
銘曰
成甫孑孑修羽蚤頡少傅仲子承於休祉錦衣内廷競
爽濟美賢如子淵壽亦如此天厚其始不厚其止亦有
遺息繩祖之履
  外舅光禄寺典簿魏公墓誌銘
公諱庠字子秀其先李翁居呉葑門之莊渠依其姨母
因從其夫姓為魏氏而居崑山之真義大父諱鐘生二
[018-6a]
子諱奎字孟文恭簡公之父也恭簡公諱校仕至太常
寺卿知名於世諱璧字仲文公之父也娶趙氏宋周恭
肅王之裔公以貲入太學選授南京驍騎衛知事胡端
敏公在南部見之嘆曰魏知事修謹真不忝子才弟也
子才恭簡公字端敏與恭簡故善是以云居官八年日
騎馬清都街從其賢士大夫遊衛幕閒冗事莫足以為
也㑹仲文翁病上疏乞休遂以光禄寺典簿致仕始仲
文翁已有田數百頃公守成無所恢擴而家日以大四
[018-6b]
方士來造恭簡公退即公所飲酒眡館致飱禮無不備
有乞貸不能償常折其劵故李氏之在莊渠尚以百數
恭簡公嵗廪米有差公則傚而行之眞義亦名航頭面
婁江而東遶大浦多湖瀼田肥美居人數百家呉俗苦
重役上户常巧免移之下户無能存者公獨自占其役
以是家家得休息至今航頭號稱殷盛太史公云千里
之内賢人之富者公其可以當之矣公為人清秀望之
恂恂然人或曰魏君若寒士必當終朝清列今坐數十
[018-7a]
囷廪累之矣自太守二千石以下莫不聞其賢加奬嘆
焉顧孺人年十四家盡亡來歸於公仲文翁夫婦憐之
如已女孺人亦曰翁媪吾父母也公赴官獨請留養而
以他姬侍徃子女非其出愛之均一内外雍睦無有間
言元末有髙士顧阿瑛居此里魏氏其富與埒而孺人
姓與小字適符焉公卒於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初四日
年六十有八孺人卒於嘉靖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五日
年六十有二子男五人希明希哲希直孺人出希正希
[018-7b]
平側室出女五人適鄭若曾歸有光姚員孺人出適顧
夢榖晉驌他姬出孫男女十七人曾孫男女十一人恭
簡公之世欲復姓未果而嗣子鄉進士續先從李姓及
公子希直中鄉貢在禮部具牒復其姓今皆為李氏諸
子孫壻受恭簡公之業多在成均及郡邑序其娶嫁盡
呉中大族貴官也墓在髙墟始攅實以嘉靖三十三年
月日大葬有光娶公之仲女痛其賢而蚤殁所以致其
無已之情者惟公與孺人之壽考是祈而今已矣嵗月
[018-8a]
逺矣嗚乎痛哉銘曰
易理以大恭簡昌之世以有聞惟仲文翁精善利道萬
畆治畇公克承之恭簡是師咸遂其仁方數千里德澤
所浸於古宜君其世蔓延其鮮其茂共此荄根有巍髙
丘皇考之旁新築𤣥宮日月吉良既固且安以福仍雲
  鴻臚寺司賓署丞張君墓誌銘
嘉定之南有地曰南翔張氏世雄其土迨適耕翁力田
積居家至不訾翁長子蚤卒次生君少學進士業入大
[018-8b]
學一試秋闈不利然翁家既饒以貲奉其子遊京師君
又才雋諸公貴人皆樂與之交以選為四夷舘譯字生
除鴻臚寺序班鴻臚所選用其屬多綺紈子弟君於其
間偘偘自將寺中號為閣老序班每朝㑹臚句傳多舉
不如儀者輒引去治罪久之廼陞為司賓署丞奉使至
邉犒軍厯太原雲中鴈門兵官皆戎衣執櫜鞬負弩矢
迎導從士數百人儀衛甚盛以登五臺山觀清涼寺人
以君為榮既竣事南還丁外艱服除赴官逾月又以内
[018-9a]
艱還時海上有倭奴之警君家最邉海上數跳身遁嘗
以天子仁聖稽古右文制禮作樂殆厯三紀天下和洽
四夷鄉風日月之所照莫不賓貢竒琛瑋寳呈表怪麗
絡繹於舘候無嵗無之君時在司賓親見其盛矣一旦
窮島小夷懸度大海來為侵盜使江淮千里之間靡然
騷動每言及常憤悒數為大帥運籌策帥亦竒君數從
君問計㑹君亦已服除賊勢稍觧將治裝北上尋病不
起時嘉靖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也年止五十六君
[018-9b]
之奉使也以二親老在京師殆逾十年因晨夜馳歸省
之已而連丁内外艱中間一至京師坐不及安比服除
京師貴人數以書促之竟不能至而卒人以是惜之君
諱梓字子道曾祖某祖某父某是為適耕翁以君貴封
鴻臚寺序班母某氏封孺人子男一人善鳴女二人長
適嚴治次適丘權皆某孺人出也側出子一人二元尚
幼張氏先未有顯者自君始登朝著而從父弟懋最後
廼登進士焉善鳴以其年十月十二日葬於某原來請
[018-10a]
銘銘曰
吁嗟張君志髙騫執法殿陛何肩肩象胥之職常優閒
從容日見王㑹篇歸來滄海波濤連毁瘠苫凷厯二艱
永矣長逝無北轅用之不盡彼蒼天留其餘者遺後賢
我為銘詩刻其𤣥
  建安尹沈君墓誌銘
君姓沈氏諱壁字惟拱自號如川曾太父諱昱太父諱
朴考諱壽中𢎞治八年南京鄉試未仕卒君年二十餘
[018-10b]
中正德二年南京鄉試遂父子相繼以易學名君之試
也同考官得其巻以為絶出持以示他教官㑹持巻者
坐口語所取巻悉落第君巻獨在他教官所以故得薦
於是試禮部者四乃就鄱陽敎諭未上以母喪歸服除
改建昌之南豐南豐學者得君之條爭自奮勵起為進
士葢南豐曠三十年無登進士者矣久之陞建安知縣
君為人抗直所事大吏以為儒官多假借之及為縣見
趨走庭謁上下候伺顔色自以為不能欲謝去上官由
[018-11a]
是知其人也卒強留之楊文敏公之族籍累世貴顯撓
吏治前令莫能誰何君一繩以法豪右皆怗怗汀漳饑
布政司檄州縣市糴轉輸之君曰民旦暮且死必得米
是索之枯魚之肆也苐觧銀而米商隨之矣即觧銀米
商果隨之他縣糴者皆不及事其不逆上官意求便於
民多如此也御史行縣未至十里所停舟欲拷掠人索
獄具不得方盛怒同官皆累息君抗言曰即至治所而
不得則令罪也奈何責之中途且此亦非拷訊之地御史
[018-11b]
卒自愧屈曰令言乃是也無何御史來刺蘇州詰其屬
曰沈建安非汝嘉定人乎汝曹皆學此人不患不為良
吏也三載將入覲過家遂留不徃監司方列狀薦之聞
而歎曰咄咄沈君負我矣君少孤與寡母幼弟妹相依
倚煢然也既得舉家益貧太孺人春秋髙之鄱陽為禄
飬而前教諭未滿君方待次太孺人客死竟不得禄飬
還又遇盗掠之湖中㡬不免及為吏尤清苦終以不屑
意而歸葢生平備厯辛艱而其志意不少屈云君卒於
[018-12a]
嘉靖二十六年二月二日其葬以明年十二月一日春秋
六十有七先孺人袁氏後孺人李氏子男六升晉泰鈺
金銓女四孫男女七鈺曰吾先人宦不遂其所存有以
異於人不可以不傳以其友李昭所為狀來請銘銘曰
靡靡而趨謂之㨗也孑孑而居謂之拙也亦有不然以
直為説也彼逆與順猶一吷也噫惟項涇之源有古君
子之墳
  樂清丞沈君墓誌銘
[018-12b]
嘉靖十年朝議以州縣嵗貢循年資非祖宗制法意乃
勅天下學校掄其才者而沈君在選久之貢法復變用
事者稍抑之君方試吏部廡下風颺巻為墨所汚試遂殿
得樂清丞以去踰年卒於官舍其子衍慶等歸其喪權
厝焉後六年祔於天平山祖塋而請銘於予予生後君
然嘗同在學宮㑹食博士堂中貢法行予亦與其選時
東南之美咸在留都日夕聚白下君居其間言若不能
出口酒酣怡然人多樂與之遊君在吏部予亦試春官
[018-13a]
方聚邸舍中聞選榜出在坐者皆嘆息以為君屈君歸
治裝予又送之於家在城西絶岸間方令工製新衣衣
以出拜視其色初不以官為意也今因其子之請葢間
五六年悽然如復見君矣君諱大梁字景和别號卓齋
其先居呉縣竹橋又由陽羡轉徙崑山髙祖方贈大理
寺評事曾祖魯祖存城武縣知縣父濤君為人孝友同
母兄大楠三為二千石不忍其母萬里就飬自以菽水
之飬奉太夫人安焉事其寡姊終身不怠於其妻不以
[018-13b]
其病失夫婦之懽為攝令賑嵗饑禦漳寇罷衙前支應
有稱於温人君生於𢎞治八年正月二十七日卒於嘉
靖二十五年三月十六日春秋五十有二妻胡氏繼王
氏子男七人沈氏世宦而君又多男子以才雋稱當有
以大君之家者銘曰
紉薜荔兮時所棄也絆騏驥兮行不至也人之恚兮已
施施承纍纍兮有以遺之
  葉縣丞蘇君墓誌銘
[018-14a]
君諱隴字文玉姓蘇氏宋末有諱文祥者自揚州徙蘇
州之嘉定文祥生子富子富生文享文享生士牧士牧
生彛彛生寅是為君之考初文祥以畸身來處海上其
後子孫繁盛稍稍析居多為富室葢蘇氏至於今而衰
惟君以寛厚不苛於利然獨能保其家嘗為弟代輸逋
負數百石弟死以禮殯葬之娶尚書龔公𢎞之女尚書
為都御史治漕河奴乘勢折辱州縣官官以為尚書親
子弟屈體事之及君徃省其婦翁所過深自斂約人無
[018-14b]
知者嘗至一縣坐郵亭適此奴侍立人驚告其令令始
備禮送迎其為長者多此類由太學生一為河南葉縣
丞即引疾謝去葉縣民為官飬馬例嵗一易賣者索髙
價買者竭貲産不勝其害君令平價出銀顓使富户任
其役嵗不易惟易其羸者縣有文臺山洞羣盜依阻其
中數出剽刼君簡丁壯為民兵以火藥具攻之賊遂殲
焉葉縣人尤稱此二事曰丞小官也而能庇我嘉靖十
九年君年六十有三以五月二十五日卒子男二九河
[018-15a]
先卒九疇太學生女四嫁劉侶陸瑶徐佀葛汀孫男二
女一二十年十二月九日從葬馬涇西銘曰
蘇自江都踰江而來後嗣沄沄更起而頺惟蘇君賢久
而愈培蘇君在葉撫民如孩庀其牧政家有牝騋克奮
其武遂硩文臺雖官之冗亦展其才日出之處月浦之
隈蘇君此藏千載勿開按硩音哲摘墮也周禮硩簇氏/覆夭鳥之巢常熟本凡難字輒
改故作殲字又常熟本於先世諱及諸壻名皆削/去按壻不載可也先世名不可削也今從崑山本
  撫州府學訓導唐君墓誌銘
[018-15b]
予友唐君道虔以貢待選京師居二年得撫州訓導以
行未至濟州二十里卒於舟中時嘉靖三十五年六月
十八日也得年五十有六其弟欽訓以是歳十一月二
十九日葬嘉定縣何家港之先塋來請銘君姓唐氏諱
欽堯字道䖍其先蜀人宋時有以道者為太醫院提舉
從康王渡江因家浙之紹興其後世世為醫官元元貞
中永卿為平江路醫學教授始占名數於嘉定二世至
守仁以賢良方正薦於鄉為樂清主簿又四世君之考
[018-16a]
垶為博士弟子蚤卒君少孤贅於沈氏然事母孝雖儒
素甘㫖常具為學生所得廪米必以歸其母嘗就試海
虞忽心動亟歸母方遘危疾禱於縣之神以求代疾良
瘉每至歳旦必焚香拜廟以答神貺於沈翁懽如父子
沈氏所出一子時雍其二子時叙時升皆庶出比君之
殁而沈翁撫䘏之必均人以是賢沈翁而益知君之所
以事翁者弟欽訓少時教育之為之婚娶兄弟友愛無
間言君丰儀峻整望之翛然既聲譽逺出諸生上試常
[018-16b]
第一然不喜末俗剽竊之文而好講論時務遇事發憤
有大節嘉定瀕海之縣然為令者治行厯厯可紀其親
賢樂善有宓子賤之風無不敬禮君就以咨問而得君
之禆益為多令遷去有復來守郡者猶思君致之賓舘
使其子從之遊人以為守客餽以金君叱去之同舍生
李炤被誣君率諸生與御史爭卒得白縣中有張烈婦
為賊所殺獄未明君至學官都講為具析其所以縣乃
取張氏小女奴問之其賊始得或怵以利害不動也海
[018-17a]
水溢沿海流漂數千家嵗復大侵米價騰踊君為泣請
米賑之民以全活倭奴犯境君方計偕行至呉門聞警
即還言於大吏權假邳廬兵為援賊薄城下君仗劒登
陴親冒矢石一夕賊遶城三面鼔噪惟西南隅寂然君
疑之即躍馬以徃見賊方自林麓中迤𨓦出將濟河君
命連弩射之賊惶駭走竟觧圍去先是城中無儲君以
縣邉海上賊必首犯請易漕糧以銀奏留十萬之粟以
是城久圍而民以無恐時狼欵兵被調城守君出私財
[018-17b]
厚撫其豪長人人得其懽心以備倉卒可指麾也君雖
不用於世其所論議施設及於人則皆有位者之事也
使世之君子如君之為亦可以不曠於其官矣予與君
同郡嘗同為諸生見君所争李炤事御史與之反覆問
辨欲窮之以辭君抗首髙論辭氣慷慨時諸生羣吏㑹
者數千人皆竦聽嘆息予以為使君生兩漢時其風節
即此可以顯名當世矣而世莫能識也君在京師予試
南宮數見君常有戚然不樂之色予欲留君語君時常
[018-18a]
與其客偕不果後予南還聞君撫州之除數遺書李瀚
問其還信且曰道䖍平生嶽嶽為郡文學得無不可其
意然徃江湖間尋荆國象山草廬邵菴之遺跡與諸生
飲酒賦詩意氣當益豪也瀚久不報而以訃音至可痛
也已瀚與君交厚為著其行狀予頗採次其語君平生
所為易説及詩文數十巻蔵於家而欽訓示予以所答
友人問疾書言夢中事尤竒怪銘曰
吁嗟唐君有秩其容爰來於京弗試其庸念不一釋以
[018-18b]
&KR0885&KR0885言夢陟皇風雨之從雲景杳靄穆然寳宮日月
光曜天暒□□濟濟翼翼虞廷百工卜人占之宜卿宜
公胡以蘧然周也亦空凡今之人誰不顯融君無一命
惟世之痌君則已矣寂寥新封淊淊大運曷既其終□/□
諸刻及鈔本及唐氏石刻皆作星同二字不可觧必誤/也今推致誤之由韻書暒與星同此必偶注二字在旁
另有正文二字鈔冩者見同字與上下韻叶遂將此二/字作正文而反遺却正文二字一本誤則諸本皆誤唐
氏文到即勒石不暇致詳耳/今亦不敢擅改姑闕之莊識
  永平張封君墓誌銘
[018-19a]
君姓張氏諱鳳舉字騰霄雲南永昌人永昌故金齒也
洪武中凉國公平雲南永昌初未置郡徙京民居之張
氏世家金陵今二百年為金齒人其縣曰永平其世系
事狀在别記君少力田自奉菲薄性介特為巧黠者所
嗤笑然不為意雖貧而尤喜賙人子德化隆慶二年試
禮部不第試吏部時天下謁選者數百人德化試第一
為中書舍人德化貧不能自給猶節縮禄廩寄遺以為
飬於是德化在中書二年餘永平有上計吏來京云君
[018-19b]
已殁而無家問德化悲痛疑不肯以為信計吏云以某
月離其縣過舎人門見皆衣縗又知其嵗正月君出赴
鄉飲人言老舍人殊衰憊至扶以還家亡何聞有疾疾少
間能自扶起人又曰老舎人亡恙矣間一月竟死死作
遺令撿篋中文書為數封各有記以竢舎人歸且言其
月日時皆有據騐德化號踊發喪葢君以隆慶四年三
月庚寅卒年七十有五配劉氏慈而能敎德化初借人
書讀孺人脱簮珥為買書奉祭祀尤潔誠孺人以嘉靖
[018-20a]
某年某月卒年若干孺人先葬於寳珠山德化卜於某
年某月葬君於薩祐山去孺人墓若干里以予同在中
書泣請銘銘曰
張自江東初為遷民匪僑而安蕃厥子孫皇風遐暢禮
俗恂恂後有逸老訓廸嗣人入掌絲綸命為天子邇臣
既及禄養順化還眞博南山髙蘭倉水分悠悠荒外載
我銘文
  昭信校尉崇明沙守禦千户所正百户晁君墓誌銘
[018-20b]
君姓晁氏諱相字民弼其先廬州合肥人父諱聰
祖諱貴曾祖諱寧髙祖諱通海是為國初以從軍
功始授鎮海衛崇明沙守禦千户所正百户者也通
海至於君凡五世世其職予視晁氏之黄其初起七
跟隨邵六元帥以是功子孫世世不絶而邵六元帥
者今不可考其人矣葢興王之際三十四功臣富貴滛
溢亦多隕命亡國耗焉衛所之世襲常不替所謂長沙
著於令甲而稱忠有以也夫君少通毛詩為縣諸生御史
[018-21a]
試髙第與於廪食再試秋闈不第㑹襲父職曰我世武
也競於文以求庸夫乃非其分乎於是戎服以待有司
之命歳大饑請轉六邑之粟以餉軍軍無庚癸之呼江
北鹺盜發奉檄徃擒之流賊南潰以千兵扼京口閘事
平有白金之賜此其居官之可紀者其子廷宣既壯矣
乃曰吾好文也而以武終其身夫乃非其志乎聖人在
上海波不揚武夫無所効其軀吾其可以已遂老於婁
江之上築室藝圃飲酒賦詩以終焉安人顧氏刑部郎
[018-21b]
中進階朝列大夫謐之女年十九而歸君有賢德通孝
經論語治家有法子婦儀其德焉君卒嘉靖十二年六
月二十七日得年五十八安人卒於其明年九月初一
日得年六十一子男三長即廷宣襲百户以捍海功有
都督白金銀牌之賜次廷寵鎮海衛學生皆安人出次
廷憲縣學生側室沈氏出也女二百户揚州官舎林憲
鎮撫包守正其壻也孫二中用縣學生中立廷宣子也
廷寵無子以中立為子嘉靖三十年十二月今葬崑山
[018-22a]
東北塘涇字圩之新阡銘曰
維晁氏先為百夫長載其閥閲以克世享介而乘舟出
没海波大浸稽天莫之誰何施於子孫不懈於位廼營
莵裘吉壤是遂偕其伉儷飲酒栽花終藏於兹永違海
按富貴淫溢亦多隕命亡國漢書成語舊刻富貴淫/溢四字在不替之下必錯簡也今正之又按邵六帥
卽邵榮也後/以謀叛誅
  例授昭勇將軍成山指揮使李君墓誌銘
歙李氏之譜葢出唐之末裔永寧仕南唐為寧國判官
[018-22b]
宋景德中始為歙人崇吉知福州九世至雄縣知縣蘆
蘆生社鼎社鼎客海虞娶殷氏女生君而歸歙久之不
至女抱其子織衽以生比父還君已生八年矣因携至
歙敎以書文而父尋沒丘嫂疾之君悉讓分而出稍長
客嘉定嘉定南南翔大聚也多歙賈君遂居焉亦時時
賈臨清徃來江淮間間嵗還歙然卒以嘉定為其家長
子汝節遂以其縣學生薦於禮部而諸子皆遊縣學歙
山郡地狹薄不足以食以故多賈然亦重遷雖白首於
[018-23a]
外而為他縣人者葢少君固樂南翔風土而其為人有
惠愛雖南翔亦惟恐其不留也里有爭訟君居其問必
右貧者時時散金以周貧交及妻族之不能婚娶者臨
沒命其子曰吾父兄弟二人汝等幸自給兄子單薄不
能不念特為之分以贍之兄子其少時出君者丘嫂子
也初朝廷興大工臨清有營部厰君在臨清輸財以助
磚授成山衛指揮使已而嘆曰國家有事民輸委分也
所賜章服拜受而已未嘗御焉嘉靖某年月日葬於嘉
[018-23b]
定第二塘之原君之子汝節予敎安亭時所從學者也
予以故知君銘曰
於赫唐宗今為庶士維歙之譜自逺有出有美成山義
輸之職恩賁天臨不衣其襚東海洋洋新宮永閟千里
黄山英魂所跂考德列銘以著攸始
  明故例授蘇州衛千户所正千户陳君墓誌銘
君姓陳氏諱端字仲德世耕於崑山馬鞍山之陽君之
考泰始能殖其貲晚嵗有田千畆而生三子君與其仲
[018-24a]
璋皆少其季尤少也而君之考旣卒里中人相與言曰
陳君辛勤至老今遺其子其子皆不更事行且見其家
廢矣乃復相與計以重徭困之君兄弟益自奮一人徃
役於縣一人居鄉課農嵗有所積而君性長厚務盡懽
於其弟嘗所推讓千金不論也以此兩人交致其力人
亦多此兩人者為市田宅而君田嵗多浸沒君為溝塍
陂池甚備又浚楊林風塘五界諸水議役田通乞貸凡
以便於民亦卒以得民之力也君諸子既遊太學君亦
[018-24b]
挾其貲之京師遇例授蘇州衛千戸所正千戸歸而頗
以自娯益治宮室園池為富人之樂而不幸已矣時嘉
靖某年月日年五十有二娶倪氏子男二人簡太學生
第弟璋出也君以其多子飬為已子女五人適朱可觀
張良楨顧袍王楠其一許某以卒之明年葬其舍傍之
先塋簡受學於予於是來問銘銘曰
世芬華以顯榮兮君力耕以並馳亦夫人之能兮奈何
以相嗤彼鳴玉而衣寳兮又豈其宜嗟玉峰之嶙峋兮
[018-25a]
君生於斯千秋萬年兮常在兹
 
 
 
 
 
 
 
[018-25b]
 
 
 
 
 
 
 
 震川集巻十八


[019-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十九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抑齋先生夏君墓誌銘
君諱集字思成曽祖諱㫤太常寺卿祖諱鉞承事郎父
諱景清太學生太常公以善書受知長陵在内閣三十
餘年文雅風流稱於當世其子孫冨貴多綺紈之習君
[019-1b]
生時夏氏猶盛其後中微君獨守寒素為諸生兄弟有
争産訟官訊其狀判歸君君曰兄弟以争而吾獨何忍
饗之固辭不受御史試高等當補廩忽遘疾曰吾病不
能事事何可虚受學官廩米耶遂以病告使其次補之
姊寡撫教其甥盛化化後成立為縣學生聚徒數百人
鄉里稱君之高誼君屢試不第即移疾不出扁所居曰
抑抑齋學者稱為抑齋先生君少以多病遂精醫理為
人診治不責其謝貧者至遺以菜米人以故多懐之太
[019-2a]
常公賜墓至今百餘年宰木森然君率子弟嵗時封植
之以無傾圮有光祖母承事之女而君之姑也世父及
先人與君為親中表兄弟有光少為學生猶及見其皆
在學宫相随雁行逡逡然可以見盛世長者之風先人
長君五年皆以是年卒悲夫世愈囂競而前輩逺矣君
卒嘉靖壬戌正月庚子也年七十有三配王氏應城縣
知縣永之孫女有慈儉之徳後君四年八月丙子卒年
七十有八以隆慶庚午十二月甲寅葬祖塋之右王孺
[019-2b]
人祔子男三紹貞從吾從昌皆學生女五孫男七孫女
六曽孫男三族子禴狀君行事而來請銘銘曰
百里之縣公卿代有富貴而文夏公最久生是名家尚
有典刑佩服儒者誦法六經於維夏公帝錫之墳陪以
四世稱其後昆
  王府君墓誌銘
王氏河南安陽人元季有諱安貞者知崑山州始為崑
山人君諱可能字體中大父封永康知縣諱詁父雲南
[019-3a]
右布政使諱秩君其第四子也雲南公兵備江西搗華
林大帽諸山賊有功寧王心憚之深相結納嘗呼公幼
子入抱置膝上許以郡主妻之公遜辭以免其後邀君
為宴張樂陳百戲君時年十五六美姿容王欲得君壻
甚君佯為不喻其㫖謝歸故不及於禍人以是多君之
識公既殁君以縣學生遇例告入太學忤御史輙即棄
去乃益勤苦持先人門户里舍時節慶吊往還未嘗失
禮搆屋婁江上堂宇奕然其纎嗇言治生者不及也比
[019-3b]
更變故日侵削家凡五徙而意氣自若性好佳山水嵗
載妻子入越遊西湖初伯兄事生産毎咨君必盡其計
畫其季遊閒喜賓客君常參與懽宴於兄弟間皆得其
心而鶺鴒急難死喪之義尤備平生不媕阿隨人是非
尤能容人之過人有火其田廬者吏收寘法竟為乞免
常語公居官時事抵掌激昻蓋其中有自負者惜不用
於世無所見之嘉靖四十二年七月壬辰卒得年六十
有七娶金氏子男六人執玉先卒執璋執璧皆學生金
[019-4a]
孺人出執瓚執瑁執琮諸姬出執瓚先卒女二人適縣
學生朱應望陸尊道孫男四紹堯紹舜紹禹紹文孫女
三人以其年十二月癸酉葬縣東南之蔡巷金孺人祔
君既病命其子屬其從子執禮曰吾見世之為銘誌者
率以美行飾其人顧亦何當而使死者長愧於地下惟
歸子文質幾得其實吾死汝為狀必請之銘可無憾銘

維昔王公仕宦有聲秉憲揚楚實庀其兵硩山流㓂辭
[019-4b]
婚逆王天子嘉之命殿于滇功庸方載不永其年公實
有子而賞不延負其才用終死丘園書此𤣥石俟後之

  朱隠君墓誌銘
君諱珽字朝貴蘇州嘉定人世居守信鄉蒲華里考諱
錦祖考諱毓曽祖考諱惠元始姓趙氏中冒陳氏而贅
於朱趙湮微不可考朱母之子繁衍遂為朱氏故里人
皆稱為橋内朱家云君生而英邁年八九嵗里中豪來
[019-5a]
過衣服都甚家具酒饌延之盡敬豪益倨君瞋目直視
語祖母曰是人何為者也持杖罵且逐之豪遽起出曰
健兒可畏也嘗以事謁龔尚書應對慷慨尚書曰惜子
居田舍若為士作能吏矣忽一日棄耒入郭中問儒生
學弱冠選為社師吉月令召諸社師試詩君詩令常獨
稱善代父徭之京師道塗所經輙籍記得進士録展不
置曰設吾有子當使為此輩人時子用賔未生也嘗以
財推讓其弟而性好賙卹遂至不能自給日取古詩吟
[019-5b]
咏怡然自適晚得子慈愛之尤至性不能忍睚眦之怨
至老乃益寛和絶不與人較寄傲草野間不至城市者
二十餘年年幾七十子用賔登鄉進士主司第其文最
高學者傳誦之卒償君所願云君配李氏繼嚴氏孫氏
子男二人長即用賔嚴氏出友恭尚幼女三人王頊陸
萱呉中英壻也余與用賔數於京師相見嘉靖四十一
年同自南宫下第還君長余先人一年先人以四月謝
世而君以五月三日實與用賓同此終天之痛用賔以
[019-6a]
明年十月某日葬君於漕浜之原蒲華塘之右使其門
人進士陳應台具狀因同年進士秦霑丁允亨來請銘
吾先人尚在殯何忍為君銘而義不可辭銘曰
性婞直兮不能&KR2073也躬草萊兮□墳典也苦為義兮自
屯蹇也有嗣人兮能振搴也逃閑野兮老閉鍵也惟命
之逢亦未顯也在君之後終獲戩也吾為斯銘石可篆
韻書&KR2073字音兖説文柔/皮革也□抄本作好
  馮會東墓誌銘
[019-6b]
會東居崑山之安亭好吟詩往來呉淞江上濱江有禪
寺㑹東時時獨坐古桂下吟不輟人多笑之會東常以
客授自給一日過上海陸文裕公時五月有朱橘垂顆
公忻然曰聞馮雪竹久矣請為賦詩會東即口占語逼
唐人公大稱賞之雪竹者會東别號也㑹東性瀟灑好
遊觀山水而力不能有士人逰者顧挾㑹東以為重頗
遊呉越諸山及匡廬武夷至輙有詩以傳乆之病目不
出文裕公子思禹以江上别業贈㑹東㑹東父子力耕
[019-7a]
其間後日本冦掠會東乃走上海城中潘録事為分宅
居之海邑士大夫自文裕公所賞固己竒會東及是争
迎延之然會東以目病辭不出張都御史邀為社會會
東一造其門謝之而已秀州俗文雅愛士自㑹稽楊亷
夫天台陶九成勝國時僑居甚樂其風土會東見重海
邑蓋其遺風也嘉靖四十三年十二月某日卒年七十
有九娶唐氏子男六適遷遂逵述遜今惟遷遂存女嫁
黄良輔亦前死遷遂皆有詩名會東臨終屬遷曰吾死
[019-7b]
必乞歸君銘吾墓以余素與善又余妻王孺人與㑹東
母兄弟也遷使人之京師因陸都事來請銘蓋以某年
月日葬某地㑹東往時所自營壙也銘曰
詩人之作匪以詞豪性靈所出其道亦高古之至人全
徳葆真蓬累而行巻殻而處必得其類於是焉止江水
沄沄有餘清芬後或識之會東之墳
  周孺亨墓誌銘
昔孔子脩明六經及與門人問答論語之説無非教人
[019-8a]
全其性命之理以治其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際
是其所以為道也孔子既没天下為道術者雜出學者
馳騖以趨世主之所好孟子脩其説以明於世顧其流
益浸淫而不可止自人生服食器用以至於經綸天下
之業無一出於道盖歴千有餘年世與道離而為二宋
之君子始以眀道為己任以至於今其後出者相望然
非有名位不足以為倡既有名位以為倡非獨其志義
篤信之士從而和之雖所謂榮禄之士慕髙名者亦紛
[019-8b]
紛焉求入而附之矣至要之於其久倡者既没和者隨
息所謂慕高名者澌然盡矣唯獨其志義篤信之士久
而不變也若余友孺亨豈非其人哉莊渠魏先生於正
徳嘉靖之間以明道為己任是時海内慕從者不少後
二十餘年能自名其師者幾於無人孺亨篤信之如一
日不幸不用於世世亦不知其人其所以飭躬厲行脩
其孝友忠信於家至於没身而已者此所以為先生之
徒者也孺亨姓周氏諱士淹字孺亨世為太倉人父諱
[019-9a]
廣南京刑部左侍郎其上祖考皆隠不仕以刑部公追
封如其官孺亨嘉靖十六年舉於鄉試禮部輙不第初
刑部公為御史上書武宗忤佞倖再貶竹寨驛丞孺亨
年十三隨居沅湘間已奮志於學三年還適先生退居
星溪之上遂從之遊日端拱不妄發一語或謂刑部公
宜飭其子勿為道學公曰天下大重任令兒自負荷君
何以云云先生之學始得之餘干胡敬齋大要以主静
為功葆合沖和蓄極而發嘗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惟
[019-9b]
潛龍為近之而與同時講道者論終不相合是時天下
尤尊陽明雖荆溪唐以徳始事先生後復嚮王氏學惟
孺亨稱其師説終不變余少為先生家壻獲聞緒言顧
迷謬無所得而先生晚年屬望之意特惓惓焉先生之
没余獨與孺亨心師之嘗質以所見其不合者十二三
後讐定先生遺書孺亨之指發為多嘉靖四十一年與
孺亨同計偕北上行過徐沛至夷陵孺亨病還余愴然
有顧影無儔之嘆孺亨竟不及家而卒是嵗二月三日
[019-10a]
也年五十有九其弟士洵以其明年九月九日葬尉遲
村刑部公之墓夫人毛氏先卒孺亨請余為銘未及葬
及是以毛夫人祔夫人無子以弟士洵之子邦模為嗣
銘曰
道之窮也世莫以庸匪窮於其躬其又奚恫
  曹子見墓誌銘
嘉靖四十一年春予北上過徐沛遇子見先後行二千
里至乾寧阻冰遂與子見乗肩輿陸行歴武清之境時
[019-10b]
同行者晉江許天琦王同讚張國謙華亭張從律皆被
薦獨予與子見落第又三年余亦登第而子見已前死
天下士嵗試南宫者無慮數千人而得者十不能一而
一時同行者六人五人皆得而子見獨不幸予甚悲之
信乎數之不可知也子見之才其于國家要為有用而
竟不能究豈不可惜哉子見諱世龍松江上海人元時
有宣慰夢炎者其後世次始可紀而憲使時中御史閔
相繼顯于國朝父諱鼎以貲授昭勇將軍某衛指揮使
[019-11a]
徙居縣之琴村有子三人子見最少九月而孤為兒時
嘗以事謁縣令鄭君洛書甚器之事其所生母至孝病
不解衣而寢始子見孤時賴伯兄鞠之遂以父事伯兄
後兄有孫因撫抱之如子云吾以報兄徳也然兄弟三
人同居三十餘年皆無間言人以為難子見家澱山旁
田頗饒沃故為里中大家其後稍稍衰落子見既得舉
遂舉餘業而振之貲累千萬子見治生以嗇至于義所
得為如救災恤患即無所愛鄭令閩人家為倭夷所殘
[019-11b]
其子流寓松江子見首割膏腴以為鄭君祭田且為縣
人唱其所為皆此類先是松江新建青浦縣子見以青
浦縣學生舉于鄉其後縣廢復為上海人子見卒于嘉
靖四十三年十一月某日年四十有九妻王氏女子一
人適謝允誠再娶王氏生男子子一人志尹而志臯者
其所抱兄孫也卒之又明年正月四日葬于其居之西
南新阡銘曰
曹氏軒轅快有邾邦荆楚憑陵而以後亡爰自西都錫
[019-12a]
壤平陽沛譙之起禪漢而皇趙宋之世代有侯王迄于
本朝簪組輝煌厥今有家湖泖之旁才惟子見為國之
良以豐其業不究其長下藏永固俟後之昌
  太學生周君墓誌銘
君姓周氏諱士淳字孺初世耕太倉司馬涇之上曽大
父諱海大父諱文俱皇贈刑部右侍郎父諱廣仕至通
議大夫南京刑部右侍郎通議公娶張淑人家甚貧常
至乏絶淑人夜燃燈火紡績達旦以給食嘗有客至為
[019-12b]
買肉盡以供客君方孩抱索之而啼公食不下咽含哺
佯入以哺君張淑人蚤世公會試北上携君以行逆旅
見者莫不憐之公得子最早蓋年十六而生君故與共
貧苦之日為多方公為御史言事貶嶺海十餘年君與
繼母夏淑人留崑山日闋無儲外憂嚴父寄身蠻瘴内
顧慈闈菽水之養艱難尤甚及公位望通顯終不改儒
素之道仲弟士淹從莊渠先生遊君時時往從之聴其
議論自幼傳公易學而于詩書左氏戴記亦能旁涉北
[019-13a]
遊太學三年告歸延同志之士閉門諷誦而已嘉靖二
十二年九月十八日卒年五十有四配徐孺人嫁時已
不逮其姑而事夏淑人孝謹公嘗曰此吾共辛勤兒子
婦也春秋已高侍夏淑人暑月重衣汗浹執婦道甚恭
甘㫖不先獻不食夫亡時諸孤方童丱拊教之皆成人
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十二日卒年六十有三子男二邦
柱邦臬皆弟子員女三嫁朱景濂張鳯翼鄭志清孫男
三女一君之卒也以時月不利權厝以俟至是與徐孺
[019-13b]
人合祔新塘里侍郎之兆在崑山尉遲村北嘉靖三十
六年二月初八日也余嘗讀侍郎所上疏當正徳中皇
嗣未生天子不御椒寢日在豹房西方喇嘛僧以妖術
眩惑假子錢寧之徒貴振天下而山東羣盜流刼中原
蔓延江漢間當是時天下諰諰然有不測之憂而升遐
之日内外清謐卒以啓中興之治者繄公等數十人能
以直言昌于朝廷也余晚獲與其子仲季交得考論其
世至是閲君之家狀推其平生艱難困苦之迹所以貽
[019-14a]
其後者至矣故論公卿家子弟如君者庶幾不墮其世
云銘曰
直哉周公匡我武皇之死靡悔再斥窮荒孰共其荼宛
宛公子依然素風厚禄止此敝化奢麗厥世云何告爾
孫子其貽孔多
  太學生葉君墓誌銘
景泰天順之間有名臣曰葉文莊公其事具國史而其
敦孝悌厚風俗以施於鄉者崑山之父老類能言之公
[019-14b]
之殁至於今且百年縣人無不曰文莊公者蓋邑之為
公卿顯人多矣今乃莫能知其子孫而公門第無改子
孫不廢儒學所傳圖書數千巻猶閣藏之部帙宛然封
鐍如故可以見公之所以貽於後世者然非其子孫之
賢亦莫能然也文莊公諱盛官至吏部右侍郎是生鄉
進士諱晨晨生衡州府同知諱夢淇衡州先以公廕入
太學選台州府通判其後稍遷卒於衡州云君之考也
君諱良材字世徳為文莊公世嫡曾孫而君母王氏兵
[019-15a]
部右侍郎諱倬之女君内外家皆貴顯而雅尚儒素少
長學校中與寒士遊處畧不見其有異至讀書為文章
獨不肯後於人提學御史張鰲山以君名臣後親至學
為行冠禮而字之曰世徳其後御史光州盧煥校君文
以為不屬草頃刻數千言其辭漫衍無窮而不出於律
尤賞異之自是他御史試必甲等至大試輒不得蓋知
名於黌序者垂三十年始用歲貢計偕進試於廷分𨽻
南太學又不及選調以殁人以是痛惜之君為人至孝
[019-15b]
以衡州君卒於官不得親含殮歲時祭享倍切哀痛而
事王夫人謹甚王夫人性嚴君年踰四十少有過誤猶
長跪終夫人之世無敢專行一事親羣從昆弟恩若同
生而生平未嘗問其家之有無時從知友飲酒自放山
水間終日忻忻自其少時頗以自負思一日馳騁於當
世以趾前美竟以坎𡒄亦無怨尤之色故所與邑弟子
偕為文者無幾何時皆至大官君猶與其徒為文自若
間閣筆自語云吾生辛酉與吾同月日生者今為某官
[019-16a]
矣又曰吾家自髙曾以來鮮至中壽今年歲侵尋殆不
能如吾志也己語已則又與其徒相視而笑蓋君意不
能忘然特用以為戲亦終無所介於心其天性夷曠類
如此卒於嘉靖三十八年八月十三日年五十有三娶
周氏刑部尚書康僖公諱倫之女性婉順不好侈靡君
每夜讀孺人為女紅常共一燈火至徹曉生子恭煥方
十五日而卒於台州官舍王夫人甚悲之卒時嘉靖二
年二月初七日年二十繼娶沈氏吳江人父某以貲雄
[019-16b]
於鄉里事王夫人餘二十年竭力孝道家所不足至脱
簪珥以給而躬自儉薄嘗孕而不育撫諸子若己出而
於妾媵皆能仁愛之君亦數數稱其賢卒時嘉靖三十
年四月十二日年四十有四男子子二人長即恭煥鄉
進士次恭炌縣學弟子員女子子一人適諸有昱孫男
二人儉封儉圭女三人文莊公賜葬在溢瀆之原去縣
二里所世世列塟而君當以孫從王父故周孺人先以
其卒之明年十二月四日葬在昭次至是穿故穴與兩
[019-17a]
孺人合焉實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日也先期恭煥恭
炌以友人俞允文所為狀及君自著周孺人狀來請銘
余故知君者其可辭銘曰
士不待於時耶文莊公非遭時得位何以稱於天下為
名士士必待於時耶佩玉鳴琚炫煌於一世者何身殁
而名湮而後知彼有所恃者雖困蹶而常伸吁嗟乎君
不媿其志歸從文莊公之居以俟於後之人
  沈貞甫墓誌銘
[019-17b]
自予初識貞甫時貞甫年甚少讀書馬鞍山浮屠之偏
及予娶王氏與貞甫之妻為兄弟時時過内家相從也
予嘗入鄧尉山中貞甫來共居日遊虎山西崦上下諸
山觀太湖七十二峰之勝嘉靖二十年予卜居安亭安
亭在吳淞江上界崑山嘉定之壤沈氏世居於此貞甫
是以益親善以文字往來無虚日以予之窮於世貞甫
獨相信雖一字之疑必過予考訂而卒以予之言為然
葢予屏居江海之濱二十年問死喪憂患顛倒狼狽世
[019-18a]
人之所嗤笑貞甫了不以人之説而有動於心以與之
上下至於一時富貴翕赫衆所觀駭而貞甫不予易也
嗟夫士當不遇時得人一言之善不能忘於心予何以
得此於貞甫耶此貞甫之没不能不為之慟也貞甫為
人伉厲喜自修飾介介自持非其人未嘗假以詞色遇
事激昂僵仆無所避尤好觀古書必之名山及浮屠老
子之宫所至掃地焚香圖書充几聞人有書多方求之
手自抄寫至數百巻今世有科舉速化之學皆以通經
[019-18b]
學古為迂貞甫獨於書知好之如此葢方進于古而未
己也不幸而病病已數年而為書益勤予甚畏其志而
憂其力之不繼而竟以病死悲夫初予在安亭無事每
過其精廬啜茗論文或至竟日及貞甫沒而予復往又
經兵燹之後獨徘徊無所之益使人有荒江寂寞之歎
矣貞甫諱果字貞甫娶王氏無子養女一人有弟曰善
繼善述其塟以嘉靖三十四年七月日年四十有二即
以是年某月日葬于某原之先塋可悲也已銘曰
[019-19a]
天乎命乎不可知其志之勤而止於斯
  陸允清墓誌銘
余初未識允清前年允清客授吾里始見之而余性少
出不能數至其館獨允清之門人丁允亨時時邀予過
其家迎允清與共飲一日允清忽來見别去遂還太倉
余方有中秋泛海之行舟過其城下欲訪之不果不數
日還則允清逝矣悲夫余不獲與允清友也天下之學
者莫不守國家之令式以求科舉然行之已二百年人
[019-19b]
益巧而法益弊相與剽剥竊攘以壞爛熟軟之詞為工
而六經聖人之言直土梗矣允清之於經葢學之而求
其解於中有所不能自得雖河洛考亭之説輒奮起而
與之爭可謂能求得於其心者矣至於當世之務皆通
解而言之悉有條理由此言之使允清獲用其有所施
豈遂同於今之人哉以允清之不遇孰謂科舉之能得
士也江南人多延允清為師允清獨以師道自居雖其
門人有貴者不肯少降其禮流俗之人以為異而允清
[019-20a]
行之自若人尤以此重之少貧奉二親與其世母女兄
恩義甚篤日闋無儲未嘗不怡然也性剛介而亦無驕
亢之行故所至人皆愛敬死之日無不垂涕初允清一
日與余燕會慨然曰昔許靖有高名蜀先主不欲用之
法正以為靖浮稱播海内君若不禮此人天下將以為
君不好士先主卒用靖為司徒允清意謂時不能興貴
名士而競隆利勢也余謂丈夫得志則龍蛇不得志則
蚯蚓當伏蔵閉涸之日而覬有顯揚拔擢之榮必無幸
[019-20b]
矣君子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可也允清深以余言為然
允清名寰居海虞之横涇後徙雙鳯又徙沙頭皆故海
虞境今為太倉州人而允清又自言其先世居尹山尹
山在吳江縣云允清卒年五十有一娶劉氏有二女長
適楊道立其幼未許聘所著文集若干巻經書解若干
巻老子莊子參同契注各一巻卒之後百有十一日塟
於某山實嘉靖三十九年某月日允亨治師喪䘏其家
復為之請銘銘曰
[019-21a]
千尋千雲匠石睨幽蘭無人含芳麗順化而往寜為沴
其志之存奚用世弟子徵詞勒𤣥碣
  周君墓誌銘
君以嘉靖某年月日卒先是其子詩試禮部下第還㑹
大司成奏言監學法久壞天下士雲㑹京師一日不為
有司所錄往往去居家自便六館幾空非所以為太平
之觀乞下所在長吏敦遣至京修舍法以幾化成之效
有不如詔者罪之制曰可於是詩在南雍間歲不歸不
[019-21b]
及見君之殁君殁又不以疾可痛也君之配先十年卒
詩與其弟諫訓謨啟攢與君合塟於縣郭外小虞浦之
原請銘於余泣且言曰先人少遭閔凶孤露無依寄於
吾外家與先妣誓志自立從里師學無所成為農賈又
不能就已而入縣書獄詩時為童子縣令見其文而愛
之以是待吾先人不與他從事比然其教子不為一切
優游而己先妣獨嚴迫不少假貸嘗曰吾為生良苦汝
宜自勉吾見某某皆以貧賤發迹汝能自立無忘吾言
[019-22a]
先妣尋卒先人井臼之事身自為之前此不問也蓋不
欲使兒輩與聞懼用志之分詩所與遊者年皆與先人
若先人益和光如已友葢游吾父子間者懽然無間也
念吾祖之蚤殁每祭輒潸然淚下歎處世之難不敢少
自宴逸比詩獲舉於鄉始用自適而詩方卒業太學待
試於禮部幾獲斗升之禄而天之降割遂至於此自念
家故微先君先妣勤一生之力俾有田廬使詩兄弟得
専志於學視前世以孤童自奮者不及詩逺矣而不一
[019-22b]
日養尤可痛也願夫子賜之銘按其友沈孝狀云云詩
語良然君諱寰字民服年四十有九孺人姓金氏年三
十有八塟以甲子正月日也嗚呼人子之痛何有窮乎
余聞君為從事時巡撫都御史嘗捕人誤以同姓名繫
南京司冦獄論死其父老矣且無子訴于縣君為言縣
令即日上狀白其寃取其人還其所全活類是稽之於
古後當有興者是為銘
  李君墓誌銘
[019-23a]
鄉進士李憲卿之父曰李君諱玉字廷佩祖某父某母
某氏世耕崑之羅巷村君始入城中為杜氏壻學書不
就為縣掾亡何又謝去見其子修然玉立聰明異倫撫
而歎曰吾數十年謀所以為吾業者而不得吾家良田
其在此也吾耕之種之而食其實矣於是日令與邑中
賢俊游所以優給之者良至不令纎毫經憲卿心嘗家
困於輸役君力為營搆人見憲卿衣必潔食必腆經書
史必備具以為其饒裕得自寛不知其實不紓雖憲卿
[019-23b]
亦莫知也嘉靖甲午憲卿中鄉貢高等明年而君以病
卒歸有光曰世俗競騖於其所欲得而日強其力所不
能其可以得為者漫焉而無省敝敝於一生之勤心疲
業廢趨死而後己亦可悲矣李君淳厚人也視夫鷙疾
以趨利萬不及一而能量其所不能而遽止挾其所能
而専以無怠而卒有以享其成人謂李君之受數畸薄
幾及於顯融而委去之予之論則不然李君之壽靳於
五十假令憲卿不第其寜以無死今及有以見之兹乃
[019-24a]
所以食其勤子之報也君生於成化丙午其塟也以卒
之年某月日子即憲卿孫男女各二人銘曰
朱瀝之丘君所止委祉於後即其身孰生與死
  居君墓誌銘
吳學生居鼎重以嘉靖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喪其先
府君明年四月初二日嫡母柴孺人亦卒皆權厝于崑
山朱地村至是其生母陳氏卒而二女又相繼以夭鼎
重妻顧氏復以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前死鼎
[019-24b]
重乃卜地于三十保鱗字圩之原塟其父母妻以二殤
祔禮也葢期月之間遭三喪與改葬者凡六輤車相屬
道旁觀者莫不嘆息淚下曰若居氏之死者如是而世
猶多人何也抑世人之擾擾而君獨可以死耶君諱懋
字士勉其先吳邑人祖諱某父諱某生四子君最少故
里人皆以行次呼之為舉子不就居田野飲酒放浪以
自娛為人性剛于世少可嘗以事忤太守王儀儀使兩
人舉以撲幾死而辭氣終不撓初無子已而鼎重稍長
[019-25a]
遣從師問學君亦折節求賢士與之遊禮意曲至嘗望
得其一言以教之鼎重為文見許可即喜甚於華衮之
榮携其子赴試所至陽羡海虞奇勝之處往往與故人
相遇邀呼飲酒及御史考校日晨起夜寢候伺如諸生
鼎重試失意歎叱累日葢鼎重能自立矣而君竟以死
得年五十有七柴孺人祖贈應天府尹諱晟父諱奎從
父奇大皆舉進士奇官黄門累遷至京兆居九卿間家
世赫奕孺人獨守貧素撫鼎重如已子視其妾如弟鼎
[019-25b]
重婦髪始覆額入門愛之如女也而妾婦亦事之謹門
内雍和人以為難云卒時年六十有一陳氏年五十有
六其葬以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銘曰
吁嗟居君知為儒之難也綺紈之習傲以安也玩琦之
辨讒以讙也夫婦慕賢志獨專也不食其報付諸天也
  詹仰之墓誌銘
仰之姓詹氏諱高年二十餘自休寜來客於崑山客四
十餘年年六十二而卒夫仰之所事者機利也其於文
[019-26a]
章非能學而知也顧生平好之甚於知之者至忘其所
事迨於死而後已世之論者必知之而後能好而仰之
之好甚乎知豈其出於性然耶為賈與為學者異趨也
今為學者其好則賈而已矣而為賈者獨為學者之好
豈不異哉初仰之從予友吳秀甫遊秀甫死數年矣仰
之且死之歲亟來見予予與之談秀甫之為人恍然如
生相與為淚下然其意欲有所求者而不言也一日仰
之沐浴整衣冠召其所與厚者與之訣料檢其箧中文
[019-26b]
數十巻付其子遂卒予悲仰之之志㑹其子岩秀昆秀
以其喪歸休寜問其葬曰某年月日某原也因與之銘

詹氏出於詹侯其後有詹父詹嘉詹何詹尹而唐宋間
有奉忠公五大將軍以忠勇秩於祀典今為休寜五城
之詹然近世貴顯者葢少也雖然賢如仰之也而予為
之銘夫亦烏用貴顯者耶
  朱肖卿墓誌銘
[019-27a]
君世家安亭鎮其地於崑山嘉定兩屬故君為嘉定人
亦為崑山人安亭有二沈氏昔時有沈元壽者慕宋栁
耆卿之為人撰歌曲教僮奴為俳優以此稱于邑人即
君之族君之考曰朱翁朱氏之外孫也君以故亦冒姓
名曰朱傳而字肖卿云始朱翁好俠見惡人必摧困之
而右助其良者里中人莫敢忤朱翁朱翁老而無子年
六十餘矣連舉君昆弟三人君其仲也翁初自傷已得
子則喜甚三兒髮稍長日挾以出走馬射雕村落中葢
[019-27b]
自誇説其有子也然翁竟及其子之成人以卒君貌頎
然黑而髯任氣役人欲學其父然不如其父時其父時
安亭號為富庶正徳以來户口日耗田荒不治故家厪
有存者君以大户奔走兩縣無寜居故雖強力莫能振
君卒於嘉靖十九年月日年五十有二娶陳氏男子子
三人果善繼善述復沈氏女子子二人適某某沈果以
是年月日葬某原果讀書好古其妻宋太師王文正公
之二十二世孫予妻之妹也予是以往來安亭而嘗與
[019-28a]
果遊於其葬也為之銘銘曰
維崑東境昔稱繁盛吏失其政人以疲命小大倀倀奔
走四迸君於其間二目烱然怒氣填塡欲奮而顚吁奈
何乎天
  歸府君墓誌銘
府君姓歸氏諱椿字天秀大父諱仁父諱祚母徐氏嘉
靖十五年正月初八日卒年七十一娶曹氏父諱永太
母高氏嘉靖十年三月十九日卒年六十八子男三雷
[019-28b]
霆電女適錢操孫男五諫縣學生謨訓皆國學生讓幼
女三曾孫男六以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庚申日合葬
於馬涇實濆涇按歸氏出春秋胡子後滅于楚其子孫
在吳世為吳中著姓至唐宣公仍世貴顯封爵官序具
載唐史宋湖州判官罕仁居太倉其别子居常熟之白
茒居白茒已數世矣由湖州而下差以昭穆府君我曾
大父城武公兄弟行也府君初為農已乃延禮師儒教
訓諸孫彬彬向文學矣府君少時亦嘗學書後棄之夫
[019-29a]
婦晨夜力作白茒在江海之壖高仰瘠鹵浦水時浚時
淤無善田府君相水逺近通溪置閘用以灌溉其始居
民鮮少茅舍歴落數家而已府君長身古貌為人倜儻
好施舍田又日墾人稍稍就居之遂為廬舍市肆如邑
居云晚年諸子悉用其法其治數千畆如數十畆役屬
百人如數人吳中多利水田府君家獨以旱田諸富室
争逐肥美府君選取其磽者曰顧吾力可不可田無不
可耕者人以此服府君之精葢古之王者之於田功勤
[019-29b]
矣下至保介田畯遂師遂大夫縣正里宰司稼設官用
人如是悉也漢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
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時趙過蔡癸之徒皆以好
農為大官今天下田獨江南治耳中原數千田三代畎
澮之迹未有復也議者又欲放前元海口萬户之法治
京師瀕海&KR0841葦之田以省漕壯國本兹事行之實便而
久不行豈不以任事者難其人耶或往往歎事功之不
立謂世無其人若府君豈非世之所須也銘曰
[019-30a]
昔在顓頊曰惟我祖綿綿汝潁蹙於荆楚迄唐而昌鳴
玉接武湖州來東海魚為伍亦有别子居白茒浦曠然
江海寂無烟火孰生聚之府君之撫府君頎頎才無不
可實甽畮之終古瀉鹵黍稷薿薿有萬斯畆曷不虎符
蔵於兹土
 
 
 
[019-30b]
 
 
 
 
 
 
 
 震川集巻十九


[020-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趙汝淵墓誌銘
宋熙陵九王子其八為周恭肅王元儼恭肅王生定王
允良定王生安康郡王宗綘安康郡王生南陽侯仲鑛
南陽侯生處州兵馬鈐轄士翮士翮始遷嚴陵士翮生
[020-1b]
保義郎不玷又自嚴陵徙浦江不玷生三觀使武經郎
善近善近生武翼郎汝侣汝侣生崇傒自定王以後至
崇傒始失其官為士庶崇傒生必俊必俊生良仁始自
浦江徙呉今長洲之金莊也良仁生友端友端生季永
季永生同芳同芳生瓛瓛生四子濓潛深濱潛者汝淵
諱也汝淵於兄弟次在二授室於崑山真義里朱氏汝
淵年六十有六卒嘉靖四十二年十二月某日朱孺人
年五十五卒嘉靖三十八年正月某日生子男一人世
[020-2a]
貞孫男四人和平和順和徳皆夭最後生和敬孫女一
人其塟以隆慶二年十二月某日墓在長洲之某鄉宋
自青城之難王子三千餘人盡為北俘其散處四方僅
僅有存者若周王之後以詩書世其家故譜系頗可攷
其在長洲同魯其賢者也同魯於汝淵為再從父汝淵
夫婦孝敬修士人之行世貞方將以進士起其家世貞
於予先妻魏氏内外兄弟也故屬予銘銘曰
宋失維城宗淪于朔哀哉重昏鼎折覆餗不仁之殃迨
[020-2b]
其九族存者孑遺逃竇而延惟恭肅王當世稱賢宜其
孫子百葉以傳宜君宜王今為士庶亦修于家魚菽以
祭曷以銘之不媿其世
  金君守齋墓誌銘
余少聞嘉定之漳浦有君子曰沭齋先生未及見而先
生早世後識其子于魏恭簡公之門及居安亭安亭去
漳浦十里與賢者之居相近其芬馨若將可挹而先生
之從子太學生喬從余遊得時時語其家事喬父守齋
[020-3a]
君于是塟有日來請銘按狀金氏自縣之南翔徙漳浦
五世而至處士諱鑑鑑生&KR0581&KR0581生三子長諱洲是為沐
齋先生其仲諱瀚即君也金氏耕漳浦十七世世益大
而沐齋先生遂邁志為儒者與海内諸名士廣東湛甘
泉浙右蔡我齋山東王純甫江西夏敦夫及恭簡公游
君為力田治生以資其宦學先生舉進士調永康令尋
改國子助敎復為髙邑令所至清亷無絲毫取于民衣
服器用君悉從其家送至官所自永康入覲唯須知册
[020-3b]
役官夫四人事畢所存册笥架亦還其縣其在京師終
日杜門一書不予人平生食無兼味或曰先生非有待
于其弟者也人以是兩賢之君與兄少同學其師欲笞
君兄即悲泣師每為之止其為兄所愛如此父可田翁
性嚴有所不樂君即長跪終日雖風雪僵凍不敢移膝
翁晚年有所愛庶子君即自搆别業于祖居之北千金
之産甘于遜讓或疑其不能無憾而君懽如也初子喬
未生即以沐齋先生之季子為嗣名之曰嵒撫愛如已
[020-4a]
子而嵒亦不知其非君出也居常對人語其感兄之徳
稱兄之賢至不容口世道淪斁為善者兢兢懼不能免
况先生之卓行君不惟不艱阻之又成遂之可不謂之
賢矣乎君春秋六十有三以嘉靖三十七年五月六日
終夫人顔氏二子即嵒喬孫六人應鵬應龍應鷺應元
應麟七郎孫女一其後七年塟于漳浦西之新阡為嘉
靖三十四年三月一日云銘曰
均為同氣孰嚙氷雪以居耶孰混汙萊以塈耶孰于于
[020-4b]
以閒安耶孰齗齗以疲瘁耶孰波馳以啜其精耶孰坎
止以食其糲耶孰將百年之計耶孰將千古之慮耶吾
不能知知是墳者先生之弟耶
  王邦獻墓誌銘
王君以嘉靖三十三年八月四日卒享年六十有八其
明年十二月七日權厝於度城之先塋而以某年月日
塟予與王氏有姻好其孤繼忠又予友也來請銘予辭
不獲乃序而銘之序曰君姓王氏諱瑭字邦獻其先居
[020-5a]
崑山之澱山湖二百餘年矣有壽峯者元季兵亂播流
六合呉平之後復返其居壽峯生福福生子昭子昭生
安安生瓛瓛生鄉進士鑑鑑生漳君之考也初進士君
拓落有大志生平以經世自許嘗大書忠孝二字於堂
壁故王氏忠孝堂鄉里至今傳稱之進士君一上春官
以病卒於京邸君弱冠補博士弟子已自感慨思繼其
祖之志正徳嘉靖之間東南之民困於糧役蹙耗盡矣
自儒者皆躬自執役君一任其僮奴至於不自給終不
[020-5b]
以廢學凡六試於南都而卒不第君少有筋骨之疾晚
而加劇年且六十矣從諸生謁御史跰&KR1271行也衆庭拜
獨伏地不起御史使兩生挾以行然其氣不為衰止久
之而後謝去則時時視其祖壁間書泫然流涕嗚呼上
之所欲求於下者忠孝而已而未必得也下之所欲事
於上者忠孝而已而未必遇也王氏在沮澤之間父子
祖孫以此相命至於白首不遂闇闇以沒世可悲也已
君為人仁恕多所施予人或負之而不以為懟其形病
[020-6a]
而貌甚和予與之處可謂有意乎其為人者也君母沈
氏城武知縣存之女娶任氏無子同母弟杲生二子繼
忠繼孝君撫敎之如一而以繼忠為嗣繼忠娶張氏生
二孫文昌文光初進士君用詩舉君治易而二子今以
春秋為博士弟子銘曰
牧之良奥生䍧田之頻突生鶉維忠與孝後有馮三世
儒生今其興
  李惟善墓誌銘
[020-6b]
李瀚以嘉靖二十九年月日葬其父李君先期為狀來
請銘曰君姓李氏諱元字惟善髙祖諱保曾祖諱虎祖
諱宗父諱英縣學生母袁氏君以嘉靖二十七年十一
月十三日卒年六十有九配張氏子男三澈瀚&KR0008&KR0008
皆前死瀚縣學生孫男二一鵬一鸞女一適宣應楫縣
學生曾孫男一紹先李氏世居嘉定守信鄉君以贅故
居新涇涇四十年前為荒野今起為市商賈凑焉瀚卜
葬去其居若干步望張墓狀如是余昔嘗志張翁言翁
[020-7a]
淳樸無世俗機得壻李君任家督日飲醇酒無所問李
君之才能豐其業而取張氏族子潮為已子已生三子
皆姓張氏而&KR0008復為潮子聚是二姓懽無間嫌及翁年
老乃以潮後張氏而歸其三子之姓其始潮在諸子列
也今謂為舅涇以渭濁湜湜其沚李君之謂矣春秋樂
道人之善是宜書之不一而足銘曰
呉淞東流練水出岸眩大海沃赤日土岡陁靡聚千室
樹成吉貝雜黍稷有美丈夫從孟姞新涇之原生攸宅
[020-7b]
考終卜藏惟墨食左為翁阡森欝欝兩邱相望無媿色
載詞于石永不泐
  張克明墓誌銘
嘉定張君卒於嘉靖十九年月日年七十有九初娶孔
氏卒於𢎞治某年月日年若干再娶秦氏卒先君一年
年七十有八葬于其居之新涇嘉靖二十年月日孔孺
人先葬在倪家浜遷以祔君諱杲字克明為人剛直無
他腸遇所不可憤發怒已則懽然鄉人爭來决曲直至
[020-8a]
有所笞擊而能不怨日飲酒㣲醺輒睡去了不以世事
為意也兩孺人皆有婦道君少孤貧常頼孔氏力生以
自給而秦氏恂恂無所忤與君齊年而俱享眉夀人以
為難然竟無子而孔孺人生一女贅李元為壻元始壯
能應家君一以委之遂至于豐殖而君之弟某有子曰
潮李元抱以為已子元又自生子曰澈曰瀚曰&KR0008皆姓
張氏君既卒瀚流涕喟然曰春秋書莒人滅鄫為此也
吾為儒者不可以不正于是言於元卒以潮為後而自
[020-8b]
别為李氏瀚始呼潮兄也今謂為舅吾聞張氏之厚也
字其婿如子敎其外孫如孫而李元之愛潮猶子也至
瀚裁之以禮可謂變而得其中矣銘曰
有女以養有壻以幹蠱有後以紹厥宗有女之子以匡
其禮吁嗟乎張君其有子
  陳君厚卿墓誌銘
君姓陳氏諱圢字厚卿世居嘉定之黄浦東海上父諱
亷字汝界寳源局大使生君兄弟四人而君最少母黄
[020-9a]
氏先亡而父亦已老矣同縣馬梁其妻李氏陳之出也
意憐之抱以為已子然馬翁自有子而君娶張氏生一
子殤嘆曰翁吾父也必得翁孫以為子㑹馬翁子婦有
娠張孺人日候司之乃生女曰吾徳翁即男也當子之
無用女也婦又有娠生男孺人寢處馬氏室中男生彌
月即負以歸夫婦愛之甚冬月嘗以身藉之不令著蓆
卧比就外傅僮奴悉遣隨而身自桔橰張孺人為人嚴
毅其子行歩稍斜必呼訓飭之日督書課而君性寛常
[020-9b]
曰兒富貴有命不當𤨏𤨏喋聒令人不自怡然孺人中
情深愛每出一二里所未嘗不垂涕也君平生好義先
世遺産悉讓其兄盡復賙給之外父母老而貧養之終
身又撫育其孤孫二人人有持官銀百兩聞縣呼召亟
去遺旅舍中君後至獨留守俟其人還而付之為人乞
貸已而負之君為代償其後有求復與之終不言前負
也初君以産讓其兄後馬氏有分復不受自黄浦轉徙
南翔已又耕新涇之上新涇近海㑹颶風作海水流漂
[020-10a]
嘉定東門外瀰望波濤無際君自南翔行至新涇不識
徑術忽浮忽沉遂病數年且死呼其子索筆書曰負某
人物若干又負某若干吾死汝必償之他人有負君者
不言也取厯日指曰某日吾當去命奠告於先至日整
衣而逝嘉靖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也年六十有三
張孺人後君十有四年而卒實嘉靖三十九年十月初
九日年七十有五卒之日語其子曰昔汝父之亡某人
嘗侮汝然此人汝父故所善也勿記其過又曰汝無忘
[020-10b]
馬氏所生我死當益厚事之葢君夫婦之賢如此非其
子思彛來乞銘予亦無由知焉以此知世未嘗無卓行
如古人者獨其汩沒於閭里而不暴見於世也學者皆
言為後必同宗然吾以為聖人之制不獨任其天而已
不得已而有人為輔相之功所以為相生養也慈母如
母禮經畧著其文而古書亡不能盡見可類推也若陳
君之事何其厚也思彛生以此事之死以此葬之而祭
之可矣余為銘成思彛之為子也君始厝於新涇今卜
[020-11a]
兆於縣東南依仁鄉之蘆涇而以孺人祔嘉靖三十九
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也銘曰
厥徳孔厚而縻孕字天若靳之人以力致白鶂眸子一
氣相視既慈既孝有誠無貳亦既有子以視其隧天實
報之庶固不墜
  陸子誠墓誌銘
君姓陸氏諱意字子誠居太倉州之東鄉贈文林郎塾
之子嚴郡推官愚之弟娶龔氏龔氏居崑山之廟涇孺
[020-11b]
人山東布政使理之曾孫武岡知州震之子武岡有三
女長適兵部右侍郎王公倬之子都事愔次適吏部左
侍郎葉文莊公之孫夢泗其季不出適武岡以聘君而
授舘焉陸氏世望族故與諸家多有連而武岡初倅閩
之漳郡携子壻以行及改調還而君感南中瘴癘至家
而卒時正徳九年九月九日也年二十有三而孺人復
從武岡之治所居長沙零陵之間數年武岡沒而後孺
人以其子歸陸氏葢去君之世四十一年而後卒時嘉
[020-12a]
靖三十三年月日也年六十有九于是其子明謨傷先
人之早世而母寡居鞠養敎誨之勤將合塟于太倉州
花浦長涇之東源而思圖其不朽明謨少不能識君之
遺事詹事府主簿王君世徳君甥也為之狀而王君時
亦少苐言聞君之昆季皆稱之為陸氏之才子弟云爾
至述其從母為人慷慨好施予平生屹屹無女子態可
以為賢矣予之從祖母與武岡君同祖而諸姑多嫁東
鄉故能知兩家族姓之所自明謨既壯嘗慨古人風節
[020-12b]
尤喜吟詩而詹事家方貴盛以清銜守南京故府一日
掛冠洪武門而歸其中必有過人者予以其言可徵信
焉故為之銘銘曰
適為夫婦不永其終四十一年言歸其封一世之違千
嵗之同
  王君時舉墓誌銘
君姓王氏初名翺後更諱羽字時舉世居海上而以醫
名家少讀書論必求其解不解不肯已有能者輒就問
[020-13a]
之以故治人疾多愈然不自以為功或譽之輒言吾所
以為術乃神農黄帝之傳神聖之道顧非盡讀天下書
通于天地之化以參合于人不可以為今所為者乃徒
剽取億出以幸中者也及人有酬謝與否未嘗望之性
誠篤方嚴終身不近非禮之色居里中恆見憚徃徃諸
少年相羣聚戲䙝君至皆走匿曰朱文公來矣一日出
門見童子泣于道問之曰朝入市失所持物恐歸而見
笞問直㡬何與之代償已而童子挾所償來還曰朝所
[020-13b]
失已得之矣君亦遂不受童子泣謝而去嘗自恨不讀
書見儒生文士必悚然却立意其中莫測也其愛慕如
此初君之世父弟翹始數嵗世父將死呼君屬曰儒學
難為不如授以汝術易了令可為生而已君後不用其
言敎之儒期年翹以選為郡博士弟子員雖不遇然以
文藝稱于士林君卒于嘉靖三十四年某月日享年六
十有二娶嚴氏生子男女皆五人男用賔用卿用才用
享用文女嫁某某孫男女㡬人而君之昆弟亦五人翔
[020-14a]
翀翎皆弟也翔無子以用享為後于是翹來請銘曰兄
字吾如子衣食敎訓之四十年翹無以報兄歿時㑹倭
犯嘉定又大疫兄日未出即出診視人疫侵染以死圍
城中而翹方走西南湖上至死不相聞以是為終身痛
葢來請銘三年矣銘曰
世載虛華本實為尻海瀕椎朴士風亦澆尚有古人抱
術以槁吁嗟孝友有墳其髙
  蔣原獻墓誌銘
[020-14b]
君諱杲字原獻宋尚書禮部侍郎堂之後其先宜興人
禮部知蘇州徙家焉因世居長洲之鄧巷里曾祖達卿
祖諱集父諱淮而君之配焉孺人亦長洲之望族家在
甫里君不幸早世既葬矣其後十有八年而馬孺人卒
又十有三年祔于其夫之兆禮也其子煉來請銘曰煉
也少先人之葬事不備無以列諸幽今獲葬吾母嘗所
聞于吾母及先人之游者得其一二先人養其二親晨
夕之饋不以溷諸兄弟官有浚河之役族貧者為之代
[020-15a]
出力諸所行事洽于閨門而及于鄉人坦懷待物尤為
人所敬愛而吾母寡居十有八年代吾先人上事父母
下撫諸㓜吾先人為不亡也皆不可以無誌煉又以其
家所得當代名公表志數十若陳劉二祭酒徐武功伯
李文正公呉文定公論次君之先世往往孝友及文學
發科或為循吏而其居鄉者大率長厚能以愛利及人
䘏人之急如恐不及賑貸或至千石其疾病也鄉人禱
于神以千計歿而哭其喪相屬于道葢數世如出一轍
[020-15b]
而文定公論之以為是豈有爵位在上其勢足以安養
乎民而得此耶彼為一郡一邑有愧是多矣葢蔣氏之
行誼著于鄉里者如此考其世自洪熈至于𢎞治六七
十年間適國家休明之運天下承平累世熙洽鄉邑之
老安其里居富厚生殖以醇徳惠利庇䕃一方者往往
而是蔣氏乃其著者至于君之世有可慨者矣然觀煉
之所稱述其行事猶有先世之遺風焉君卒于嘉靖元
年月日年若干葬以某年月日孺人卒于嘉靖十八年
[020-16a]
某月日年六十九葬以嘉靖三十二年某月日墓在王
巷先塋之次子男三炎煉爕女三孫男五炎已先卒故
葬與請銘者煉也銘曰
青邱之旁呉淞之汭爰有君子克昌其裔不嗇其施民
之攸塈鄉人父兄笑語洩洩朋酒斯饗樂我豐嵗於惟
帝力伊誰之致年往化徂日月其逝我銘斯藏思爾之

  潘用中墓誌銘
[020-16b]
君姓潘氏諱乾字用中嘉定人祖諱煦繇冶城遷東練
祁之滸所謂羅店者有生産畜聚考諱亷以無訾省傾
其貲及君之世靡遺焉君年尚少遭父䘮羸然卧苫凷
中責逋滿門左支右吾恬不為驚事以辦飭由是三十餘
年清刻自將掇拾竒羡今年作寢明年作堂又明年治
田廬期于恢大其業不促速為之羅店嘉定巨鎮商賈
之凑人多機利君存心忠恕恆以牟漁暴積為戒人亦
不見其乏卒又饒給云君為人温良隠默外内皆稱
[020-17a]
為誠長者初為縣學弟子員及其子士英亦為弟子員
父子相隨之學宫久之君竟謝去士英嘗病君抱持哺
飲食夜渇以津𠻳之愛之如此也君患風痺猶營家事
士英請少息君曰恐汝廢學吾生一日為汝治家一日
也如是五六年以至于卒士英在學每御史至試之嘗為
首選而未第然士英不戚戚而以不及古人為恥從師
問學嘗出百里之外因是可以知君之志意矣君卒于
嘉靖十九年六月十有二日春秋五十有六明年十二
[020-17b]
月初九日葬于脚襪涇之原配沈氏男士英士賢女三
人嫁某某孫男二人予辱與士英游為之銘銘曰
與乎不自繇其居畜也泊乎若無求其干禄也敷澤其
由賁厥木也安于此邱惟君之榖也
 
 
 
 震川集巻二十


[021-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一
            明 歸有光 撰
 墓誌銘
  陳處士妻王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王氏陳處士諱可樂之妻父諱士髙以嵗貢入
太學三娶無子元配某氏生女子子一人故處士受室
成禮於王氏之廟太學君落魄不事生業家徒壁立獨
[021-1b]
喜飲酒孺人治女紅以資其費即賓至酒醴羞膳無不
得所欲太學君卒乃歸於陳未㡬處士病瘵生一子周
嵗矣且死顧謂孺人曰伯兄無子可以兒與之孺人曰
養老字孤吾事也因泣下截髪以自誓時庚午之嵗大
侵道殣相望孺人抱一嵗兒哭其夫且汲飪以承迎二
親甚艱難也卒以孝養終二親之世而䘮葬之命其子
事其兄公如夫之教内外相依倚為命以迄於有成居
無一畆之宫在闤闠中人罕見其面尼媪往來富貴家
[021-2a]
與婦人交雜膜唄尤數從寡婦人遊孺人一切謝絶之
晚年目蝸睆䑃朦然甚不自得醫至却之曰吾手不能
與人診視也葢年二十四而䘮處士六十有二而卒時
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也於是嫠居㡬四十年
矣初處士之曾祖諱翊中乙榜進士授膠州學正厯應
山王府教授嘗為㑹試同考官崑山之士以易學登第
自應山君始家世讀書清貧節行可墓尚也孺人子一
人唐縣學生孫二人王道縣學生次王政葬以嘉靖二
[021-2b]
十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在白馬涇隨字圩之新塋其辭

兩儀奠位自初有民隂陽㑹合男女貞行聖人因之秩
為典常法則天地垂象咸恆王道陵遲闗雎刺興鄭衛
靡靡禮俗以傾㑹齊於禚天宇晦暝孰知千載是心猶
明懿矣淑婉居然性靈爭芬昧谷競節髙㝠有赫管彤
於昭汗青子政作傳元凱翼經無㣲不顯靡幽不呈鐫
辭於石以紹前人
[021-3a]
  太學生陳君妻郭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郭氏長洲人封鴻臚寺丞諱某之曾孫處士諱
某之孫太學生諱受益之子歸陳氏工部都水司郎中
諱天貴之子婦太學生大雅之妻也年四十有四以嘉
靖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卒太學君為治葬事遣其
子良謨來請銘初孺人始歸陳氏太學日遊庠舍不能
治生産㡬無以自贍孺人父母家在呉淞江上田肥羙
嵗多收為捐嫁時衣被財物買田廬每嵗之冬即往收
[021-3b]
穫苦寒迨春而面嘗皸瘃凡賓祭補紉饎㸑一任其勞
苦時節縮而甪其仂纖麗之服珍華之飾屏去不御親
黨有邀為宴㑹者曰飲酒非婦人事輒謝之辛勤二十
餘年家用可以給而夫君以年貲貢入太學滿次謁選
當為州縣官不日有禄養而教育其子為進士業亦既
有成矣一旦搆危疾自知其不起為其子女從容叙述
生平言始為婦以至于今其勤勞如此若操舟渡江舟
中之人僅已登岸而操舟者沒焉因唏噓不自己家人
[021-4a]
度為櫬須若干直孺人聞之即曰吾不須此木當若干
直可也又曰吾生自謂盡瘁於爾家然不欲費但得片
石求能文者誌吾墓足矣予聞而傷之孺人以女子有
志於名後世夫豈為區區之名即其平生之志有不容
沒沒者予讀谷風之詩葢夫婦之變也其稱所以為其
夫者曰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何有
何無黽勉求之至於㫖畜以御冬甚㣲細者亦自言
之亹亹不厭千載而下可以見為人婦者之心也其亦
[021-4b]
可悲也已孺人生子男二人良謨長洲縣學生良䇿尚
㓜女子一人適李春陽呉縣學生孫男女二人其葬在
武邱鄉卒之明年正月二十四日也銘曰
郭世巨族居差方里大臚貤封亦以貴起來嬪陳宗實
相厥羙致其畜藏勤毖自喜悲彼褕衣不能為婢一世
之志迫于短晷不承其享貽後之祉
  顧孺人墓誌銘
嘉靖二十七年沈君子善䘮其配顧孺人又明年舉進
[021-5a]
士官鄱陽孺人尚在殯尋以中憲之䘮還家明年治葬
事以孺人祔於崑山縣横塘祖塋之次實三十二年某
月日也子善先期來請銘其子堯俞從予遊每念其母
輒流涕曰吾母賢非夫子其誰宜銘嗟夫富貴壽夭非
所以論賢者而賢者之志不在於此然世恆以是為幸
不幸相與為悲喜亦夫人之情哉沈氏世以詩書名家
中憲趾羙前武三為二千石而孺人之考給事兄弟起
海上一時同官黄門並貴顯矣孺人托於兩家得子善
[021-5b]
以為之壻孰不為喜然孺人未及笄屬給事捐舘舍哭
泣悲哀㡬不能以生後每追慕顧念有終身之悲而子
善為諸生悒悒不得意孺人與共勞苦有雞鳴警戒之
志及遊兩京太學遂魁畿甸多士又再試不利比及第
孺人㡬及見之而先以死葢富貴壽殀之數雖父子夫
婦不能相及者此其所以可悲也孺人生而敏慧數嵗
為給事製小冠給事喜為冠以出見客常以格言教訓
孺人輒能記其後每稱以朂其子為人凝重在父母側
[021-6a]
不問不言或竟日無一言雖中憲嚴憚之君所交遊以
文字學業相過從即喜具食飲令盡懽苟非其人雖林
茗不時至也見其子夜讀書輒紡績與共燈火用勸率
之事祖姑太宜人尤孝敬中憲之官太宜人老不能行
嘗謂中憲有賢孫婦即汝面汝目在吾眼前矣其賢如
此葢子善宦學之助為多焉給事諱濟官刑科給事中
中憲諱大楠官至惠州府知府子善名紹慶今為鄱陽
縣知縣孺人生於正徳四年七月十四日得年四十男
[021-6b]
子子二人堯俞堯典女子子二人壻王炳衡王伯稠後
出女子子一人妾出男子子二人堯欽堯文昔雍門子
以哭見孟嘗君孟嘗君為之増欷嗚唈流涕不能自止
予銘孺人葢有傷心者銘曰
嗟夫人之婉好宜其壽考胡遽以殀其行獨而不禄嗟
夫造物者區區以此為&KR0311夫孰能知其由
  潘府君室沈孺人墓誌銘
予少善潘士英子實子實自嘉定來崑山居馬鞍山岩
[021-7a]
石之間予亦時過子實因獲拜潘府君氣貌方壯盛也
喜飲酒不屑事生産而沈孺人者清浦大族清浦在縣
東南海上黄浦之東葢俗謂之江東沈氏云孺人去膏
澤攻勤苦以佐其家又以其餘力為髙樓夏屋以居而
子實得自恣游學嘉靖某年月日潘府君卒其明年十
二月葬于脚襪涇之原予嘗誌其墓府君亡而孺人持
門戸如其存時子實益復聚縣中俊彦日與講肄某縣
人往往取科名貴顯于朝或不幸困踣于時亦以道義
[021-7b]
為鄉人所重皆子實之與也人以是愈稱孺人之賢而
㓜子士賢亦力學為諸生㑹倭奴犯境子實家近海最
先被兵遂奉孺人避居予安亭舍中予家人皆得挹其
慈範明年㓂益深子實去之澱山湖中孺人命舟益逺
去之檇李入其郛中澱山湖王氏予姻家也是時從孺
人行者皆獲免不從孺人留者皆被害其倉卒明智如
此兵後家悉燬子實稍卜新居始以不能具菽水養為
憂于是計偕留京師選授處之龍泉博士龍泉山縣學
[021-8a]
宫皆傾圮因留妻子侍養先之官除舘舍欲迎孺人而
孺人竟病卒葢子實非苟仕者千里就㣲禄以為親也
而竟不能致居官一日之養豈不傷哉雖然使子實早
取科名亦不肯趨時以為大官雖為大官亦必不藉此
以為親榮則今子實之所以事孺人者葢無憾也予銘
府君至是二十年乃銘孺人而予與子實亦已老矣其
又不能無感矣夫其辭曰
沈氏江東世名族黄門柱後兩賢擢孺人父肄王父輔
[021-8b]
世稱孝子善慶渥府君諱乾用中字士英士賢二子續
女適金詡徐應元張來之配先母覆孫男女七曾孫二
𦙍嗣蟄蟄繁祉福己未臘月日初五七十有六齡非促
㣲文志墓襲前詞明嵗除日祔夫𪋤
  周子嘉室孺人墓誌銘
震澤東山為淞江遶呉之境而南故呉地多以江名子
嘉世居江南唐氏居江北皆崑山之鄙也相去二十里
故孺人歸于子嘉時參知公已登進士子嘉以兄故諸
[021-9a]
生時為亷吏禄養不贍賴國家恩澤得以安其閭里無
呼召之擾視先世雖以貲髙里中而數苦徭賦今可以
無事遂與孺人耕田常數百畝孺人日饁百餘人嵗時
伏臘賔親之費不使子嘉有言而悉自辦治而事二大
人極孝養參知公宦游數千里外有令兄弟又有賢婦
得以無顧念孺人産子舅中憲公已病亟聞之亦喜初
晏恭人卒孺人哭之哀又哭中憲公而病尋卒子嘉痛
之十七年而不葬曰不敢薄吾妻也又曰始吾為生之
[021-9b]
難今稍裕而吾妻不及矣於是以某年月日𦵏于千墩浦
奈字圩之新阡子嘉名大賓男子子一人之榮女子子
三人適某某某又男子子四人女一人繼趙出孫男子
一人余與徐韜仲皆子嘉之姑之子故請韜仲為狀而
余為銘子嘉謂皆外兄弟可信其賢不誣也銘曰
孰為之昉不既其養自我為土或居其上其命也夫今
見子之長黍稷禋祀其永享之
  方母張孺人墓誌銘
[021-10a]
鄉進士方範循道之母張孺人卒將葬乞銘于予其狀
云張氏世居崑山之氷墟村曽大父諱奎大父諱佩父
諱錦母潘氏父少習舉子業長為郡從事不久棄去所
生女子五人皆聰明頴慧而吾母尤凝重貞淑頗習小
學列女傳能了大義嘉靖初吾父以御史議大禮不合
歸久之先妣封孺人范氏卒遂以禮聘焉先是范孺人
方正賢淑動協矩矱人以為女丈夫吾母志操娟潔動
止有則族黨内外咸謂有范孺人之風朞年生不肖先
[021-10b]
君乃悉以前所樹產歸伯兄而携吾母子搆别室以居
吾母念先君所留鮮薄懼弗給也治生纖悉僅僅取足
而恆宿儲甘㫖為吾父徵姻合朋之需吾父得夷猶于
江山緑野之間情閒意適者實吾母之助為多不肖方
向學吾父謂吾母曰兒年少勿以他好奪志即逺大可
期也庚戌之秋吾父奄忽見背吾母敬承父志咨于伯
兄博訪名宿延之家塾餼幣饋遺必加豐腆早夜冀有
成立以慰先人于九原未踰年則訟役交侵吾母于是
[021-11a]
撫不肖泣曰汝父不欲以厚貽汝正為今日而人情若
此奈何所賴以自立者惟能讀父書耳即汝負先人之
志吾亦何以生為也遂相與大慟不肖因悚惕痛勵值
倭警家產蕩焚吾母復鬻簮珥為延師費不足則又稍
捐成業以資之葢自先君謝世今十五六年中經頓撼
百出之苦惴惴焉不敢一日之寧惟是尊師敎子則愈
久而愈切時從伯兄課試有不愜輒令長跪提以大杖
吾母既忿不肖駑鈍又重憐之即投杖號泣竟日每夜
[021-11b]
篝燈課讀而躬自辟纑雖隆冬沍寒戸外雨雪交作猶
凄然相對不少假借嵗甲子遘腹疾三年不能起丙寅
疾益甚是冬值五&KR1030之誕子姓姻戚衣冠萃止舉觴稱
慶吾母為力疾强起整衣登堂矣而委頓不能勝乃自
嘆曰吾必死矣然自汝父見背遺汝中更多難吾撫之
以至于今吾即死不愧汝父于地下矣越明年正月某日
終得壽五十有一子男一即不肖範孫女一㓜未字嗚
呼他人之母母耳使範無母其能一日自存也哉範今
[021-12a]
僅得成立能備一日之養而吾母已不能待矣此所以
抱終天之恨也狀如是余交方氏三世矣侍御諱鳯與
其兄奉常公諱鵬同舉進士有名時稱二方侍御性豪
爽然于范孺人頗嚴憚之後與張孺人别居甚相愛舍
其平生所為業更自建立故循道稱其母之辛勤者如
此其伯兄則長史築范孺人出也又所為延塾師如吾
友桐城趙中丞子舉秦進士光甫及海虞二陸皆相繼
登科第而循道復中鄉舉將踵二父以起人稱孺人主
[021-12b]
中饋極奉師之禮故循道痛念其母異于他母良然循
道事孺人尤孝葬在縣治馬鞍山之陽故祖墓而為别
域實隆慶某年月日噫其可銘銘曰
懿矣慈母又有孝子卜從其先惟墨食遺後人祉
  張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張氏太學生陸子徵之妻武康令本枝之母世
為長洲人始尚醫張公與子徵父如隠公皆出贅居祥
符里以故張公以女予子徴子徵名煥與其弟燦子潛
[021-13a]
兄弟皆有名呉中子潛進士髙第入翰林為給事中而
子徵久不第子徵為人博雅善著書好遊名山水意興
所到獨自往來不孰何家事家事一任孺人孺人亦以
為治生纎嗇非丈夫所宜與知也至於教子孺人亦躬
自督責以故子徵得以遊閒而諸子學皆有成子潛給
事中言事被謫都勻而其孺人又病死母胡夫人春秋
髙每念其仲子得罪朝廷&KR0481萬里外孺人獨共養時以
温言慰解之胡夫人乃喜孺人初為家甚纎及本枝中
[021-13b]
鄉舉仲季二子並遊太學乃喟然嘆曰三子俱長吾今
可以無事事矣遂為之析生獨居一室日唯焚香禮佛
又好觀北史遺文隋朝故事諸稗官小説家數為諸子
言之本枝迎養之官孺人一日下堂躓傷其左足而病
病良瘉二子迎歸為壽尋以他病遂不起元年甲子之
二月某日也年八十有一子男三長即本枝次培枝翹
枝皆太學生女一適刑部主事查懋光孫男四某某女
四曽孫男女四陸氏自冡宰公最貴其族多著朝籍其
[021-14a]
後出子徵兄弟而本枝為吏以循良稱其聞喪而還也
呉興人惜之余與本枝同年又同官以是年之九月某
日葬孺人於貞山故奉子徵之命來請銘銘曰
陸於長洲厥世逺矣冡卿之興綦貴而圮黃門績文為時宗
工太學博雅允宜其兄唯是名族宜有令母令母頎頎徳
音則有當其治生束之若急及有代人脱焉如釋來遊
武康象服裶裶觀子循政式遄其歸順化委蛇八十一
終勒詞𤣥石以詒無窮
[021-14b]
  張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張氏曽祖璠祖錦父沂以貲雄海上孺人年十
七歸沈君坦沈君自少不能治生遇有賦調輒轉徙避
之孺人常椎髻单衣歩從其夫至則與女奴共操作終
不以父母家有所覬望沈君時大困意不能無懟孺人
俛嘿而已母老且病兄鴻臚君梓在京師孺人日夕侍
湯藥不去側母以是安之平生無疾病一日之後園右
食指為棘所傷血濡縷遂至大疾嘉靖三十年十一月
[021-15a]
初一日也年五十有一殯殮不具鴻臚君經紀其事葬
之呉塘之源實以其年十二月初八日子男二人大有
大成女一人大有從予遊予素知孺人之愛其子每告
歸必問所習大有對之辨析即喜見于色吾妻沈之自
出呼孺人為嫂然年最少孺人嘗在他所未嘗相見先
五月吾妻死孺人獨曰嗟乎賢者固不能久生於今世
因流涕累日予屏居安亭江上十餘年矣自遭此痛囘
首平生惘惘無可向人道者或譏以私䘮踰禮而不知
[021-15b]
實有身世無窮之悲聞孺人之言而為之屢慟焉及是
大有來請銘思其言尤悲因序而銘曰
嗟生之厚而數之蹇不忮不求君子之選生有令辭是
以銘于茲
  陸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陸氏朱君艮之妻封吉安府推官諱苓之子婦
父諱桂母王氏伯父諱松母朱氏實吉安之女弟孺人
少時伯父母無子養以為已女欲為朱氏重親遂聘朱
[021-16a]
君為贅壻久之致其槖于陸氏之族曰蕾者曰女不可
以為嗣壻不可以為烝嘗必欲為後蕾也宜遂歸于朱
氏吉安為諸生布衣糲食厪以自給及長子舉進士選
調吉安得推封及為監察御史福建副使吉安始卒已
又為廣西亷使為河南布政使而太夫人猶在堂孺人
終始孝養雖其兄弟亦賴之年二十得寒疾自以終不
能有子為置他姫生三女子已又生三男子撫抱若一
生平無紛華之好無夷鬼之惑於治生尤纖以此致饒
[021-16b]
給云嘉靖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卒得年五十九男邦
教娶歸氏予從女也邦禮娶徐氏邦治未聘女適縣學
生周履氷楊承芳張復祖以卒之年十一月壬寅權厝
于祖塋而以某年月日葬履氷述孺人狀甚備予為採
次其辭而為銘曰
三代詩書之所載女子之行非有怪特竒畸而在于仁
孝勤儉而無忮忌之資雖今世固有之世人不察而不
知其有知之視予銘詞
[021-17a]
  張太孺人墓誌銘
太孺人張氏故戸侯章君注之少室歸化令若虛宗實
之母也章氏世海虞人若虛曽祖珪監察御史祖格大
理寺卿御史四子皆登朝二季位至九列而大理最賢
大理生注以貲為某衛千戸始崑山之東鄙曰安亭有
楊氏亦名族大理故與楊翁善遂以戸侯贅于楊氏而
楊女蚤亡楊翁曰女不幸吾不可以失章甥遂為章甥
娶洪氏女如其女戸侯以此卒居楊氏然無子以兄子
[021-17b]
棨為後太孺人在諸姬中獨後生子即若虛也已而戸
侯與洪孺人皆亡太孺人抱其子日夜啼泣遂喪其明
倚兄子為後者而戸侯與兩娶皆葬安亭矣若虛既舉
于鄉太孺人撫几遶而行喜不自勝及為歸化令不能
之官其孫太學生衡已能自主其家太孺人遂與其孫
歸海虞比若虛之喪自歸化還家人恐太孺人悲哀不
以告竟太孺人死猶以為尚在歸化也又三年太孺人
以嘉靖甲子五月二十七日卒年八十有三初太孺人
[021-18a]
十五而歸戸侯久未有娠他姬往往有娠不育太孺人
又十五年年三十始生若虛他姫豐氏新寡其父母欲
嫁之豐姬怒斷其髮哭曰奈何以女與人食其茶死又
昜之茶獨貴如此乎竟不能奪太孺人其後遂迎豐姬
與共處兄子為後者後倅永州先以單縣最當封永州
請移封其本生若虛方貢在春官意望其兄而永州以
若虛能自得之也及若虛久不第頗以為慚已調歸化
曰吾父母不得單縣封當得歸化封矣然竟不得云於
[021-18b]
是衡以隆慶元年三月初六日葬於虞山拂水巖先塋
之側若虛之葬在其北余與若虛同學又同舉若虛娶
陸氏故王氏也與余妻為姑姪故皆在安亭同居王氏
者數年後離居矣不得視其母子䘮以為憾銘曰
命也為娣又嫠而曚傳世紹業乃其功母之愛子望無
窮石巉水落宰木叢猿哀虎嘯霜山空生兮不歸死來

  龔母秦孺人墓誌銘
[021-19a]
孺人姓秦氏諱清父諱璿祖諱恭贈刑部員外郎其丈
夫曰龔君河字順之順之父諱乾祖諱紘承事郎曽祖
諱理山東左布政使門人私謚為清惠先生者也孺人
初歸時舅祖方伯公已殁舅以編戸長鄉賦正徳庚午
嵗大侵縣官不為蠲貸盡責之長賦舅罄其産輸不足
則盡室以逃孺人之旁舍追者至時方有娠天大暑閉
密室中㡬暍死順之常夜雨雪中行身被塗泥時就繫
箠楚血漬衣孺人私取衣澣濯之不使其舅姑知順之
[021-19b]
時時出外獨黽勉事其二親撫敎其兒孺人本儒家女
其前世皆貴顯數更困阨能怡然安之晝夜紡織不怠
性端肅雖老見男子常蔽茀伯兄元氏知縣雷修謹之
士每敬歎之始龔氏自宋殿中侍御史猗渡江南來遇
異人得枯杏枝敎以樹之復生則止居焉殿中君至崑
山畯儀村殖其樹果復生居六世而杏已大數十圍矣
稍遷至十里所曰青墩又五世而方伯始顯故縣中稱
龔氏之族最久及順之之世而青敦之故居始失之乃
[021-20a]
遷徙無常處嘉靖三十六年四月乙巳孺人竟卒于學
宫之寓舍年七十二子二人邦衡邦伯女二人嫁王仁
髙岱孫男二人女二人曽孫男一人邦衡即孺人避旁
舍所妊者也少有雋材為縣學生以春秋教授鄉里縣
人尤以孺人之不逮于禄養為恨時殯于學宫欲速葬
故以六月丁酉葬小虞浦之新塋銘曰
殿中南徙厯四百春畯儀之族始大青墩懿茲令母來
嬪自秦有喬者木百嵗為薪生無處所歿有髙墳勤銘
[021-20b]
幽石以俟後人
  季母陶碩人墓誌銘
季母姓陶氏崑山某里人年二十一歸于同縣季君生
子男三人鎬龍伯鉞女一人適杭成樂孫男四人曽孫
男女二人年七十一而卒母少孤鞠於其嫂事嫂如母
及在季氏撫其伯之孤如子家常乏以女工佐其費至
於充裕母勤毖不休龍伯讀書為博士弟子員諸公貴
人愛其材爭折節與交龍伯亦數數造請或頗誚之然
[021-21a]
龍伯以為士負意氣立崖岸不可於人非通世之資終
直行其意不顧其遊諸公間禮數往來必與之稱門外
常有長者車客從季氏飲者日十數人費皆取于母母
終不厭龍伯以此益自喜龍伯工於應主司之文雖更
試不第人不謂龍伯拙而謂其必自奮故龍伯不以自
沮而母嵗嵗以望去年秋母病而龍伯婦支氏有娠術
者曰子丑之月以喜衝病有瘳乎母聞之悦屈指顧支
氏曰是已是已及支氏乳而得病甚母驚悸撫膺曰吾
[021-21b]
婦賢孝婦死吾亦死頃之支氏卒母悲惋踰月亦卒噫
可傷也已時嘉靖十八年三月己亥遂以是年十一月
庚申葬於白馬涇之新阡龍伯請予銘銘曰
質之淑兮又修能也榮禄弗膺兮年不待也育子之憫
兮命奚在也銘以藏之永不壞也
  王母孫孺人墓誌銘
太湖東北復溢為諸湖以十數其東為澱山湖最鉅澱
山湖東北折為溪復小滙為度城潭葢湖水之觀大矣
[021-22a]
水欲盡而復滙其境無窮而益勝此吾呉之所以為澤
國而饒於水如是昔有隠徳君子曰王復齋先生與其
子南陽先生居於潭上父子並磊落竒偉人予之曽大
父城武公雅善復齋先生故至今子孫猶締婚媾之好
予嵗時一至其家多從中秋泛月湖中或憩潭旁篁篠
閒觀魚鳥之飛泳主人為擷嘉樹之實采芳桂之英瀹
茗清談指㸃山旁竹木之間二先生飲酒博奕之處因
登忠孝之堂為之慨然而歎息潭東北葢王氏之世墓
[021-22b]
墓之迤南則南陽先生葬於是三十年矣嘉靖二十有
八年十月十三日其子有親始奉孫孺人祔焉先期來
請銘而自為狀曰先君諱懋徳是為南陽先生先母姓
孫氏即吾家度城之近地磧礇人也外祖諱奎外曽祖
諱源先祖諱某是為復齋先生舉進士試禮部未第而
卒不及見吾先君之婚娶也祖母凌孺人躬自督課遣
入縣學為弟子員先母來未半載祖母即付以家事祖
母性嚴厲鮮當其意先母能委曲將迎常得其懽心晚
[021-23a]
年遘疾宛轉牀第㡬及三載先母親調藥食扶持起居
終其身不倦中年得痰疾為先君置妾楊氏生一女愛
之不異已出比先君病卒共處一室食則同几卧則同
衾楊氏亦奉事惟謹如女之事母此人家之所難也自
先君蚤世吾母在艱難疾病之中三十三年於乎痛哉
其狀云爾又曰先母八十吾兄弟為壽辱吾子為文序
之吾子又誌吾從兄邦獻之墓知吾家者唯吾子且又
能文茲不可以辭予乃銘曰
[021-23b]
澱山之東度城之堧爰有王氏世居其間庭有古木堂
有遺編磧礇之孫雲樹其連來嬪夫子亦婉其賢中途
背捐疾疚纏綿獨閱春秋八十三年終從厥居何後何先
白水瀰瀰緑草芊芊我著斯銘積徳之阡家其大昌子
孫其延
  朱母顧孺人墓誌銘
孺人姓顧氏世為崑山人髙祖諱大本贈光禄大夫柱
國少保太子大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曽祖諱良
[021-24a]
祖諱恂贈官皆同考諱鼎臣光禄大夫柱國少保兼太
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贈太保謚文康孺人
為國子生朱君諱端禧字子求之妻子求祖諱拭雲南
道監察御史考諱紱贈禮部左侍郎正徳中文康公在
翰林子求應例陞國子與孺人偕入京居文康公舘㑹
有詔國子生年未二十者令家食及年以來公意不忍
子求行卜之留不吉卜行又不吉公頗疑之竟遣行亡
何予求卒于家初子求有一男子子蚤殤至是獨有一
[021-24b]
女子子孺人撫孤事姑再更三年喪哀禮其至已而女
子子又亡子求同母弟諱隆禧禮部左侍即贈其考者
也先是以其仲子世揚為孺人子女亡而世揚又穉乃
携入京從文康公居時文康公已為吏部左侍郎掌詹
事府事公尤憐之曰吾女女而不婦葢喜其嘗在側也
公日向親用累遷遂入殿閣上遣中使至家恩賜稠叠
公拜受必呼夫人與女至觀視嗟歎葢榮天子之賜且
以慰藉寡女云夫人凝重有徳孺人絶類其母常代夫
[021-25a]
人居中饋家人罕見其言笑向夕屏居一室獨與所携
兒對燈火黯然淚下竟文康公世凡八年公薨隨喪還
遂老于朱氏卒時年六十有七嘉靖四十年二月七日
也子男即世揚初禮侍有長子後亡以世揚少育于嫂
不忍奪其母子之愛卒定為其兄後男子孫一人鶴年
女子孫三人以其年十有二月十七日祔子求之兆在
縣城馬鞍山之陽裏拱字圩之先塋文康公及第三十
年間家無死喪哭泣獨其女蚤寡福葢未能全也余嘗
[021-25b]
論之以為孺人當艶陽桃李之時獨秉霜雪之操不媿
稱宰相家女云銘曰
夫既弱喪又折其萌父耶母耶不救其傷其命也耶抱
空依亡懷哺其嬰子耶孫耶世有宗祊其非命也耶是
為銘
  沈引仁妻周氏墓誌銘
孺人姓周氏崑山人嫁同縣沈引仁為妻生子男三人
友恭孝引仁亡二十三年矣恭亦已早死孺人年六十
[021-26a]
有五生孫男女五人而後卒時嘉靖二十一年四月四
日是月二十日葬蔣涇之原合引仁之兆引仁之祖為
王安道家壻安道者故縣中名醫也繇此沈氏世傳其
術引仁少孤孺人已歸即當家時引仁醫未知名甚貧
窶内有以養其寡母而外不乏者孺人之力為多其後
引仁醫大行家稍裕矣而病渇日食斗米肉十斤如是
病者六年醫既廢贈謝絶無所得于是益困諸所須必
于孺人晝夜勤瘁事引仁愈謹引仁齒盡落不能食孺
[021-26b]
人嘗哺之即欲食婦人所忌食者亦哺之無難色引仁
卒竟撫二子至于有立二子能養矣孺人猶自勞苦不
遺餘力引仁先有所貸負年久主者往往棄責或忘之
孺人皆疏記次第以償比死棺歛之屬悉手自整其二
子至無事可以盡其心惟悲哀而已初引仁與其兄不
相能兄數苦之嘗夜使酒登屋大噪盡去其瓦其嫂即
來謝曰兄狂乃爾今毁瓦吾為葺之其嫂固賢婦人而
孺人又賢每事相為和解故引仁兄弟卒大懽也嗚呼
[021-27a]
孺人之所能可謂人之所難者矣銘曰
嗟沈君藝惟醫有廢興命與時惟淑媛實相之閲百艱
勤若斯為女則視銘詩
  唐孺人墓誌銘
太學生嘉定沈君煦之室唐孺人其先自晉陽徙上海
四世至右副都御史瑜其季子鎧生三女而兩女皆歸
沈氏其長歸監察御史灼君之從父兄而季即孺人也
君同産兄弟六人長兄刑科給事中炤致政家居奉母
[021-27b]
持節率兄弟諸婦進拜堂下孺人于其中尤稱賢孝君
卒業太學孺人從居金陵告歸久之君卒太夫人龔氏
亦卒四月中再遭大故持喪有禮子兆方童㓜保育勤
至兆多疾每疾作孺人輒不食飲焚香膜拜以祈福祐
敎令紹續前業復遣入太學倭奴涉内海孺人趣辦装
走入崑山不數日故居悉燬明年冦廹崑山遂避居金
壇轉徙白下久之營卒為亂都人恇擾還居崑山然卒
不能至江東也竟死崑山寓舍云江東者在海上渡呉
[021-28a]
松江而東故土人以此為稱有魚鹽蒲葦之利沈氏世
居于此數百年巨室兵燹為之一空孺人生貴為父母
鍾愛入沈氏又富貴一旦失偶嫠居四十年老又遇冦
白首流播可悲痛也然自冦至多見鹵掠孺人獨有先
識故不及于難臨死勅侍婢出所御服珥分賜旁侍者
爽然不亂以嘉靖四十二年某月日卒年七十有八子
男兆也女六人孫男一人先是嘉靖某年月日權厝君
于周溪孺人從父江西按察司副使錦為銘于是兆作
[021-28b]
周溪塋啟攅與孺人合窆焉實嘉靖四十三年正月某
日君家世行事具唐誌中銘曰
吁嗟沈君不永其齡孺人耄矣所悲者生孰是長違而
同斯墳子則成矣有以見君人世哀榮委之逝波惟有
懿行載斯不磨
  毛孺人墓誌銘
余晚而知學里中有周孺亨先生積徳累行余師也葢
其道行于家矣于是將葬其配毛孺人而手述其狀示
[021-29a]
余請銘按孺人姓毛氏世居縣西南陳家墩曽祖諱昱
祖諱忠父諱震字畏之舉辛未進士調新昌令到官未
㡬以疾引歸新昌有子而夭惟一女以許孺亨孺亨方
齠齔往候也新昌執其手而訓誨之無何竟卒孺亨父
南京刑部侍郎諱廣時以御史言事再貶于沅孺亨從
居深山中三年而後歸始葬新昌而受室于毛氏之舘
孺人少從女師通古今大義性端重而慈孝事姑夏淑
人甚有婦道處娣姒間油然無間言人以緩急告之雖
[021-29b]
空乏必得所欲新昌為後之子于孺人為從父弟待之
有加嘗自悼終鮮兄弟雖有疎屬無所不厚父有遺妾
適人而所適者亦死孺人還之孺亨以彼已自汙意不
謂然而孺人曰是燕人也以吾父故南來忍使之流落
失所乎卒養之終身至于家之罷老不事事而餼者常
十數人人有牾逆怡然受之或與孺亨相顧咨嗟曰是
寧有此也終不復言孺亨舉進士試禮部不第還即相
從觀書問古義了不以得失動其心方少年即為買妾
[021-30a]
以廣繼嗣久之未效則増置者不一而拊之人人各得
其所則又曰𦙍嗣之續否天也君宜知保養壽命之原
孺人先得末疾及是孺亨㑹葬他所還而病發巳不能
言遂以嘉靖三十六年二月丁亥卒年五十有三夏淑
人泣曰前二日新婦聞釀熟呼婢扶侍以往首斟以奉
我詎意其至此也又曰婦能順吾志吾老矣望其事我
今治其後事痛何可忍孺亨不事生産孺人主調張弛
惟宜至是殆不能以家忽見其手書女敎諸篇因憶平
[021-30b]
日相警誡之語悲感益甚術者嘗謂孺亨子于相法當損
妻孺亨先聘魏恭簡公女意自謂當之矣而竟不能免
也初為毛氏置後而不振春秋祭祀主之孺人新昌有
老母及嚴孺人與孺人所生母喪葬皆盡其誠焉嗣子
一人曰邦楨以嘉靖四十二年九月甲申葬于先公之
兆在縣北尉遲村孺亨公之仲子名士淹嗚呼有道者
之言余何敢殺其辭銘曰
周召毛原世皆數千新昌之禋有女以傳而復不延厥
[021-31a]
徳之周禄又不讐嗚呼生有賢哲以為述其奚尤
  魏孺人墓誌銘
太常卿夏公㫤始事成祖文皇帝厯官四朝知名海内
公長子承事郎諱鉞鉞子諱景濓景濓子諱承恩後更
諱槃字思紹孺人其配也姓魏氏考諱璧妣姓趙氏宋
楚王元儼之後夏氏自太常公時富貴雄于呉中其後
寖弱矣而孺人兄諱校是為恭簡公官亦至太常卿為
當世大儒兄諱庠仕南京光禄典簿家富貴㡬與往時
[021-31b]
夏氏埒孺人内外兩家興廢之間閉門獨處寂如也晚
年兄與父母兄嫂相繼淪亡日忽忽不樂遂得疾以逝
是嵗嘉靖某年月日年若干將葬予表弟夏煥來請銘
初予之祖母為夏公之孫承事之女承事沒後外祖母
張夫人依吾祖母以居喪殯皆在吾家祖母思紹之姑
也故思紹與母許碩人尤往來親厚雖孺人亦數至吾
家其後祖母謝世吾始娶于魏孺人吾妻之姑也不數
年吾妻復夭歿自此吾與兩家漠然無所向囘念吾祖
[021-32a]
母之亡忽踰三紀吾妻少矣先孺人而亡亦㡬二十年
今而哭孺人安得而不哀也孺人生子男一人曰煥女
一人嫁某孫男一人某年月日從其夫祔于崑山城之
東原太常公之兆銘曰
女耶婦耶兩太常家居太常里從太常墓後千百年其
藏永固
  葉母墓誌銘
葉裕居太湖洞庭山中泛湖徒步行二百里從余遊然
[021-32b]
又不常留數往來江海間所至語合意即止數日飲酒
髙歌甚懽即又去江海間人皆以為狂生然與余言其
母未嘗不嗚咽流涕也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十三日母
卒且葬來請銘悲不能自止予未為銘㑹有倭奴之難
裕亦去三年不復見予念裕平生好遊連年兵亂道途
之梗存亡殆不可知一日忽復至則又請其母之銘悲
泣如故葢江海間以為狂生而不知其於孝誠如此也
洞庭人依山居僅僅呉之一鄉然好為賈往往天下所
[021-33a]
至多有洞庭人至其於父母妻子之懽猶人也而裕母
其所遭異是獨煢煢以終其身裕年逾四十尚未有室
家凡生人之所宜有者皆無之裕自言初生時祖母旦
夕詛呪拜其祖之主而字之曰葉士貞何不以兒去母
患之寄之外氏時葉氏居在澄灣其外家在湖沙灣東
西相望一里所外母抱裕倚門望西山夕烟縷起裕思
母黯然淚下裕每道此尤悲也母姓陸氏卒時年六十
五裕後娶沈氏生子一人予憐其意而為之銘曰
[021-33b]
五湖洞庭於是焉生於是焉死我為是銘其尚何恨可
慰幽靈銘辭崑山本顛倒/失韻今從常熟本
 
 
 
 
 
 震川集巻二十一


[022-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二
            明 歸有光 撰
 權厝誌 生誌 壙誌
  中奉大夫江西右布政使致仕雍里顧公權厝誌
公諱夢圭字武祥世居崑山之雍里故以為號髙祖諱
良曽祖諱恂皆以文康公貴贈光禄大夫柱國少保兼
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祖諱宜之封山西
[022-1b]
道監察御史文康公之兄也父諱潛監察御史馬瑚府
知府進封中憲大夫顧氏自中憲始登進士文康公位
至台輔而公父子仍世登科貴顯于時公始入仕年尚
少授刑部浙江司主事改南京吏部稽勲司主事遷驗
封司郎中㑹詔下求言公上疏言六事皆時政之要而
罷去中官鎮守當世施行焉髙陵吕仲木吉水鄒謙之
皆海内名流同在郎署一日㑹飲吕公擷梅花謂公曰
武祥如此花矣其見推重如此嘗與吕公泛舟清溪公
[022-2a]
亦忻然自以為得焉擢廣東布政使參議行部至遂溪
道暍縣令跪獻茶瓜公知令貪不受竟劾去之海北有
平江青鸎楊梅樂民四珠池詔書督採甚急公上疏言
海面珠池先朝率十五六年或十年一採始得羙珠邇
者三年再採珠已耗竭蓋珠蚌之生息甚難採愈數得
珠愈少非積久不能羙碩繁夥也每採當用舟筏兵夫
萬計往來海中因以為盜近年劇賊黄山秀蓋起於珠
池也蜑戸觸犯瘴霧腥氣輒死尤可憫念海北頃罹饑
[022-2b]
荒彫瘁尤甚勞役不止將有他虞非國家之福也乞敇
停罷養寳源以寛民力疏入文康公見之愕曰奈何為
此驚人事耶下部寢不覆奏而二郡卒買珠以充貢陶
都御史諧議勦西山猺空其地填以新民引韓襄毅公
故事為比公力言猺不宜盡殺且新民畏其吞噬而土
兵厭猺山之荒落必不可居韓公於亷州流賊殘破之
餘召新民填其空而亷地皆平原非今比也陶公卒從
公言尋遷江西左參議丁外艱服除陞山東按察司副
[022-3a]
使改提學河南訓士先以行義作諭髙才生文汴人稱
之㑹郊廟覃恩進階中憲大夫是年天子駕之安陸道
河南一省官盡出迎而公處守有詔宗室惟親王朝行
在所公榜詔㫖於省門宗王以下視常加歛戢焉陞福
建布政司左參政閩多連山峻嶺公觸冐炎霧行部千
餘里㓂掠連江自浙入壽寧壽寧萬山起伏如波濤官
兵至賊散藏人家歘然無迹兵去復出公至譏得所匿
盡捕之其冬復有浙賊自車嶺入松溪刧崇安建陽公
[022-3b]
至建寧又得土賊賊於是始平大率閩人以為囊槖賊
以故縱公蓋得其要非徒兵力所能竟云擢本省按察
使陞江西右布政使行至建寧病作上疏懇乞致仕得
俞㫖公在閩持憲無所撓而髙御史刻深州縣官被按
問無免者朝論罪之髙知公已去遂欲劾公以自解奏
寢不報而髙竟坐貶公為人敦重言不能出口所至闔
戸讀書絶無他好而自奉如寒素孝友恭遜鄉人稱其
厚徳公在汴文康公方柄用人皆擬其峻擢及閩藩之
[022-4a]
命莫不歎息謂公不扳家勢以升也然以年少登科愛
嗜文學宜在清華之地而久滯外省非其所樂嘗語所
親曰北河櫂船者邪許之聲曰腰彎折此今人以喻兩
司官者也其不能無望如此雖位崇岳牧以强年解組
優游林麓有子又皆才俊能紹其業人望之以為不可
及然竟默默不自得以亡嗚呼世之能成其志者蓋少
矣其所遭際何可一槩而論也如公者豈不悲哉公卒
于嘉靖三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年五十有九配皇
[022-4b]
甫氏封恭人子男二允默允燾女一許聘李延實孫男
女四以嵗之不利權厝于中憲公之域在縣北之巴城
嘉靖三十九年九月三日銘曰
巴湖灝灝東奠髙原蕭森古木哲人藏焉爰卜山龍穿
中有戾聿來從之金井浮竁考事撰詞識其日月悲則
有餘匪言能發竢于再卜惟龜墨食徴文列位昭垂穹

  伯妣徐孺人權厝誌
[022-5a]
伯妣徐孺人以嘉靖二十一年權厝於須浦之原曽大
父城武府君墓域之外伯父曰有光汝為之誌於是小
子涕泣頓首曰纂述遺行子弟事也烏敢辭廼誌曰孺
人姓徐氏祖明長壽縣敎諭父尚志母朱氏孺人之歸
於我也曽大父城武府君歿久矣而髙大父承事府君
尚在堂吾伯父為嫡長曾孫孺人為冡婦所事大人以
十數循謹柔和婦道無曠内外莫得而議之是時遭世
熙洽家門隆盛小大愉愉孺人新來為婦而伯父為縣
[022-5b]
學弟子有聲方淬勵進取孺人未嘗得一日樂也中更
賦役苛擾門戸萎&KR1170孺人長持勤儉遂以勞苦終其身
所御衣少時所御者也所用器物少時所用者也亦不
至於乏性尤静默嵗遣二子入學婦習女事獨居一室
竟日不聞言笑若無人焉他婢妾有喧爭者亦無所詬
怒也孺人母家與吾家鄰比先是朱孺人無恙孺人諸
姊妹時時過從㑹集諸母恒歎羡以為難得孺人數有
疾常卧數日輒起嘉靖十九年二月一日乃至於大疾
[022-6a]
年止六十於戲痛哉初先妣與孺人先後來歸先妣少
孺人七年而先妣蚤棄有光遥遥三十年矣每見伯父
母雙雙意慘然淚下以為吾兄弟無此悲也今又復䧏
割於吾兄弟欲見吾伯妣又不可得矣伯妣生子二人
有嘉有慶女二人孫男女五人
  鄭君漢卿壽藏銘
鄭君漢卿年五十九為壽藏請予書其家世生年月日
而銘之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知今之所謂是
[022-6b]
之非五十九非也漢卿寧以今之五十九之是耶蜚亷
為紂石槨北方桓司馬為石槨君子譏之趙太僕司空
表聖之徒皆預為壽藏後世以為達若以為在上為烏
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則二子亦取譏於世矣蓋有不可
以一而論者羊叔子登峴山而歎杜元凱自書其功於
二石一竪峴山之上一沉漢水之淵二子豈為身後之
名而登髙顧盻周覽百世之後歎生人之速化其意逺
矣予少聞長老言吾鄉先達之髙致天下太平士大夫
[022-7a]
棄官家居以詩書文藝為樂吾外髙祖太常夏公與漢
卿之祖介菴先生生時皆有壽藏數十年來前軰風流
邈不可復見也漢卿其有意慕其祖之為者與漢卿名
吉字漢卿又自號怡山其先汴人宋華原王居中之後
南渡始家於崑山祖諱文康正統戊戌進士乞恩歸養
遂不復仕鄉里髙之所謂介菴者也父諱暠成化戊子
舉人遥授吉水縣丞漢卿生𢎞治辛亥某月某日娶某
氏生女嫁顧光裕側室某氏生子某某予為漢卿書如
[022-7b]
此蓋予知其意欲有所述而又不自言予亦莫得而論
也鄭氏世傳帶下醫有神驗其家甚有方書漢卿尤能
變而通之多所全活然予問其治狀亦不言也曰活人
自是醫者之事且吾亦不知人之所以活元凱非為區
區一時之功吾何敢蘄為後世之太倉公邪壽藏在圓
明村某字圩之原為三穴以十月日初度之辰封之實
嘉靖二十八年銘曰
天地擴擴日月循行星辰粲列萬物畢形孰謂之有目
[022-8a]
明則明孰謂之無目㝠則㝠以死為凥以生為脊猗與
鄭君古之達識嘯歌髙堂樂飲𤣥室我為銘文刻于貞

  南雲翁生壙誌
嗚呼國家以科舉之文取士士以科舉之文升于朝其
為人之賢不肖及其才與不才皆不係于此至于得失
之數雖科舉之文亦不係其工與拙則司是者豈非命
也夫南雲翁者少為諸生有聲于黌校之間今老矣猶
[022-8b]
能誦其科舉之文時當正徳之時與翁同較藝于文塲
者往往至今官迨九列入為三少以與翁較其工拙則
未知其孰先而孰後也使南雲當其時而得之其為貴
顯詎可涯量世孰得而輕之豈非命也夫南雲年甫弱
冠御史與之廩食即不得一第當循年資升國學髙不
失為縣令府佐卑亦為郡文學而當時有司以小過例
汰之萬里之塗出門而蹶余獨怪夫當時之不能愛惜
人才而屑越如此也雖然與南雲同時而得者使其顯
[022-9a]
榮極于九列三少而果瘝曠于職苟冐于干禄以負天
子之任使豈如南雲之脱然無所累也乎南雲家饒財
自為諸生頗自馳騁喜音樂歌舞其為御史所汰以此
南雲既棄科舉之學日從鄉先生長老為社㑹性不能
飲酒喜音樂歌舞益甚以此傾其貲顧猶忻忻愉愉無
日不然蓋至是年七十有一矣豈非所謂達生之情者
哉翁初與家君同學又與伯父同年生故常往來余家
以予之謭陋翁獨愛慕其辭以為可傳求予誌其生壙
[022-9b]
者十有二年予未能應翁之命翁亦不怒而請之益勤
謂予曰人死後而有誌是誌者生之所不能見也吾得
子之誌是能見其死後願子之誌吾壙也翁為人有風
致可謂翛然于生死之際則予之所謂命者又不足為
翁道也翁姓龔名某字某南雲者其老而自號云是為

  姚生壙志
嘉靖十九年姚生子英自嘉定來崑山學于余友周士
[022-10a]
洵是時生年十七其秋試京闈不第後二年始復學于
予予一見其文歎曰未有如生知予之深者也生居安
亭東庵病去不見者久之以其冬十月甲辰死嗚呼生
未見予而知予予于生無數月之聚而戚戚然嘗念生
此莫知其所以然者生之志與文宜不止此其天耶生
有父母其祖尚生且老矣憐生依依旦暮望其有成生
數之他郡試試未嘗不隨也故生死其父母尤悲將葬
予無以寄其哀使生之友李汝節買石而書之納諸壙
[022-10b]

  亡兒䎖孫壙誌
嗚呼余生七年先妣為聘定先妻而以吾姊與王氏一
年而先妣棄余余晚婚初舉吾女每談先妣時事輒夫
婦相對泣又三年生吾兒先妻時已病然甚喜呼女婢
抱以見舅氏臨死之夕數言二兒時時㦸二指以示余
可痛也蓋吾祖始有曾孫故其母字之曰曾孫余重違
其母言又以曾孫不可以為諱故名䎖孫云時吾兒生
[022-11a]
甫三月日夜望其長成至於今十有六年見吾兒丰神
秀異已能讀父作書常自喜先妻為不死矣而先妣晚
年之志先妻垂絶之言可以少慰也不意余之不慈不
孝延禍於吾兒使吾祖吾父垂白哭吾兒也吾兒之亡
家人無大小哭盡哀今母之黨皆哭之愈於親甥其與
之游者相聚而哭其性仁孝見父母若諸母尚有乳哺
之色慈愛於人多大人長者之言故其死莫不哀始余
憐吾兒不甚督課之或以為言余獨自念如吾兒當自
[022-11b]
不待督課也嘗試之三史即能自解諸生來問學者余
少出令兒口傳往往如所言或入自外舍輒就几旁展
巻視所讀何書余閒居無事學著書每一篇成即持去
忻然朗誦與之言世俗之事不屑也一日余與學者説
書退食方念諸子天寒日已西尚未午飱使人視之則
兒已白母為具食矣洞庭有來學者貧甚余館之兒時
造其室視食飲殷勤慰藉其人為之感泣余與妻兄市
宅直已讐而求不已兒每從容言舅舍大宅而居小宅
[022-12a]
可念吾父終當恤之他勿論也余誤笞一人兒前力爭
之余初不省而後悔笞者聞兒死為之大哭余窮於世
久矣方圖閉門教兒子兒能解吾意對之口不言而心
自喜獨以此自娯而天又奪之如此余亦何辜于天耶
嵗之十二月余病畏寒不能蚤起日令兒在卧榻前誦
離騷音聲琅然猶在吾耳也㑹外氏之䘮兒有目疾不
欲行强之而後行蓋以已酉往甲子死也方至外氏姿
容粲然見者歎異生平素强壯無疾也孰意出門之時
[022-12b]
姊弟相携笑言滿前歸來之時悲哭相向倐然獨不見
吾兒也前死二日余往視之兒見余夜坐猶曰大人不
任勞勿以吾故不睡也曰吾母勿哭我吾母羸弱今三
哭我矣又數言亟携我還家余謂汝病不可動即顰蹙
甚苦蓋不聽兒言欲以望兒之生也死於外氏非其志
也嗚呼孰無父母妻子余方孺慕天奪吾母知有室家
而余妻死吾兒㡬成矣而又亡天之毒于余何其痛耶
吾兒之孝友聰明與其命相皆不當死三月而喪母十
[022-13a]
六而棄余天之于吾兒何其酷耶當時足不踰閾外而
以旅死其又何耶術者曰外氏之喪以甲寅呼癸巳吾
兒癸巳生也青烏之書佹𤨏拘畏常以為不可信其又
足以移禍福於人耶禹鼎淪沒九黎亂徳是何白日晦
㝠邪鬼鴟張神奸俶擾王虺封豕長爪巨牙暴横於原
野之間邪何羙好清淑如吾兒使之摧折沉埋必䝉倛
而鷙盩者乃享富貴而長世也夫服仁義稱先王非獨
世之所&KR0339笑抑亦天之所嫉惡也余㷀㷀世路落落無
[022-13b]
所向囘視三穉韓子所謂少而强者不可保而孩提者可
冀其成立耶嗚呼吾于世已矣按禮公為適子之長殤
中殤大夫為適子之長殤中殤是適子亦殤也而春秋
伯姬卒傳曰此未適人何以卒許嫁矣婦人許嫁字而
笄之死則以成人之喪治之郎之戰汪踦死魯人欲勿
殤孔子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
先王之禮為之大法而已至于因時損益輕重之宜一
聴之於人檀弓記曽子問諸篇可見矣夫禮之精㣲不
[022-14a]
能一一而傳也余悲吾母之志而先妻於是真死矣故
字之曰子孝而以成人之喪治之蓋吾祖吾父之所痛
國人之所許而先妣之志之所存也孔子曰延陵季子
呉之習於禮者也夫延陵季子之葬子非古有也而孔
子之所謂合禮者也余于吾兒欲勿殤也其可乎死之
四日丁卯為壙於縣之金潼港先髙祖承事郎府君饗
堂之東房渇葬未成葬也書以志余之悲而已矣嘉靖
二十有七年嵗次戊甲十有二月某日
[022-14b]
  女如蘭壙志
須浦先塋之北纍纍者故諸殤冡也坎方封有新土者
吾女如蘭也死而埋之者嘉靖乙未中秋日也女生踰
周能呼予矣嗚呼母㣲而生之又艱予以其有母也弗
甚加撫臨死乃一抱焉天果知其如是而生之奚為也
  女二二壙志
女二二生之年月戊戌戊午其日時又戊戌戊午予以
為竒今年予在光福山中二二不見予輒常常呼予一
[022-15a]
日予自山中還見長女能抱其妹心甚喜及予出門二
二尚躍入予懷中也既到山數日日將晡予方讀尚書
舉首忽見家奴在前驚問曰有事乎奴不即言第言他
事徐却立曰二二今日四鼓時已死矣蓋生三百日而
死時為嘉靖己亥三月丁酉予既歸為棺歛以某月日
瘞于城武公之墓隂嗚呼予自乙未以來多在外吾女
生既不知而死又不及見可哀也已
  寒花葬志
[022-15b]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虗邱事我而
不卒命也夫婢初媵時年十嵗垂雙鬟曳深緑布裳一
日天寒爇火煑葧薺熟婢削之盈甌予入自外取食之
婢持去不與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飯即飯
目眶冉冉動孺人又指予以為笑囘思是時奄忽便已
十年吁可悲也已
 
 震川集巻二十二


[023-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三
            明 歸有光 撰
 墓表
  亡友方思曾墓表
予友方思曾之殁適島夷來寇權厝于某地已而其父
長史公官四方子昇幼不克𦵏某年月日始祔於其祖
侍御府君之墓來請其墓上之文亦以塟未有期不果
[023-1b]
為至是始畀其子昇俾勒之于石葢天之生材甚難其
所以成就之尤難夫其生之者率數千百人之中得一
人而已耳其一人者果出于數千百人之中則其所處
必有以自異而不肯同於數千百人之為而其所值又
有以激之是以不克安居徐行以遽入於中庸之道則
天之所以成材者其果尤難也思曾少負竒逸之姿年
二十餘以禮經為京闈首薦既一再試春官不利則自
叱而疑曰吾所為以為至矣而又不得彼必有出於吾
[023-2a]
術之外者則使人具書幣走四方求嘗己得高第者與
夫邑里之彦悉致之於家而館餼之其人亦有為顯官
以去者然思曾自負其材顧彼之術實不能有加於吾
亦遂厭棄不能以久方其試而未得也則憤憾而有不
屑之志其後每偕計吏行時時絶大江徘徊北岸輒返
棹登金焦二山徜徉以歸與其客飲酒放歌絶不與豪
貴人通間與之相涉視其齷齪必以氣陵之聞為佛之
學於臨安者思曽往師之作禮讃嘆求其解説自是遇
[023-2b]
禪者雖其徒所謂墮龍啞羊之流即跪拜施舍冀得真
乘焉而人遂以思曽果溺於佛之説不知其有所不得
志而肆意於此以是知古之毁服童髪逃山林而不處
未必皆精志於其教亦有所憤而為之者耶以思曽之
材有以置之使之無憤憾之氣其果出於是耶然使假
之以年以至于今又安知其憤憾不益甚而將不出於
是耶抑彼其道空蕩翛然不與世競而足以消其憤憾
之氣耶抑將平其氣無待於外安居徐行而至于中庸
[023-3a]
之塗也此吾所以嘆天之成材為難也思曾諱元儒後
更曰欽儒曾祖曰麟贈承徳郎禮部主事祖曰鳯朝列
大夫廣東僉事前監察御史父曰築今為唐府長史侍
御與兄鵬同年舉進士侍御以忤權貴出而兄為翰林
春坊至太常卿亦罷歸思曾後起謂必光顯於前之人
而竟不得位以殁時嘉靖某年月日也春秋四十娶朱
氏福建都轉運鹽使司判官希陽之女男一人昇女三
人皆側出思曾少善余余與今李中丞廉甫晚步城外
[023-3b]
隍橋每望其廬悵然而返其相愛慕如此後予同為文
㑹又同舉於鄉思曽治園亭田野中至梅花開時輒使
人相召予多不至而思曽時乘肩輿過安亭江上必盡
醉而歸嘗以予文示上海陸詹事子淵有過奬之語思
曾凌曉乘船來告予非求知於世者而亦有以見思曾
愛予之深也思曾之塟也陳吉甫既為銘予獨痛思曽
之材使不得盡其所至亦為之致憾於天而已矣
  從叔父府君墳前石表辭
[023-4a]
歸氏世著於呉自唐天寶迄於同光百八十年以文學
科名為公卿侍從有至令僕封王者呉人至今紀之宋
咸淳間湖州判官罕仁居崑山之太倉項脊涇洪武初
徙今附城須浦上六世之墳墓在焉叔度逃難走夜郎
卭筰間有神人來迎將之宜興徐文靖公為之作傳叔
度再世為我高祖諱璿承事郎生我曾祖諱鳯城武縣
知縣城武公三子長我祖諱紳仲叔祖諱綬季叔祖諱
綺府君仲之子也諱格後更諱于徳字民從𢎞治間曾
[023-4b]
祖父母與叔祖一歳中皆亡府君少孤吾祖教之後常
依季叔祖以居恩勤撫育二父之功為多其後吾歸氏
之在海虞白茒者兄弟皆修學延致府君府君遂盡室
以行白茆瀕江海府君築居田野中四望寥曠每秋風
落木慨然首丘之感然去歸市隠隠莽蒼間歸市諸兄
弟家也時時相過從㑹集府君是以喜曰吾居此殆不
乏跫然之音也府君雖在海虞界與宗叔諫猶籍崑山
博士弟子歳皆有米廩之養諫復推其半與之葢白茆
[023-5a]
諸父兄弟三十餘年睦友任恤之義可尚焉然性曠達
高簡獨以宗門相依他無所屈也嘗與人友善後其人
貴顯終身不見其面有所得飲酒輒盡以是不能為家
而少有異稟讀書過目輒成誦能日寫經義百篇人見
其無所事學而藝甚習數試不第㑹督學御史牒至府
君當貢博士有所私持兩端上請御史墮其計中遂以
府君為次還至揚子江大風雨連日不得渡忽感疾腹
脹泄痢府君母龔氏青縣教諭紱之女山東左布政使
[023-5b]
清恵先生理孫也家世科名府君少隨諸舅計偕北上
至是歎曰吾少從舅氏觀都邑之盛宫闕官署街術至
今歴歴記之天子致治中興建明大典數事及備禦外
國吾方壯年不得有所試今老矣且將一望闕廷而竟
不得往命也夫府君卒于嘉靖三十八年十月十二日
年六十有五娶張氏修武縣知縣謙之孫卒於嘉靖三
十年七月初七日年六十有二生男四人有恒有倫有
守有徴章氏生女一人章氏出漢陽太守賢孫男四人
[023-6a]
士𢎞士和士毅士達城武公墓在須浦上先祖妣及仲
叔祖父母祔左先妣先姑祔右先姑以下無餘地故為
新塋海虞萬歳涇之陰南去白茆浦百武禮公子始來
在他國者後世為祖謂之别子明有始也又曰去國三
世爵禄有列於朝出入有詔於國若兄弟宗族猶存則
反告於宗後明不絶也嗚呼宗門衰落念吾先世媺宫
室族墳墓而聯兄弟吾叔父竟羈窮以死能不為之悲
慟哉其塟也叔祖曇以下皆自崑山往哭之同學諸生
[023-6b]
上其行於有司友人陳敬純歛賻贈而弟學顔供塟事
尤盡其力云按章氏不言繼娶又不言側室/疑脱漏刻本抄本皆然今姑闕
  通政使司右叅議張公墓表
公姓張氏諱寰字允清世為蘇州崑山人曽祖諱用禮
贈奉政大夫刑部郎中祖諱稹考諱安甫祁州知州封
奉直大夫刑部員外郎初奉政有四子稹其長也次和
中順大夫浙江按察司提學副使次穆太中大夫浙江
布政司右叅政兄弟以文章節行稱於世號二張先生
[023-7a]
次种濮州判官始英宗皇帝臨軒䇿士中順兄弟同舉
禮部太中名第二及入對䇿中順第一天子使小黄門
密至其邸識之以有目眚寘二甲第一太中積官當入
為都御史㑹李尚書秉為大理寺卿王槩所排太中在
李公奏中遂罷官而兄弟四人惟伯與其季不為進士
而伯實生奉直公其季生大理評事申甫又皆舉進士
奉直性高簡不屑世故為祁州滿任即致政詔嘉之増
秩以歸葢張氏子姓不甚繁衍而世登科甲二張先生
[023-7b]
最有名而公父子仍紹其美崑山之人以是榮貴之公
登嘉靖辛巳進士明年知濟寧州至則減損戸徭拊循
流亡州水陸二驛併水驛須冰沍乃給陸以省其費修
學舍揀生徒才俊者督課之創方正學先生祠時奉直
公就養在濟雅不樂公居孔道晨夜飭儲㣥候望公遂
疏乞改官調濮州濮連濟北境而僻公益蠲去繁苛出
庫錢以賑饑荒水囓州城公新築増羊馬城東郡有大
賊詔書名捕不得公陰誘其豪具得囊槖逐捕斬之巡
[023-8a]
撫都御史上其最兵部以非邊功格不行丁内艱服除
補開州州瀕河河溢水退多填閼之田豪民兼併以虛
租影射下户公命魚鱗比次以絶其姦輯二州志修衛
公子路墓陞刑部山西清吏司員外郎尚書以公才令
攝浙江司郎中獨循寛法人以無寃居頃之予告歸養
奉直公春秋高愛公甚常同卧起頃刻不離年八十有
四而終公居喪廬墓有乳燕之祥服除授通政司右叅
議司事清閒散衙後即從名流賦詩㑹九廟災詔京朝
[023-8b]
官三品以上自陳而公秩五品往見夏學士問詔旨欲
自陳夏公謾應之曰可葢素不樂公欲悞之也公遂自
陳得致仕以強年坐廢論者惜之其後撫按先後薦吏
部特表薦皆不行公之歸也惟以圖史自娱臨摹法書
揮翰竟日不倦好遊名山初嘗從奉直公觀㕍蕩登天
目父子相隨衣冠儼雅浙人慕之後益得縱意渡浙江
南抵武夷至匡廬還觀石鍾小孤采石九華黄山白巖
足跡幾遍東南先是坦上翁與名士呉珫陸崑輩為湖
[023-9a]
社孫太初亦與其中坦上翁者前工部尚書劉公麟也
建安李尚書嘗稱見翁峴山了無宿具惟以乳羊博市
沽風雨瀟瀟欣然達夜高風可想而翁獨與公善公晚
入社而顧尚書諸名賢皆在公春秋如期至苕上社畢
輒遊山然以其人夷曠多愛所至大吏迎將人比之鄭
莊千里不齎糧自陽明殁後學者稍稍離散公嘗登其
門至是吉水鄒謙之餘姚錢徳洪以師門高第㑹講懷
玉之山公欣然赴之欲以明年為太嶽之遊而遘疾不
[023-9b]
起矣實嘉靖四十年正月二十四日年七十有六子男
四人恒慕恒純恒思恒學女二人孫男六人孫女四人
公為人篤于行誼事長姊終身孝敬不衰置義田以贍
宗族少年有善推奬逾分以故多依歸之陳主事者分
司濟寧詿誤繫獄公抗言使者竟白其寃楊太僕杖死
朝堂召故人賓客為棺歛所部三州經三十餘年其人
猶不絶問遺其見愛如此人或當筵有所凌忤但坐睡
少頃欠伸即命肩輿去終未嘗有所較也晚歳惟務遊
[023-10a]
覽在舟中之日為多家事一無所問人望之蕭然有神
仙之氣殁後郡人有設香茗降仙者公憑乩自謂已得
仙云余少辱公見愛俾與其長子有婚媾之約公自懷
玉還即見過復置酒相召欲以文字見屬而不竟所言
但曰此兒子輩事也不幸公尋謝世於是諸子以嘉靖
癸亥十月二十八日癸酉塟公于邑東南㳌川鄉七保
在字圩横塘先塋之次屬余書其墓上之石余何敢辭

[023-10b]
  封奉政大夫南京兵部車駕司郎中王君墓表
無錫有隠君子曰王君以仁孝施於其家而訓迪其鄉
之子弟二子相繼登進士初朝廷用伯子官推封為户
部某司主事及仲子之在駕部也詔又以其官命之其
於世俗榮顯矣而君且樂嘉遯遺利勢聞子有美政善
事貽書慰勞而終不喜以官封自矜眩以為居官者不
得顧其家而居家者不知有其官其自&KR0798别如此伯子
方侍養而仲子進官廣東以君春秋高不忍踰嶺亦懇
[023-11a]
疏歸於是父子兄弟相聚葢又承懽顔者十餘年而君
始卒年逾大耋見五世之孫羣兒環遶膝下怡怡愉愉
獨得其天性之樂如君者吾江南仕宦之家不多見也
君諱澤字均霑高祖諱宏居三登里以人材調補浙江
都轉運鹽使司判官通利鹽莢商人惠賴其卒也來共
致金塟之曽祖諱惟益祖諱經兄弟五人皆好任俠宣
徳中傜上林苑因破耗其家父諱宗常課書自給而教
子以經學君以是明經為人師無錫黌舍之士半出其
[023-11b]
門而二子卒以經學顯君為人至孝父性嗜甘日貯棗
杮蜜餌餦餭必愜其意一日行仆堦下傷其足病至危
殆割股療之母袁孺人喪明左右扶掖十餘年目忽自
明人謂孝誠之所感有賈人被掠盡亡其蓄行乞于市
且餒死君知其湖湘間人賈呉久矣意憐之厚資送得
生還其鄉其樂施予急人之難類如此日閲古書傳方
又數與黄冠遊多得禁方為藥齊活貧人甚衆居家無
燕媠之容檢御精明不以老故自解嫚嘗服延壽丹形
[023-12a]
神充沃黑髮茙茙復生顱骨隆起乍開乍闔逾八十年
侍姬復乳一男子一女子嘉靖三十七年秋遘疾食漸
少氣㣲目烱烱不寐亟索枕中書又索阿羅漢傳歘然
而逝人尤以為異是嵗八月十八日也年八十九配錢
氏吳越武肅王之後潯之女封安人贈宜人先卒子男
三人召戸部某司員外郎問廣東按察司僉事㓜子怡
女二人孫男二人金鑑鑑舉進士未廷試孫女四人曾
𤣥孫男女十六人以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某日塟馬
[023-12b]
鞍塢先塋之傍予數過無錫行九龍山下思與其賢士
大夫逰而道無由今僉憲見屬以墓上之石葢余所夙
仰其髙風而不可即者因讀進士鑑所為狀於是乃知其
子孫之能成名者以有君也遂摭其大畧書之於墓云
  懷慶府推官劉君墓表
懷慶府推官劉君以嘉靖年月日塟於上海縣之方溪
後若干年其子天民具狀請余表於墓上劉氏之先自
大梁來居華亭曰亨叔亨叔生仲禮始徙上海仲禮生
[023-13a]
慶慶生四子長曰銑次曰鈍銑坐法被繫京師鈍隂乞
守者代其兄令出得一見家人而歸死鈍既繫而銑歸
紿其父母云鈍死己得赦歸鈍久繫而其兄不至京師
士大夫皆知其寃為餽食飲久之赦歸家人驚以為鬼
物母泣曰兒餒欲求食吾自祭汝勿怖吾也鈍具言不
死狀乃開門納之銑倉皇從竇中逸去遂不知所之鈍
生玉璵璵為建寜太守玉以其家衣物寄官所不令有
擾於民璵卒為亷吏玉子兗汀洲通判兗子兆元字徳
[023-13b]
資即君也君自少舉止不類凡兒及為諸生常試髙等
嘉靖四年中應天府鄉試先是其所親有誣害君者及
君得舉則又曰吾固稱德資聰明今果然矣君益厚遇
之上海俗奢華好自矜眩君獨閉門讀書雖兵陣風角
占候之書皆手自抄寫時從野老散髮箕踞樂飲不自
表異計偕還渡江登秣陵諸山呼古人名舉酒與相酬
不醉不止也嘉靖某年選調懷慶先太守已遷去㑹
中使㗸命降香王屋山民苦供應多逃亡君攝守能
[023-14a]
以權宜辦濟使者告成事而去君嘗慮囚一女子呼
寃君察其誣繫獄已二十年遂出之武陟富人以女
許巨室因借其資以致大富而壻家後貧遂結諸豪為
証欲離婚君責令歸其女而疑富人家多女婢即歸恐
非真女乃問有老嫗嘗識其女面有黒子己而果非真
女君怒欲按籍其家竟以其女成婚君為人寛和至持
法雖宗室貴人請乞不能奪也尋以病去官至淮陰道
卒臨卒於邑曰吾始與唐元殊飲酒讙呼寧知有今日
[023-14b]
耶我死於此無親知故人為訣男未成女未嫁負用世
之志而不施命也夫唐元殊者君從父在汀州元殊同
學相好時偕遊二老峯皮冠挾矢從僮奴上山以酒自
隨酒酣相視大笑人莫能測也後元殊過海上時不見
已數年為道平生慷慨泣下當炎暑置酒且歌且飲酒
酣裸立池中傳荷筒以為戯君既困於酒且為水所漬
竟以是病一日卧覃懷官廨見一女子徙倚几旁以為
其婢也呼之取茗恍惚不見自是神情不怡因請告還
[023-15a]
而卒時嘉靖某年月日年四十有九君先聘陸文裕公
女後娶瞿氏子男二人天民天獻女三人適太學生顧
從徳縣學生張時雍張秉初天民自傷少孤頗為序述
君遺事俾余書之如此惜其獨負竒氣自放於盃酒之
間然所施設一二己無媿於古人而不盡其才可悲也已
  敕贈翰林院檢討許府君墓表
天厚人之有徳將以興其家不當其世而特鍾於其子
然猶使之困窮䁆鬱以殁若是其理有不可知也然非
[023-15b]
其困窮䁆鬱則亦無以大發於其後此其數詘伸消長
之必然亦其理未嘗不可知也敕贈翰林院檢討許君
之子曰國當許君之世已舉于鄉為進士第一是時國
方計偕上春官君奄然以殁未幾其夫人汪孺人又繼
之國既免喪遂上春官獲第選入翰林隆慶元年天子
新即位覃恩近侍國時為檢討得以其官推封而汪夫
人為孺人嗚呼國亦既顯且貴矣君夫人竟不及見國
之所以痛泣荷國厚恩而抱無窮之悲也許氏自唐睢
[023-16a]
陽太守之孫儒避朱梁之亂以來江南故其子孫多在
宣歙之間而君今為歙人君諱鈇字徳威曽祖仕聰祖
克明父汝賢皆有濳徳君蚤孤依于外家稍長挾其資
從季父行賈有心計舉十數年籍如指掌季父所至好
與其士大夫遊君悉為存問酬報尺牘又善書江湖間
推其文雅季父初無子以君同産弟鈺為子其後有子
曰金金幼而季父卒於客所君持其喪還塟金長盡歸
其資或搆鈺云金非而繼父生也謀逐之金懼言于官
[023-16b]
鈺以不直憤死於是君同産諸弟籍籍向金且魚肉之
君曰鈺自無理耳死非由金顧何罪為涕泣勸解乃己
或又説金若父亡時資出兄手非有明也金疑父果有
餘資君愈不自辨輒償之君既不勝金所求又養諸寡
母振人之乏遂至罄匱乃之呉中收責諸家又盡貧空
手來歸入門意懽然晚以病居家猶與族人月㑹食訓
束子弟焚香宴坐吟詠不輟嘉靖四十年九月某日卒
年六十有六孺人曽祖某祖某父憲孺人始髫與其姊
[023-17a]
奉觴為夀父愛其綽約婉善歎曰吾安得此女為吾男
子子乎葢汪處士自傷無子也君久客孺人事舅姑撫
諸叔甚有恩禮國生已七年君還始識其子逺或十數
年不歸孺人日闋無儲嘗大雪擁敝絮卧乳兒獨又經
紀母家養送其母黄媪人謂始處士歎不能生子然生
女無媿其子也孺人能以巫下神往往聞神語嘗謂君
曰兒當貴然吾與君不能待矣後竟如其言云嘉靖四
十一年九月某日卒年六十八余讀王荆公所為許氏
[023-17b]
世譜稱大理評事規者有旁舍客死千里歸其骸骨而
還其金翁雖於其家兄弟而其事略相類凡許氏再以
陰徳而再興天之報施于人如是其顯著耶抑伯夷之
後其源逺流長後世忠孝之良不絶也天其逓興而未
艾其不止於是耶國方為太史有道而文與余遊使余
表其墓余少愛荆公文顧何敢厠於其譜之後然其詞
核亦可以信許氏而示知者云
  貞節婦季氏墓表
[023-18a]
嗚呼男女之分天地陰陽之氣並持於世其道一而已
矣而閨門之内罕言之亦以陰從陽地道無成有家之
常事故莫得而著焉惟夫不幸而失其所天煢然寡儷
其才下者往往不知從一之義先王憫焉而勢亦莫能
止也則姑以順其愚下之性而已故禮有異父昆弟之
服至於高明貞亮之姿其所出有二其一决死以狥夫
其一守貞以殁世是皆世之所稱而有國家者之所旌
别然由君子論之苟非迫於一旦必出於死為義而出
[023-18b]
於生為不義是乃為可以死之道不然猶為賢智者之
過焉耳由是言之則守貞以殁世者固中庸之所難能
也婦之於其夫猶臣之於其君君薨世子幼六尺之孤
百里之命國家之責方殷臣子之所以自致於君者在
於此時耳三代以來未有以臣狥君者也以臣狥君者
秦之三良也此黄鳥之詩所以作而聖人之所斥也夫
不幸而死而夫之子在獨可以死乎就使無子苟有依
者亦無死可也要於能全其節以順天道而已矣常熟
[023-19a]
之文村女子季氏為同縣人蔣朝用之妻少而喪夫撫
其孤世卿比於成立寡居二十有七年以嘉靖某年月
日卒黎平太守夏君玉麟高其行為貞婦季孺人傳獨
稱其所以能教世卿者為有功於蔣氏而未有墓石葢
季氏之祔在虞山之陽邵家灣其舅汝州守蔣氏之兆
域也予因世卿來請因論著之以表其墓上使知女子
不幸而喪其夫者當以季氏之徒為中道云
 
[023-19b]
 
 
 
 
 
 
 
 震川集巻二十三


[024-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四
            明 歸有光 撰
 碑碣
  中憲大夫貴州思州府知府贈中議大夫賛治尹
  貴州按察司副使李君墓碑
嘉靖三十年貴州麻陽苖為亂先是思州知府李君有
銅仁之役還郡五日苖龍許保呉黑等偽為哨兵突入
[024-1b]
城殺掠君巷戰不勝與其孫文炳皆被執留郡二日刼
以歸寨苖每執郡縣長吏必求厚贖院司及守將亦幸
朝廷不知也率許之以為常君謂天子命吏為賊刼質
是孰為之開端者書告清平鎮將石邦憲亟進兵勿以
我為忌邦憲不應君乗馬出盤山闗至稍寨崖高水深
遂自投下賊驚共拽之出氣息僅續棄之途而去思人
舁還至清浪衛而卒麻陽之苖亂已數年自辰沅鎮筸
銅仁石阡印江皆受其害君初至郡即被檄驅馳兵間
[024-2a]
己又城銅仁而郡故有闗隘守兵為攝郡者所侵削散
去賊以是得驟至事聞詔贈貴州按察司副使廕一子
命按察司僉事戴楩諭祭于家賜𦵏融縣之高沙昌八
嶺惟古之治馭蠻夷得刺史太守勇畧仁恵者可不煩兵
而自戢今知府受一郡之寄而日使舍所事事軍吏之
役及事敗未嘗不委以為守者之罪也清平去思僅一
宿程而太守困於賊已數日且彼殘苖六七百人耳守
將若不聞知此何為者哉朝廷之䘏死事者優矣其於
[024-2b]
兵吏有軼罰焉君諱允簡字可大其先貴州諸城人元
時有為融州路巡檢使者因家於今栁州之融縣高祖
子贊封奉直大夫協正庶尹夷陵州知州曽祖芳進士
雲南布政司右布政使祖序進士吏科給事中考鏞鄉
試第三人未仕蚤卒季父鐸教樂昌君少隨之任學成
而歸弱冠中鄉試明年中㑹試乙榜授潼川學正未上
丁内艱服除改夷陵攝荆門州為政清勤民徳之陛知
内江公廉自持士大夫乞請無所得大旱齋沭祈禱徒
[024-3a]
步暴赤日中令兒歌之曰旱既太甚治邑非人寧禍其
身勿病其民三日霖雨大足嘗於通津治石梁御史題
之曰夀溪夀溪者君所自號御史以此旌其能得民也
大學士茶陵張文隠公知君名從銓部乞以為其州守
内江民扳留之不得為涕泣立石君至茶陵均猺賦剔
姦蠧豪民為之斂跡皇太后梓宫袝顯陵承檄給糧芻
所過無乏有白金文綺之賜最上當遷張文隠公自往
乞銓部云願得展一年俟黄籍成茶陵民受十年之賜
[024-3b]
矣其見重如此陞雲南同知攝守澂江君既更治民號
為精練凡㫁獄所上監司以為平允豪有奪民田者勒
令歸主不服再訴於朝下法司皆如君論滿去滇民泣
留立石如内江時尋陛思州君既不得在郡亦以孤城
多寇遣其帑歸融獨與孫文炳居為守餘三年在郡六
月而遇害是歳三月初六日也春秋五十孫文炳之被
刼者後竟以重賄贖還之恭人呉氏子男一人祝女五
人祝鄉試舉人今署新昌教諭融於中州為逺然龍城
[024-4a]
於今為仕宦之邦至李氏世有科第子孫蟬聯不絶而
君又以死事顯雖中州世宦之家類此者僅僅有之祝
有志行痛憤君之殁請銘于余余不可辭而為銘曰
黔中之境連絡五谿麻陽猖狂馭不于機如水淊天先
在漏巵兵吏墮武習為謾欺皎皎李侯亶明其志奮不
顧死以絶刼質帝嘉精忠恩詔優至彼亦何人天子之
吏以身為市生寧不媿彼亦何人邊圉所寄聞守之死
曽不睨視自古為文匪以其詞在有所表乃永傳之融
[024-4b]
山荒絶我實銘此有石嶪嶪其詞則媺後千百年可配
栁子
  何氏先塋碑
南陵何進士煃晉孝子琦之後也其先塋在其縣之西
山山亘數里羣峯環其外若屏大水縈其前若帶何氏
世𦵏之煃五世祖諱海妣項氏曽伯祖諱銘妣孫氏曽
祖諱鋭妣孫氏世以昭穆為序而虚其高祖之位高祖
萬户府君諱應龍别塟界橋山祖諱旺别塟柏山嶺而
[024-5a]
祖妣章氏𦵏先塋之右數十步葢塟三世而祖妣異其
兆焉歴年圯廢煃以嘉靖乙巳加修而封樹之以書來
請記於石予聞之古者墓而不墳後世始有墳矣古不
修墓後世始有修墓者矣夫禮之微難言矣之生而致
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智而不可為
也然孝子之於其親無往而可以致死者故禮之微難
言矣後之君子知隆於墓事者豈非古禮之變而近於
人情者哉周禮冡人用爵等為封土之度與其樹數觀
[024-5b]
其封則知位秩之高卑觀其樹則知命數之多寡所以
使後世子孫之識之也凡何氏之塟者悉山澤之敦龎
淳固以忠厚世其家而不顯於位故無行事可紀獨著
其名諱死生以示其後之人云此文崑山常熟二本大/異崑本敘何氏先世之
生卒年月及煃之歴官較詳而文辭不/如今從常熟本崑本有銘辭仍存于後
大吉之姓歸有胡何厥原維一何於四宗特世多顯封
侯外戚汜鄉蜀郫慎濟陽宛族以運撥成陽陽夏頴昌
遂之逾貴而溢繼東海郯廬江相望雅道郁郁晉興恩
[024-6a]
澤著自廬江文穆贊密懿哉孝子實維昆季皆有名德
戾於宣城厥縣陽谷子孫世茁迢迢千載奚前之遂而
後之塞纍纍者墳山高水深厥藏孔謐想其生時黄髮
兒齒熙然古質藴積之久是生黄門逢時濬發松栢丸
丸石虎馬羊青葱崛岉凡爾後世有孝有忠敬視斯述
按大吉字疑誤據羅泌路史歸有胡何四姓皆虞舜後/此文連舉四姓必引用路史則當云大舜之後或有媯
之後何氏自前漢何武以司空封汜鄉侯蜀郫人後漢/何進以外戚封慎侯進弟苖封濟陽侯皆宛人武為新
莽所殺進謀誅宦官不克而死漢亦隨以亡所謂族以/運撥也三國何夔仕魏封成陽亭侯晉何曽陽夏人以
[024-6b]
三公封頴昌侯陽夏之何至曽而顯故云頴昌遂之曽/日食萬錢累世奢侈過度所謂逾貴而溢也何無忌東
海郯人何充廬江𤅬人而宋何尚之及何㸃兄弟亦皆/𤅬人所謂廬江相望雅道郁郁也何凖之女為晉穆帝
后而何充以尚書令輔幼主諡文穆所謂晉興恩澤著/自廬江文穆贊密也何求及弟㸃𦙍世稱何氏三高而
㸃又有孝隠士之目所謂懿哉孝子實惟昆季皆有名/德也宋神宗時何正臣以刑部侍郎知宣州宣城疑指
此陽谷未/詳莊識
  葉文莊公墓地免租碑
吏部左侍郎葉文莊公墓在崑山城南湓瀆之原公以
成化十年薨於位朝廷勅𦵏如制而墓地猶歳輸官租
[024-7a]
嘉靖十六年天子奉册寶上祖宗徽諡推恩海内詔前
代帝王陵寢及名臣本朝文武大臣勅𦵏墳墓所在官
為修治置守塜復其人税未除者除之時比境常熟大
理寺卿章公格墓用此制而崑山獨否至是民葉奉言
於巡撫都御史翁公下其事於縣知縣陳侯子佐移牒
常熟取章卿事以上巡撫公曰文莊公當代名臣吏宜
以丁酉詔書從事由是文莊公墓地始不輸官租云我
國家正統己巳之變幾成宋南渡之禍世謂于肅愍公
[024-7b]
有旋乾轉坤之力是時公在諫垣一二日間疏至七八
上所以裨贊廟謨者實多信乎臺榭之榱非一木之枝
矣其明年皇輿旋軫公封上匿名書請為河南之避在
廷之臣無敢為言者然斯論所謂百世以俟聖人而不
惑也自蕃酋阿羅入黄河套中蕃種遂久居不去為陜
西邊患議者欲驅出之而連城屬之東勝田作其間公
奉命往相視獨以道險逺勞費又春遲蚤霜不可田請
増戍守而已至今上時言事者鋭意欲復河套既而天
[024-8a]
子震怒皆誅死而後知公所謂時勢之難者卓見逺識
不可及也公在廣至今撫臣守其規模如呉中之于周
文襄公而獨石宣府所築八城七百堡為邊人長久之
利公所至有所建明而清明直亮望重本朝信一代之
名臣矣天子思股肱之臣湛恩沾被於墟墓之間而有
司之廢格沮令如此巡撫公祗奉明詔修舉曠典汲汲
於師旅飢饉日不暇給之時其風誼尤可尚矣賢人君
子之沒逺者數千年近者數百年而光顯于世常如一
[024-8b]
日葢賢者雖殁而後之賢者相繼而生故能表章崇奉
之而精神意氣之續歴世而愈新此世教所以不墮也
公五世孫鄉進士恭煥䝉荷天子之恩感巡撫公之誼
及縣侯之勤其事因請書之于石以告于後人
  安亭鎮揭主簿徳政碑
安亭鎮在崑山東南偏鎮以北三區石田歳收於他鄉
最下往者周文襄公特為優假規畫縣賦以歳布予之
務紓其力民以樂業其後縣官尅去歳布歛以常額㑹
[024-9a]
水利益廢不治田高枯不蓄水卒然雨潦又無所洩屢
經水旱百姓愁苦失業然有司習聞其貧下凡議寛恤
猶先三區云正徳末吏於兹者頗為急政或告以海壖
去治回逺界入四邑東驅則西走賦不時輸非由田惡
直負依抗吏治耳於是務窮難之始有收解等役與他
鄉比諸捕繫拷掠大戸瘐死者數十人民逃亡無數田
多荒萊矣自是十餘年來有司日憂三區之賦税不起
太守以上悉知其弊而未有以救也嘉靖乙未歳大旱
[024-9b]
野無青草官督賦如常民狼顧四走將空其地主簿揭
侯言于太守文安王公縣令同安楊公為借兑約歳熟
還之履畝量視諸不可墾者除其税立圖頭法圖頭者
先是為粮長一人掌税悉亡其家今則圖各一人事力
省而易辨又檢故事免其收解永無所與㑹二公皆有
勤民之心故侯言得施行民稍稍安業乃相與涕泣曰
吾人自父子祖孫百年以來生聚於此幾不復以相保
乃今得有其室家揭侯之賜也為立石請紀侯之事嗟
[024-10a]
夫先王之道量地以生人必權其輕重而均一之若吾
縣之三區殆宜如鰥寡孤獨而先之彼暴横者獨何心
耶揭侯之職卑矣朝有其心而夕効焉且一時救敗之
術僅僅止於力之所及而民之胥悦如是則夫瞋目以
視謂吾民難治者亦未之思也已侯名夔江西南豐人
元翰林學士文安公之族孫以太學生來調稱良主簿
多可紀者
  𤣥朗先生墓碣
[024-10b]
嗚呼士之能自修飾立功名于世以取富貴世莫不稱
述之若是而以為賢不知此亦其外焉者耳苟其中有
不然雖暴著于一時而君子奚取焉葢昔孔子之門其
持已立身不以小節而不閑其論可謂嚴矣而於虞仲
夷逸之徒其人皆放於禮法之外而孔子未嘗不深取
之葢知其存于中者不苟然也昔吾亡友呉純甫嘗稱
𤣥朗之為人歴指平生之知交而獨言𤣥朗有高行多
大節以其在于隠微幽獨之間而不可誦言于人者此
[024-11a]
𤣥朗之所以為賢而人莫之知也𤣥朗姓沈氏諱金馬
字天行後更諱世麟字明用而自號𤣥朗少有俊才為
文率意口占而成與呉純甫周于岐同里並知名三人
者相善也于岐宦達位至大理寺丞𤣥朗純甫屢困于
鄉闈純甫晚乃得薦其後一再試南宫復不第以殁然
二人在學校中名聲藉甚太末方思道為崑山令自負
海内文學之士而於𤣥朗純甫深所推奬然純甫後益
矜奮治名園與其徒講學論文邑之才俊多歸焉𤣥朗
[024-11b]
自放於酒無日不醉往往對人皆醉中語也常持胡餅
獨往來山中或時髽髻裸袒行于市遇不可意即大罵
家貧從縣令乞貸令亦笑與之有郡推官迎延為師𤣥
朗日與飲酒不交一言歳終謝去瓶罌堆積滿庭督學
御史與之有故檄令讀巻𤣥朗不屑意故為妄言却之
御史莫能致也𤣥朗于書强記其後絶不觀而架上書
數千巻指謂純甫曰吾神遊其間矣其寄興清逺如此
𤣥朗以嘉靖七年二月二十二日卒年四十有二有子
[024-12a]
一人曰大宗𤣥朗之祖諱愚字通理其從祖諱魯字誠
學兄弟皆有文名𦵏在邑中馬鞍山純甫一日與予過
之指曰此𤣥朗家墓也異時古栢甚竒常鬱鬱蒼翠以
此代有文人今忽枯萎明用其不起矣己而果然沈氏
至今有仕者獨𤣥朗負才氣以死人猶謂之狂生云嘉
靖某年月日附𦵏于朱瀝原之祖塋純甫曰我宜為銘
及純甫北上大宗送之滸墅泣以請純甫許以南還竟
不果於是大宗以屬之予葢又二十年始為之書於墓
[024-12b]
上此純甫之意也嗚呼純甫其亦可謂深知𤣥朗者矣
  張季翁墓碣
古之言能孝者生以致其養死以致其哀而已生以致
其養至於千鍾之奉食飲饍羞百品味之物以為無加
焉然猶有啜菽飲水可以盡其情者死以致其哀至於
朱緑龍輴題凑之室以為無加焉然猶有歛手足還𦵏
蓬顆蔽冡可以盡其情者凡皆先王所以盡性命之理
順萬物之情而使人得而為之者也若人之行善不善
[024-13a]
不可以責諸其子使為人子務揚前人之善而親之行
不能皆善則將有誣其親者矣故不以槩於禮而禮之
所得為者生養死哀盡之矣雖然此慮其親之有不善
者也人不能皆無不善故不以責諸其子若其父有善
而不彰是非其子之情也然則禮不止於生養死哀而
已矣余識張季翁之子獻翼嘗造其室與之飲食而未
及見翁然聞其賢久矣先是季翁年六十獻翼與其兄
鳯翼徴諸文士為傳敘數十篇余聞之疑季翁以生人
[024-13b]
之懽而豫死者之事於是盡終矣季翁其不久乎明年
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五日季翁卒然翁之行卒賴諸文
以顯故以為翁之子能盡於生養死哀之外者也於是
請余碣其墓之左夫諸作者詳矣余敢著其大畧翁諱
冲字應和其先濠州人國初始占名數於呉數世為富
家翁為人孝友以財讓其昆弟刲股以療父疾嘗游燕
還受人寄千金為盜所掠金主聞被盜頗來訊翁紿曰
金皆在盡以已資償之而卒不言養寡姊代其户徭翁
[024-14a]
好為高髻小冠短衣楚製擕呉姬度歌曲為蹴踘諸戲
常在呉城西山水間人以少年輕俠目之而其大節乃
如此至以師史之業而好聚古書為子致千里客葢皆
彬彬有文學矣子即鳯翼獻翼皆太學生燕翼府學生
𦵏在塘灣百花山實四十二年三月六日云
  褚隠君墓碣
前史有孝友傳余嘗歎之世之善人君子非其蹟著于
朝廷莫可得見至于巖壑草莽之中没没者多矣其得
[024-14b]
列于史葢百之一二也若榆次褚隠君者其孝友篤行
非其子進登於朝與當世之君子遊亦何以稱焉隠君
世家榆次東白一里考諱鑛仁善好施畜牧於沾之重
輿山間牛羊以谷量人稱之為東山翁東山翁病且死
君籲天求代賽禱山神祠去其家數里所十步一膜拜
見者憐之又為母持佛氏盂蘭經十五年不輟唄誦菓
蔬有鮮必進乃敢嘗從父兩人無子孝養之終身已喪
𦵏立其祠為弟更娶後妻及其避徭之旁縣召還分與
[024-15a]
之田宅縣中有大役吏請賄免君曰吾有財不佐縣官
之急而以私吏耶歳租必先入里人化之無敢逋者人
有病死先嘗盜禾為田主所笞遂誣以毆死君率衆白
於官為直其事歳飢山庄千石穀皆以賑飢民猶不逞
盜其窖中藏其黨泄之曰是不能忍飢而至是不足問
也然家自是乏至人有求必屈意赴之平生重然諾不
與人分爭田宅財物必讓而布衣蔬食終其身嘗自號
善菴榆次張先生曰善菴孝友忠信今時罕見雖暫困
[024-15b]
天將使之有後其後果然娶李氏繼娶秦氏最後娶賈
氏皆有賢徳君以嘉靖三十六年八月日卒年六十有
一𦵏于其縣之楊安祖塋之次先二孺人袝子男五人
鍼錠鈇鉞鏜女一人適杜庭元鈇登嘉靖四十四年進
士在京師具狀謁余書其墓石銘曰
在晉之遼畇畇原隰草莽廣薦羊牛濈濕有美伊人仁
服義襲嶷嶷厥子載觀其入允矣國器其究有立前聞
是追公卿是為後將考始其在於斯
[024-16a]
  贈文林郎邵武府推官呉君墓碣
嘉靖某年天子曰福建邵武府推官梁之父翰可贈文
林郎邵武府推官母李氏贈孺人命翰林儒臣撰勅命
臣梁拜捧感泣為焚黄於墓而先是墓石未具梁陞為
刑部山西司主事於是始竪石於墓道唯文林君之懿
美制詞所褒盡之矣君姓呉氏諱翰字某世為華亭人
君未有以顯於世而幽潛之徳久而自光率性履貞於
草野之間而遂得達於天子而形於制詞豈不謂之榮
[024-16b]
顯也君之行葢非有求知於世以徼為善人之名獨其
性之所自得而已而皆世人之所難為者詩曰凱風自
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子之於其母孰無孝
愛之心而能敬為難君之母氏喪明而孝養備至有所
譴責叱令之跽雖至竟日母不命不起也君之孝如此
制詞所謂竭力盡懽者無愧矣詩曰脊令在原兄弟急
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兄之於弟孰無友于之念而亦
不能不自顧愛君之弟詿誤有司匿之他所而身被搒
[024-17a]
掠遂脱弟於難而成就之卒貢於禮部為郡文學君之
悌如此制詞所謂挺身急難無愧矣詩曰彼有旨酒又
有嘉殽洽比其鄰昏姻孔云人必自裕而可以及人而
君樂于施予迎延賓客瓶之罄矣賑䘏不倦日闋無儲
尊酒不空君之濟人愛客如此制詞所謂尚義樂施履
謙秉禮無媿矣凡此皆人之所難君又非好為之特其
性然推君之志雖無聞於世亦非其意之所及而天之
報之遂有賢子政行於郡邑名著於本朝所謂立身揚
[024-17b]
名於君為不朽矣余與君之子為三十年交因知之詳
遂不辭其請而書之其世次生卒别有載兹不具云
  泗水何隠君墓碣
何氏世居魯泗水君諱珍字伯荆高大父清曽大父名
大父聰聰三子瑄璠其季即君也世修學不仕則去為
耕農伯兄為令長子而君與仲居田初縣舉君有徳為
亭長督鄉賦賦入而人不告病令旌其能以鼓吹餼牽
絳帛金簇花再至門犒之後為鄉飲酒賓者十有九年
[024-18a]
嘉靖四十一年正月某日無病年若干而卒將卒告其
子凌霄曰汝兄弟三人今唯汝存又學問孝養我至於
今獲考終吾懼重累汝吾死三月即返我𤣥宅毋久殯
且怛化凌霄如其言三月而𦵏之某鄉之先兆娶楊氏
嘉靖二十年十一月某日卒年六十有六慈和袛肅能
助君為家先君而𦵏實合𦵏三子凌漢次即凌霄又次
凌雲蚤亡二女適張某毛某庶子凌斗三女適陳某喬
某其一未行凌漢子學凌霄子問凌雲子慮凌霄初倅
[024-18b]
雲中以行能高徙倅魏郡今大名而余官邢邢魏兩郡
之守倅數往來也故余善凌霄又嘗同有事京師旦暮
㑹闕下因為余言其先人𦵏時不及埋銘按令得以品
官樹碣其墓因拜請為碣銘余諾而未果及是歳將終
矣自大名遣人如京師來請銘曰
孰智而趨山窮水殊舟浮而馬馳孰愚而居耕農釣漁
生而壯而耆終身不出孔子之鄉銘以揭之此古三老
之良
[024-19a]
  宣節婦墓碣
節婦姓宣氏蘇州嘉定人同知㫤之孫濮州通判效賢
之女也節婦少有異質生數年濮州病侍立床下終夜
不去如是者數日人以為竒及為張樹田妻樹田與同
里沈師道友善師道妻孫氏夫婦相愛而樹田暴戾無
人理節婦歸見父母父母對之泣節婦曰此不足以傷
父母兒自是命也樹田病節婦進藥樹田泛之罵曰若
毒我乎節婦飲泣而退及樹田死節婦被髮號踊人初
[024-19b]
見樹田狂虐皆為不堪比死則皆以為喜而節婦哭之
極哀非衆所儗也是時沈師道亦死孫氏與節婦兩人
志意相憐數遣女奴往來比孫氏送夫喪過河下因求
見節婦以死相要頃之同日自縊節婦有救之復甦而
孫烈婦竟死其後三年父母謀嫁之節婦見其家竊竊
私語覺其意登樓自縊時嘉靖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年二十五予友李瀚好義之士每談節婦事慨然歎息
至是與節婦之弟應揖請書其墓上之石夫捐軀狥義
[024-20a]
之士求之於天下少矣嘉定在呉郡東邊海上非大都
之㑹數年間女子死節者四人甘氏孫氏張氏宣氏張
氏得禍最烈予嘗為記其事若宣氏葢又人所難者銘

沈沈幽谷不見日光葵藿生之日向嚴霜彼童之狂以
為存亡緑衣終風自古所傷生雖不辰有此銘章
  王烈婦墓碣
余生長海濱足跡不及於天下然所見鄉曲之女子死
[024-20b]
其夫者數十人皆得其事而紀述之然天下嘗有變矣
大吏之死僅一二見天地之氣豈獨偏於女婦葢世之
君子不當其事而當其事或非其人故無由而見焉嘉
靖三十三年倭夷入寇余所居安亭有一女子自東南
來奔衣結束甚牢固賊逐之至一佛舍欲汚之不可得
乃剖其腹腸胃流出里人為藁𦵏北原上竟不知其姓
名余欲為之志其墓而未及也至如王烈婦之死在姻
親之間今二十年而無一言以紀之至是其弟執禮始
[024-21a]
請書以勒石其墓葢烈婦之夫周鎰蚤死遺二孤己而
皆病疹長者七歳而死幼者疹愈矣復病病又經年為
之廢寢食百方求瘳之不可得亦七歳而死烈婦於是
自縊也嗚呼豈不悲哉執禮稱其在室好觀古書父謁
選卒於京師姊每哭之聞者莫不悽然淚下平時撫教
執禮甚至妹嫁而恥其姑之行不肯執婦禮一日姊妹
相聚語及之姊曰妹過矣曷若盡孝使之自媿而不為
也又言他人於死生之際誠難姊於是直視之甚輕葢
[024-21b]
未嘗經意也真可謂赴死如歸者矣周鎰父諱土工部
都水司主事祖諱&KR0177封監察御史太倉人烈婦父諱可
大太學生祖諱秩雲南右布政使崑山人其卒以嘉靖
十八年十月初四日年二十有七𦵏在雙鳯里呉墟之
原其明年太倉州守上其事於巡按監察御史奏下禮
部旌其閭國家依古格旌表高其外門門安綽楔左右
建臺高一丈二尺廣狹方正稱焉圬以白而赤其四角
人之過者有所觀法不然者以為恥所以扶翊世教其
[024-22a]
意逺矣㑹水部君卒其家寢其事未有舉者而鎰又不
置嗣執禮時時夢見烈婦擕其兒或長者或幼者葢其
精爽不亡云
  曹節婦碑陰
長洲蘇寶之姑始年十八嫁曹君綬二十七夫亡寡居
四十九年以嘉靖庚子卒春秋七十五亡子女寳以甲
寅十二月二十四日𦵏於長洲縣戴墟妍字圩之原予
為題其墓曰曹綬妻蘇氏貞節之墓寶又請書其碑陰
[024-22b]
曰吾姑未死前三年吾卧病姑來視病寶見姑老矣因
語及平生歔欷曰男子壯年何憂疾苦今老且死女不
可不為吾計吾死慎勿𦵏我曹氏墓曹氏墓迫隘自夫
死後其宗姓率火瘞散漫荒莽間遙遙五十年不復知
夫處矣苟厠諸纍纍間殆與誰比去此一里所有界浦
其水清潔死必燔我颺灰浦中令吾骨與此水同其清
也寶是以營兹新兆葢今十有二年而克成噫可悲也
已詩云榖則異室死則同穴傳曰合𦵏非古也自周公
[024-23a]
以來未之有改也衛人之袝也離之魯人之袝也合之
孔子生而叔梁紇死𦵏于防山及孔子母死殯於五父
之衢鄹人曼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𦵏焉夫孔
子之慎於𦵏母也如此使無曼父之母必不敢於防山
雖從古禮其可也蘇氏葢得之矣自古女子不幸失其
所天能守禮義不見侵犯見於史傳者不少然必待備
述其平日閨閫之素而後其節始著若寶之稱其姑一
言而己要之與古易簀結纓何以異哉嗟夫五十年高
[024-23b]
風勁節可以想見千載之下當知其人其骨與此水同
其清也因表著之
  張通參次室鈕孺人墓碣
孺人姓鈕氏其先淮陰人父客呉中始為呉人公諱寰
通政司右參議其考諱安甫祁州知州封刑部員外郎
張氏世以科名顯於世其最著者二張先生皆無子祁
州府君惟生公一子而公元配王宜人年逾三十未有
子府君以為憂遂為公取孺人時年十五其後四年年
[024-24a]
十九生子恒慕其後諸娣更生子乃有丈夫子四人府
君以為螽斯之祥兆於孺人大加愛之在尚書刑部孺
人留居家為其子延師夜則篝燈紡績躬督課之比公
歸恒慕已壯大問學有成矣初府君性高曠到官輒自
劾免歸而公宦亦不遂而父子皆好游名山水不問家
事孺人獨勤於治生故於祭祀婚喪飲酒伏臘之費不
至乏絶公常出遊一歳中還家率不過一二月諸子更
供養至孺人所尤懽孺人為人婉順於姑若諸娣間孝
[024-24b]
友無間其治生纖嗇而不信因果之説呉俗尼媪往往
出入人家孺人絶不與通臨終言不他及獨諄諄戒其
子不得令男子與含殮而己卒年五十有九時嘉靖壬
戌也以卒之明年袝於縣東南㳌川鄉横塘之先塋葢
古之女子不幸而為側室而其賢徳終不可冺者如小
星之寔命不猶歸妹之以恒相承聖人皆書之於經惟
張氏世有文學二張先生之没郡中名士劉欽謨楊君
謙為之表志至於今傳之恒慕愛尚文雅有先世之風
[024-25a]
不忍其賢母之没没於後世既勒銘幽堂又請於予為
立石墓道云
 
 
 
 
 
 
[024-25b]
 
 
 
 
 
 
 
 震川集巻二十四


[025-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五
            明 歸有光 撰
 行狀
  吳純甫行狀
先生姓吳氏諱中英字純甫其先不知其所始曾祖傑
自太倉来徙崑山祖璇父麒母孫氏先生生而竒頴好
讀書父為致書千巻恣其所欲觀里中有黄應龍先生
[025-1b]
名能古文先生師事之日往候其門黄公竒先生留與
語貧不能具飯與啜粥語必竟日還先生以故無所不
觀而其古文得於黄公者為多先生童髻入鄉校御史
愛其文封所試巻檄示有司他御史至悉第先生髙等
開化方豪来為縣縣有重役召先生父先生以書謁方
侯侯方少年自謂有文學莫可當意得書以為竒引與
游甚歡其後方侯徙官四方見所知識至吳中者必以
先生名告之然先生意氣自負豪爽不拘小節父卒遺
[025-2a]
其貲甚厚先生按籍視所假貸不能償者焚其劵好六
博擊毬聲音婦人擁妓女弹琵琶歌謳自随散其家千
金久之迺更折節自矜飾顧不屑為齷齪小儒篤于孝
友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人莫敢以利動令有迎館先生
者欲有所贈遺見先生竟莫能出一語先生之弟嘗以
事置對令閲其姓名疑問之乃先生弟先生不自言也
與其徒攷古論學庭宇灑掃潔清圗史盈几觴酒相對
劇談不休雖先儒有已成說必反覆其所以不為苟同
[025-2b]
後生有一善忻然如已出亟為稱揚里中人聞之輒曰
吳先生得無妄言耶某某者皆稚子何知也然往往一
二年即登第去或能自建立知名當世而吳先生年老
猶為諸生進趨學宫揖讓博士前無愠色年四十四始
爲南都舉人先生益厭世事營城東地藝橘千株市鬻
財自給日閉門不復有所徃還令兒女環侍几傍誦詩
而已少時所喜詩文絶不為曰六經聖人之文亦不過
明此心之理與其得於心者則六經有不必盡求也如
[025-3a]
今世之文何如哉嘉靖戊戌試禮部不第還至淮先生
故有腹疾至是疾作及家二日而卒是歳四月某日也
距其生𢎞治戊申月日得年五十有一娶陸氏蚤卒無
子側室某氏生子男一人原長女三人長適工部主事
陸師道其次皆許聘予于先生相知為深十年前嘗語
予曰子將来不忘夷吾鮑子之義吾老死不患無聞於
後矣於是先生弟中材使予爲狀不可以辭嗚呼先生
不用於世予所論次大略其志意可攷而知焉
[025-3b]
  李南樓行狀
李府君諱玉字廷佩號南樓祖某父某妣某氏娶杜氏
生一子曰憲卿鄉進士孫男女若干生于成化丙午月
日卒于嘉靖乙未月日享年五十憲卿卜以卒之年月
日葬于新阡先期衰絰踵門而告余曰不肖不敢沒先
君之行將欲稍加撰次求銘于里之長者而哀荒無緒
毎一舉筆摧心裂腸欲作復止見吾子習太史公之書
願假手于子吾子弗吾拒也將為子言其略子其文之
[025-4a]
求賁先君于地下惟吾子焉賴余唯唯不敢辭憲卿嗚
咽流涕泣曰吾李氏居崑山之羅巷村百餘年矣家世
業農未有顯者先祖質菴生四子先君最少贅城中杜
氏學書不就為縣掾亡何謝去家居垂三十年專以不
肖為念延致師友惟力所及見邑中豪俊與俱即大喜
即不肖所與游稍不勝終不懌不肖素孱弱多病心獨
憐之而口不言為人忠實無他腸與人交洞見底裏審
取重諾尤好面折人過先祖考妣居伯父所時時徒走
[025-4b]
出城往省之或輿迎至家值宴㑹有不與必悽然不樂
比其沒也歛葬之具靡不悉心營辦所授田宅盡以與
諸父曰生吾不得盡其養沒吾何忍受其産耶且諸兄
貧亦自應得耳嘗掌區税不忍于斗槩間取圭撮之羡
寧自受累乃其心所樂也今年春忽病作意頗自危而
不肖尚阻水清源未即歸也心懸謂吾子未至病未即
愈旦暮見吾子来吾念已慰病當去五六矣因是令遍
訪醫藥不至為痼疾也詎意延緩踰時病與日積五月
[025-5a]
十日不肖方抵家色已非舊嵗人矣亟徃郡中謁醫已
不可起矣嗚呼痛哉先君以不肖之故聊欲營樹産業
俾不肖無所顧于衣食屹不自暇逸今日不肖獲上進
冀少息肩而背棄矣嗚呼吾與子言若是者吾悲而弗
詳也余聞而傷之余始與憲卿㳺見其丰儀俊清衣裳
整潔皎然不染坋埃時相過從談笑竟日醴膳豐嘉不
索而具憲卿一無所經意乃知府君所以縱其子逰學
如此俗今以學生得雋者謂之有成憲卿以去嵗發觧
[025-5b]
南都府君及見其成亦足慰矣抑其種之之勤獲其實
而不及于食可悲也己余惡夫世之撰事者弗核故弗
敢損益于憲卿之言俾銘者考焉
  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公行狀
    曾祖茂
    祖聰贈通議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父玉贈承徳郎吏部驗封司主事再贈奉政
    大夫吏部驗封司郎中三贈通議大夫都察
[025-6a]
    院左副都御史
公諱憲卿字廉甫世居蘇州崑山之羅巷村以耕農為
業通議始入居縣城獨生公一子令從博士學山隂蕭
御史鳴鳳竒其姿貌曰是子他日必貴吾無事閱其巻
矣先輩吳中英有知人鑑毎稱之以為瑚璉之器公雅
自修飭好交名俊視庸輩不屑也舉應天鄉試試禮部
不第丁通議憂服闋再試中式賜進士出身明年選南
京吏部驗封司主事厯遷郎中吏在司者莫不懷其恩
[025-6b]
居九年冡宰鄞聞公奉新宋公皆當世名卿咸賞識之
陞江西布政司左參議江右田土不相懸而税入多寡
殊絶如南昌新建二縣僅百里多山湖税粮十六萬廣
信縣六贛州縣十粮皆六萬南安四縣粮二萬三郡二
十縣之粮不及兩縣巡撫副都御史議均之公在粮儲
道為法均派折衷最為簡易盖國初以次削平僣偽田
賦往往因其舊貫論者謂蘇州田不及淮安半而吳賦
十倍淮隂松江二縣粮與畿内八府百十七縣埒其不
[025-7a]
均如此吳郡異時嘗均田而均止於一郡且破壞兩税
陰有増羡民病之不若江右之善而惜不及行也陞山
東按察司副使兵備臨清先是㓂薄京城又數聲言從
井陘口入掠臨清臨清綰漕道商賈所凑人情恇懼公
處之宴然或為公地欲移任公曰詎至於此境上屯兵
數萬調度有方冦亦竟不至師尚詔反河南至五河兵
敗散獨與數騎走莘縣擒獲之在鎮三年商民稱其簡
静甌寧李尚書自吏部罷還所過頗懈慢公勞送禮有
[025-7b]
加李公甚喜歎曰李君非世人情吾因以是識其人㑹
召還即日薦陞湖廣布政司右參政景王封在漢東未
之國詔命徳安造王府公董其役又以承天修祾恩殿
陞河南按察司按察使受命四月尋擢巡撫湖廣右僉
都御史奏水災乞蠲貸親行鄂渚雲夢間拊循之東南
用兵禦日本軍府檄至調保靖容美桑植麻寮鎮溪大
刺土兵三萬二千所過牢廩無缺公因奏土司各有分
守兵不可多調且無益徒麋粮廩其後土兵還輒掠内
[025-8a]
地人口公檄所至搜閲悉送歸鄉里顯陵大水衝壞二
紅門黄河便橋而故邸龍飛慶雲宫殿多隳撓奏加修
理建立元祐宫碑亭是時奉天殿災敕命大臣開府江陵
總督湖廣川貴採辦大木工部劉侍郎方受命以憂去
上特㫖陞公左副都御史代其任先是天子稽古制建
九廟而西苑神仙長年之殿及珍臺閒館嵗有興造頗
竭蜀荆之材公至則近水無復峻幹乃行巴庸僰道轉
荆岳至東南川徃来督責鈎之荒裔中於是萬山之木
[025-8b]
稍出然帝室紫宫舊制瓌瑰於永樂金柱圍長終不能
合公奏言臣督率郎中張國珍李佑副使張正和盧孝
達各該守巡參政游震得副使周鎬僉事于錦先後深
入永順卯峒梭梭江㕘政徐霈僉事崔都入容美副使
黄宗器入施州金峒㕘政靳學顔入永寧迤東蘭州儒
溪副使劉斯潔入黎州天全建昌董䇿入烏蒙㕘政繆
文龍入播州貞州酉陽僉事吳仲禮入永寧迤西落洪
班鳩井鎮雄程嗣功入龍州參政張定入銅仁省溪參
[025-9a]
議王重光入赤水猴峒僉事顧柄入思南潮底汪集入
永寧順崖而湖廣巡撫右僉都御史趙炳然巡按御史
吳百朋各先後親厯荆岳辰常四川巡撫右副都御史
黄光昇厯叙馬重䕫巡按御史郭民敬厯卭雅貴
州巡撫右副都御史髙翀厯思石鎮黎巡按御史
朱賢厯永寜亦水臣自趨涪州六月上瀘叙而巨材
所生必於深林窮壑崇岡絶箐人跡不到之地經數百
年而後至合抱又鮮不空灌昔尚書宋禮及近時尚書
[025-9b]
樊繼祖侍郎潘鑑採得逾尋丈者數株而已今三省見
採丈圍以上楠杉二千餘丈四五以上亦一百一十七
視前亦已超絶矣第所派長巨非常故圍圓難合臣奉
命初恐捜索未徧今則深入窮捜知不可得而先年營
建亦必别有所處伏望皇上敇下該部計議量材取用
庶臣等專心採辦而大工早集矣上允其奏命求其次
者其後木亦益出自江淮至於京師&KR1097筏相接而天子
猶以皇祖時殿災後十年始成今未六七載欲待得巨
[025-10a]
材故殿建未有期而西工驟興漕下之木多取以爲用
三省吏民暴露三年無有休息期大臣以為言天子亦
自憐之將作大匠又能規削膠附極般爾之巧而見材
度已足用公懇乞興工罷採以休荆蜀民使者相望於
道詞㫖甚哀而工部大臣力任其事天子從之考卜興
工有日矣其後漕數比先所下多有竒羡凡得木一萬
一千二百八十九章公上最推功於三巡撫下至小官
莫不錄其勞今不載獨載其所奏兩司涉厯採取之地
[025-10b]
曰四川守巡督儒溪之木播州之木建昌天全之木鎮
雄烏䝉之木龍州蘭州之木湖廣督容美之木施州之
木永順卯峒之木靖州之木及督行湖南購木于九嶷
荆南購木于陕西階州武昌漢陽黄州購木于施州永
順貴州則于赤水猴峒思南湖㡳永寧順崖其南出雲
南金沙江云大抵荆楚雖廣山木少採伐險逺必俟雨
水而出而施州石坡亂灘迂迴千里貴陽窮險山嶺深
峭由川辰大河以達城陵磯蜀山懸隔千里排巖批谷
[025-11a]
灘急漩險經時厯月始達㑹河而吏民冒犯瘴毒林木
䝉籠與虺蛇虎豹錯行萬人邪許摧軋崩崒鳥獸哀鳴
震天岋地葢出入百蠻之中窮南紀之地其艱如此故
附著之俾後有考焉昔稱雍州南山檀柘而天水隴西
多材木故叢臺阿房建章朝陽之作皆因其所有金源
氏營汴新宫採青峰山巨木猶以為漢唐之所不能致
公乃獲之山童木遁之時發天地之藏助成國家億萬
年之丕圖其勤至矣是嵗冬徵還内臺明年考察天下
[025-11b]
官已而病作請告病益侵乞還鄉天子許之行至東平
安山驛而薨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也年五十有七
公仕宦二十餘年未嘗一日居家山東獲賊湖廣營造
東南平倭累有白金文綺之賜而提督採運之擢㫖從
中下葢上所自簡也祖考妣皆受誥贈母杜氏封太淑
人所之官必迎養世以為榮公事太淑人孝謹每巡行
日遣人問安還輒拜堂下太淑人茹素公跽以請者數
太淑人不得已為之進羞膳平生未嘗言人過其所敬
[025-12a]
愛與之甚親至其所不屑然亦無所假借在江陵有所
使吏遲至公問其故言方食市肆中又無馬騎故事臺
所使吏廩食與馬為荆州奪之公曰彼少年欲立名耳
竟不復問周太僕還自滇南公不出候葢不知也周公
鄉里前輩以禮相責誚公置酒仲宣樓深自遜謝而已
為人美姿容自少衣服鮮好及貴益稱其志至京師大
學士嚴公迎謂之曰公不獨才望逾人丰采亦足羽儀
朝廷矣所居官廉潔不苛採辦銀無慮數百萬先時堆
[025-12b]
積堂中公絶不使入臺門苐貯荆州府募召商販賞購
過當人皆懷之故總督三年地窮邊裔而民人不驚以
是為難是嵗奉天殿文武樓告成上製名曰皇極殿曰
皇極門而西宫亦不日而就天子方加恩臣下叙任事
者之勞績而公不逮矣娶顧氏封淑人子男五延植國
子生延節延芳延英延實縣學生女四適孟紹顔管夢
周王世訓其一尚㓜孫男七世彦官生世良世顯世達
餘未名孫女六余與公少相知諸子来請撰述因就其
[025-13a]
家得所遺文字㕘以所見聞稍加論次上之史館謹狀
  勅封文林郎分宜縣知縣前同州判官許君行狀
君姓許氏諱志學字遜卿其先蘇州之嘉定人諱慶賜
者為崑山魏氏館甥遂為崑山人子文衡文衡生琮其
季曰瓚琮子翊承事郎瓚子翀羽林衛經厯平定州同
知承事生襄敕授登仕佐郎南京馴象所吏目君之考
也自慶賜始遷再世而有兄弟數人勤于治生多蓄藏
延禮耆儒沈同菴先生於家塾以教諸子當是時葉文
[025-13b]
莊公張憲副和張㕘政穆沈憲副訥一時名賢皆徃来
其家故許氏富而子孫多在衣&KR0227之列君少勤學强記
善為文詞登仕葢晚而得子憐愛之故用貲升為太學
生六館之士推譲焉累舉不第以上舍選為同州判官
六年凡署州縣事五同州夏陽臨晉徴重泉同州以守
缺其餘諸縣即令去必以君攝士大夫皆為文紀之曰
承上使下悉有成度姦軌壹跡境内肅清不於分外徴
索以阿上官意修黌舍勵學者此朝邑之所紀者也釐
[025-14a]
前秕政革浮靡絶苞苴儲廩給足傳爰精明修啟聖名宦
祠此蒲城之所紀者也今世州縣官悉簡自天朝唯權
攝則監司得自用類前世之辟舉者故或其人不稱必
不以攝或少試之旋即牒去君之署篆至于四五可以
知其選矣其子給事君言今重泉臨晉間民有肖像而
拜祀者又言谿田馬公苑洛韓公皆關中名士毎見君
未嘗不加敬也既觧官則治亭圃於先塋之側而居之
嵗時食新先以奉親然後敢嘗與人交不設城府然不
[025-14b]
能容人過惡故亦往往寡合令有科徭及君家君自以
嘗任州縣為七品官與争論無所詘令欲重困之㑹給
事發觧報至以故得免君始為太學生逰間及官同州
沙苑登覽華山之勝甚自樂也至為鄉社㑹飲酒笑謔
無虚日吳中田土沃饒然賦税重而俗淫侈故罕有百
年富室雖為大官家不一二世輒敗許氏自國初至今
居邑之柴巷無改也有屋廬之美田園市肆之入又以
詩書紹續及給事君而貴顯初給事令分宜已敕封如
[025-15a]
其官及是人方賀君將更有加封之命而不幸已矣君
卒於嘉靖己未年六月初六日得年六十有三娶錢氏
封太孺人子男一人從龍户科給事中女一人適張必
顯孫男一人汝愚太學生女二人曾孫男女二人有光
髙大父時已與君家交好見家中文字有顧惟誠許鵬
逺者鵬逺即承事君而惟誠者太保顧文康父也髙大
父是以與兩家締姻而大父與登仕君又皆髙年為社
㑹而君與家君又同社社中君最年少癸丑之嵗給事
[025-15b]
同余北上道中聨轡嘗以登仕年老為憂念意獨謂君
壯盛未艾也而登仕卒裁踰六年君亦卒僅止於中夀
給事是以痛恨焉亟圖所以不朽者以予知其家世因
頗采示馮翊之政俾次其大略存之家乗他日墓隧銘
誌之文詞史館推封之制草庶於斯有徴云
  封中憲大夫興化府知府周公行狀
公姓周氏諱書字存中其先汴人宋靖康末扈蹕臨安
至貴一公始家崑山之吳家橋貴一生思聰思聰生士
[025-16a]
賢士賢生顯顯生明是為耕樂翁有行誼學士吳文定
公銘其墓曰剛直君子生四子長諱璿是為樂清翁次
諱璣諱玉諱衡衡太學生家世孝弟力田至太學始用
儒雅登上舍然兄弟並以貲雄鄉里吳家橋在邑南千
墩浦上直橋並小溪以東獨周氏兄弟居之殆成聚落
無他族其南惟有晏翁云樂清生四子公其季也母張
氏公甫冠為晏翁壻雖在賓館猶東西家也每入定省
父母以其出壻憐愛之至則喜見顔色少有志於學為
[025-16b]
博士弟子益自砥礪以病不克卒業其病痰喘竟嵗不
瘉即瘉月復繼作然性孝友恭謹不以病廢禮居母張
碩人之憂號毁骨立諸兒為之勸觧哭愈哀惟見相随
擗踊則稍慰曰兒能助吾哀自是病日益深樂清晚得
末疾不能行又時時欲行公旦夕扶掖令諸兒讀書於
傍以更代樂清謂能將迎其意喜曰吾有子有孫死不
恨矣兄弟友愛甚篤不忍一日相離仲兄嘗病脹輿舁
至家晨夕不去側湯藥必躬調以進其他内外宗黨待
[025-17a]
之曲有恩禮見耆年特加敬讓人有犯輒自反曰吾其
有以召之也置不與較自為博士弟子不遂居常悒悒
故尤勤於教子延師禮費不少靳而䂓範之嚴諸子循
循未嘗識人間佻宕之習仲子憲副君自束髪至於貴
顯所至必與天下知名之士遊而居官律已當世士大
夫稱之繄公之教也其為興化知府政成上計得貤封
如其官金緋煌煌然惴惴不敢當自憲副君起進士出
守郡至持憲節專制海南積官十餘年依然故廬無一
[025-17b]
瓦一椽之增焉仲兄之歿也公已病亟力疾往哭甚哀
公自是遂不復起矣恭人姓晏氏父諱安母趙氏性端
重寡言笑與公伉儷五十年相敬如一日公自壯嵗嬰
病迄於夀考左右調䕶之功為多諸子自幼學時公出
外即為標識書額自督課之其勤儉出於天性至貴紡
績未嘗釋手晏翁蚤世諸孤纍纍皆庶出恭人相其母
撫之極有恩晏家業日圮趙母生養死葬悉出恭人又
與公謀置田守翁夫婦冡春秋祀焉公生于成化壬寅
[025-18a]
六月六日卒于嘉靖丁未十二月十七日得年六十六
恭人生于成化甲辰六月二十七日卒于嘉靖丁未閏
九月十一日得年六十四子男四大倫太學生大禮即
憲副君大賓大器女二適姚舜卿凌天惠孫男女十五
人初憲副君之在興化也數遣人迎養公興恭人相謂
曰居官以潔已愛民為本至彼有甘㫖之累且往来輿
馬皆民力也魚羮脱粟田中獨不能自具耶遂堅却不
往及誥封命下憲副君即馳疏於朝乞恩歸養其略云
[025-18b]
自守郡以来感激聖恩未嘗不矢心勵行以圖報効於
萬一不意搆成疾病雖勉强備位而精神消耗日不能
支伏念臣之父母皆年踰六十亦時患病相去二千餘
里山海阻隔音問不通誠恐旦暮客死重貽無窮之恨
臣嘗以是具達而巡按御史等仰體朝廷用人之意慰
留調治遷延至今臣憂思愈甚乃不得已昧死哀鳴於
闕下臣竊惟為國忘家人臣之道而亦臣生平之所自
誓也然病廢無用於時則聽其偃仰于父母之旁以親
[025-19a]
旦夕之養實國家教人以孝之道况若臣病即死則鞠
躬盡瘁臣之分願已畢若乃反復淹綿坐縻廩餼臣罪
益深亦非朝廷用人之意矣伏望陛下俯察微臣勅下
吏部容臣致仕幸不即填溝壑則扶杖進屨之年皆歌
詠太平之日也疏奏朝廷勉留之尋有廣南之命不欲
行公與恭人强之上道甫視事而恭人之訃至葢三月
之間再涉鯨波望國而公之訃又至憲副君以是自傷
云有光之先妣與公同祖不幸蚤逝嘗念少時之母家
[025-19b]
羣從諸舅每見輒哀憐慰藉為談光妣生平相與淚下
至今使人有戚戚渭陽之感而憲副君又同學相知愛
故以公恭人之遺事使予論次因謂憲副君既以卓然有
立於世而推周氏之淳德淵源葢有所本以附之家乗云
  魏誠甫行狀
嗚呼予娶於誠甫之女弟而知誠甫為深孰謂誠甫之
賢而止于此葢誠甫之病久矣自吾妻来歸或時道其
兄輒憂其不久至于零涕既而吾妻死八年誠甫諸從
[025-20a]
昆弟三人皆壯徤無疾皆死而後誠甫乃死於誠甫為
幸然以誠甫之賢天不宜病之又竟死可悲也誠甫諱
希明姓魏氏世為蘇州人始居長洲後稍徙崑山之真
義里曾大父諱鍾大父諱壁以力穡致富甲於縣中是
生吾舅光禄典簿而誠甫之世父太常公以進士起家
為當代名儒誠甫為人少而精悍有所為發於其心不
可撓其少時頗恣睢莫能制也已而聞太常之訓忽焉
有感遂砥礪於學以禮自匡飭是時誠甫為縣學弟子
[025-20b]
員與其輩四五人晨趨學舍四五人者常自為羣皆裒
衣大帶規行矩歩端拱而立博士諸生咸目異之或前
戲侮誠甫不為動毎行市中童兒夹道譁然而誠甫端
拱自若也誠甫生平無子弟之好獨購書數千巻及古
法書名畫苟欲得之輒費不貲其樂善慕義常忻忻焉
以故郡中名士多喜與誠甫交毎之郡從之游者率文
學儒雅之流也去其家數里地名髙墟誠甫樂其幽勝
築别業焉枝山祝允明作髙墟賦以著其志誠甫補太
[025-21a]
學生三試京闈不第以病自廢居家猶日裒聚圖史予
時就誠甫宿誠甫蚤起移置紛然予卧視之笑其不自
閒誠甫亦顧予而笑然莫能已也雖病對人飲食言語
如平時客至出所藏繙閱比罷去未嘗有倦容終已不
改其所好至于生產聚畜絶不膺于心固承藉祖父亦
其性有以然也誠甫卒於嘉靖十九年十二月乙酉年
三十九娶龔氏裕州守天然之女子男二人長大順太
學生次大化女一人孫男一人
[025-21b]
  先妣事略
先妣周孺人𢎞治元年二月十一日生年十六来歸踰
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
子殤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踰年生有尚姙十二月
踰年生淑順一嵗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
子加健然數顰蹙顧諸婢曰吾為多子苦老嫗以杯水
盛二螺進曰飲此後姙不數矣孺人舉之盡喑不能言
正徳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諸兒見家人泣則随
[025-22a]
之泣然猶以為母寢也傷哉於是家人延畫工畫出二
子命之曰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以二子肖母
也孺人諱桂外曾祖諱明外祖諱行太學生母何氏世
居吳家橋去縣城東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橋並
小港以東居人環聚盡周氏也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貲
雄敦尚簡實與人姁姁説村中語見子弟甥姪無不愛
孺人之吳家橋則治木綿入城則緝纑燈火熒熒毎至
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孺人不憂米鹽乃勞苦若
[025-22b]
不謀夕冬月罏火炭屑使婢子為團累累暴階下室靡
棄物家無閒人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紉綴不
輟戸内灑然也遇僮奴有恩雖至箠楚皆不忍有後言
吳家橋嵗致魚蟹餅餌率人人得食家中人聞吳家橋
人至皆喜有光七嵗與從兄有嘉入學毎隂風細雨從
兄輒留有光意戀戀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覺寢促有光
暗誦孝經即熟讀無一字齟齬乃喜孺人卒母何孺人
亦卒周氏家有羊狗之痾舅母卒四姨歸顧氏又卒死
[025-23a]
三十人而定惟外祖與二舅存孺人死十一年大姊歸
王三接孺人所許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補學官弟子十
六年而有婦孺人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
人中夜與其婦泣追惟一二彷彿如昨餘則&KR0252然矣世
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請勅命事略
先人諱正世為吳中著姓先曾祖諱鳳中成化甲午鄉
試選調兖州城武縣知縣先祖諱紳縣學生為太常卿
[025-23b]
夏㫤之孫壻㫤以文學為一時名臣詩書之業以故世
有承傳先祖家教尤嚴先人蚤遊縣學屢試不第而有
光後出有名及舉郷試先人遂謝去先祖於諸父有分
獨退譲處其薄先祖以髙年篤老先人與伯父年亦皆
逾七十侍側日忻忻焉如少年兒子皆不知其老也日
閉門讀書每自喜以為有所得性坦率未嘗與人有争
與里中結社有香山洛社之風社中人尤敬其徳稱其
别號曰岫雲言如出岫之雲無心也嵗壬戌有光八上
[025-24a]
春官不第還先人遂以是年卒年七十有八又三年始
登第而先人不及見矣悲夫以有光之困於久試祖父
皆以髙年待之而竟不及及先人之方歿而始獲一第
曾不得一日之禄養所以為終天之恨也有光仕宦既
不遂獨幸以建儲詔得推封此亦可少慰人子之情于
萬一敢叙其大略上之史館
先妣姓周氏世家縣之吳家橋先外祖諱行太學生家
世以耕農為業外祖始遊成均而後其從孫大禮始舉
[025-24b]
進士為河南左參政先妣河南之從姑也先妣年十六
歸先君聰明勤儉生伯姊與有光先後僅一年先妣比
歿有光與姊年七八嵗已教之小學及女紅甚習常程
課不少借先人則怡怡然也不幸年二十六卒所生弟
妹又三人伯姊嫁河東都轉運使王三接其在禮部時
封伯姊為安人有光獨久不第而先人春秋髙先妣墓
木已拱有無窮之感也常默默自媿其姊云
先妻魏氏光禄寺典簿庠之女太常卿謚恭簡公校之
[025-25a]
從女也恭簡公為當世名儒學者稱為莊渠先生云先
妻少長富貴家及来歸甘淡薄親自操作時節歸寧外
家以有光門第之舊而先妻未嘗自言以為能可以自
給及病妻母遣人日来省視始嘆息以為姐何素不自
言不知其貧之如此也嘗謂有光曰吾日觀君殆非今
世人丈夫當自立何憂目前貧困乎事舅及繼姑孝敬
閨門内外大小之人無不得其懽人以為有徳如此不
宜夭歿而生一子甚俊慧又夭僅存一女天道竟不可
[025-25b]
知矣
繼妻王氏吳中王氏多自以為太原之後然實無攷獨
先妻家譜系最明逺有承傳曾祖益讀書吳淞江上時
海虞大理寺卿章公格及吏部左侍郎葉文莊公皆當
世名卿以文字往来為締姻好屬再世壯男子死家又
苦役先妻少喪父妻母教之甚脩謹年十八来歸不失
婦道撫前子愛甚已子前子死時哭之悲病遂亟其聰
明慈愛葢天性也魏氏生時有光方年少為諸生及王
[025-26a]
氏方鄉舉家益貧歴嵗嵗北上辦&KR0724及下第之窮愁有
光自嘆生平於世無所得意獨有兩妻之賢此亦釋家
所謂随意眷屬者也今䝉恩封贈例當封妻前一人與
最後一人而恩詔乃許移封今妻費氏亦願推譲王氏
則泉壌之下亦被希世之曠典矣
 予自臨安辭謝臺省還過弁山午飯後舟中無事因
 書此當即遣人赴京受勅雖簡略數語下筆輒為哽
 咽人生之痛無以加矣
[025-26b]
 
 
 
 
 
 
 
 震川集巻二十五


[026-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六
            明 歸有光 撰
 傳
  歸氏二孝子傳
歸氏二孝子予既列之家乗矣以其行之卓而身微賤
獨其宗親鄰里知之於是思以廣其傳焉孝子諱鉞字
汝威早喪母父更娶後妻生子孝子由是失愛父提孝
[026-1b]
子輒索大杖與之曰毋徒手傷乃力也家貧食不足以
贍炊將熟即諓諓罪過孝子父大怒逐之於是母子得
以飽食孝子數困匍匐道中比歸父母相與言曰有子
不居家在外作賊耳又復杖之屢瀕於死方孝子依依
户外欲入不敢俯首竊淚下鄰里莫不憐也父卒母獨
與其子居擯孝子不見因販鹽市中時私其弟問母飲
食致甘鮮焉正徳庚午大饑母不能自活孝子往涕泣
奉迎母内自慚終感孝子誠懇從之孝子得食先母弟
[026-2a]
而已有饑色弟尋死終身怡然孝子少饑餓面黄而體
瘠小族人呼為菜大人嘉靖壬辰孝子鉞無疾而卒孝
子既老且死終不言其後母事也繡字華伯孝子之族
子亦販鹽以養母已又坐市舍中賣麻與弟紋緯友愛
無間緯以事坐繫華伯力為營救緯又不自檢犯者數
四華伯所轉賣者計常終嵗無他故才給蔬食一經吏
卒過門輒耗終始無愠容華伯妻朱氏毎製衣必三襲令
兄弟均平曰二叔無室豈可使君獨被完潔邪叔某亡
[026-2b]
妻有遺子撫愛之如已出然華伯人見之以為市人也
贊曰二孝子出沒市販之間生平不識詩書而能以純
懿之行自飭于無人之地遭罹屯變無恒産以自潤而
不困折斯亦難矣華伯夫婦如鼔瑟汝威卒變頑嚚考
其終皆有以自達由是言之士之獨行而憂寡和者視
此可愧也
  張自新傳
張自新初名鴻字子賓蘇州崑山人自新少讀書敏慧
[026-3a]
絶出古經中疑義羣子弟屹屹未有所得自新随口而
應若素了者性方簡無文飾見之者莫不訕笑目為鄉
里人同舍生夜讀倦睡去自新以燈檠投之油汚滿几
正色切責若老師然髫齔喪父家計不能支母曰吾見
人家讀書如捕風影期望青紫萬不得一且命已至此
何以書為自新涕泣長跪曰亡父以此命鴻且死未聞
有他語鴻何敢忘且鴻寧以衣食憂吾母耶與其兄耕
田度日帶笠荷鋤靣色黧黒夜歸則正襟危坐嘯歌古
[026-3b]
人飄飄然若在世外不知貧賤之為戚也兄為里長里
多逃亡輸納無所出毎嵗終官府催科搒掠無完膚自
新輒詣縣自代而匿其兄他所縣吏恠其意氣方授杖
輒止之曰而何人者自新曰里長實書生也試之文立
就慰而免之弱冠授徒他所嵗歸省三四敝衣草履徒
步往返為其母具酒食兄弟酣笑以為大樂自新視豪
勢𦕈然不為意吳中子弟多輕儇冶鮮好衣服相聚集
以䙝語戲笑自新一切不省與之語不答議論古今意
[026-4a]
氣慷慨酒酣大聲曰宰天下竟何如目直上視氣勃勃
若怒羣兒至欲毆之補學官弟子員學官索贄金甚急
自新實無所出數召笞辱意忽忽不樂欲棄去俄得疾
卒自新為文博雅而有竒氣人無知之者予嘗以示吳
純甫純甫好奬士類然其中所許可者不過一二人顧
獨稱自新自新之卒也純甫買棺葬焉
歸子曰余與自新遊最久見其面斥人過使人無所容
儔人廣坐間出一語未嘗視人顔色笑罵紛集殊不為
[026-4b]
意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以自見
者淪沒至此天可問邪世之乗時得勢意氣揚揚自謂
已能者亦可以省矣語曰叢蘭欲茂秋風敗之余悲自
新之死為之叙列其事自新家在新洋江口風雨之夜
江濤有聲震動數里野老相語以為自新不亡云
  顧隠君傳
隠君諱啟明字時顯世居崑山之七浦塘今為太倉人
相傳晉司空和之後散居浦之南者其族分而為三故
[026-5a]
世稱其地曰三顧村云宋末有諱中二者兵燹之後盡
喪其貲有田數頃遺其子公廉公廉生愚好濂洛之學
讀書常慿一几几有刓處人以比之管㓜安是為原魯
先生原魯生五子其季爽贅居塘北又為塘北顧氏爽
生謨謨生昊昊生四子寅以明經為始興教諭其次即
隠君也隠君有子曰存仁舉嘉靖十一年進士選調餘
姚知縣以最入為禮科給事中皇太子生覃恩近侍封
隠君如其官隐君為人敦樸麤率任真尤不能與俗競
[026-5b]
平生不識官府㑹里中有徭役事隠君為之賦鴻鴈之
詩戾止于吳門君故生長海上言語衣服猶故時海上
人也無纎毫城市媮靡之習及貴愈自歛約就養餘姚
以力自随獨夜至官舍縣中人無知者敕受章服閉門
不交州郡郡太守行鄉飲酒禮到門迎請終不一往毎
旦焚香拜闕一飲一食必以手加額曰微天子恩不得
此居常讀書有所當意毎抉摘向人談説不休曰吾不
信今人非古人也故平生未嘗愛財未嘗疑人季弟鍾
[026-6a]
蚤世先屬意隐君子為後隠君固讓其兄子在餘姚見
家人持官物即槌碎加詬責焉雖流離顛沛之際孜孜
以濟人為務有乞貸分貲予之知其人必負業已許之
不變也或偽指隠君賺人金隠君曰吾不知金而金實
為我卒償之而不自言州大夫建綽楔使人送其直送
者詭曰此吾贖金也而非其罪隐君惻然遽還之里有
某宅某墓地相隣比有某橋道未修有某死未殮葬以
告必得所欲至其所自奉布衣蔬食而已瀕海多逋稅
[026-6b]
置役田以恤其里人嘗曰海上吾故鄉吾不能一日忘
首丘之志故自號海隠居士時時往廬于墓側從始興
君逰年老兄弟相樂也竟自海上得疾以歸而卒初隐
君未六十為教曰古人葬以掩形務從朴實觀美何益
吾葬不拘忌棺必油杉有一不然是為逆命因乞始興
君書之勒石于墓存仁為禮科給事中以言事忤㫖謫
居保安州保安州在居庸關外自稱居庸山人
贊曰顧氏自丞相肅侯始著于吳錄司馬氏渡江顧賀
[026-7a]
紀薛號稱世胄髙門葢其来久矣正徳嘉靖間溱濟兄
弟一時起海上竝為給事中最後山人繼之即所謂三
顧族也余少從山人逰至貴顯終始不改其操可謂純
篤君子矣及觀隐君行事考其家世葢有以哉冡宰玉
峰朱公以碩徳元老為之銘可以不媿而通㕘張先生
之狀尤為詳覈余得而論次之云
  元忠張君家傳
元忠既歿之三年其子士瀹葬之縣東南以為墓銘所
[026-7b]
以藏諸幽也將欲發揚先人之徳莫如傳昔太史公贊
畱侯云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其論田横則恨無不
善畫者莫能圖今二子之畫無有也而尚猶想見其人
豈不以傳哉古之孝子色不忘乎目聲不忘乎耳心志
嗜欲不忘乎心士瀹之見吾先人者安敢忘諸遂以其
所撰先人事數百言乞予為傳予讀而悲之為叙次其
語作張元忠家傳元忠名廷臣字元忠其先汴人宋南
渡徙家于蘇州之崑山𢎞治間割崑山之東為太倉故
[026-8a]
今為州人而其家猶在崑山之治城髙祖能新城知縣
曾祖注潮陽訓導祖鑾封承徳郎刑部主事父寛舉進
士厯官至廣東僉事元忠生而敏慧僉憲公奇愛之初
為錢塘令元忠方五六嵗擕以之官毎僚佐宴集必呼
與俱應對機警禮容秩然人咸異之時有詐為臺檄者
元忠從旁辯其誣已而果然縣中老吏皆驚慴年十九
補學官弟子員尋例貢太學祭酒增城湛公亟稱之未
幾中南都鄉試學士内江張公尤加賞識元忠少尫弱
[026-8b]
多疾藥餌不絶於口又宦家子弟然自力于學蚤嵗得
舉而尤能治家其遇事强敏精悍總理操切無所縱貸
僉憲公其始宦逰在外迨其罷歸獨日召故人賓客飲
酒而已故與僉憲公交者皆稱其有子而自以為不可
及云自初舉至其卒凡六試南宫不第卒時年四十三
元忠為人楚楚門内外斬然雖盛暑燕坐未嘗觧帶與
人語纚纚不止也
贊曰予聞元忠之將死縣有郁君善相人元忠聞其在
[026-9a]
所親家飲酒使人詗之曰是必談我已而酒次郁君果
言元忠必不可起明日元忠召郁君與對坐啜粥談論
竟日其精強自持類如此自以蚤嵗發觧進士可必得
以其所為家者施于吏事優然有餘而卒困蹶此其所
以有遺恨也
  章永州家傳
君姓章氏諱棨字宗肅世為海虞人曾祖珪宣徳中舉
賢良方正拜監察御史論三楊學士有直聲生四子儀
[026-9b]
國子助教表廣西布政司右㕘議格南京大理寺卿律
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有髙節致仕家居縣令楊名父
以其清貧買田給之謝不受名父為構亭虞山上獨時
時邀與登覽相對飲酒名其亭曰仰髙云大理生沐贈
單縣知縣君之父也君為人孝友入縣學以徳行為博
士所稱舉嘗從鄉先生都御史陳公逰後中南京鄉試
入南太學是時增城湛公髙陵吕公並以八座居畱都開
門講道學者雲集君兩逰其門屢上春官不第選調單
[026-10a]
縣知縣單瀕河而地窪下毎嵗桃花水發河南人夜過
河盜決隄防民患苦之君至適盜決者水將泛率丁夫
伐木增椿晝夜捍禦卒以無虞少年為胥卒趨走縣庭
伺候短長䂓為不法或以為言君曰是於我無顯迹不
宜豫逆之撫以恩信皆感激思為用山東盜賊多逃入
單縣界中單人為囊槖積不能得於是諸少年為君耳目
盡獲之院司所下逐盜文符無慮百數君一日條具申
報上官以為能田賦法弊乃詢民所欲而畝歛以錢民
[026-10b]
便之齊魯間皆推用其法有蕃兵自寧武關趨太原聲
言欲向山東都御史議兵事部署將帥獨留單縣令轅
門㑹蕃信不至而罷陞安吉州知州嵗旱民饑殫力賑
救多所全活其民好訟恒以理觧之有匿稅者為案籍
人人閲之鞭扑不用而逋負悉出君歎曰此豈古頭㑹
也吾以救弊而已州所治孝豐迄君去一無所擾其縣
人至不知有州焉遷永州府同知永州在楚越間號無
事太守日閉門髙卧以郡事委君君亦優㳺而已上疏
[026-11a]
乞休方治行而卒此其弟宗實之所稱者云爾宗實父
涯君之從父初無子以君為子晚得宗實君撫而教之
今為鄉貢進士
歸子曰大理公與子外髙祖太常公有姻予少時數從
祖母之外家葢聞章卿云及登虞山求所謂仰髙亭者
已蕪沒于空烟翠樹間矣於是識永州君恂恂然君子
人也往予試南宫君自安吉来朝過予邸舍懽飲上馬
去予顧其弟言君近形神不偕久官勞悴而致然耶抑
[026-11b]
有所不自得者而竟死永州悲夫仕雖不遂論其行事
可以不愧于先人矣
  戴錦衣家傳
戴錦衣者父文潤其先湖州之徳清人後為安陸人安
陸今之承天府也文潤家州郭外為興府良醫事睿宗
皇帝父戴隠君歿文潤以毁滅性郢中人以孟子之語
題其廬曰終慕故錦衣家有終慕之堂夫人徐氏夫亡
時年二十九子經甫七嵗即錦衣也家貧克勵清操以
[026-12a]
拊其孤及錦衣貴終不改其淡泊故錦衣家有髙節之
堂今皇帝以親藩入繼大統國中舊臣皆用恩澤升錦
衣年甚少補環衛積功勞至指揮使錦衣之職于上十二
衛最親貴兼領詔獄士大夫被逮者多見掠辱少有全
者而錦衣恂恂然為人尤仁恕凡被繫者往往從其人
問學常保䕶之御史楊爵給事中周怡員外郎劉魁禁
繫累年三人已赦出相謂曰微戴君吾等安得生至今
日乎聶尚書豹亦在繫甚稱錦衣之徳謝都御史存儒
[026-12b]
巡撫河南以師尚詔反錦衣奉駕帖往逮行數千里衣
破敝謝公以一縑贈之卻不受錦衣今謝事家居門庭
寂然其清素如此錦衣名經字伯常
歸子曰余寓京師南薫坊錦衣時過從示余以家所藏
文字為芟其蕪而歸之質作戴錦衣家傳然余讀華亭
楊奉常之論終慕有㫖哉有㫖哉
  京兆尹王公傳
京兆尹王公震字威逺曾祖景賢初自燕南徙任縣遂
[026-13a]
占籍於邢今為邢臺人祖罍宣徳間以鄉進士為平度
州同知抗中使謫戌灤州數嵗病思歸子整上疏代父
整戍又二十八年始赦還整妻亦死於戍後妻生公體
貌豐偉善騎射博涉經史𢎞治癸丑進士觀政大理授
户部主事奉使部送犒軍銀于西夏至紅城堡後又使
雲中至陽和堡猝為冦圍公皆率衆守禦冦以觧去正
徳初𣙜九江稅劉瑾愛幸蒼頭奴唐英王俊至多所誅
求公絶不為禮時瑾怙權流毒天下士大夫二人還欲
[026-13b]
訴于瑾皆病死於道人以為公幸遷員外郎尚書韓文
為瑾陷下獄罰贖二千石公率其僚捐三年俸贖韓尚
書得出庚午川湖盜劉烈起猖獗甚上命兵部尚書洪
鍾討之洪尚書奏公知兵請以爲鄖陽守迄平冦甚得
鄖陽之力厯陞河南左右㕘政潁川盜小張虎嘯聚公
徃捕之不四月小張虎就擒戮小張虎餘黨全活甚衆
潁川人感其徳立祠祀之嘉靖初陞河南左布政是年
冬陞應天府尹奏罷上元江寧花園夫千餘人省諸官
[026-14a]
寺獄具銀千餘兩覈江灘蘆葦千餘頃以佐赤縣里甲
費尋上書乞骸骨歸初公舉進士二親皆在堂未幾相
繼卒所至扁其居為永感長沙李文正公率館閣諸公
為賦詩趙郡石文隠公為之序自是毎陟一官必悲思
其親自在部已獲推贈及為京兆得贈三世皆如其官
公天性純孝有厚徳嘗在京師鄖人張得才為部從事
病死妻子貧不能歸公聞之愴然捐金助其喪還後其
子寅中鄉舉来謝言其父喪前至金陵欲寄其鄉人舟
[026-14b]
鄉人負約遂寄他舟經小孤山鄉人之舟覆過吉水欲
寓山寺寺僧固拒不納經夕而寺焚以公之施惠孤喪
與神明符也公既歸所蓄書數千巻悉輦送郡學以資
學者講習家居杜門足跡不至公府今邢州士大夫雖
隆貴門第不改布素至以造官府為耻子弟歛戢市無
綺䊵之遊繇公之化也嘉靖辛丑年八十二卒訃聞賜
葬祭子某
贊曰予至邢訪其先賢士大夫近代皆稱王京兆京兆
[026-15a]
所居官其條教方略無文字可考僅僅得其家狀履厯
然今邢中風俗之厚本於王京兆予數過學宫取其遺
書讀之為之歎息其高風可仰矣予以是論次之
  洧南居士傳
洧南居士者姓杜氏名孟乾其先自魏滑徙扶溝邑居
洧水南故以為號曾祖清以明經任大同經厯祖璿贈
户部主事父紹進士官户部主事居士少為諸生已有
名嵗大比督學第其文為首而户部乃次居四時户部
[026-15b]
得舉人曰此子不欲先其父耳久之竟不第貢入太學
選調清苑主簿庀馬政卻禮幣之贈數言利病于太守
又欲開郎山煤導九河諸所條畫皆切於時太守嗟異
之㑹剏蘆溝河橋雷尚書檄入郡選其才得清苑主簿
而委任焉然苑人愛其仁恕及聞居士之孫化中舉于
郷喜相謂曰固知吾杜母之有後也陞瀘州經厯丁内
艱服闋改鞏昌至則陳茶馬利病太守器其能郡事多
咨焉竟卒于官年五十居士為學精博尤長于詩所交
[026-16a]
皆知名士平生尚氣輕財収䘏姻黨字孤寡不憚分產
畀之縣中有事皆来取決伉直不容人之過族人子弟
往往遭撻楚然未嘗宿畱于中皆敬服而怨讟者鮮矣
初洧水東折嵗久衝淤轉而北居士力言於令改濬以
達於河扶溝人賴其利為之語曰洧水淤老幼啼洧水
通賴杜公居士於家事不訾省聞有善書多方購之建
書樓且戒子孫善保守刻石以記所著有洧南文集洧
南詩集北上藁南歸藁西行藁五經韻語書經馴駁彚
[026-16b]
集醫方若干巻君既沒其從父弟孟詩狀其行如此嘉
靖四十四年化中登進士明年為邢州司理隆慶三年
吳郡歸有光化中同年進士也来為司馬因採孟詩語
著之其家傳
歸子曰大梁固多奇士尤以詩名吾讀洧南詩意其人
必超然埃&KR0381之表及為小官似非所屑顧必欲有以自
見乃知古人之志行所存不可測也視世之䂓䂓謭謭
無居士之髙情逸興雖為官豈能辨此哉化中葢深以
[026-17a]
予言為然云
  周封君傳
周封君者廣東按察司副使周美濟叔之父也其先海
虞人後徙崑山之茒涇祖父好道家言人稱為𤣥本公
封君自茒涇入居縣城馬鞍山陽馬鞍山里俗所謂玉
山者也故自號玉川云濟叔少時封君口授以書比數
嵗遣從師學暮歸輒燃膏令從旁讀誦夜分乃寢率以
為常及濟叔入郡學念已自能進取遂不復閲省日取
[026-17b]
醫卜地理星命書觀之尤精小兒痘疹決死生晷刻不
爽晨起焚香拜神忌日祭祀常感傷悲泣其為人誠樸
任真子貴猶淡食布衣與人諄諄皆平生語人尤以是
敬之自推命數年七十九適生日值其所生年甲子喜
曰吾當增夀一紀可得八十九至期設祭祠訣祖考無
疾而終初濟叔為尚書秋官郎封君就養在京師秩滿
受封父子相随奉天門謝恩觀者歎息内侍引入禁苑
徧觀玉堂神明漸臺泰液之勝餉以内珍曰封君謝㤙
[026-18a]
者葢少况年逾八十徤爽如此者乎掖送出長安門而
别及濟叔出僉湖憲封君尚随居蘄黄間也比徙蜀藩
送至長橋曰吾老矣不能從兒行也旦暮遲汝歸耳濟
叔至官奉敕督理黄籍邅迴二載及海南命下即上疏
歸養下隴坻倍道行至家逾月而封君歿
歸子曰濟叔嘗為余言在蜀時按行所部經卭郲九折
阪又登峩睂山雲霞飛湧其下下視東吳何啻萬里詩
有之陟彼岵兮瞻望父兮夙夜無已猶来無止余論周
[026-18b]
封君事葢傷人子之志云
  東園翁家傳
東園翁馬朂者字文逺長洲甫里人翁蚤孤事其母甚
謹出入必告初好内典有賣𩛿者勸令讀儒書遂通詩
易史傳洪武中涼國公得罪尸于市翁時遊京師哀之
往觀歎焉幾為邏卒所縛大理寺少卿胡槩巡撫蘇州
翁為鄉老胡卿對衆有謔語翁諫以為非大人在上者
所宜胡卿乃謝之邑民虞宗蠻以豪當簿錄時巡撫無
[026-19a]
行院居瑞光寺胡卿雅善其僧僧特為宗蠻請胡卿曰
當問馬者胡卿重翁不名而呼其姓也僧乃私許翁百
金翁起便旋揺其首僧以為少也益之千金翁竟不許
遂沒宗蠻家他郡送囚至皆已論死翁知有寃不及白
意常恨之臨安關吏苛留人翁從胡卿入抗言之關吏
誅死胡卿養鶴市兒不知擊死之逮及其父母翁以市
兒為家僮㩦之入見胡卿乃以死鶴予市兒嘗為胡卿
䂓建書院即今巡撫行院治所也翁與人有讐㑹舉鄉
[026-19b]
老其人慮翁居其間置酒試翁翁大言曰是宜為鄉老
其人側耳于壁間聽因喜躍出曰翁不計吾怨遂與交
好翁葢謂其才能堪之也其不私類如此翁雖以鄉老
時時從胡卿而好請書築精舍于眠牛涇逺近来賀至
以囷貯菓郡别駕張大猷登拜于堂扁之曰東園故甫
里至今稱東園翁云翁與徴士周谷賓鄱陽令趙宗文
交善皆甫里人谷賓姚少師薦至京師以跛辭歸宗文
洪武間舉人材辭以母老永樂三年翰林典籍梁用行
[026-20a]
薦為鄱陽令嘗為翁作翠雲朶歌翠雲朶者東園石也
翁三子望企行望子㫤昻杲望嘗相其三子曰伯有錢
而無權仲蠶眼有錢季鵞行鴨歩當以萬計其後皆如
其言杲為楊氏贅壻不為舅所禮夫婦空手不持一錢
而出卒自奮積貲鉅萬馬氏葢興於成化間後諸子皆
能繼其業遂甲於甫里為長洲著姓諸孫淮以太學生
調官海南還七十餘好學不倦瀚太學生好尚文雅用
拯為諸生通史學曾孫致逺南京郷貢進士
[026-20b]
賛曰余論東園翁悉載用拯之詞葢以為其家傳不得
而略焉用拯余女弟夫也余聞吳故有大理卿熊槩巡
撫類以沒人産為事吳民寃痛今馬氏書謂熊為胡悞
也以槩之酷東園翁事之觀死鶴事其所匡捄豈少哉
是必有隂徳宜其子孫之盛也
  何長者傳
何長者名緒字克承家㑹昌之白埠倚蕭帝巖為居長
者父卒兄纓與其子亦蚤卒遺孤孫而長者庶弟方十
[026-21a]
嵗皆撫育以至成人長者既善治生産於其父業嬴數
十倍弟約與其兄孫請與長者分長者㑹其貲以為三兄
弟平受之不以祖父貽與已所創為區别也人有急求
鬻田長者與之價過當其後事已輒悔其田長者還之
不責償年既老鄉里髙其行縣為請鄉飲酒固謝終不
肯與而㑹昌人皆稱以為何長者云長者妻劉氏㑹昌
城遡流南八十里曰湘鄉鄉有九田之屬平川沃壤多富
人而白埠有何氏小田有劉氏為甲族故長者與為姻
[026-21b]
長者所以能撫孤造家四世同居無間言世謂家人之
離起于婦人凡長者之美類劉氏助成之也劉孺人事
姑尤孝姑年八十六奉養備至為人平恕有夜胠其箧
者物色之得其人家人欲聞之官問孺人所亡金若干
孺人曰金無多無用窮詰為也竟不言盗遂獲免㑹昌
人皆云不獨何君乃其婦亦長者也故為作何長者傳
歸子曰長者之子渭與余同在六館今来佐縣民有徳
焉至觀長者之行宜有子哉何侯以事至南都見其鄉
[026-22a]
大宗伯尹公尹公題其堂曰永慕而何侯之於其先對
人未嘗不流涕言之也
  筠溪翁傳
余居安亭一日有来告云北五六里溪上草舍三四楹
有筠溪翁居其間日吟哦數童子侍側足未嘗出户外
余往省之見翁頎然晳白延余坐瀹茗以進舉架上書
悉以相贈殆數百巻余謝而還久之遂不相聞然余逢
人輒問筠溪翁所在有見之者皆云翁無恙毎展所予
[026-22b]
書未嘗不思翁也今年春張西卿從江上来言翁居南
澥浦年已七十神氣益清編摩殆不去手侍婢生子方
呱呱西卿狀翁貌如余十年前所見加少亦異矣哉噫
余見翁時嵗暮天風憭慄野草枯黄日將晡余循去徑
還家媼兒子以逺客至具酒見余挟書還則皆喜一二
年妻兒皆亡而翁與余别每勞人問死生余雖不見翁
而獨念翁常在宇宙間視吾家之溘然而盡者翁殆如
千嵗人昔東坡先生為方山子傳其事多奇余以為古
[026-23a]
之得道者常逰行人間不必有異而人自不之見若筠
溪翁固在吳淞烟水間豈方山子之謂哉或曰筠溪翁
非神僊家者流抑巖處之髙士也歟
  可茶小傳
可茶為秦越人之術醫者稱工焉始可茶有賢母蚤寡
家貧欲為縣書獄母曰為是者多辱苟貧不能業獨不
可賣蚊烟涼箑遣日乎可茶願為醫其女兄之夫沈氏
&KR0479在練城世有傳業可茶日往記數方還錄之又觀
[026-23b]
其製劑和丸皆得之乃為醫方坐肆有求療者饋紅菱
青葱母喜曰是子醫必效饋鮮菱者如僊靈也方言以
家饒裕為從容是葱之兆耶可茶醫果日進求者屨滿
户外可茶或自外歸酒醉母即怒責之可茶善候顔色
母少有不樂未當不長跪母既責其飲酒醉即終身飲
未嘗敢醉其他事受敎戒皆如此母所不嗜食物即終
身不食毎至生辰長齋數日中嵗無子欲買妾母恐其
家失和意不欲買妾即不買妾寡姊有一子因以為已
[026-24a]
子而養其姊三十餘年至今無恙其孝友如此至于醫
貧者徒施藥與之雖富亦不望報以故縣中士大夫皆
愛敬之嘉靖四十年冬予兒子患疹可茶為撤已事来
自練城三十里晝夜調視兒竟獲安不獨其技然而其
為人慈愛使人感歎余與可茶論小兒疹前世稱陳文
中異功散施于江淮間無不效今醫家以為不可用時
其危急死而復生之其所製劑多秘不言以為有神術
竊窺之即陳氏方也然可茶守丹溪之説自謂恒得中
[026-24b]
醫至自比李英公用兵不大勝亦不大敗云可茶名卿
姓蘇氏
贊曰孔子稱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古之醫師疾醫
皆士大夫也以可茶之&KR0895施之于醫其活人可勝道哉
  鹿野翁傳
鹿野翁姓李氏名元夀少工書嘗書諸經四書小本楷
法精善三原王端毅公巡撫江南見而愛之呼為李生
使侍舟中無事輒令李生朗誦大禹謨咎繇篇歛袵以
[026-25a]
聽焉又嘗為顧御史寫進本奏書天子以其書為善鹿
野翁為人淳篤其訓子弟有法而又善書以是為縉紳
所重邑中有文字必經鹿野翁手相為推引往往他州
碑石多鹿野翁所書也
歸子曰余少聞邑東門有李元夀善書云然余故不識
元夀元夀書余亦未之見也其子始出所藏文字求余
論之夫書於學者事末矣而今人未有能迨古人者邑
里之中如鹿野翁其亦足稱哉
[026-25b]
 
 
 
 
 
 
 
 震川集巻二十六


[027-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七
            明 歸有光 撰
 傳
  王烈婦傳
王烈婦陸氏其夫王土家崑山之西盆瀆村崑故有薛
烈婦彭節婦嘗居其地舍傍今有薛冡焉百六十年間
三烈婦相望也自烈婦入王土門其墓園枯竹更青三
[027-1b]
年三生芝皆雙莖比四年芝已不生而烈婦死世謂芝
為瑞草芝之應恒于夀考貴富康寧而於烈婦以死是
可以觀天道也已時王土病且死自憐貧無子難為其
婦計烈婦指心以誓土目瞑為絶水漿家人作糜强進
之烈婦不得已一舉輒顰蹙曰視吾如此能食否俯視
地喀喀吐出毎涕泣呼天欲與俱去家人頗目矚私語
然謂新死悲甚不深疑更八日其舅他出家無人諸婦
女在竈下烈婦焚楮作禮俛首竊淚下闇然向夫語見
[027-2a]
漆工塗棺曰善為之徐步入房聞闔户聲縊死矣麻葛
重襲面土尸也
歸子曰王土之祖父舊為吾家比鄰世通逰好予髫年
從師土亦来長與案等耳不謂其後迺有賢婦異哉一
女子感慨自決精通于鬼神其舅云新婦故淑婉仁孝
人也嗟乎是固然無疑然余不暇論論其大者
  韋節婦傳
韋節婦九江徳化人姓許氏為同縣韋起妻節婦歸韋
[027-2b]
氏八年夫死生子甫八月父母憐之意欲令改適然見
其悲哀終不敢言也夫亡後有所遺貲復失之貧甚幾
無以自存而節操愈厲尤善哭其夫哭必極哀葢二十
餘年其哭如初喪之日以故年四十而衰髪盡白口中
無齒如七十餘嵗人初所生八月兒多病死者數矣節
婦謂其姑曰兒病如此奈何吾所以不死乃以此兒今
如是悔不從死因仰天呼曰天乎不能為韋氏延此一
息乎兒不食即節婦亦不食嵗嵗如是至六七嵗猶病
[027-3a]
後乃得無恙既長敎之學名曰必榮已而為郡學弟子
員始有廩米之養自未入郡學無廩米之養非紡績不
給食也議者以謂節婦之所處視他婦人守節者艱難
葢百倍之至于終身而毁其誠葢出于天性尤所難者
節婦既沒必榮以貢廷試選為蘇州學官
贊曰予嘗從韋先生游問洞庭彭蠡江水所匯處及廬
山白鹿洞想見昔賢之遺跡而後乃聞韋夫人之節然
先生恂恂儒者其夫人之敎耶
[027-3b]
  陶節婦傳
陶節婦方氏崑山人陶子舸之妻歸陶氏期年而子舸
死婦悲哀欲自經或責以姑在因俛默久之遂不復言
死而事姑日謹姑亦寡居同處一室夜則同衾而寢姑
婦相憐甚然欲死其夫不能一日忘也為子舸卜葬地
名清水灣術者言其不利婦曰清水名美何為不可以
葬時夫弟之西山買石議獨為子舸穴婦即自買磚穴
其旁已而姑病痢六十餘日晝夜不去側時尚秋暑穢
[027-4a]
不可間常取中裠厠牏自浣洒之家人有顧而吐婦曰
果臭耶吾日在側誠不自覺然聞病人溺臭可得生因
自喜及姑病日殆度不可起先悲哭不食者五日姑死
含殮畢先是子舸兄弟三人仲弟子舫亦前死尚有少
弟於是諸婦在喪次子舫妻言姑亡後不知所以為身
計婦曰吾與若易處耳獨小嬸共叔主祭持陶氏門户
嵗月遥遥不可知此可念也因相向悲泣頃之入室屑
金和水服之不死欲投井井口隘不能下夜二鼓呼小
[027-4b]
婢随行至舍西紿婢還自投水水淺乍沉乍浮月明中婢
從草間望見之既死家人得其屍以面沒水色如生兩
手持茭根牢甚不可觧也婦年十八嫁子舸十九喪夫
事姑九年而與其姑同日死卒葬之清水灣在縣南千
墩浦上
贊曰婦以從夫為義假令節婦遂随子舸死而世猶將
賢之獨濡忍以俟其母之終其誠孝槩之于古人何媿
哉初婦父玉崗為蘄水令將之官時子舸已病卜嫁之
[027-5a]
大吉遂歸焉人特以婦為不幸卒其所成為門户之光
豈非所謂吉祥者耶
  計烈婦傳
計烈婦栁州馬平人平逺知縣王化妻嘉靖四十三年
先是南詔山賊流刼江西湖東西殺害憲臣三省騷動
者數年已降而復叛去王君受命為平逺平逺時新建
王君開除荒菜招撫流亡規造新邑㑹田坑賊突起將
過江閩為患時初縣城櫓未立王君以其孥寄夀昌與
[027-5b]
賊戰黄沙石子嶺多有殺獲已復搗仙花峒擒斬賊首
復與賊戰為其所困賊因遣間至㑹昌曰王知縣死矣
烈婦聞之即沐浴更衣告天曰吾夫為國死吾義不忍
獨生因指六嵗兒曰天乎願保此一息以延王氏血食
以兒抱置妾懷中磨笄自殺有司以聞王君亦以平賊
功超拜廣東按察司副使詔婦所在春秋奉祠初王君
父尚學嘉靖二十九年為兵部職方郎中冦薄都城王
郎中力賛出兵而丁尚書為權臣所悞不出兵因以論
[027-6a]
死王郎中當随坐丁尚書獨自引罪以故得減死論丁
尚書在西市見王君呼曰爾父得毋坐耶果爾可謂有
天道吾死不恨矣王郎中故在部中守法能敢為而王
君有父風烈婦父某潮州通判弟坤亨國子博士謙亨
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兩人皆在京師謙亨與余同榜而
博士先教崑山與余善余故知烈婦事為詳葢兩家詩
書禮義之族而烈婦天姿懿淑其死非一時感慨者所
同也要之王君䝉峻擢顯名于世雖以立功實亦因烈
[027-6b]
婦之死為之増重云
  沈節婦傳
沈節婦者湖州安吉孝豐人吳祥九之妻節婦歸吳氏
時年十六而祥九年十八間嵗祥九病劇節婦割股以
進不瘉祥九竟死節婦毎哭輒死復生見者皆為流涕
終日不離殯所比葬設几筵居幃中哭泣如初殯時舅
姑憐之為好言勸觧皆不答久之父母謀奪其志即大
慟閉户引刀截髪自誓居三日忽晨起出户走數里之
[027-7a]
祥九墓山深無人多虎狼獨居塜間哭不絶聲諸大人
從求得之乃皆相謂曰始謂婦少年難守故計令他適
今其志如此殆不可復强因為置後節婦遂安之祥九
與其弟有分節婦獨取田數畝才足自贍而已曰叔子
衆吾不可以多取舅姑死喪之六年如禮吳氏大族其
尊與舅姑等者事之如舅姑葢年十八而寡至七十二
而終為祥九後者弟之子曰惟一隆慶二年冬其從子
維京倅蘇州為予言其事
[027-7b]
贊曰予聞沈節婦不獨其志行也至推分其叔抑亦退
譲逡逡有禮矣余官雉城徃来苕溪欲泝苕水上天目
山過訪孝豐吳氏㑹遷不果葢其家富貴多巨公長者
矣至如節婦之髙行亦安可少哉亦安可少哉
  蔡孺人傳
蔡孺人真真福州太守朱公豹之妻也父蔡翁多女而
無子因語蔡媪後毋舉女及蔡媪有娠父夢異人授之
玉玦十五至十五月而生女以為奇乃舉之即蔡孺人
[027-8a]
也孺人生而端重寡言笑能讀孝經列女傳及歸朱公
朱公時為諸生貧孺人躬操作以資給之朱公父母在
堂兄弟五人皆同㸑孝睦之譽洽于閭里朱公為御史
受誥封被服布素如其夫為諸生時始朱公舉進士令
奉化再調餘姚其後為二千石皆以清廉著聞福州&KR0492
中有鷓鴣二其子察卿愛弄之欲持歸孺人曰爾父未
嘗持官物二鳥亦官物也竟不許朱公卒時察卿九嵗
其女七嵗孺人泣語人曰女吾出然終為他家婦此子
[027-8b]
若不立何以承朱氏宗祊故於察卿教之甚嚴毎夜篝
燈火令從旁誦讀時或加笞已復流涕中心實憐愛之
也出入必令老僕随之戒毋與輕侠遊朱公前妻有瞽
女孺人為取壻終身養之女死復收䘏其孤嘗寄人黄
金其家遭變倉卒不知其鎰但以枚數使二嫗舁来及
歸時或勸鎔之而藏其贏孺人不許遂完歸之察卿已
成立孺人曰吾死可以下見汝父矣孺人年五十奉佛
道齋疏十冇六年臨死召戚屬分&KR0107衣辭訣謂察卿及
[027-9a]
其女曰吾死毋遽哭我以怛化俄頃整襟而逝
歸子曰余至上海過察卿所讀其先世遺集自元仲去
先生以来三百年世有文學而朱公所至官著風節及
觀蔡孺人之事海上稱詩書禮義之家有以哉察卿復
攻文有&KR0895行不媿賢母之教云
  俞楫甫妻傳
俞允濟楫甫妻周孺人生而令淑明敏其死楫甫哭之
悲甚女子死不以色愛而使丈夫悲之未有如孺人者
[027-9b]
也孺人祖倫刑部尚書康僖公父鳯鳴大理寺左寺丞
母顧氏封宜人孺人少通孝經小學歘見竒警大理公
曰吾得生男子如此女足矣有以錦綺来市心欲之而
不敢言大理公知之謂顧宜人曰壻家貧女須荆&KR0107
裠無用此也孺人慚後常却袨麗不御初楫甫父璋與
大理同進士卒官評事宦不遂而周氏父子官顯門户赫
奕而楫甫近衰落孺人恬然不知為尚書家女姑病日
侍湯藥喪之盡哀楫甫有兩兄同居三十年娣姒間絶
[027-10a]
無嫌間楫甫從父官嶺南觸瘴霧獨遺一女子還孺人
育養齎嫁尋死復為治葬具治家儲偫米鹽賓客張具
必盡其能見里媪慰姁未嘗以色加時縣胥以税糧為
奸利巧設方故以疑誤人謂之改兑楫甫亦惑而從之
孺人曰此雖獲少贏後必悔未幾事敗楫甫甚不樂孺
人曰事豈可復悔耶第償之而已大理既歿家大有疑
事顧宜人輒就問其女葢推其明識也卒年四十三
賛曰余聞楫甫稱其婦如此問其姻戚良然女子賢異
[027-10b]
於丈夫而行顧不外聞人以是輒不信余嘗再失婦有
楫甫之悲而不能以告人其悲也獨自知之而已昔雍
門子吟而孟嘗於邑事固有相感者悲夫悲夫
 
 
 
 
 震川集巻二十七


[028-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八
            明 歸有光 撰
 譜
  夏氏世譜
禹之先出於黄帝而别氏姓姒氏其後分封以國為姓
有夏后氏夏今陕州夏縣禹所都因以為有天下之號
者也殷湯時有夏革衛有夏戊夏期而陳别有夏氏以
[028-1b]
王父字所謂少西氏媯姓之後也楚漢之際陳餘為代
王以趙王弱國初定自傅之夏説為相國守代漢易太
子夏黄公避秦而隠留侯招之出卒定漢嗣夏寛從申
公齊魯間受詩事武帝為陽城内史以廉節稱夏恭䝉
陰人習韓詩孟氏易光武拜為郎中遷泰山都尉從學
者常千人門人私諡曰宣明其子牙舉孝廉鄉人稱為
文徳先生而夏勤官至司空夏馥陳留圉人與范滂張
儉同被詔捕為黨魁變形入林慮山中夏統者不事司
[028-2a]
馬晉傲睨王公賈充見於洛水而異之夏方者少喪父
母負土為墳虎豹皆来馴擾其傍為五官中郎將除髙
山令統方皆㑹稽永興人也夏孝先桐廬人嘗廬墓有
野火延燒近墓孝先悲繞號慟鳥獸羣以毛羽濡水撲
滅之宋夏遇并州榆次人為武騎將軍與契丹戰歿子
守恩天雄泰寧武寧節度使守贇同知樞宻院事贈太
尉諡忠僖公守贇子随都總管沿邊招討副使贈昭信
軍節度使諡莊恪公並寵顯于真宗仁宗之世任西北
[028-2b]
邊帥夏承皓江州徳安人以右侍戰歿于契丹子竦同
中書門下平章事侍中鄭國公諡文莊公子安期龍圖
閣學士兼侍讀知延州竦有文學才術而安期亦以才
居邊任夏執中袁州宜春人姊宋孝宗成恭皇后以恩
澤官奉國軍節度使提舉萬夀觀加少保循守禮法不
以外戚干政初秦莊襄王母夏太后宋成恭皇后國朝
武宗莊肅皇后夏氏為皇后者三人莊肅皇后洛陽人
也宋末夏士林為簽書樞宻院事夏貴為樞宻副使兩
[028-3a]
淮宣撫大使貴竟以兩淮歸元為淮西安撫使而元軍
入皖城通判夏猗死焉國朝髙皇帝起兵定天下夏氏
為元帥總管功在太常者五六人刑部尚書夏恕洛陽
人而夏元吉為户部尚書輔佐五朝當世以為名臣贈
特進光禄大夫太師謚忠靖公忠靖公湘隂人其先自
㑹稽徙也葢禹之後别為姓以百數有扈有男斟尋彤
城褒費杞繒辛㝠斟戈此其章章者禹以明聖為天下
山川神主聲教訖于海外故自周武王封杞後亡而越
[028-3b]
勾踐興其後有閩越王無諸粤東海王播至餘善滅國
而繇王股等猶為萬户侯而桀子淳維居于北陲世為
北方主雖在蠻夷皆為君長則禹之遺烈逺矣初禹崩
㑹稽杼封以為世祀二十餘世至勾踐及無疆滅于楚
楚盡取吳地至浙江越以此散為君王居海濱無疆之
長王去瑯琊無諸保泉上漢既郡兩粤而姑粤區句章
吳門餘後黄林餘不甌鄧猶皆越之餘也故夏之著者
在㑹稽今吳郡夏氏當方國珍之亂其家殲焉亮方孩
[028-4a]
母抱以逃後適海虞雙鳯里朱氏因冒其姓夏氏之老
姑自滇南来尋訪其家獲亮告以其故亮始知其先居
崑山之太倉曾祖曰景芳祖曰君實父曰文通亮後以
子貴封中書舍人贈中憲大夫太常寺少卿葬馬鞍山
四子昺㫤杲晟昺字孟陽以薦入中書授河南永寧縣
丞送徒天夀山坐事謫隆慶復召為中書舍人㫤字仲
昭少為諸生事訓導盧從龍太守姚善死國難株連黨
與及從龍諸生逃散㫤獨不忍去人髙其義舉進士選
[028-4b]
翰林院庶吉士太宗皇帝愛其書日被顧問上嘗以其
名昶云日當居上改昶為㫤故世以昶字皆作㫤云仁
宗皇帝在青宫與舍人朱孔易秀才凌晏如並直東華
門時尚書蹇義學士楊士奇賛機宻㫤預焉詔㫤書北
京宫殿榜㑹脩釋典集朝士及天下名僧書上親第㫤
書第一授中書舍人直文淵閣進考功主事正綂中纂
脩仁宣二廟實錄書御覽諸書及皇陵碑知瑞州入為
太常寺少卿遷本寺卿後累加正議大夫資治尹中奉
[028-5a]
大夫㫤善寫墨竹妙絶一時海外朝鮮日本暹羅諸國
争重購之為人灑落篤於倫誼初昺戍隆慶杲亦從坐
㫤徒步徃省脱杲於難後言於院長薦昺授中書舍人
杲居翰林二十餘年其子文振復在中書父子兄弟世
掌絲綸當世以為榮而吳中稱富貴孝友之家必曰夏
太常賜葬迎鐘浦昺二子欽字克承葬齊禮坊二子寅
辰錦字徳文一子津字時濟鄉進士知象山昌化二縣
病還昌化民遮道泣畱之津有孝行嘗作夏氏譜㫤子
[028-5b]
三人鉞字徳威承事郎以䕃讓其弟太常既老善娛奉
之極亭館花木之盛為人有義侠風三子景淵景濂景
湘鐸字文振以字行㫤進其書景皇帝命入中書累官
舍人大理寺右寺正六子景澄景瀾景潤景洪景淮景
清鑑字徳年䕃補南京光禄寺署丞葬白馬涇三子景
淳景灝景瀚杲字季明子一人錡無後晟字季章子一
人鎰二子天恩天宥寅之孫璋復為族譜今序止太常
之孫其後支庶並詳于譜圖
[028-6a]
歸子曰余譜夏氏有夏后氏而又有夏氏葢后之省也
世謂周成王封夏公余考之不然二王之後杞為公疑
夏公即杞公也世代綿邈子孫播散四方不可復紀惟
越守禹塜祀㑹稽千餘嵗不絶故言江南之夏繇㑹稽
近之矣
  歸氏世譜
歸氏其先胡子國于汝隂魯昭公十四年胡子始見于
春秋而昭公母夫人歸氏也當是時荆楚慿陵中夏暴
[028-6b]
横江淮間胡小國不能自立與江淮沈頓相随服屬于
楚嘗從楚伐吳敗于雞父其後亦時從諸侯侵楚定公
十五年楚子滅胡以胡子豹歸太史公以其㣲不為世
家言故莫知其得姓所始於古帝王功臣何祖也胡既
亡子孫散在他國或以國氏或仍歸姓歸姓厯秦漢魏
晉至于隋無紀唐天寶中崇敬舉博通墳典科對策第
一為史館脩撰代宗幸陜召問極言生人疲弊當率天
下以儉富國迺可以用兵大厯初使新羅贈遺無所受
[028-7a]
當世傳其清徳崇敬治禮家學尤為諸儒所服累遷翰
林學士兵部尚書封餘姚郡公諡曰宣子登事後母篤
孝舉孝廉復以賢良對䇿拜右拾遺抗論裴延齡及為
起居舍人十五年不遷澹如也順宗時為皇太子諸王
侍讀獻龍樓箴以諷憲宗毎咨政理登所對中外傳以
為讜言官至工部尚書封長洲縣男謚曰憲子融元和
中進士厯官翰林學士御史中丞劾奏湖南之進羡錢
者官至兵部尚書太子少傅封晉陵郡公㑹昌中少儒
[028-7b]
者朝廷禮典多本融議融五子仁晦仁翰仁憲仁紹仁
澤皆舉進士至達官仁澤以第一人至列曹尚書觀察
使子藹亦舉進士拜侍御史為朱全忠所怒貶登州司
户參軍同光初為尚書左丞吏部侍郎太子賓客致仕
藹子係復舉進士第一人官至禮部侍郎而後至于宋
無紀元有曰暘者至順初舉進士同知潁州年少精敏
能擊斷河南有大賊殺行省官為亂刼暘守黄河口暘
守死不從由是名聞天下拜監察御史入朝順帝加奬
[028-8a]
賜以上尊累官刑部尚書集賢學士國子祭酒葢自秦
至于唐而得宣公一人傳子至孫自唐至于元而得集
賢一人以歸氏數千年來所紀者如此亦可慨矣或曰
盛徳必百世祀原歸氏所起者微故其後莫顯夫史之
闕久矣唐虞之際十有二人者垂益夔龍不知所封咎
繇之後英六無譜咎繇垂益夔龍豈其微者哉或曰歸
氏自亡國後世居于吳未嘗逺徙故吳中相傳謂之著
姓然自宣公累世貴盛為吳人而集賢實居汴梁不知
[028-8b]
汴梁是何别也今他處亦頗有歸氏而惟吳中為多吳
中之歸皆宗宣公有光之所可知者始自湖州判官罕
仁罕仁而上十五世至太子賓客藹其譜失亡罕仁生
道隆居崑山之項脊涇今太倉州也道隆生廉訪使徳
甫徳甫生子富子富以洪武六年徙崑山治城之東南
門子富以下崑山之族可得而詳焉其别者居吳縣或
居太倉或居嘉定或居湖州其在長洲者居婁門或居
沙湖在常熟者居白茒
[028-9a]
  歸氏世譜後
吾歸氏之譜既亡吾祖之髙祖始志其里居世次而曰
髙祖罕仁唐太子賓客藹之十五世孫宋末任湖州判
官以此知吾家本于宣公而不得其世次名諱不可譜
也又曰曾祖道隆自號居士祖德甫仕河南廉訪使天
下亂失官稱提領生考子富洪武六年徙崑山之東南
門此其所可攷者其他行事莫詳也吾祖之髙祖諱度
字彥則少喪父而所生母亦已先亡事嫡母甚孝處兄
[028-9b]
弟有恩弱冠坐事亡命走西南萬山中經辰水麻合山
烏江紫梢蠻峒數處幾死常有神人䕶之自播州轉入
丁山丁山之神夜来與語其貌甚偉曰吾姓褚氏導以
如巴中巴人以為神相與敬愛之居九年赦歸時洪武
三十年也將渡江又有戴笠者告云江不可渡是日大
風諸渡者盡溺死以此獨免永樂中以人材徴辭不就
初髙祖兄弟三人髙祖獨有七子子孫最繁衍矣髙祖
治家有法年老益精明毎雞鳴子壻方巾布袍揖而受
[028-10a]
事及暮復命亦如之諸婦小有言即曰兄弟所以失愛
者皆婦人之為也使謝過乃已作遺訓數百言又為書
云吾少聞先考之言吾家自髙曾以来累世未嘗分異
傳至于今先考所生吾兄弟姊五人吾遵父存日遺言
切切不能忘也為吾子孫而私其妻子求析生者以為
不孝不可以列于歸氏其所以訓如此亦可以見吾歸
氏之紀雖不詳而家法相承之厚也吾祖之曾祖諱仁
字克愛為人剛毅必行已之志不為勢力所怵以髙年
[028-10b]
賜冠服吾髙祖諱璿字文美例受承事郎生而奇偉磊
落然自尊奉毎飯未嘗不鳴鼔也好飲酒恒至達旦賓
客往往自失亡去髙祖儼然無倦容明有天下至成化
𢎞治之間休養滋息殆百餘年號稱極盛吾歸氏雖無
位于朝而居于鄉者甚樂縣城東南列第相望賓客過
從飲酒無虚日而歸氏世世為縣人所服時人為之語
曰縣官印不如歸家信髙祖同時諸昆弟並馳騁因為
武斷者或有也髙祖與諸弟出常乗馬行者為之避道
[028-11a]
其後縣令方豪年少負氣士大夫多為所陵然曰惟歸氏
得乗馬餘人安可哉髙祖歿于正徳三年有光已生三
年矣吾曾祖諱鳯字應韶曾祖美姿容恂恂愛人長者
治尚書精誦雖奏厠不輟成化十年中南京鄉試北上
人有居京師者其家寄遺以百金曾祖中途遇掠盡以
已貲與之竟完金以歸其人𢎞治二年選調城武縣知
縣務休息其民兖州太守龔𢎞御史嚴明少當其意顧
獨愛曾祖然曾祖雅不喜為吏毎公退輒擲其冠曰安
[028-11b]
用此自苦亡何以病免歸曾祖母林氏世宦族祖鍾為
山東參政有名曾祖母歸歸氏事上撫下曲有恩禮宗
黨稱之曾祖嘗夜卧聞枕間有鐘鼓聲及卒柩上有聲
如觀曾祖母未幾亦卒有光受命于吾祖而其述止此
時嘉靖之二十年也
  興安伯世家
興安伯徐祥興國大冶人初為陳氏萬户至正辛丑江
州附𨽻傅友徳軍與從征黄梅東勝數有功洪武八年
[028-12a]
由西安䕶衛馬軍小旗除金吾左衛百户從征松花江
黒山乃兒不花塔灘里陞副千户已卯燕兵起祥首議
帥師奪九門克居庸關陞燕山左䕶衛指揮僉事尋改
左衛指揮僉事援兵懷来破雄縣按兵月様橋追敗大
軍於莫州復敗之于真定出劉家口破大寧敗齊尚書
軍於鄭村埧陞指揮同知尋陞北平指揮僉事破廣昌
庚辰克蔚州攻大同大戰于白溝攻濟南陞指揮同知
辛巳敗長圍軍于雄縣敗大軍于央河大戰藁城復敗
[028-12b]
之攻順徳至彰徳破保定西水寨敗援軍壬午破東阿
東平汶上至鳯陽奪河南橋小河埧鳯凰山與大軍戰
于齊睂山敗漕軍于靈璧復敗大軍于營寨取泗州旴
&KR0455渡江入金川門是嵗冬封功臣皇帝制曰昔我皇考
太祖髙皇帝峻徳廣運格于皇天光天之下用集大成
亦有熊羆之士不貳心之臣庸作股肱心膂左右弼成
悉視功載懋之官賞列爵崇報萬世有辭皇考升遐建
文即位自絶于天改更成憲屢造大愆圖任側𡡾咸劉
[028-13a]
宗親禍延于朕朕不獲已以爾有衆底天之罰咨爾都
指揮使徐祥事朕藩邸首獲奸兇内奪九門外攻居庸
追戰莫州真定應援永平走遼東兵從下大寧捷于壩
上白溝大戰遂取滄洲威深夾河藁城西水小河靈璧
毎有功能克堪用武輔成大勳疇咨于衆惟良顯哉是
用授爾奉天翊衛宣力武臣特進榮禄大夫柱國興安
伯食禄一千石子孫世世承襲乃與爾誓除逆謀不宥
其餘若犯死罪爾免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於戲位
[028-13b]
不期驕禄不期侈其益遜乃志𢎞乃量以持乃禄位朕
無忌爾功爾亦無忘朕訓常以暇逸思其艱難常以富
貴思其貧賤欽哉惟克永世永樂二年興安伯祥卒孫
亨嗣十一年亨從駕北征至紅山嘴敗瓦剌于蒼&KR1936
二十年至渠列兒河天城等地二十一年至隂山二十
二年至半邊山西路奉駕南還宣徳二年與黔國公征
交阯失利正統九年征兀良哈三衛出界嶺口河北川
敗其師多鹵獲賜誥劵進封興安侯興安侯常守關中
[028-14a]
侯弟愷居京師一日天子集諸武臣及子弟馳騎命懸
本爵牙牌奪得公者與公奪得侯者與侯愷直馳豐城
侯奪其牌豐城初不覺既而請于侯侯顧愷觧還之人
多其不競天順四年興安武襄侯卒子賢嗣為興安伯
賢卒子盛嗣盛卒從弟良嗣良祖母故小妻也良父既
生而其祖繼娶定㐮伯女及是郭氏之孫與良争襲朝
議以郭氏初嘗適人法不得為正嫡良竟得襲良年五
十猶日于大中橋受雇為人汲水比都督府求為興安
[028-14b]
伯嗣乃謝其鄰而去良僉南京中軍都督府事奏請給
其祖父母誥命尚書楊一清議以私親不宜干大宗不
許嘉靖癸已良卒子勲嗣乙未勳卒先是賢以跛足免
朝參革去半俸劉瑾時革去折色二百石才得食禄三
百石折色五百石迄良之世不能復也祥季子麟金吾
衛指揮同知洪武末敵騎臨城内外震恐麟挺身出閉
午門亦以功世官南京
贊曰予至南京嘗館于興安伯家觀太祖太宗所賜鐵
[028-15a]
榜板榜其于功臣訓戒切矣河山帶礪之盟宜與國長
久而當時封爵存者十二三興安雖式微其世次頗可
叙述云
  記壬午功臣
壬午封爵之稱有四曰輔運曰翊運曰靖難曰翊衛或
因或革而三等之禄又各自有差次其間或襲或降或
止其身又有不同焉凡封爵有三十嘉靖時存者成國
鎮逺永康武安泰寧保定隆平興安應城忻城襄城新
[028-15b]
寧平江一公六侯六伯云
公二
 靖
成國朱能  淇國丘福
 五千二百石 二千五百石
附舊爵增禄一
 輔原封/
曹國李景隆
[028-16a]
 加一千石
侯十有四
 靖
永康徐忠 武陵鄭亨 成陽張武 同安火真
 一千二百石
                運
武城王聰 泰寧陳圭 保定孟善 鎮逺顧成
 
[028-16b]
 靖    輔    靖
靖安王忠 永春王寧 武定郭亮 隆平張信
 一千石        一千二百石世伯 一千石世伯
 
安平李逺 思恩房寛
 世伯   八百石世指揮使
伯十有四
 衛
[028-17a]
雲陽陳旭 武康徐理 興安徐祥 應城孫巖
 一千石
                 都指揮同知淵之子
忻城趙彛 信安張輔 襄城李濬 新寧譚忠
 
 運         衛
順昌王佐 平汪陳瑄 新昌唐雲 富昌房勝
 一千石世指揮使 世指揮使  世指揮使  世指揮使
[028-17b]
        運 兵部尚書
廣恩劉才  忠誠茹瑺
 九百石世指揮同知 一千石不世

驃騎將軍都督僉事張興
驃騎將軍都指揮使張成
 
 震川集巻二十八


[029-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二十九
            明 歸有光 撰
 銘 頌 贊
  為善居銘
崑山之俗自昔號為淳朴葉文莊公嘗稱鄉先達自吏
部尚書余公熂盧兖州熊林參政鍾吕沁州昭其子僉
事旦朱舍人吉范御史從文七人者其孝弟忠誠足以
[029-1b]
為鄉里表式後生小子有所憚而不敢為非然當文莊
公在時已憂老成彫謝而典刑之日逺矣况今去文莊
之世又逺鄉之亂俗者如蘇明允之所謂其輿馬赫奕
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官爵貨力足以揺動
府縣矯詐修飾足以欺㒺君子為鄉里之大盜者徃徃
而然也予幼及見饒州通判陶先生於文莊公時猶近
其人安貧自足無營于世卒窮困以沒嘗自為生誌曰
曾大父始居崑山五傳至予更其舊廬然自宦饒還嵗
[029-2a]
典衣以供薪粟卒又易主僦居三年始定今居自正徳
丁卯鄉薦丁丑除授寧波府學訓導已夘福建同考試
官嘉靖六年丁亥九載秩滿陞饒州府通判上任甫三
月内含幼子夭折之戚外受風寒跋涉之勞病眩氣鬱
良久而呼吸僅屬累乞致仕上官抑不以聞為御史劾
當改調幸遂歸志乙未秋得末疾杜門不出待終于家
自念居常無駭俗之行遊宦無出衆之能恐沒後乞銘
於人少譽之過情秖資識者談笑乃備述履厯刻諸壙
[029-2b]
石昔漢東平王蒼嘗曰為善最樂毎愛其言學而未能
也愧無以遺後人而不敢不為善實吾之所遺也予讀
其辭真質可愛信乎其為有徳君子耶先生沒後十有
四年子秉端即其室扁之曰為善居觀其所以能遵其
乃考之訓益見先生之所以遺之者厚矣如明允所謂
者身且未沒積不善之殃昭著目前尚不覺悟方猶眩
耀于鄉里之人不媿先生也哉銘曰
玉山之闉婁江之垠山明水秀其民屯屯自古先哲抱
[029-3a]
朴含淳彼何人斯汩其彛倫為夔魍魎白日見形自彼
小人駭惑逡巡流俗奔化俱為風塵于車上舞芬華日
陳維是令門子孫循循究其徳音厥考是遵為善最樂
我懷其人
  素節堂銘
天地萬物之初皆起于素窮人情之欲好智慮而趨於文
先王為之禮備其鼎俎設其豕腊酒醴黼黻文綉莞簟
丹漆彫幾之美然必明水疏布蒲越藁鞂素車之尚東漢
[029-3b]
之時崇用悃愊三公皆敝車羸馬布衣瓦器其時天下多
高節後世莫及晉泰始以後競以侈靡放誕致胡羯之
亂則士大夫之好尚顧可不慎與刑部尚書周康僖公
懸車之日建堂于崑山之里第而榜其額曰素節當公
之時國家已一百七十餘年天下亦少文矣今仲子太
僕君尤以謹飭能世其家嘉靖三十九年九月望日余
飲酒于其堂追感公之志而嘉太僕之善繼為之銘曰
顯允康僖弼我明時歸老于家素節以居羔羊之詩掲
[029-4a]
我堂廬豈于其家葢著厥志大臣之志其以慮世維古
之初曷云其季俗化日流滔濫靡制逡逡太僕克茂厥
祉庶其萬年貽爾孫子
  鎮平王府大奉國將軍孝門銘
太祖髙皇帝之子曰周定王定王之子曰鎮平恭靖王
恭靖王生七鎮國將軍子圿鎮國生三輔國將軍同鎋
輔國生大奉國將軍安河國制王庶子子孫逓降為將
軍中尉世饗禄入葢皆漢之王子侯也周定王成祖文
[029-4b]
皇帝同母弟最為親睦永樂間王獵于鈞州得神獸以
獻葢騶虞云故周藩代有明徳而恭靖之後尤以書禮
著稱奉國生而穎異通諸經史天性至孝母賈夫人患
瘵日夕侍湯藥不觧衣帶嘗便甘苦以伺其劇差賈夫
人欲食野禽肉奉國泣往求之復刲股以進病是以蘇
其後賈夫人沒哀毁骨立廬居三年及輔國病亦如侍
賈夫人而日夜籲天乞以身代病良已有烏千數集于
庭樹飛鳴不去王聞上其事已而巡撫河南都御史又
[029-5a]
交上其事天子異之使中書舍人扈永通錫璽書褒奬
焉是嵗嘉靖十一年也於是汴有司奉以從事建旌孝
之門奉國好文尊禮賢士大夫而長中尉睦㮮益修學
知名當世議者以恭靖之族比漢紅侯及北海王睦迨
向歆騊駼累世文學奉國父子無沗矣至于以孝行受
旌主上二族所未有也嗚呼懿哉銘曰
太昭廿餘周次以五分王諸子成實同母脤膰之國親
睦無伍麟趾流化騶虞前覩兆祥集祉施于鎮平鎮平
[029-5b]
綿綿孫子淑清奉國克孝性由天成懿徳美行昭我皇
明天地人貴人行孝大自天顯異光賁億代於穆皇風
自家而國錫汝蒸民㒺不保極
  聖井銘
余讀金史皇統二年使劉䇢以衮冕玉册册宋康王為
帝以臣宋告中外嗟乎吾知康王之無復人心矣紹興
君臣萬世之罪人也昔晉永嘉之亂其禍不異靖康然
江左世守正朔厯五代至于陳亡以其力不足與中原
[029-6a]
抗而未嘗少屈也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五
代之君其功豈在管仲之下哉陳髙祖平侯景之亂卒
禪梁祚恭儉勤勞志度𢎞逺江左諸帝號為最賢余来
長城逰下箬里觀其故宅相傳其始生時井中沸涌出
以浴帝今其井尚如故慨然而嘆令人去蔽翳而出之
作亭于其上銘曰
帝王之生靈感幽贊觱沸水泉浴帝始誕流虹瑶月應
時則滅惟不改井於今不竭我尋華渚翳桑之處寒泉
[029-6b]
古甃如見其沸赫赫陳祖大業光燦寂寞沛鄉吾兹感
歎嗟後之王荒墜厥緒麗華辱井建康所記
  書齋銘
齋故市㕓也恒市人居之鄰左右亦惟市人也前臨大
衢衢之行又市人為多也挾策而居者自項脊生始無
何同志者亦稍稍来集與項脊生俱無中庭以衢為庭
門半開過者側立凝視故與市人為買賣者熟舊地目
不暇舉信足及門始覺而去已乃為藩籬衷以脩扉用
[029-7a]
息人影然耳邊聲閧然每至深夜鼔鼕鼕坐者欲睡行
者不止寧静之趣得之目而又失之耳也項脊生曰余
聞朱文公欲于羅浮山静坐十年葢昔之名人髙士其
學多得之長山大谷之中人跡之所不至以其氣清神
凝而不亂也夫莾蒼之際小丘巻石古樹數株花落水
流令人神思爽然况天閟地藏神區鬼奥邪其亦不可
謂無助也已然吳中名山東亘巨海西浸林屋洞庭類
非人世皆可宿舂而遊今遥望者幾年矣尚不得一至
[029-7b]
即今欲稍離市㕓去之尋丈不可得也葢君子之學有
不能屑屑于是者矣管寧與華歆讀書户外有乗軒者
歆就視之寧弗為顧狄梁公對俗吏不暇與偶語此三
人者其亦若今之居也而寧與歆之辨乂在此而不在
彼也項脊生曰書齋可以市㕓市㕓亦書齋也銘曰
深山大澤實産蛇龍哲人静觀亦寧其宫余居于喧市
肆紛那欲逃空虚地少天多日出事起萬衆憧憧形聲
變幻時時不同蚊之聲雷蠅之聲雨無㣲不聞吾惡吾
[029-8a]
耳曷敢懷居學顔之志髙堂静居何與吾事彼美室者
不美厥身或静于外不静于心余兹是懼惕焉靡寧左
圖右書念念兢兢人心之精通于神聖何必羅浮能敬
斯静魚龍萬怪海波自清火熱水濡深夜亦驚能識鳶
魚物物道真我無公朝安有市人是内非外為道為釋
内外兩忘聖賢之極目之畏尖荆棘滿室厥恐惴惴危
堦是習余少好僻居如處女見人若驚噤不能語出應
世事有如束縛所養若斯形穢心忸矧伊同胞舉目可
[029-8b]
惻藩籬已多去之何適皇風既邈淳風日漓誰任其責
吾心孔悲人輕人類不滿一瞬孰塗之人而非堯舜
  清泉銘
崑山司訓袁先生宜春人名豐字某别自號清泉子葢
其居地名馬嶺清泉云予考袁郡圖經有大袁山小袁
山相傳漢髙士袁京隐于其下後人以名其山又别有
袁嶺以為袁閎嘗所隐處閎汝南公族無繇至此史稱
其晦迹亂世自投深林其至袁嶺或當在延熹以前耶
[029-9a]
世謂袁州之袁皆京之後世子孫也今先生自托于清
泉夫安知數百年後清泉不復姓袁也耶何豫章山水
之多袁也先生云清泉發馬嶺演迤而東過其居之南
出虎狼東岡岡之南為石鏡雲峰峰之東為南峰南峰
隔清泉道適與其居相對而馬嶺在其西徃徃有菴院
林木泉水流布灌田數百頃予愛其清泉之名為之銘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動溶無形孰能識窺泚泚之泉見
[029-9b]
于山下我儀其徳宿汚以化
  几銘
   嘉靖三十六年丁巳上元于世美堂以皇慶舊
   材作
惟九經諸史先聖賢所傳少而習焉老而彌專是皆吾
心之所固然是以樂之不知其嵗年
  順徳府几銘
余為邢州司馬無所事事署中無几案可以讀書㑹大
[029-10a]
風拔木城外倒栁無數因于太守乞得一株以製是几
銘曰問治天下何異牧馬挾册而狂自同亡羊噫嘻非
熊無夢獲麟有書吕望老矣尼父吾師
  太行石銘
   余有事黄寺道中得巧石二髙者近二尺庳者
   尺餘慕東坡先生之髙致㩦歸買盆貯水供之
   而為銘
聞昔大士坐此巖豅西海之西東海之東雲車徜徉吾
[029-10b]
安所從我慕東坡願作此供以四海水貯于盆中
  其二
是石尺餘太行之遺置一儿間分山東西
  西山石銘
   余得西山石五&KR0390其一于郡齋其小者二株貯
   盆中為几案之供其二猶倒卧壁間皆勒銘其
   背余將行不忍棄去㩦其四以歸葢嘗時至清
   河涉江淮舟苦風飄須石以鎮之雖米南宫之
[029-11a]
   癖不可療亦復慕吾郡陸鬱林之髙風云
中央古帝久已死日鑿一竅不肯已儵兮忽兮尚姼姼
吾學老龍惟隐几
  其二
太行崔嵬摩髙穹沫流碎濺沙土中混沌古色巧嵌空
宛如東南花石同始知大塊一氣融山川萬里常相通
誰將玉井芙蓉供移置吾家五湖東
  松江新建行省頌
[029-11b]
自諸侯為郡縣古牧伯之制已不復存漢稍置十三州
部刺史刺史秩輕位下故有州牧之改建漢末並自九
卿出領位任益重魏晉以来有持節都督之號然天下
州道大抵無憲數人而已葢自唐之開元天寶宋之熙
寧元豐監司莫盛于此時焉元有天下外省與内宰相
並建凡行省官皆宰相職也今制官名雖異而建置實
同參政之名即參知政事之舊也猶宰相職也近者朝
廷以東南財賦事重設山東行省于蘇州以藩屏重臣
[029-12a]
分司圻甸自此始書曰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以成周
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猶宰相職也嘉靖某年翁公實
来莅任適海上有倭冦之警公敡歴中外望實俱隆簡
在帝心時松江古秀州華亭之境被冦尤劇詔俾公移
治焉議者謂公以畢公之徳而有南仲之威以保釐之
職而兼往城之寄者也蝦蛦小醜不日蕩平以紓我天
子南顧之憂矣小子不佞辱荷甄陶使與執經之末又
念吾東南之民父子兄弟將出之塗炭而措之袵席之
[029-12b]
上因松江新建行省知太平有日迺攷古官制推公之
職事即古之牧伯與宰相之任天下所以繫公者不淺
也遂作頌曰
明明皇祖定鼎初載分畫郊圻亘于大海百八十年帝
命不改蠢爾島夷窮山阻餒来求衣食生此罪悔天子
曰咨命我元宰汝徃作牧于夷所在惟此松江湖海之
滙公来至止萬民所待衣其輕裘匪甲伊鎧我民之饑
勞徕不怠我賦之逋公無我罪宴海波濤風雲埃&KR2549
[029-13a]
然四除萬里光彩孰是番鬼敢作奇侅省府巍巍公徳
磊磊願公千嵗為天子宰公之勲庸銘于鼎鼐
  巡撫都御史翁公夀頌
章皇帝初命大臣六人分巡天下時周文㐮公以工部
右侍郎巡撫江南巡撫之名始此其後在邊任者兼戎
馬之務江南畿輔地嵗漕所仰領財賦而已自頃倭夷
為患朝廷并敇以閫外之事寄任滋隆焉倭國前世為
冦絶少國初有之故備倭之衛起自遼海接于閩廣首
[029-13b]
尾聨絡祖宗制馭之法甚詳百餘年来中國晏然頃嵗
忽肆慿陵學士大夫策之詳矣愚嘗讀史魏正始中夫
餘為勿吉所逐涉羅并于百濟兩國之貢不至宣武帝
於東堂引見高句麗使者面諭以連率征討綏懷之略
謂海外不來庭者唯髙麗能制之也今世朝鮮國最號
恭順倭奴侵犯此事宜可以責之不然當申中國之威
如前世慕容皝陳稜李勣蘇定方未嘗不得志于海外
或以元人五龍之潰為創此自由將帥之失耳然是二
[029-14a]
者草野籌之廟堂之議不及于此豈以天下之根本在
内不在外故惟慎選撫臣為安内攘外之長䇿也大中
丞姚江翁公弱冠登第由省郎出為兩司才望鬱然今
自山東左方伯陟内臺膺巡撫之命是嵗適海波清宴
祲氛不作識者已知公之福徳矣先是吳地荒旱民無
宿儲然且北轉三邊之輸南増兩海之戌邑里蕭然時
事孔棘公憂國愛民之心屢形于奏牘方將減戍輕徭
省漕蠲逋以蘇編氓之困允矣仁人之言宜國家委寄
[029-14b]
東南之重而億萬生靈恃之以為命也巡撫舊治南都
今命移治姑蘇公渡海瀕州縣道里之中建治古婁江
之上于是三月某日公降誕之辰江南司府州縣官吏
諸生耆老咸来上夀公辭不敢當則又以南山有臺之
詩愛君子之徳音而祝之以睂夀黄耉發于咏歌人情
之所不容己者公其何以辭頌曰
於皇宣祖纉運休明閔是元元肇簡拊循于時文㐮卓
為名卿前有忠靖𤣥圭告成配食于吳寢廟奕新惟申
[029-15a]
與吕自嶽降精巖巖我公聿追前聞江海之壖世樂耕
耘倭奴恍惚陵水来侵天子曰俞咨我元臣冦匪外至
孽由内生吏蠧民偷狎于太寧其撫吾人毋訖于兵公
拜稽首天子是承是諏是詢悉其呻吟封章屢上仁言
諄諄庶其可績協是休聲迢迢東海依公為城願公百
年永保我民
  魁星賛
魁枕參首星官之書圖厥怪形畫史之愚吾所知者犖
[029-15b]
犖天間日月並麗萬古常然
  葉文莊公像賛并序/
文莊公之從孫女王子敬之外姑也故得此像于内家子
敬大父為廣東㕘議時布政使王公用兼參議盛公思禹
皆公同縣人見嶺南人語及公徃徃流涕而子敬外大
父顧太守孔昭嘗以御史督學京畿有口外試士懷公
之作其後欲圖公與孫秋官像出入拜之秋官亦吾鄉之
先賢也子敬少聞此言於是以公像示予請代為之賛
[029-16a]
孰傳斯像葢有所自猗與文莊妻之外氏髙風遺烈嶺
海塞垣焚香拜之二祖有言
  宏元先生自序贊
賛曰宏元先生老而貧日以著述為事出無輿從一童
子挟書自随步履如飛間以所序生平示予者如此可
以知其志之所存矣先生以國子上舍生倅霍邑夷陵
今世為官恥不出進士不肯為盡力人亦以非進士待
之雖有志終不獲見故予復述先生為兩州之迹其志
[029-16b]
有足悲者使為進士豈非世之所稱才賢者哉初山西
旱饑命先生賑河東芮陸猗夏蒲解三十州縣使一武
官輦致銀數萬兩而懐仁王府禄米久逋王使人簒入
府已剖鞘出銀先生使人言曰天子憐晉人飢故空帑
藏以活之今民旦暮死王奈何取以為已奉即天子聞
王何以䖏王大慚懼完鞘還武官至則出銀堆排卓上
吏兩傍立稱停裹紙各書其人姓名壹不涉手以次俵
散民歡呼歌舞晉人以甦敕下行省有羊酒文綺之賜
[029-17a]
王府在霍城中宗室常數百人来索禄米乗垣騎危呼
曰今日不得米飢死矣先生與之言氣和而剛諸儀賓
或曰判官言是也盍少去待司符下給我米矣宗室皆
曰然相牽㩦而去霍有荒田三千餘頃嵗責逋賦里甲
先生發庾粟千石予里甲代耕嵗大熟收麥數千監司
詬之曰若何䓁官也遂自擅命發廩耶然而鈎考籍記
甚明不能加罪也至今霍無逋賦且人得私其贏以為
利焉夷陵三四月多火災火發有類若烏者羣飛銜火
[029-17b]
至他屋處處皆焚山海經所謂畢方者也然非如鶴一
足赤文而白喙者柳子厚逐畢方文葢未嘗見先生所
見實烏也先生夜夢一人白袍烏巾翹右足旁有一人
言曰此白將軍也旦日民列狀請建火神廟先生曰吾
夜夢乃秦武安君耳先是州有四綽楔通衢四出皆已
燔先生建三重樓設鐘簴樓中為武安君像而祀之火
患遂息豈白起數千年尚燒夷陵耶然神怪不可究知
子産實沈臺駘黄熊之論非誣也樓上望西陵石鼻天
[029-18a]
柱諸山層巒疊巘如翠屏李太白所謂巫山夹青天者
可以慿檻得之而飛㠶蕩槳出沒于蓮沱漩島之間極
荆楚之勝觀矣秭歸治楚臺山上久雨水壞石土危城
欲墜議欲遷州先生時攝守為之刋山麓決沮洳自陡
波溝縱横而出之水工費而人不疲州遂不遷白將軍
樓歸州街渠記皆先生自為文車駕南巡省檄綂領輦
夫萬人上居飛龍殿毎一念至即如陵上不以朝暮聞
礟聲輒發輦夫皆集無失期諸貴人率来取役輦夫先
[029-18b]
生小冠匿他所諸貴人皆不得取送駕至樊城大鴻臚
揭簿呼名先生與郡太守以下皆先歸有㫖事過界不
問㑹天子已至鄧故免譴其後有按察司官責先生以
避事官實後代不知此時事先生具言統領輦夫時常
懼不免死官為默然一日被檄至施州治獄施去江陵
數千里南出夜郎平時於郡但以文書羈縻無官長来
見者其帥以百鎰金置苞茗中餽却之夜宿僧寺蕭然
賦詩有暗室如白晝之語都御史顧公璘聞而歎奬之
[029-19a]
夷陵故有黄陵廟而城北夹河亦有風濤之阨先生為
作黄陵行祠按黄陵在今巴陵所謂瀟湘之尾洞庭之
口而歐陽公但有黄牛峡祠詩故東坡述公丁元珍之
夢及石馬繫祠門之句勒石祠下而先生云特黄陵廟
旁有黄牛祠耳葢不知何年而變也㑹陞開建令不肯
赴僦舟還吳以舟輕夷陵人舁大石鎮之先生意忻然
以自擬吳鬱林太守云
  王氏畫賛并序/
[029-19b]
余妻太原王氏嘉靖三十年五月二十九日卒余哀念
之至恨無善畫者因記唐人有云景暖風暄霜嚴氷淨
此為吾妻畫也又流涕誦揚子雲之詞云春木之芚兮
援余手之鶉兮去之百嵗其人若存兮後二月門人許
進士使其弟来畫余口授之許默然良久為作此畫家
人見之莫不悲慟以示諸姨皆流涕小姨以為真是吾
姊但不言耳然如余所稱揚子雲虞伯施語未能畫也
涕泣而為作賛曰
[029-20a]
哀窈窕思關雎杳不見乗雲霓墮明月遺輕裾風蕭蕭
慘别離来陳寶景帝珠何珊珊是耶非
 
 
 
 
 
 
[029-20b]
 
 
 
 
 
 
 
 震川集巻二十九


[030-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巻三十
            明 歸有光 撰
 祭文 哀誄
  祭方御史文
嗚呼庚子嵗有光與公孫元儒聨名薦書是年九月同
榜之士使予為文以夀公予序公為兩京御史時猶見
古所謂柱後惠文冠者因略論數年間天下之事詹事
[030-1b]
陸文裕公讀之以為知言今俛仰又二十年矣公孫蠖
屈于南宫之試予亦瓠落于東海之濱當是時公葢相
期以天下之士而今何如也嗚呼富貴夀考公則已矣
後生小子嘆嵗月之如流而長年者之不能待所以不
知其涕之無從也尚饗
  祭王方伯文
惟公早嵗奮跡甲科踔厲風發令聞孔多始莅永康民
載其徳疆理其田石不可泐分部南都以釐餘皇奔走
[030-2a]
江湖啟處不遑武寧王家勳貴無二獨繩其私卒屈以
義于越之臬遂視南海鹺政既通黎亦知悔受節章貢
威稜日著帝用簡在命端臺叙公起諸儒武服之共愛
人下士所向有功桃源華林大帽狂猘旌旗一麾首駢
頸繫帝嘉其休俾藩于滇乃以將父弗究其年自公之
歿垂四十載士習選愞孰知敵愾海島小夷敢齮我疆
于今九年我武未揚故老流涕思得公等適㑹里社薦
公鼐鼎惟公孝友宗黨所稱况復才傑起慕後人公有
[030-2b]
令孫辱之交游敬進斯文以侑醪羞尚享
  祭王儀部文
嗚呼先生早嵗而孤懿惟賢母以訓以謨年踰弱冠飛
翔南都大音不諧連城屢刳七上春官每進踟蹰鄉里
輕儇見謂為迂先生弗顧猶来于于遂被首薦冠絶羣
儒向之嗤者自愧鷇雛吾崑名邑世産瑾瑜南都大魁
陸與張瞿先生接跡夢兆前符貢于大廷夏璉商瑚清
華之職奉常所需稍陟儀曹廓然天衢天胡中道頓蹷
[030-3a]
騊駼嗚呼先生今也則亡人生之變旦異夕殊惟我吳
越山海隩區二百年来不聞鼔桴一朝海上有此倭奴
先生過家仗節紆朱方榮晝錦忽聞惕呼捐金散糈以
䘏荷殳厲志循城卒全其郛衆口鑠金武夫睢盱先生
仗義徃明其辜遂罹毒暴俄焉告徂八年輦下首丘于
吳莫逃者數天其可呼嵗之正月歸先公墟凡我親交
出祖于婁有肉在俎有酒在壺先生有知啜此清沽嗚
呼尚享
[030-3b]
  祭朱恭靖公文
孝皇御極十有八年覆冒區宇其仁如天思遲多士六
䇿臨軒唯崑為縣僻在海堧三選大魁公出其間豐芑
之遺于今再傳皆為公相燦爛星躔公獨難老齒徳莫
先公之初登屬世休明在漢廷中年如賈生濟濟振鷺
談道虞黄石渠天禄經史是程公守純質不競于榮卒
以資叙乃躋六卿既長天官居于洛京召公之誥未老
而行永賁丘園令譽日隆海内企望天子臨雍升歌鹿
[030-4a]
鳴下管新宫三朝禮建比古榮躬云胡不憖遽爾告終
帝用震悼贈䘏實崇人臣之寵其有始終哲人云亡朝
野所恫奠此壻酒以告殯宫尚饗
  祭顧方伯文
有光于公少荷許與迺以濩落有負相知昔巻衣之復
方當計吏之偕不得致撫棺之情今葬紖之發適拘巫
史之忌不能供復土之役然生辱委重俾論序其文章
歿又僣踰獲撰次其行事穆叔有云是三不朽于以答
[030-4b]
公亦無媿矣敬陳泂酌告訣堂筵庶幾明靈鑒此享侑
  祭周孺亨文
昔恭簡公倡道于星溪而一時學者之雲集曾日月之
無幾而微言之頓息唯先生發揮遺㫖儼師門之典則
公以先生之少恢廓而屢箴其微窄然自公之云亡門
人學徒何啻五侯倍譎而先生依繩循矩以無失葢終
以有所至而無間于參魯與商也之不及唯先生之孝
友温良真鄉里之矜式讀書養親嵗不出于户閾與古
[030-5a]
之篤行君子實並駕而無慚色中耿耿欲有所為外靖
恭而簡默使之立乎廟廊雖不出一語猶足以儀刑其
徳何天命之不佑而使之老于行役今嵗之春吾邑同
黨之士葢二十餘人並裒然以北既無拔茅彚征之期
而有北風㩦手同行之戚孰知先生中道而返而又罹
此極嗚呼先生之不幸葢有繫于邦國而身世之可悲
又何異于一吷睹㫖酒之在尊共陳詞而灑泣嗚呼哀
哉尚享
[030-5b]
  祭沈養吾仲常文
嗚呼人亦有云子門貴顯五年之中忽焉淪殄養吾少
俊仲常順婉言念相從懐之罥罥人生富貴如花之妍
朝露方晞夕已萎焉人皆痛子葢莫不然所争蚤晚何
足相憐念子兄弟托余墓石狼跋東歸吾廬未葺敢忘
此言以負平昔嗚呼痛哉尚享
  祭居守齋文
嗚呼君于世人居聲利間混混與衆如玉與&KR2711彼市道
[030-6a]
交朝醜暮妍春花秋草君無變遷君之教子一經是專
是藨是蓘不知豐年憶子之試君嘗居先子出父俱有
徃必連昔在陽羡不遇収甄風雨凄其旅泊蕭然子為
父泣父為子憐二年前事猶在眼前子成有待君胡溘
然後乃萬鍾何及當年凡為子者誰不痛焉
  祭唐䖍伯文代
嗚呼黄鵠摩天一舉千里蜩與鸒鳩榆枋而已孰云不
然兩易其處先生之志而止于此顧視童嬰凌空出羽
[030-6b]
嗚呼哀哉昔在學宫侃侃齗齗行則方履語則正襟邈
然孤特髙步士林排難立節義色必形諸生後學退譲
逡巡州牧邦伯来咨来詢干木之廬過者則欽衆所指
目玳瑁南金胡以白首獨抱遺經積日累月旅貢在庭
一命之榮道殞彭城嗚呼哀哉凡我同門夙承奥㫖嵗
月荏苒慚徳無似三年不見夢寐京邸聞有歸音相告
以喜瞻望城西素旌来止其誰與歸九原莫起臨觴一
慟薦于筵几嗚呼哀哉
[030-7a]
  祭劉縣丞廷運父文
唯翁氏唐别姓以劉赫赫太宰世仰厥休太史振挺式
紹芳猷翁潛弗耀髙于鄉州嵗時升賓拜至獻酬宜受
多祉胡以彌留嗚呼哀哉生我賢丞奕奕清修周視原
野十夫有溝從者告饑日坐孤舟蓁蕪萬畝惟民之憂
言于太史欲去其蝥民方恃賴罹此家尤嗚呼哀哉天
靳翁夀奪我賢侯奔喪之禮世莫能繇移其訃日炫服
事賕窳吏仍踵㒺以為羞丞則見星蹈禮莫偷其仁其
[030-7b]
孝翁教之周惟昔國僑鄉校不仇儒者之道所闡必幽
敬述民謡以侑牢羞
  祭張封君文
嗚呼九隆既硩七綰亦墜昆明不閉鄒魯同致清河綿綿
以燕後昆年耄行獨為鄉禮賓有子登朝不遑將父終
朝永嘆三復陟岵嗚呼哀哉大疾奄及靡聞嵗月銅魚使
至傳言恍惚訊之果然悲痛存歿嗚呼哀哉昔也越巂萬
里燕臺今也乗化風雲徘徊鑒兹嘉㫖魂兮歸来尚享
[030-8a]
  同年祭陳封君文
嗚呼乙丑之嵗登于南宫吾邑四人鄭州為榮言念生
我髙堂半空鄭州二親禄養獨隆府君之年方進未窮
胡以長逝濛汜忽終於維府君世承文學其祖博士卓
為先覺校文省中所得卓犖府君傳業遭時齷齪以遺
令子方發其璞衎衎飲食珪璋有渥於呼人之生世何
者能全傷哉貧也毎食泫然府君于子欻見髙軒天若
厚之又靳其年悠悠江水有鬱新阡葬以大夫亦顯孝
[030-8b]
賢嗚呼尚享
  祭外舅魏光禄文
有光七嵗為公之壻不幸先妣蚤逝中間多故婚姻失
時以公之仲女之賢淑周旋六年遽從先妣于地下藐
然二孤置之今妻之懷抱以撫以育辛勤萬端而婚姻
徃来如先妻之存未嘗有間可謂邢遷如歸衛國忘亡
也葢死生之際難矣重以不肖連蹇困頓自辛丑以来
四殿南宫鄉里親戚以為嗤笑公慰藉懇懇未嘗不以
[030-9a]
逺大為期至于生平迂拙不能與世俛仰而數十年中
屏居野處隔越百里造請或不以時公未嘗責望禮節
幾㣲見于辭色也公可謂淳徳君子矣去年冬雨雪中
公使人至江上遺以綿炭今年四月人自公所来言公
聞吾妻病方開龜視吉㐫又聞公疾革數問吾妻其見
念如此也不意間一月而公之訃至吾夫妻相對泣下
然吾妻死者數矣以是先令女甥星夜奔公之喪而吾
妻尋亦至于大疾如剡之痛旦暮日新加以形體羸弱
[030-9b]
死殤相繼疾病憂虞比聞公之變則又驚悼痛怛以至
于今不勝哀苦氣息奄奄行五六步忽自僵仆獨念公
之卒踰二月矣禮有殯聞喪將往哭之則服其服而往
所以至于踰月者病也扁舟百里勉强匍匐以拜公之
前兾公一舉吾之觴而已矣哀哉尚享
  祭顧文康公夫人文
嗚呼女婦之職不出閨中及其崇貴與皇家通維文康
公大科奮跡四十年間遂躋崇極富夀康寧當世所少
[030-10a]
夫人配之與之偕老赫赫我皇統壹聖真考禮肄樂制
作紛紜既秩殷典百神咸侑文康雍雍在帝左右猗與
夫人象服是宜朝于兩宫從后之居太室穆穆佐上册
寶金章玉牒夫人是導西苑膴膴庀其蠶事鞠衣翟車
夫人則侍邈然千載大禮曠墮夫人際之見所未睹匹
婦之㣲一命為多有美夫人如山如河生有誥命一品之
貴薨有奏訃賜之葬祭潭山之原從文康止天子之賜恩
榮極矣凡厥富貴莫不有終維我生人誰能不恫尚享
[030-10b]
  祭葉夫人王氏曁世徳夫婦文
嗚呼夫人以司馬之愛女衡州之賢配宜膺受多祉而
夀康以石野之才賢宜紹文莊公之休光而孺人之慈
孝有以奉姑相夫子以觀其後之繁昌也三十年間庭
内雍雍人曰文莊公之門尚有典刑一朝變故搆此痛
寃萱堂既空蕙帳靡存奄及主鬯懐寶沉淪遂以窀穸
之事貽厥嗣孫嗚呼哀哉峥嶸霜天千里𤣥沍慘慘令
母㩦持子婦帷輤相屬徃即長路吁嗟造物為幻羣庶
[030-11a]
人生婉好誰不樂䖏回首百年皆非其素如一葉飛千
林空樹惟是積徳可以相付我懐文莊聿起遐慕猶有
孫謀永世無斁尚享
  祭張貞女文
自古女子之見于史傳者多矣或自閑于安平無事之
時或蹈難于感慨卒然之頃惟貞婦之所遭殆人生之
未有以淫姑之内主值兇徒之㕘㑹魑魅魍魎見形于
清晝之中豺狼虎豹聚毒于深夜之際入地無穴呌天
[030-11b]
不聞備百端之荼毒竟一死以自明惟彼兇徒漫天之
惡恃其多財力能使鬼懸千金于市中謂三尺之可賣
豈知神明之吏緣夢寐以求形童髫之女坐公庭而辨
貌寔人心之共憤信天網之難逃嗚呼哀哉死何酷烈
生何艱辛獨任綱常孑然一身沉沉昏夜烱烱者存謂
其不然彼亦何人誰無室家誰無此心
  弔何氏婦文并序/
何氏婦鄒平王教授周君女也始鄒平君教長興婦與
[030-12a]
何生随家長興何生病婦潛自割肱合椒湯進之良愈
鄒平君既遷官生夫婦還崑山一日婦病死生與予亡
妻有兄弟之戚為童子時嘗来予家予妻死生亦不来
不意數年間生亦有妻已死見生言之澘然淚下為文
以弔之
惟孝子之獨行兮世或議其為竒苟毁身以全親兮又
何乖于民彛斯前世之所傳兮在人子固有之至于今
而創見兮婦為夫而自刲夫與婦其一道兮夫孰謂其
[030-12b]
非宜殘肢體以事君子兮謂白首其相随胡淑婉之速
化兮忽自背而先馳致夫君之徬徨兮形枯槁而面黧
旦出門而難歸兮夜涕泣于空帷惟夫病之可念兮尚
無愛于玉肌何遐學而不顧兮乃又遺之以離悲自今
其被疾而致羸兮又誰為之憂危彼萬族之相托兮各
得其偶以嬉嬉夫人生之有妃匹兮固百年以為期何
中道而自失兮行忽歎其仳離予昔嘗歴此變兮怳日
逺而星移憶何生之垂髦兮悼往昔而傷咨况同事而
[030-13a]
相感兮不知夫涕淚之淋漓
  祭外姑文
昔吾亡妻能孝于吾父母友于吾女兄弟知夫人之能
敎也麤食之養未嘗不甘知夫人之儉也婢僕之御未
嘗有疾言厲色知夫人之仁也癸已之嵗秋冬之交忽
遘危疾氣息掇掇猶日念母扶而歸寧疾既大作又扶
以東沿流二十里如不能至十月庚子將絶之夕問侍
者曰二鼔矣聞户外風淅淅曰天寒風且作吾母其不
[030-13b]
能来乎吾其不能待乎嗚呼顛危困頓臨死垂絶之時
母子之情何如也甲午丙申三嵗中有光應有司之貢
馳走二京提㩦二孤屬之外母夫人撫之未嘗不泣自
是每見之必泣也嗚呼及今兒女幾有成矣夫人奄忽
長逝聞訃之日有光寓松江之上相去百里戴星而徃
則就木矣悲夫吾妻當夫人之生既以遺夫人之悲而
死又無以悲夫人夫人五女撫棺而泣者獨無一人焉
今兹嵗輤車將次于墓門嗚呼死者有知母子相聚復
[030-14a]
已三年也哀哉尚享
  祭妻祖父母文
橘泉先生趙氏夫人既葬之後三日孫壻歸有光始獲
奔祭于墓泣而言曰嗚呼吾妻之歸予葢晚而事公與
夫人最久于諸孫中特加憐愛吾妻嘗言公夫人所以
勤閟以昌厥家者甚詳癸已之嵗吾妻遘罹屯疾屬公
夫人之歸轝將駕猶扶㩦至家迨疾轉亟一日九死乃
始舁歸迢迢至家二十里懼不能至而死于中塗且以
[030-14b]
不得送其祖父母為恨今嵗吾舅始為公夫人啟攅即
窆忽忽七年矣於乎人生離合倐焉而来倐焉而去方
其數盡何有于壯何有于老同返于㝠漠之鄉髙墟之
原公夫人藏焉馬鬛新封草芽已茁樵夫晝歌猨狖夜
號公夫人不能起吾妻又不能歸已乎傷哉千古之恨
  謁宋文貞公墓文
維年月日具官歸有光謹以瓣香拜謁唐宰相宋文貞
公之墓唐有天下三百年惟貞觀開元號為盛治賢相
[030-15a]
並稱姚宋而屹然正直之氣可與公嫓者獨始興文獻
公而已有光自初束髪知讀唐史嘆天寶以後何其亂
也生民之禍極矣使公與曲江尚在匡持之唐之國祚
厯年豈可量哉信乎國以一人而興也今者備員兹土
下車之初以吏事過南和聞公墓在北鄉而魯公碑刻
尚存因迂道齋宿縣邸来致景仰之私嗟夫公之直道
有國者一日而無此則相率靡靡以馴至于亂亡而不
覺三季之後若同一軌此予心之耿耿徘徊于公之墓
[030-15b]
下而不忍去也謹告
  祭楊忠愍公文
維年月日具官歸有光謹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贈
太常寺少卿謚忠愍楊公之靈曰昔我世皇繼天作后
多厯年所疇咨左右中嵗好道穆然在宥有臣怙寵咨
為姦宄父子持權瀆亂天下一旦殘夷天威不假天下
以此感嘆先皇神武雄決葢代之英在古權姦鮮不害
國今則自斃繄皇天惑天亦助明與古異勢社稷之福
[030-16a]
可保萬世惟忠愍公撲其方熾誠欵懇惻辭引主器冀
以覺悟憫不顧避賊臣切齒必致死地臨命賦詩時在
俄頃季子就醢冠纓必整叔夜彈琴顧視日影公何從
容造境愈静亦維前嵗冦薄都城烏合虓呼噬嚙生氓
廟議失䇿以冀緩師公亦抗疏慨然論之争國重輕利
害必明抵掌鳴劒志絶殊庭時已犯忤重被考掠折指
鍥骨曽不畏爍間關萬里諤諤不已志士求仁必趣于
死先皇之英亦自公啟龍駕歘忽未及褒美天子明聖
[030-16b]
思繼先志恩綸首建加官賜謚俾延世賞勵其後人剖
心封墓天下歸仁嗚呼自古正士常見憎嫉邪人害正
千古若一方公侘傺逺集何日觀彼踥蹀嘿嘿自吒不
忍大姦因時發憤遂震羣耳如雷之聞雖彼黨人稱公
忠義衆口相和誰敢云異房子之邑公之所生奕奕新
廟薦祀馨香公言不亡公有詩章報恩皇家猶有英靈
摛詞告祭以寫吾誠嗚呼哀哉尚享
  告祭崑山縣山神文
[030-17a]
某等少聞長老言昔時方國珍之亂神有顯應遥見山
之草木皆兵賊以畏懼而遁然無文字可考獨以民間
毎嵗四月十五日為賽㑹奉神以王者之儀比年官府
間嵗有禁而秩祭如一日也自至元間迄今二百年復
見海水沸騰吾民肝腦塗地而有司嬰城以自守境外
無蚍蜉之援民既無所恃賴則所以日夜皇皇獨依于
神而已願假神靈默祐于㝠㝠之中殄此妖孽使吾民
復得安其田里父子祖孫世世如前二百年報謝于神
[030-17b]
則神之休亦永無窮也尚享
  告崑山縣城隍神文
惟神不獨保護縣邑又以為能司祸福之柄故民之趨
走奉祭無虚日焉今倭冦臨境䖍劉我民其慘毒極矣
神必思所以庇覆之吾邑人孝弟力田鄉里齒讓於吳
郡七邑之中號為淳古而比年以来風俗日漓相劘相
刃以至于今殆有不忍言者識者已預知必有今日之
事矣然神聰明正直福善祸淫神之所司豈其假手于
[030-18a]
犬羊以縱其噬嚙而淫及于無辜之良善耶民之事神
勤矣纖芥之事無不有求于神今縱其犬羊以噬嚙于
民而神不聞知此神之所恥也惟神鑒之
  祭長興縣城隍廟文
承乏宰縣典司神祠宇廟弗稱瞻仰太息嵗則不易未
遑鼎搆聊爾塗塈以飾厥觀庀土卜吉敢用昭告尚享
  祈雨文
維此雉城卓為名邑邇者人心不古吏道多端遂以禮
[030-18b]
義之邦化為夷鬼之俗帝用不懌降此旱殃有光自惟
師帥者之不賢願以一身當其罪罰而小民之嗷嗷實
為可矜神其降鑒特賜一日之澤以慰三農之望
  謝雨祭城隍神文
值此農時山川如滌令實閔雨有禱于神荷神降臨惠
澤霶霈萬民懽喜循省獨慙實上天之愛人豈微誠之
能感也䝉神之力敢不報謝更祈終惠永荷神休尚饗
  再祈雨文
[030-19a]
有光不敏不明不知世俗所以為吏之事獨遵孔氏之
訓其于治民事神不敢不盡其心所恃以鑑臨者惟神
而已前五月不雨為民乞哀于神神即賜之甘霖四野
沾溉緑疇彌望萬人胥悦今復竟六月不雨為民乞哀
于神神未之許為此焦勞靡寧瞻仰何里願神之終惠
之也吏以數易之故不能久以事神然一日在位亦不忍
忘乎民惟神永享民之報祀于無窮其何可以不念也
  祀厲告城隍神文
[030-19b]
具官歸有光于今日祀厲即于壇所哀告于城隍之神
曰自六月以来雨澤不降田禾焦枯今有遷徙之命民
被催科之急沴氣上干祈禱莫應闔境憂惶莫知所為
令今候代猶有一日司民之責適今祀厲敢復&KR0377懇于
神令宰牧三年饗祀無失哀矜鰥寡對越在天神其毋
以世人之見棄而亦不肯惠頋若能督率萬鬼呼吸風
雷頃刻以至猶能使嵗半熟以慰此嗷嗷之民也敢告
  御史中丞李公哀詞
[030-20a]
嘉靖四十一年四月乙亥御史中丞李公先是以病請
告還鄉是日行次鄆州之安民山而薨公為人和易修
潔爰自登朝敡厯内外二十餘年未嘗有所摧挫以至
為大官㑹天子新建紫宫載度𢎞規及西苑平臺神仙
長年之殿公連嵗採運大工迄成召歸院中登庸始峻
而遽殞逝朝廷莫不痛惜之大宗伯太常方將請䘏典
定謚議而喪還于吳余與公少親善同志業公治五經
之餘獨好司馬遷班固書以余之騃稚樸陋而公常傾
[030-20b]
鄉之毎得一語忻然誦之以為有㑹于心雖世所競徘
優軋茁銑谿虬户争為古文名髙者了然獨能辨之議
者以公為善處世以能至大官余獨知公葢有得于古
而直用文雅緣飾之是以人望之而敬與之處而親也
公久官余介居江海隔越二紀僅一再見見所嘗見于
公者必道公語今年春余試南宫見所嘗見于公者公
益貴余益困而語稱益加公方在告余一徃不見初謂
公貴人不願往也公顧亟呼余從人至榻前勞問慇懃
[030-21a]
手書兩及墨跡猶新不謂遂爾永别余未渡淮時再夢
見公覺而訊之以為不祥不意其果然也迺始以數年
之别不一見公為恨雖公之書亦云昔子産與申徒嘉
同學于伯昏瞀人嘉謂子産倚其相于夫子之門今公
乃與余逰于形骸之内而余反索公于形骸之外公賢
子産而余愧申徒矣嗟夫士于顯晦之際固不能無情
公今已矣世之所謂利勢者今則廓然漠然而獨公之
知我者烱然在也余可不致其哀乎余方遭先府君之
[030-21b]
喪古者朋友有緦麻之服以其服哭之禮也其詞曰
昔寗戚歌于牛口兮桓公舉火于昏夕鬷明跼蹐于堂
下兮以何道而能識管夷吾之見逐兮鮑子終不謂其
無能而致黜信精志之日通兮何顯晦之殊職厯星紀
之屢周兮誠欵欵其如昔豈若以人言為毁譽兮忽朝
云而暮易彼其中有然者兮寧狥世而拘迹嗟天道之
難測兮公遂與化而俱寂余惟窮老而怐愗兮莽馳騖
而不知其所極年洋洋以日徃兮將誰使乎宗之奈何
[030-22a]
乎古之人不作兮恍不知涕之無從
  思質王公誄
思質王公諱忬字民應吳郡太倉人南京兵部右侍郎
倬之次子厯官至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總督遼薊軍務嘉靖三十八年以吏兵之辭有連其明
年十月朔被禍京師長子山東按察使司副使世貞次
子進士世懋並觧官號踊寃痛數絶明年春喪還吳吳
士大夫哀之僉謂余宜為詞載于素旂迺作誄曰
[030-22b]
粤昔姬代徂靈而衰子晉登假厥有支遺繫王垂姓綿
世洪丕秦剪魏錯奮鉞秉麾漢庸吉駿名賢纍纍睢陵
貴胄仍晉台司惟始興公邁勳江左六代輝華鳴玉襲
組將門相門世無與伍逖矣朐封迄唐踵武瑯琊之别
分水有譜夢聲廣學為吳始祖泊先司馬連理擢英兩
枝之𦙍繩繩科名惟先司馬懿行徽聲佐時嘉績樹位
九卿分禄養族逮及孤矜鄉歸其厚沒世稱仁公生神
秀先公愛子早馳儁譽克紹休美羽儀初升牙角欻起
[030-23a]
天馬騰翔不限疆里峻陟大僚日緝王旅公之勤功先
公之施天之報之宜厚其祉命也如何猝見傾圮嗚呼
哀哉初為大行闕/ 有經有國之䘏言共其旌廞車告
䖍抒帝哀誠惠文嶽嶽大璫怵懲聿巡南楚去吏蝥螟
察理寃獄活者千人滔滔江漢千里風生神州攬轡獨
當戎兵完其危堞奠我帝京遂㕘中臺東山拊循攝機
而謀建立三城咸寧逆節折其勾萌帝警海魚命之南
征洪波血戰渤海朱腥越氓煦徳布路泣行迺帥雲中
[030-23b]
遏敵修亭營有新竈旁見烟青帝曰汝忬常在行間惟
汝賢勞其週我邊閃閃朱旗戾于薊門殺獲戎首嵗有
報聞㒺不應格茅社宜分疇邑未及罹此大屯嗚呼哀
哉嵗之暮春敵騎犯威軼我郊圻疾如風雷繼褰粮盡
翳翳窮壘師以左次時其氣衰嗚呼哀哉疆場之事何
嵗不有命也如何公罹其咎我思盛衰如轉圜走先公
鼎貴公仍其後兩世同官復凌其右繼以二嗣才猷日
茂鬼神忌之誰能無詬嗚呼哀哉惟帝惟天命之攸制
[030-24a]
亦既惠之又復蹶之亦既珮之又復劙之其始榮之復
乃悴之榮則萃之悴忽墜之昔也何順今也何盭誰為
推之誰為擠之誰獨徘徊誰當横厲蒼天茫茫莫詰所
謂大運斡流随之以逝公之許國致命則遂有子纉承
不隕其世必復其始其有以慰嗚呼哀哉
  招張貞女辭并序/
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夜嘉定縣男子羣入張貞女室
以椎梃亂擊膚肉寸斷不死乞死乃用屠豕法縶手足
[030-24b]
刺頸宛轉久之血出盡乃死貞女居亂家姑引羣賊日
闖帷□間志意皎然卒及于難時年十九楊台州作招
貞女辭用以風司土者予訪其意而殊其辭云
魂兮歸来乎北有髙樓連昏姻兮憶昔二八爰来嬪兮
魂獨守此甘苦辛兮夫雖不夫寧敢嗔兮房櫳空虚月
西淪兮機杼軋軋靡昏晨兮胡為委棄苔生菌兮蟲絲
罥户滿埃塵兮床頭刀尺纖手親兮遺掛在壁皆所珍
兮魂兮歸来乎
[030-25a]
魂兮歸来乎南有列屋父焉居兮少小㩦持事遨嬉兮
母為剪髪親畫睂兮出門辭母行道遲兮丁寧汚澣莫
後時兮小妹呼姊泣仳離兮倚閭今過黄昏期兮當年
㔩采猶在笥兮羅襦粲若嫁時遺兮鳥違故林何所如
兮魂兮歸来乎
魂兮歸来乎夫門淪喪慘傷神兮閨房腥臊走鹿麎兮
父母恩勤養我身兮修容姱質徒悲辛兮旁皇中野誰
為鄰兮白日黯慘𤣥雲屯兮青草漫漫不見人兮羣鬼
[030-25b]
啾啾亂流燐兮柔軀雅步忽逡巡兮𦕈𦕈默默將安遵
兮魂兮歸来乎
魂兮歸来乎東有穹祠門廉肅兮朱火燦燦麗文木兮
黄金鎧甲光煜煜兮雲中皷樂来逆復兮神女迅衆齊
懽睦兮靡顔盛鬋被綺縠兮芳馨雜糅紛郁郁兮遨逰
閶闔騖輕轂兮邑宰敬恭䖍尸祝兮閒安𢎞靚永宜屋
兮魂兮歸来乎
 震川集巻三十


[031-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别集巻一
            明 歸有光 撰
 應制論
  士立朝以正直忠厚爲本
天下之治繫乎人臣之有其徳而才不與焉夫天下之
才未嘗無也所賴以致至治者非其才之難而所以用
其才者難也能用其才係乎人臣之有其徳而已矣所
[031-1b]
謂徳者必其資性之純而心術之正是故其氣剛以毅
出于正直而必不至于佞其心寛以恕出于忠厚而必
不至于薄如此可謂有其徳矣而後以其才用之故天
下服其正直之氣而樂其忠厚之化而人心世道實係
之夫才者行於一時則固一時之善而已也行于一事
則固一事之善而已也惟正直忠厚之道其用為不窮
士之立朝而不以此則餘無可取矣善乎豫章羅氏之
言士立朝之道不為驚世可喜&KR0177然赫然以為人臣之
[031-2a]
偉節惟以正直忠厚為本儒者之論何其切近而篤實
也夫所謂本者言士之用世其所施為措置蓋未暇論
而不可窮之業實根底于此也夫木之有本本既撥則
枝葉無所寄託矣士之有徳徳既隳則才猷無所附麗
矣蓋有其徳而後其才可以成天下之事無其徳則才
之所用適足以僨天下之事而已矣夫人君治四海之
衆一人不能獨為而與海内之士共之士之欲行其志
者輻輳並進而歸命天子三公九卿百司庶府設官分
[031-2b]
職如此其衆也天下之才惟天子所以使之蓋自一命
以上無虚位也無乏人也則人人盡其才因其職以自
效舉目前之事則既能辦飭矣夫正直也忠厚也士無
此二者皆能任天下之事皆能治天下之民皆能建天
下之功皆能興天下之業然有利焉不勝其害也有得
焉不勝其失也天下幸而無事人臣安享禄位以為才
如是足矣不知其俗之漸靡積習而不可挽也故士必
本之以正直忠厚其大者固已磊落卓犖自立于世然
[031-3a]
後隨其所受之職皆能不違于道是故與之任天下之
事而事必集與之治天下之民而民必安與之建天下
之功興天下之業功成業廣而後無患嗚呼此正直忠
厚之道所以為本也且所謂正直者何也氣之剛以毅
也其質近乎義而心術之正必不苟于佞天子欲有所
為而不敢以或阿羣臣皆以為然而不肯以或同天子
有失必規羣臣有姦必發事有庇于民益于國爭之而
必行有病于民害于國爭之而必不行可與為善而不
[031-3b]
可與為不善可與為義而不可與為不義萬鈞之重不
為懾雷霆之威不為怵諤諤乎無所隱也蹇蹇乎無所
避也侃侃乎無所撓也亹亹乎必致之也人主為之改
容姦萌為之弭息四夷聞之而不敢窺伺此正直之臣
也其在于古若排闥折檻引裾壊麻之類皆可以言正
直也其大者如汲黯蕭望之李固宋璟張九齡陸贄李
沆范仲淹李綱之徒是也所謂忠厚者何也心之寛以
恕也其質近于仁而心術之厚必不苟為薄輔天子而
[031-4a]
以寛仁與羣臣處而不求為異天子有過而非心逸志
為之潛消而不知人臣有失務包容其小而愛惜其才
可以禆國而不便于民不行可以取名而無益于國不
舉如泰山之安而不搖如深淵之靜而莫測休休乎其
無所不容也粥粥乎若無所能也渾渾乎若無辨也與
與乎其可即也君德賴以培養生民賴以滋息社稷賴
以鎮定此忠厚之臣也其在于古若償金脱驂翻羮唾
面之類皆可以言忠厚也其大者則如曹參周勃丙吉
[031-4b]
狄仁傑郭子儀裴度吕端王旦韓琦之徒是也或者曰
正直近于伉厲容有激天下之變是固有之然刓方為
圓以規世好君子終不避伉厲之譏而出于此也忠厚
近于無能容有以養天下之弊是固有之然鍥厚為薄
以索人情君子終不避不能之誚而出于此也大抵由
于質性之美而原于心術之正則正直而不至於伉厲
忠厚而不至于無能此自然之理故士而舎此欲以委
隨變化而謂之通凌詘盡察而謂之能此則天下之所
[031-5a]
謂才而非士之所貴也唐虞之盛其臣皆有神聖之姿
其功與天地並若非人之所能為者也然君臣之相勉
戒不過曰直清曰弼直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
言曰臨下以簡御衆以寛何其近于人情也古之聖賢
所以佐其君者不過如此而已矣迪知忱恂夏之所以
有室大競也惟兹有陳商之所以格于皇天也秉徳迪
知周之所以怙冐聞于上帝也夫其正直如此忠厚如
此故能循道履信而功業所至乃與天地並成王之命
[031-5b]
君陳曰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此告之以
正直也曰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人必有忍乃有濟
有容徳乃大此告之以忠厚也天下之勢欲其直常趨
于佞欲其厚常趨于薄世道之不可挽如此是以不惟
士之所貴者如此而有國家者務培養之以伸抗直之
氣而全忠厚之體孔子生于周末褒史魚之直惡祝鮀
之佞思史之闕文而稱周公之訓其所感者深矣夫相
噓以成風相吹而成俗隆沍之時一人噓之不能為熱
[031-6a]
也炎赫之景一人吹之不能為寒也天下有一正直者
崇奬之而不抑之以伉厲若文帝之信申屠嘉也有一
忠厚者敦尚之而不嗤之以無能若光武之封卓茂也
如此則天下知所慕效矣此在天子與公卿大臣之事
誠如此則百僚師師皆忱恂于九徳之行而羔羊之正
直行葦之忠厚可以逺追于成周之盛也謹論
  太極在先天範圍之内
天下之道不可以象求也以象求道則道局于象而有
[031-6b]
所不該以言求象則象滯于言而有所不盡嗟夫古之
聖賢本以天下之道不著而以象該天下之道本以天
下之象不詳而以言盡天下之象卒之象立言設而反
有所不該不盡則聖賢之心于是乎窮雖然聖賢固非
逞奇眩異苟為制作以該于天下則其始之為象也將
謂其足以該道也其後之為言也將謂其足以盡象也
象有不該之道而言有不盡之象則聖賢不輕以為之
名由此言之則天下之道不可無聖賢之象而天下之
[031-7a]
象不可無聖賢之言先天之圖伏羲之象也太極之圖
與説周子之言也天下無異道則無異象無異象則無
異言奮乎千百世之上而常符于千百世之下奮乎千
百世之下而常符于千百世之上是先天之與太極也
豈可以先後大小而區别之耶然謂太極在先天範圍
之内者何也天下之道太極而已矣太極之動靜隂陽
而已矣隂陽之變合五行而已矣五行之化生男女善
惡萬物萬事而已矣聖人愚人君子小人之别動靜修
[031-7b]
違之間而已矣而太極圖者為數言以括之而未始遺
也則夫先天雖上古聖人之作寧能有以加乎周子之
書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周還布列寧有出乎太極
隂陽五行男女善惡萬事萬物聖人君子小人之外而
曰範圍焉者固非以不該不盡為周子病而獨為夫周
子之未離乎言也未離乎言則固不若先天之籠統包
括淵涵渾淪于忘言之天也聖賢之始為說于天下固
謂可以盡象而該道而明言曉告以振斯世之聾聵孰
[031-8a]
知夫象之所不該者象不能盡而言之所不盡者非言
之所喻也上古之初文字未立易之道渾渾焉流行于
天地之間俯仰逺近巨細髙卑往來升降浮沉飛躍有
目者皆得之而為象天下未嘗有易而為易者未嘗亡
迨夫羲皇有作始為先天之圖天下之道一切寓之于
方圓奇偶之間如明鑑設而姸媸形淵水澄而毛髪燭
然而失之者猶不免狥象之病則天下固已恨其未能
歸于無象之天而孰謂其生于聖遠言湮之後建圗属
[031-8b]
書嘵嘵然指其何者為太極為陰陽為五行為男女善
惡萬物萬事為聖人君子小人其言如此之詳也而可
同于無言之教耶故曰圗雖無文終日言之而不盡也
噫惟其無文故言之而不盡而言之所可盡者有言故
也故自先天之易羲皇未嘗以一言告天下而千古聖
人紛紛有作舉莫出其範圍以艮為首夏之連山也而
不能易先天之艮也以坤為首商之歸蔵也而不能易
先天之坤也取八卦而更置之周之周易也而不能易
[031-9a]
先天之八卦也暢皇極而衍大法而有取夫表裏之説
觀璿璣以察時變而有取夫順逆之數作經法天而必
始于文字之祖備物制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而必尚
夫十三卦之象未始為聲音也而言律吕者推之未始
為歴象也而言十二辰十六㑹三千六百年者推之未
始為寒暑晝夜風雨露雷也而言天地之變化者推之
未始為性情形體走飛草木也而言萬物之感應者推
之未始為元㑹運世嵗月日辰也而言天地之始終者
[031-9b]
推之未始為皇帝王伯易書詩春秋也而言聖賢之事
業者推之形器已具而其理無朕則太極之立也剛柔
相摩八卦相盪則動靜之機也乾兌離震居左而為天
卦㢲坎艮坤居右而為地卦所以分隂分陽而立兩儀
也乾坤亥已天地之户隂陽所以互藏其宅也泰否寅
申人鬼之方天地相交生生之所以不息也以消長求
之而動靜見以淑慝求之而聖人君子小人分先天未
嘗言太極也而太極無所不該太極言太極則亦太極
[031-10a]
之説耳是故無言者不暇言以傳而有以盡天下之所
不言有言者待言以明而不能盡天下之言自羲皇而
下所以敷衍先天之說者愈詳而卒不能自為一説自
立一義以出六十四卦之外譬之子孫雖多而皆本于
祖宗之一體故太極者先天之子孫也雖然有先天則
太極可以無作而周子豈若斯之贅也葢天下不知道
聖賢不得不托于象天下不知象聖賢不得不詳于言
于是始抉天地之秘以洩之自文王已不能無言而易
[031-10b]
有太極孔子亦不能自默于韋編三絶之餘矣大饗尚
𤣥酒而醴酒之用也食先黍稷而稻粱之飯也祭先大
羮而庶羞之飽也嗚呼亦其勢之所趨也
  泰伯至德
聖人者能盡乎天下之至情者也夫以物與人情之所
安則必受受之而安焉情之所不安則必不受雖受之
而必不慊焉人之喜怒發于心不待聲色笑貌而喻而
意之所在有望而知者故受物于人不在乎與不與之
[031-11a]
迹而在乎安與不安之間此天下之情也天下之情天
下之所同而濡滯迂緩貪昧隱忍將有不得盡其情者
惟聖人之心為至公而無累故有以盡乎天下之至情
論語之書不以譲訓天下而言譲者二伯夷稱賢人泰
伯稱至徳是已夫譲非聖人之所貴也苟以異于頑鈍
無恥之徒而已矣而好名喜異人之所同患使天下相
率慕之而為琦魁之行則天下將有不勝其弊者春秋
之時魯隱宋穆親挈其國以與人而弑衂之禍不在其
[031-11b]
身則在其子國内大亂者再世吳延陵季子可謂行義
不顧者矣然親見王僚之弑卒不能出一計以定其禍
身死之後僅三十年而吴國為沼以延陵季子而猶不
能無憾者故譲之而不得其情其禍甚于爭苟得其情
則武王之爭可以同于伯夷故聖人之貴得其情也伯
夷叔齊天下之義士也伯夷順其父之志而以國與其
弟然終於叔齊之不敢受而父之志終不遂矣夫家人
父子之間豈無幾㣲見于顔色必待君終無嫡嗣之日
[031-12a]
相與褰裳而去之異乎民無得而稱者矣故聖人以為
賢人而已葢至于泰伯而後為天下之至德也古今之
譲未有如泰伯之曲盡其情者葢有伯夷之心而無伯
夷之迹有泰伯之事而後可以遂伯夷之心故泰伯之
徳不可及矣自太史公好為異論以為太王有翦商之
心將遂傳季歴以及文王鄭康成何晏之徒祖而述之
世之説者遂以為雖以國譲而實以天下譲不以其盡
父子之情而以其全君臣之義故孔子大之夫湯武之
[031-12b]
所以為聖人者以其無私於天下天下歸之而不辭也
使其家宻相付授隂謀傾奪雖世嗣亦以是定則何以
異于曹操司馬懿之徒也太王迫于戎狄奔亡救敗之
餘又當武丁朝諸侯之世雖欲狡焉以窺大物其志亦
無由萌矣就使泰伯逆覩百年未至之兆而舉他人之
物為譲此亦好名不情之甚亦非孔子之所取聖人無
意必固我之私須臾之間常不能以預定而曰百年之
必至于此不幾于怪誕而不經耶葢翦商之事先儒嘗
[031-13a]
以辨之而論語之注釐革之未盡者也說者徒以太王
溺愛少子而有此此晉獻公漢髙祖中人以下之所為
而太王必不至于是故以傳歴及昌為有天下之大計
殊不知兒女之情賢者之所不免也簒逆之惡中人之
所不為也詩云爰及姜女來朝走馬孟子以為太王之
好色也詩人之意未必然而孟子之言亦不為過太王
固不勝其區區之私以與其季子泰伯能順而成之此
泰伯所以為能譲也泰伯之去不于傳位之日而于採
[031-13b]
藥之時此泰伯之譲所以無得而稱也使太王有其意
而吾與之並立于此太王賢者亦終勝其邪心以與我
也吾于是明言而公譲之則太王終于不忍言而其弟
終于不忍受是亦如夷齊之終不遂其父之志而已矣
張子房敎四皓以羽翼太子其事近正而終于傷父之
心申生徘徊不去其心則恭而陷父于殺嫡之罪故成
而為惠帝不成而為申生皆非也惟泰伯不可及矣孔
子所謂以天下譲者國與天下常言之通稱也苟得其
[031-14a]
譲奚辨于國與天下也苟盡其道奚擇于君臣父子也
譲其自有之國則不信而求其譲于所未有之天下舎
家庭父子之愛勦百年以後君臣之事而為之說是孤
竹不為賢而必箕穎以為大歴山不為孝而必首陽以
為髙諸儒之論之謬也夫先意承志孝子之至也泰伯
能得之故泰伯之所為廼匹夫匹婦之所為當然者夫
惟匹夫匹婦以為當然是天下之至情也
  忠恕違道不遠
[031-14b]
天下不求道于有而求道于無求道於無而道始荒矣
求道于有而道始存矣求道者非求其無也求其無者
非求也葢道根諸心心所自有奚庸之他故求道於有
者求諸心之謂也自堯舜禹湯之迹遠文武周公之學
荒世之論道者不勝其説而求道者不勝其塗汶汶紛
紛孔氏之門辭而闢之日不足也而為之説曰忠恕則
足以近道夫天下方苦于道之難求其說宏遠恣肆窮
天極地嘵嘵焉唯恐其言之不詳萃其終身之力白首
[031-15a]
有不得其源者而孔氏之徒一言以蔽之何其言之簡
而功之徑也嗟乎道固然也非孔氏之徒為之也天下
之患在于不知道知其物而後能取之知其途而後能
由之知其的而后能射之夫然後取之而獲由之而至
射之而中也不知其道而求之何怪其言愈多力愈勤
而愈不至也嗟乎亦取之心而已謂道為遠人而心亦
逺人乎天命之謂性率是性而為道心即道也舎心以
言道則為荒逺荒遠非道舎道以言心則為形軀形軀
[031-15b]
非心道也者無所不盡而心者道之舎也故曰天聰天
明照知四方天精天粹萬物作類可以為堯舜禹湯文
武可以作禮樂可以齊萬物可以一天地日月四時鬼
神前之而莫測其所以始後之而莫既其所以終游乎
無窮而莫知其方此心之所以為心者也心以㑹道而
私或漓之心以通道而私或間之心失其所以為心而
道失其所以為道詩曰視爾不臧我思不遠嗚呼亦反
之心而已矣忠恕者反諸其心淳漓去間之道也性者
[031-16a]
則無事乎此矣下焉者可勉也匹夫懷千金之璧途而
失之烏得不從其途而求之也物我之未融形骸之未
化不能與天地萬物為一體融而化之體烏有不一乎
故自聖人以下未嘗不勉勉于兹也為人子者以父之
心為心則何患乎不孝為人臣者以君之心為心則何
患乎不忠居乎前後左右者而以前後左右之心為心
則何患乎上下四方之不均故忠恕非有所增益之也
求吾之心也翳去而目明垢去而鑑明私去而心明心
[031-16b]
明而道在是矣故曰心之精神是謂聖故曰夫子之道
忠恕而已矣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神而明之言此
心也愚智之障去而聖賢可為中和之性流而禮樂可
作形骸之窒通而萬物可育天人之界徹而天地日月
四時鬼神可一孔氏之學何其簡而易徑而要也抑此
所謂忠恕者先儒以為學者之忠恕耳嘗試推之程子
之言曰充拓之則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萬物一也宇
宙㑹合由忠恕之故宇宙澆漓由不忠恕之故秦漢以
[031-17a]
來上下之分嚴君臣之情塞失均于貧富奔命于征求
駢死於誅罰匹夫匹婦不獲自盡者多矣長人者可無
意于斯乎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
道散于天下而君子㑹諸心而猶有待于外者理一故
也夫心無待于外者也待于外非心也何者勢有心迹
之判而理無内外之殊道通天下之故而心極宇宙之
量天下信心而疑耳目其說是内而非外自謂其心之
[031-17b]
大也而不知心之大而拒于其外則有所不包天下徇
耳目而遺心其說則徇象而拘迹自謂其用之妙也而
不知用之妙而沮于其内則有所不達合外以為内而
後知心之大也由内以為外而後知用之妙也子思子
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學者疑之以為德性所以為
内也問學所以為外也事于外則苦于支離之弊專于
内則馳于𤣥妙之歸大者窮極髙虚而無所㡳止小者
役役焉汩没以終身外之于内若是其相戾也徳性之
[031-18a]
與問學若是其相悖也尊德性之與道問學若是其不
相侔也嗟乎夫孰知子思之言合内外而一其散于天
下者而㑹諸其心乎今夫人之所以為人者何為者也
苟徒形骸而已耳飲食動作而已耳則與夫翾飛蠕動
者奚以異也而乃超然異于羣生為萬物之靈而天下
之尊莫尊于人則以其德性之尊而已二五搆精造化
萬有皆同于天而㑹其精于人人而㑹其精于心至清
而不滓也至純而不瑕也至貴而不敵也至富而不倫也
[031-18b]
得之而為徳生之而為性徳性之有貫乎天地矣冒乎
羣生矣紀乎萬用矣磅礴乎無端無紀而周流乎至靜
至正矣故謂之降衷謂之明命謂之受中謂之立極皆
取尊名焉尊于天而賤于人與之者之重而受之者之
輕是横奇寳于道而委珪組以逐屠沽也折枝之命受
之者不敢委抱關之位居之者不敢懈而况吾受諸天
而不偶然者而褻天棄天而甘心焉謂之何哉故君子
欲以盡其為人者其道在于尊徳性而其所以致其德
[031-19a]
性之尊者其詳在于問學而已尊德性者非以專于内
而不兼乎外而道問學者非以徒騖乎外而忘其内也
徳性不離于事物則尊之者不離于問學矣散于天下
而一于心尊吾心則天下之理㑹不出乎一心而不外
乎天下道問學則天下之理熟萬者熟而後一者純也
易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
務書曰安汝止惟幾惟康聖人以為深于志止于心足
以已矣而必幾焉康焉硏審而不遺思惟而不怠誠以
[031-19b]
辨于務而深可達審于幾康而止可安也使百九十二
之爻無用于揲則所謂受命如響者果何物而一日二
日之幾不兢兢焉而堯舜之道或幾乎息矣故知者徳
性之通也通天地萬物與人焉盡精微焉知新焉所以
通之也行者徳性之體也而體天地萬物與人焉道中
庸焉崇禮焉所以體之也雖其戒謹恐懼以立天下之
大本者固不待于物感事變之交然而知崇禮卑窮理
踐實要之亦不失吾髙明廣大之體以究其温故敦厚
[031-20a]
之功而已矣故曰智周萬物而道濟天下周物而不過
乎性之智濟世而不外乎性之仁天下之理無出于德
性之外而道問學所以盡尊德性之功射藝之㳺非拳
㨗之逞也洒掃之末固精義之學也徐行之微固堯舜
之道也經史之業非亡羊之路也本末源流一以貫之
矣舜之命曰惟精惟一虺之誥曰制事制心孔之教曰
博文約禮精以歸一義以全禮博以致約千聖相傳之
秘其在兹乎吳文正以為道問學之功有六而尊德性
[031-20b]
之功一而已矣斯言可謂發越無餘矣由是而言則知
外徳性以為問學者徇知化物世之所謂博洽之學雕
蟲之技傳經之家若司馬遷劉向鄭元王弼之流也外
學問而為尊徳性者馳空入幻世之所謂頓悟之習𤣥
牝之學明心之説若關尹老&KR1334瞿曇鳩摩之屬也自漢
以來出彼入此吾道不墮如髮至關洛數子者出得子
思之緒于殘篇亦已燦然指世之迷途矣然議者猶謂
新安金谿之異㫖徳性問學之專門徒泥鵞湖是非之
[031-21a]
辨而不知相里勸五侯各立門户之非嗚呼徳性吾所
有也學問我所事也為之而自知之矣不知論此而徒
欲起大儒于九原辨聚訟于两家乃所謂道在邇而求
諸遠也噫
  六言六蔽
天下之理盡在學矣而天之所與者不可恃也何也限
于氣也限于氣則有所偏徇其偏而不求至其中則往
徃遂其性之所近其偏者日以重而其不能者終懵焉
[031-21b]
而莫之知卒以自陷于偏詖邪遁之歸而不適乎大中
至正之矩其美也祇所以為蔽也天之所與果可恃也
哉故夫求至于中者莫如學也疏之則通拭之則明矯
之則直砥勵之則精密培養之則成遂夫物則亦有然
也而况于人乎况于學乎學也者以明理也理明則徳
全徳全則氣不能為之限夫是之謂能成其天故氣質
之用小而學問之功大糠粃眯目則天地為之易位彼
美質之為尤物也豈直糠粃之謂哉今夫仁智信直勇
[031-22a]
剛是六者世之所美也夫人而能好之則固可以謂之
君子而世之所指稱者若是焉亦足矣聖人曰是六者
皆有蔽惟好學為無蔽非六者之足恃而好學者之足
恃也夫豈以六者之不美哉天以是理全畀于人固不
以人人殊也是故有温良慈愛之懿有辨别剖析之明
有真實無妄之誠有順理無罔之心有强毅果敢之氣
殘忍之不足以勝吾仁眩瞀之不足以勝吾智詐偽之
不足以勝吾信回互之不足以勝吾直懦怯之不足以
[031-22b]
勝吾剛勇其性則然也然而氣之參錯不齊而五行之
分數有多寡則隨其偏重者而勝焉偏而好好而不學
則蔽蔽于有餘而不能以自裒蔽于不足而不能以自
益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信者以執滯用
直者以攻訐用剛勇者以强戾用彼固以沾沾自喜而
不知去道也日遠矣是以聖人不恃乎天而求備于人
不恃乎天所以去其蔽求備于人所以全其美臯陶言
九德皆以其氣質之性而濟之變化進修之學而䕫之
[031-23a]
典樂亦不外乎直温寛栗之數語晏嬰曰以水濟水誰
能食之琴瑟之專壹誰能聼之馬或奔踶而致千里誰
其能偃然以就吾之鞭策也調習之不訓泛駕之不止
則百里之不致昔夫子之門固皆天下之英也參之魯
可以謂之確柴之愚可以謂之厚師之辟可以謂之文
由之喭可以謂之直而夫子則謂之魯焉而已矣愚焉
而已矣辟且喭焉而已矣畧其所美而稽其所蔽美者
不足恃而其蔽者深可憂也是以君子知天之所以畀
[031-23b]
吾者恐恐焉若有所負也汲汲焉不能自已也退退焉
不敢自謂已足也我惟理之求而已于是有探索考究
之學于是有沉潛黙識之功于是有省察克治之力于
是有去偏救弊之術於是有深造極詣之方于是有消
融渾化之妙過者以損不及者以益夫然後有以得其
理而無所蔽愛人仁也而惡不肖亦仁也不可罔智也
而可欺亦智也踐言信也而變通亦信也無隱直也而
委曲亦直也無所不伸無所不為剛勇也而有所不伸
[031-24a]
有所不為亦剛勇也惟好學故仁惟仁故智而信直剛
勇皆舉之矣若一元而司四氣之運若中央而觀四方
之至有六者之用而無六者之蔽是六者性而我無加
焉是六者質也而矯克振勵之功為不少矣大哉學之
道乎夫子與子路葢每每言之而伉直自用卒無改于
冠鷄起舞之習去就不明汶汶以沒悲夫美之為蔽乃
至于此自昔聰明絶異者為不少而卒自叛于道而為
天下之罪人者其始皆由于質之美葢以其聰明絶異
[031-24b]
之資而自信其不該不偏之見以成其偏倚詭僻之行
則將何所不至故曰老子有見于屈無見于伸慎子有
見于後無見于先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墨子有見
于齊無見于畸莊子有見于天無見于人有所見而有
所不見此美之所以為蔽也由是言之椎魯朴鈍非學
者之患也聰明絶異學者之深患也
  聖人之心公天下
聖人能順諸天下之理而已矣天下之理不容于偏故
[031-25a]
聖人之心亦不容以有偏夫惟不容以有偏而後足以
盡天下之理大哉聖人之心乎人皆曰聖人之心有是
非吾則曰聖人之心無是非人皆曰聖人之心有好惡
吾則曰聖人之心無好惡人皆曰聖人之心有褒貶吾
則曰聖人之心無褒貶因物而有是非是非者聖人之
明因明而有好惡好惡者聖人之情因情而有褒貶褒
貶者聖人之言言生于情情生于明明固緣諸物而已
天下之物固有可是非之理固有可好惡之理固有可
[031-25b]
褒貶之理取而進之不加増抑而退之不加損稱之為
善而非譽訾之為惡而非毀聖人順因其理無所于是
無所于非無所于好無所于惡無所于褒無所于貶遷
移變化進退伸縮惟其所遇不可端倪曰是非好惡褒
貶云者吾姑以是觀聖人之心之著而已非以為聖人
之心泥于是也何者順因諸理也理故一一故無所不
公而彼區區有為之應迹固其所謂塵垢粃糠糟粕煨
燼云者而奚足以芥蔕于聖人之心也哉今夫理之散
[031-26a]
于天下其是非曲直可否輕重隨物而在無不分明其
遇于情而偏之也天下之物于是而始不得其平天下
之心至是而始不得其公專而不咸隘而不宏藏匿而
不化膠固而不解紛擾焉而不釋日以其情與天下相
角執其先以應其後舉乎彼以該乎此攻其瑕而忘其
堅愛而不知其惡憎而不知其美强立而不返終其身
焉其於愛憎取舎若枘鑿焉不相易也是何也以情勝
也情勝則有我而無物其不能公天下之心固也夫天
[031-26b]
下之物以天下之理處之而已而曷容有我于其間哉
故惟無我而後為聖人而後其心能公天下嗟乎聖人
之心猶天也陽舒而隂慘旦明而暮晦生長肅殺不一
其職風雨露雷不一其施而萬物之巨者細者髙者下
者栽者傾者成遂者夭閼者變易者流遷者枯偃而憔
悴者壯盛而猥大者仆而起者息而消者彼固以隨乎
氣之所至在萬物為適當耳造物者則何所私哉是故
聖人順因天下之理不累于有我之情天下之人所謂
[031-27a]
聰明仁聖德充而業完者固未可以人人求也而人又
什百千萬之不可以一律齊也固有能于此而不能通
于彼失于早而圖之于末百不可觀而一有可取世之
所謂小人者猶有所長而賢者或難于十全也故聖人
亦以天下之情與天下而已矣故曰孔子大管仲之功
而小其器聖人之心公天下也夫獨管仲乎哉管仲者
固其一事也言天者無端也指其昭昭之多曰天之大
若是而已矣言聖人者無象也指其稱管仲之事曰聖
[031-27b]
人之公若是而已矣故此一管仲也世之汩溺者孰不
艶慕之其德與學固可畧也至于鄙賤之甚者則擯絶
之不以入于耳而奚功之足云聖人曰管仲之器小哉
又曰管仲人也如其仁如其仁方其稱也不知其貶也
方其貶也不知其稱也管仲之所為若二人焉聖人亦
曰若二人焉是非在仲也好惡在仲也褒貶在仲也聖
人不知也是故羽山之放百揆之宅鯀出禹入不以為
疑鹿臺之誅三監之設紂滅庚封不以為忌故使鯀能
[031-28a]
自變司空之職可復紂能改創孟津之師無舉聖人固
未甞有怒也朝而放諸野夕而升諸朝罪大者不以議
其功罪輕者不以葢其善順諸其理而何有於我也彼
世之瞽者則者宫者莫不以為棄人也聖人曰吾使汝
為樂吾使汝為閽吾使汝為守嗚呼聖人之心之公固
如是也春秋之書嚴于大一統而王之出狩不容于無
貶明于尊有爵而諸侯或稱人重于辨華夷而夷狄或
有稱子書載二帝三王之文而秦穆公何人者也乃以
[031-28b]
厠之篇末吾于是真見聖人之心如天也使夫人之有
過者不容以自阻而小善者亦有以自遂見容于聖人
者不敢不勉而得罪于聖人者惴惴焉不敢自安是又
聖人之教之也嗚呼聖人之功大矣
  史稱安隗素行何如
將以圗天下之變而所以自治者不可不嚴也夫士君
子以其身任天下之事而適當其潰敗決裂之際而天
下之事之變不可以急返而力拯之也天下之小人方
[031-29a]
乗時肆志逞其所欲而其氣之薰灼熾豔凌轢震盪勃
焉有不可遏之勢而君子者以其弱植之身惴惴焉而
日與之角以吾之衰敵彼之强以吾之寡敵彼之衆以
吾之明白疎濶洞然無防閑之設立彼閃忽詭詐之中
機智陷穽之區斯時也勢不足恃也恃吾之有道而已
夫道有時而不能勝勢然而循理以須其未定之天而
或勝焉或不勝焉猶足以持之也設使吾之所自立者
已自陷于頗僻則小人之投間抵巇其將何所不至哉
[031-29b]
吾既無所恃而吾之所恃又亡而輕試于小人之鋒卒
之名隳業墮而身與之俱斃焉由是言之小人得志于
天下非盡小人之罪也君子亦與有責焉耳矣愚讀漢
史未嘗不嘆安隗所處之真善而又以嘉范曄之知言
也夫不曰小人之不加害于君子而特曰安隗素行髙
亦未有以害之誠有以見君子得持勝之道也甞謂天
下之所以稱為君子小人者非生而有是名也蹈道而
行之謂之君子背道而行之謂之小人所謂蹈道而行
[031-30a]
者素行必嚴嚴者非為小人而設也以其君子之道固
然也背道而行者則淫佚放縱無所不為矣夫其淫佚
放縱者亦非為害君子而設也以其小人之道固然也
此淑慝之大分自古邪正之所以相軋而世道之所以
升降者係此也小人固挾其所以為小人者以恣其惡
而君子者不知其所以為君子而制之則君子小人之
分吾亦無以定其極矣而又安能取勝負于其間哉是
故君子所以成功者勢也所以定勢者道也勢有所待
[031-30b]
于外而不可必道固吾之所挾以常伸者易言隂陽之
義備矣進退消長損益盈虚每以時運為之變化而辭
亦因之屢遷而至其所謂道者則無徃而不著其然以
明君子之所行者有常而不易至一而無二立乎是非
利害之途而獨守其貞不以消而亡不以長而存不以
進而滿不以退而缺不以損而隕不以益而茁不以盈
而耀不以虛而約一之于天而已天者君子所以定其
極也而物何與焉小人何與焉小人之能害與不能害
[031-31a]
何與焉天道當揫歛肅殺之候其所以為生生者宜剝
盡而不存矣而完聚凝固不至于隂之盛而喪其所以
生生者故卒之太和囘榦勃焉盎焉變而為朱明長
嬴之氣君子當小人之時亦唯無喪其所以為君子者
而已矣無喪其所以為君子者亦唯無喪其素行而已
矣素行嚴則守不放守不放則節無毁節無毁則道常
伸如两敵對壘雖未得殄滅之㑹而所以禦其㳺兵防
其鈔掠者不可一息而弛也不然則移晷瞬目之間而
[031-31b]
彼已伺其便而乗其隙矣故曰不恃敵之可勝而恃吾
有以勝之勝之者非求勝于彼也勝于所以為我者而
已矣怒眥裂目非君子之勇也擐甲厲兵非王者之師
也冠帶佩劔而髙談仁義是所以化强暴之術東漢之
世外戚宦豎之禍纏綿糾結而不可解一時賢人君子
相與勞心焦思感慨發憤正色于廊廟清議于田野求
其有以少紓一日之禍適足以磨虎之牙更相枕藉駢
首而死者不可勝計然而考其素行非其過于忤物則
[031-32a]
其失于防閑者也陳竇一代之英以身排難而至于貪
天之功親戚子弟帶綬裂土布在有位内不足以逺權
勢外不足以孚人心張奐北州之豪士猶不能使之相
信而為羣閹所賣吁亦可悲矣名為天下之君子而以
其不純乎君子者而與羣小較力是所以齎宼兵而助
之攻也是以君子有危言之時而無毁行之日所以持
天下邪正相軋之機而直以道勝之耳故曰春秋之義
以貴治賤以賢治不肖不以亂治亂也召陵之師不足
[031-32b]
以折水濱之對文王之道不足以救於泓之敗而楚圍之
討不能反慶封之辭自漢以來任人國家如向猛之
制于恭顯訓注之因于仇王二李之逓為出入五王之
自相魚肉欲以去小人而失于持勝者多矣君子所以
重有取于安隗也雖然二子亦自守焉而已耳葢無益
于天下之變也豈非其節有餘而權不足囘榦大運撥
亂反正之才有所短耶抑光武奪三公之權崇階美號
徒擁虚器政權一無所關二子亦無能為力矣吾獨惜
[031-33a]
夫撫天下之權而行不足以自守才不足以經世而
反以激天下之變此吾所以歎息于二公也
  孟子敘道統而不及周公顔子
古之聖賢有遺言而無遺意得聖賢之意則可以知聖
賢之言知聖賢之言則可以明道統之説夫其有詳有
畧也而非有去取也有先有後也而非有抵牾也論其
人焉論其世焉合其異焉㑹其同焉此所謂意也苟徇
其辭執其一以求其紛紜異同之論則聖賢之言將有
[031-33b]
所不達故以言觀言則有遺言以意觀言則無遺意雖
然亦謂之無遺言可也愚于是知周公顔子無異道而
孔子孟子無異説矣今夫斯道之流行其用在天下其
傳在聖賢由堯舜以至于孟軻中更數千載可指而數
者如斯而已矣疑有/闕文則已若比肩矣其不與者聖賢不
得而與也其與焉者聖賢不得而廢也堯不得以與丹
朱而瞽瞍不得奪諸舜者葢謂此也聖賢之論至孔子
而定繼孔子者孟子也孔孟親有之而親見之者也後
[031-34a]
之學者當據之以為定而豈可因之以為疑哉當文王
之時周公以元聖而受緝熙之傳制禮作樂有身致太
平之功達而在上使聖人之道大行于天下者周公其
人也是以東周之夢為之惓惓而易詩書春秋禮樂之
删述葢自以為得繼于周公而忻慕之者亦至矣夫何
孟子獨得而不與之當孔子之時顔子以大賢之才而
承博約之訓墮體黜聰示不違如愚之教窮而在下使
聖賢之道大明于天下者顔子其人也是以孔子䘮予
[031-34b]
之嘆痛惜尤深而殆庶之稱葢真以其得聞乎斯道而
許與之者亦深矣夫何孟子獨得而輕廢之嗚乎此孟
子所以為與之者也太公望散宜生可以為見知則周
公不居其下矣孟子以此自任則顔子不在其後矣純
佑作德而修和之所由賴敬怠義欲而戒書之所由作
吕散謂之見知非過也然而虎踞鷹揚視夫欣欣休休
之氣象何如也其不敘周公者夫亦以文王言之則周
公之所師卽敬止之家學其視文王若一人焉父子一
[031-35a]
道舉乎此可以該乎彼矣易作于羲文周孔而班固曰
易更三聖至于談之與遷同稱太史彪之與固同號班
書葢昔人之恒辭也苟執其辭焉則武王何以不舉乎
他日稱三王而繼之以思兼孟子之意可知也性善時
中之論義利王伯之辨孟子之自任以道非僣也然而
泰山巖巖視夫和風慶雲之氣象何如也其不敘顔子
者夫亦以在我者言之則孟子之私淑葢自附于及門
其視顔子猶儕輩焉彼此一道方自論則不暇于及人
[031-35b]
矣周有亂臣十人而君奭曰惟兹四人至于序大孝則
稱曽子論好學則獨予顔淵葢昔人之專辭也苟執其
辭焉則曽子子思又何以不舉乎他日論禹稷而歸之于
同道孟子之意可知也雖然周公無敵矣論顔子者往
往有異説焉則以其年之不永遺言之不見造詣之未
極也殊不知䕫益稷臯初無文字而禹湯文武分量亦
有不同者先儒謂顔子發聖人之藴而優于湯武此定
論也事有當于吾心則自吾可以起千古之議論而况
[031-36a]
古人之已發者哉世之人惟不敢以顔子自處故不敢
以聖人處顏子云耳厥後宋儒周子黙契道統得不傳
之正而世猶以中庸序明道墓表不及為疑意亦類此
大抵古人之言多濶畧而後世之辭多謹嚴以此之心
求彼之説其相戾者固多而論説之紛紜亦無怪也嗚
呼道統之傳自孟子之後得宋儒而愈白自宋儒之沒
而愈晦矣章縫之士耳剽目采孰不曰周孔孰不曰顔
孟言之日似行之日逺斯道之眞亡滅壞爛幾于不振
[031-36b]
此則有志者之所深恥也主張斯文者所以為深憂也
  乞醯
天下之理自然而已無容于矯何者理無矯也無容于
有待矣有所謂乞者斯矯矣有待矣夫我所無而求人
謂之乞求人而望其與謂之乞理者天下之人所有天
下之人所不相及者也當取當與各全其天而何乞之
云彼醯可乞也直可乞乎直者天地生人之至理也奈
之何以㣲生之直亂天地生人之直乎彼天地生人之直
[031-37a]
何如也在父則慈在子則孝在臣則忠在弟則敬在交
友則信葢天下之直而非吾之直吾之直而非人之直
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有者有之無者無之如斯而已
何有于我苟有我焉則物本非而是之是我是而非物
是也物本無而有之是我有而非物有也既有我于其
間而必因物以成乎我使必得是物而後我之理始得
焉嗚呼理之云乎若是其勞矣乎彼勞也非直也髙之
意則以為苟可以得直雖勞無辭也方其人之乞醯髙
[031-37b]
果有也可以為惠不幸而無髙之心已恨不能以及人
于是而乞諸其鄰不與之以無而與之以有使彼受者
曰髙可謂天下之直矣無且如此况于有耶小且如此
况于大耶是一事之㣲可以納交也可以為惠也可以
使人稱我也髙為是矯險之事而不知天下無矯險之
直因是事而為是直亦愚矣彼意夫直之猶醯也醯尚
可以乞人為已有直亦可以假物為已名也獨不因其
自然而思之彼醯固有也非我之醯也鄰之醯也彼乞
[031-38a]
我而非乞鄰也我與人而非鄰與人也我以其我鄰以
其鄰惡用是假借哉猶幸魯人所求者醯也假使求于
髙曰汝與吾千駟萬鍾髙何以待之又有求于髙者曰
汝與吾以天下又何以待之髙將曰有耶無耶亦將乞
諸其鄰耶吁至是而髙之直窮矣故天下之理求之于
我恒不窮求之于物恒有盡順之以天恆有餘矯之以
人恆不足葢理在我而不在物理有天而無人也是以
奪人之物則為盗取人之有則為襲假無而有則為偽
[031-38b]
盗乎襲乎偽乎高之謂也從髙之道則天下之為善者
亦艱矣夫與人必待于物則一介不與伊其吝矣推之
至于待富而孝則簞食瓢飲顏其餒矣待功而後為忠
則身死功墜孔明其窮矣夫其必物也必富也必功也
則伊必至于取人之有顏必至于奪人之財孔明必生
而不死而後可也信如是是使天下父不得而慈子不
得而孝臣不得而忠弟不得而敬交友不得而信事事
乞于人物物乞于人有如醯者乃克有濟則何時得盡
[031-39a]
吾人道哉是其人道輕而醯重也未乞醯之時本無直
也旣乞醯之後而始有直也鄰無醯則我無直矣則直
之于醯有得矣由是以為奇為髙則竊父之逃不如證
攘之直厯山之耕不如割股之孝首陽之餓不如於陵
之亷而天地生人之直果不如微生之直矣誰謂直者
如此哉彼之求直在于此而吾謂之不直亦在于此不
知彼之為是勞者欲直耶欲不直耶雖然髙猶幸也世
方謂髙為直而奔慕之夫子獨曰孰謂微生髙直使矯
[031-39b]
飾止于髙而天下必直天下必不為矯飾亦無有曰其
如此者是髙之流禍也嗚呼髙于是不與楊墨同為害
矣此謂髙幸而遇夫子
  聖人之心無窮
聖人之所以治天下者心也而天下之不能盡歸于聖
人之治者勢也聖人之治天下不能不因于天下之勢
勢之所不能則吾治病矣而聖人之心于是乎窮夫以
聖人之心運天下之治而吾心果為勢之所窮囂囂然
[031-40a]
自得曰吾治如是足矣聖人果如是耶葢有時而窮者
勢也不可得而窮者心也勢不能勝乎心而心不窮于
勢謂聖人之世無不得所之民者非聖人之心也以有
窮之心量聖人者也謂聖人之世有不得所之民者此
聖人之心也聖人之心所以無窮者也書曰惟天生民
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又曰亶聰明作元后
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葢聖人
以其身為億兆生民之主自謂天之所以命我而天下
[031-40b]
之人皆寄命于我其無所辭于天下如此則其以天下
為心誠有不得已者矣而憂天下之心如之何而能釋
也雖然天下之不治吾憂之天下已治矣而聖人之憂
終不能一日而釋則非有所深憂過計而亦天下之勢
有不得不然者聖人果不能必其無一民一物之不得
其所也則天下已治矣聖人之心何嘗一日自以為天
下之治惟其未嘗見天下之治而其憂愈無窮者此聖
人之心也且其始天下之民不得其所者多矣聖人為
[031-41a]
之焦思于廊廟之上殫其心慮竭其耳目修其法制陳
其軌則導其善利而除其菑害其所以仁之者固已勤
矣亦期于使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而已矣然四海之
廣兆民之衆風氣之異嗜好之不同剛柔善惡之殊性
其勢有不能盡一者聖人亦且奈之何哉為人父母者
為其赤子慮其飢餓而乳哺之或不能盡得其所欲况
周天下之人而欲人人而衣之食之而教之求其無一
人之不食不衣而不至于敗度而斁倫者聖人果可以
[031-41b]
自必耶故不可必者天下之勢也不容已者聖人之心
也以其所不容已而思其不可必則聖人之心何時而
窮也堯舜禹湯文武之際何其盛也協和萬邦矣而驩
兠共工之屬猶在明良之列也率舞百獸矣而有苗宗
膾胥敖之屬則猶盭干羽之化也敷于四海矣而下車
而泣之囚猶迷象刑之治也十一征無敵矣而舎我穡
事之徒猶勤畏帝之誥也順帝之則矣猶迄崇墉之師
也垂拱而天下治矣而大誥康誥酒誥之訓保釐之命
[031-42a]
淮夷三監之征再世未巳也是以聖人相與咨嗟于一
堂之上一則曰疇咨二則曰疇咨曰思日孜孜曰予畏上
帝曰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曰不敢康夙夜基命
宥密可以見聖人之心矣葢政也者聖人所以致天下
之治者也心也者聖人所以運天下之政者也静處于
大庭之中而周流于寰海之外端拱于深宮之中而昭
徹于宇宙之表培養于瞬息之頃而繼續于千萬世之
逺丘甸井牧里居以安其生矣而勞民勸相之未巳也
[031-42b]
瞽宗米廪詩書絃誦以時其教矣而格懲庸威之未巳
也六典八法八則九貢九賦九式與夫祭祀喪紀師田
行役下至獻魚取龜擉鱉繪畫刮摩之屬以盡其制矣
而維清緝熈之未巳也其無所不及無所不達者政也
不能無所不及無所不達者勢也憂其勢盡其政者心
也苟心自以為無不及則有所不及矣以為無不達則
有所不達矣心有一息之間政必有所不盡而天下之
治荒矣或者曰聖人之治天下必無一人之不得其所
[031-43a]
而其所以如此者特其不自滿足之心耳嗟乎此不惟
不知天下之勢而亦不達聖人之心者也使天下果無
一人之不得其所聖人亦何為是無窮之憂也哉天地
之大也猶有所憾而聖人亦有所不能聖人惟深知其
如此故一日二日萬幾惟幾惟康與天同其不息也大
抵聖人之心與天同運天之道氣以噓之萬物以生窮
于午矣而未嘗已也而隂已生矣氣以吸之萬物以成
窮于子矣而未嘗已也而陽已生矣故天道運而不窮
[031-43b]
以生萬物聖心運而不息以生萬民然天亦烏能使萬
物之皆得其所哉殰者殈者夭閼者枯槁者大造之内
何所不有此亦勢也惟夫不以其勢之所窮而使吾心
之有窮此所以為聖人之心也
  王天下有三重
天下之法非聖人不能制也聖人所以能制天下之法
者謂其能盡夫法之理也法之制出于聖人之心而法
之理在天下葢其理如是而吾之為法者不得不如是
[031-44a]
而後知夫法者道之所不能已也聖人以道重天下故
不得不重夫法也道在則法治道不在則法亡有法則
道行無法則道廢故聖人之于天下非能强率之以就
吾法而所謂法者又未嘗以吾之意為之有見夫天下
之理有固然者從而條理區畫于其間而盡其精㣲之
至者也則夫聖人之法豈曰區區于後世繁文靡飾過
制曲防苟簡闊畧而不由夫道者乎故王者之法即道
也後之人徒見夫繁文靡飾過制曲防苟簡踈畧之為
[031-44b]
法也因以疑王者亦何重于此而不知王者之法非後
世之所謂法也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天生聰明時
乂天祐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
葢王者之責其重如此其所以上承天命之重下思四
海生民之衆求其所以順天之理遂民之生有一日不
能自寜者矣夫天之生是人也其相與羣然而生也生
之所存者性也性之所禀者命也發乎其心著乎其動
作而施于相與羣然之際而道之大用無所不著惟夫
[031-45a]
由之而不能自知知之而不能盡于是乎血氣心知勝
而道幾乎晦聖人受天下之重思以生之治之教之而
法之設于是乎不容已故法者凡所以觀天下之所為
而制之而已矣觀天下之所為而制之者出乎道而已
是故道形于事不可以無禮于是禮重道形于禮不可
以無度于是乎度重道形于禮度無書文字性靈不通
于是乎文重是三者天地之所生也生人之所立也萬
物之所紀也一不重則道斁二不重則道悖三不重則
[031-45b]
道弊葢自上古之時其民吁吁怡怡莫不愛其所以生
我者尊其所以長我者樂其所以與我者是其禮然也
有老者則處其安焉有尊者則處其多焉是其度然也
人之所存發于其聲聲之所出而音韻自成是又其文
然也此皆夫人所能也然非王者不能知天下之自然
者而為之法王者有法以行其道俾天下自行其禮自
遵其度自識其文而後知王者之制所以通萬世而無
弊者皆其道之所不能自已者也使王者恃其崇髙之
[031-46a]
勢徒以其勢力法制謂天下可以就我之範圍而率已
之意以為之則亦何取于王者之法是故朝覲以明君
臣之義聘問以使諸侯相敬喪祭以明臣子之恩鄉飲
酒以明長㓜之序婚姻以明男女之别天下不可一日
無禮也雕鏤文章黼黻裘帶鼎爼豕腊宗廟居節衣服
宮室天下不可一日無度也明其約契正其㑹要定其
時日通其言語達其情志天下不可一日無文也故卑
而不可不因者民也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匿而不可
[031-46b]
不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陳者法也聖人通于天下之
情而知其理達于萬物之變而知其時精之至也故度
長短者不失毫釐量多少者不失圭撮權輕重者不失
累黍吾心之禮與天下之禮一也而禮出焉故自子事
父母朝諸侯于明堂至于冠婚喪祭燕射士相見之禮
可得而議也所以周旋裼襲升降俯仰者聖人能議之
而不能為之也吾心之度與天下之度一也而度出焉
故自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至于龍衮黼黻𤣥
[031-47a]
衣纁裳冕朱緑藻十有二旒之度可得而制也所以多
寡輕重隆殺大小者聖人能制之而不能為之也吾心
之文與天下之文一也而文出焉故自天府之所蔵象
魏之所懸與夫達之四方同書文字可得而考也所以
横斜曲直平正倒仄開發呼歛清濁髙下者聖人能考
之而不能為之也故曰聖法道道法天君子之道所以
考三王而不謬建天地而不悖質鬼神而無疑俟後聖
而不惑者此也不然以相接則不得其體亦緹縵之禮
[031-47b]
而已何重于王者之禮以相臨則不得其分亦凌悖之
度而已何重于王者之度以相諭則不得其志亦寄象
鞮譯之音而已何重于王者之文故曰王者制事立法
一禀于律繼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
正八節諧八音舞八佾監八方被八荒以終天地之功
所謂律者即天下之理也其理本然如以規應圎以矩
應方而莫之易也是王者之律也故曰大樂必易大禮
必簡以天産作隂德以中禮防之以地産作陽德以和
[031-48a]
樂防之以禮樂合天地之化百物之産以事鬼神以諧
萬民以致百物豈非作者之聖歟或曰王者之制如此
宜萬世不可易而何孔子論禮則曰夏禮吾能言之杞
不足徴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徴也吾學周禮記禮
者則謂有虞氏之旂夏后氏之綏殷之太白周之太赤
母追夏后氏之冠如周弁殷冔夏收其不同如此若夫
書文自河流天苞洛出地符之後世傳又有龍書鳥書
龜書魚書蟲穗之書自蒼頡至于史籕又不知凡幾變
[031-48b]
也豈以聖人之制猶有所未盡耶葢天下之變無窮而
王者有隨時制作之義孔子葢曰所損益可知矣理之
在天下可變耶後世不達其意妄取先王之法而盡廢
之自朝廷以至于閭閻皆為一切之政無非衰世苟且
之習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無一能盡其道世之君子
又從而附㑹之曰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沿樂嗟夫
所謂禮樂果何在也吾獨怪夫文武周公之法至秦而
遂絶而李斯程邈謬妄之制至于今更數千載而不能
[031-49a]
易也
  明君恭已而成功
天下之任至不易也明主獨能致天下之治者亦惟得
人以任之而已矣以天下之大而責于人主之一身是
故不可以一息而自暇自逸者而明主獨能恭已以致
之是豈有他道哉誠以天下之任之不易而吾以一人
之身而為之其明必有所不周其勢必有所不給將必
舉天下之事皆萃于吾身是以吾身與天下日戰于擾
[031-49b]
擾之中而聰明智慮與之俱困是知天下而欲以一人
為之固無是理也故明主致天下之治非得人不可也
葢以天下之事與天下之賢者共之是所以獨操其要
以御其機而非苟樂于優游無為也以天下之賢者任
天下之事使各竭其力以周其務而明主端委以責成
焉此固天下之勢也今夫有器于此一人之力足以舉
之矣以其器輕也其有重于此者其舉之必數人焉又
有重于此者其舉之必數百人焉其器愈重其舉之者
[031-50a]
愈衆夫以衆人任之故雖千鈞之重可不勞而移也大
器非一人任也使一人者自恃其力而欲以專百人之
任其亦必無是理也天下大器也非一人之為也世之
人主亦有恃一已之智力而欲以攬天下之權而天下
之事日以紛然葢自以其術足以持之盡天下之人無
有出于我者舉其人皆不可以任吾之事必吾之身一
一自為之葢前世人主有其術出于此者未有不至于
亂也故明主者豈樂于暇逸者哉夫亦深見夫治天下
[031-50b]
之道未有以易于此者也人之耳能聽而目能視其視
聽不出帷墻之外有蔽之矣任天下之耳則聰無所不
聞任天下之目則明無所不見以天下之耳為耳以天
下之目為目故四海之外莫不照徹焉夫一人之身其
分固有限矣夫以天下付之人主盡一世之人而制命
焉其聰明神智必有以兼乎天下之人者固宜其一身
而為之可也所謂聰明神智者亦以能用乎天下而已
矣所以用乎天下者非苟自暇逸之謂也葢其聰明神
[031-51a]
智所以運乎天下者也運吾聰明神智于天下是以朝
廷公卿百司庶府其命之必得其任其任之必得其人
得其人以為之不必吾之侵其官而天下之官皆人主
之為也謂其自暇逸不可也當堯之時天下之故多矣
洪水方割矣民未粒食而阻飢矣五品不遜矣五刑未
明矣草木鳥獸未若矣禮樂未興矣共工驩兜之徒猶
在朝也而堯首命羲和欽若昊天而已堯豈為是迂緩
不切之謀哉誠以人主之所當為者獨有事天之責使
[031-51b]
天道少有不順而愆忒或見于上吾心所以悚惕者當
無敢少寧者矣是以舜遵行其道而在璇璣玉衡以齊
七政以窺察天道而觀其意之順與否也若乃其時天
下誠有未得其安者而堯咨之不過一二言而已至于
得舜而其事已矣舜從而任之九官十二牧而天下之
務無不翕然悉舉故孔子稱之曰大哉堯之為君又曰
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恭已正南面而已矣嗚呼此堯
舜所以恭已而成功者也夫以堯舜之聖如此其至堯
[031-52a]
舜之治天下如此其無為而當時急于得人而任之葢
其所以無為者也吾以見聖人之心有不自暇逸者矣
非宴然恭已而已也堯之所以經天下之慮在于得舜
舜之所以經天下之慮在于任九官十二牧吾于是知
古之聖人無為之道也公卿大夫賛襄于上百官有司
奔走于下人主垂衣搢笏不動聲色端居于九重之上
公卿大臣日宣其謨也百官有司日靖其務也六卿日
率其屬以倡九牧也其㣲至于鄉遂都鄙之吏其遠至
[031-52b]
于荒徼之外人主罔不致其人以為之治焉要之明主
之所謂恭已者其事一無所為而其神運而以天隨者
亦無時而無所不為如天之運其神無不在也神故不
息不息故無為故公卿大臣宣矣明主之神在公卿大
臣也百官有司靖矣明主之神在百官有司也六卿倡
九牧矣明主之神在六卿九牧也神者無為而無不為
也人主之神一不至天下之務息矣故神無一日不運
于天下故天下之賢才任而天下之庶務成淵蜎蠖伏
[031-53a]
之中深宮宥密之地俯仰之間而撫四海之外豈其疲
智慮于一人之耳目哉故人主恭已無為所以養其神
也人主任天下之賢所以成其功也不能恭已不能任
天下之賢不能養其神不能成其功故天子之車大路
越席所以養其體也側載臭&KR0581所以養其&KR0569也前有錯
衡所以養其目也和鸞之聲步中采齊行中肆夏所以
養其耳也龍旂九旒所以養其性也寢兕持虎鮫韅彌
龍所以養其威也凡以天下之大以養之不欲累之以
[031-53b]
天下之故所以尊之也其養之尊之所以得以神運天
下也故曰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易故不怨簡故不爭四
海之内莫不係統故能帝也雖然人主亦何以得賢才
以任之其成功如此之逸哉其養之必有其道其求之
必有其方其任之必有其宜養之不以其道則才不成
求之不以其方則才不至任之不以其宜則無以使之
効其用嗚呼欲得天下之賢而任之而又其難如此然
後知明主之所以成功者非苟然也
[031-54a]
 
 
 
 
 
 
 
 
[031-54b]
 
 
 
 
 
 
 
 震川别集巻一


[032-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别集巻二上
            明 歸有光 撰
 應制策
  嘉靖庚子科鄉試對策五道
  第一問
夫闡揚帝王之烈者必假於文以傳文者所以讚述往
古傳示來裔著之不刋垂之無極者也葢帝王為可繼
[032-1b]
之道而未必其後世之能繼其所託以傳者典册紀載
而已典册紀載而不文則不足以傳故曰言之無文行
之不逺由此言之則帝王所以衍萬世無疆之休者其
創立在我而其纂述而揚厲之者在于後人一代之文
不具則一代之道徳經制亦幾乎冺矣故古之帝王所
恃以為不冺而使其子孫世世有考焉者託之於文也
我國家列聖相承代有作述所以闡揚祖功宗徳者亦
既備矣如一統志㑹典之作皆在于前朝文盛之世
[032-2a]
以昭混一之盛經綸之迹者執事以下詢末學愚生槩
乎未之知也至於考制度審憲章博聞而强識之又非
所及也夫金匱石室之藏蘭臺祕閣之載艸野賤人無
所得覩記惟二書傳誦於天下已久愚生可以端拜而
論乎荀卿子曰欲觀聖王之迹於其燦然者矣所謂燦
然者豈非聖人之制作布之天下廸之後世者也虞夏
商周之盛可考已當時之所謂典章經制者皆聖人之
作而又有聖人者以播揚之故其言語文章著於天下
[032-2b]
大者事天饗帝小者至於&KR0516互蟲豸靡不纖悉王府則
有以咸正無缺豈非其盛歟漢以後其德固已不逮于
古而當時文章之盛猶彷彿於三代故太史公八書之
撰班固諸志之述猶足以備一家之言至於唐之六典
宋之㑹要元之經世大典則其文章氣勢愈趨於下而
説者謂三代之後惟唐制為盡善而六典建官之法足
以上追姬周則其亦未可輕訾者而比於典謨則有間
矣蓋虞夏商周有帝王之制而又有帝王之文漢之文
[032-3a]
可矣而制不備唐宋則文與制均之未至也若今一統
志㑹典之作欲以比隆于典謨而豈可與漢唐宋例論
哉然愚獨恨當時儒臣奉命不能深明聖意究作述之
至以勒一代之鉅典而容有采緝補綴疎畧牴牾于其
間蓋一統志出于睿皇帝之命而大學士李賢等為
之者也㑹典出于敬皇帝之命而大學士李東陽等
為之者也是二者若以為聖人之制則何敢議出于二
臣之手誠不能無疵者盖祖宗之功烈過漢唐亦宜有
[032-3b]
比隆三代之文不宜猥𤨏于末議牽制于文詞而賢等
所載沿革郡名人物古蹟徃徃剽&KR0933書傳字句詩人組
繪之語不足以稱王者之制而職司事例又多務簡省
一代之因革漫不可考夫以祖宗之土宇自古所未有
而祖宗之制述亦自古所未有而漫以若此則二臣之
過也今天子中興邁志憲古已嘗勅所司重修㑹典
則一統志亦將以次而及之矣開局秉筆固皆一代之
長材茂學必有所見以廣聖意者愚猶以為彰往緒揚
[032-4a]
休烈以紹諸無窮當屬諸一代之宗工而其體裁宜依
彷禹貢周官之書序山川必先其原委于田土物貢尤
必著其詳而民風土俗則畧用漢地理志及後世圗經
之法序官職必先其體統于建廢沿革悉皆存其故至
于臣下論建亦如歴代書志通攷之類兼存而並論之
又竊謂修書之臣髙帝之時多延天下有文學者如
梁寅徐一䕫之徒皆以儒士在局今拘于科目一不可
也蘇洵修禮書必欲明實錄以昭来世今動有避諱使
[032-4b]
人無從攷實二不可也自古為書者多出一手今局務
既開議論紛㳫分門著撰文體不一三不可也古之文
章必先體制今之文章馳騁浸淫極矣而不要于古雅
體裁不明義例不立四不可也明興以来百七十年豈
無遷固之徒以勒成一代之典哉愚生狂僣及此惟執
事寛之
  第二問
王者既以其身致天下之治尤必思所以繼其治而詒
[032-5a]
以萬世之業故天下之本在于太子太子之教不可不
豫也三代尚矣其遺法至今猶存禹有典則而啓敬承
湯有風愆而太甲終允徳文武有謨訓而成康代為有
周之令主誠以天下之大生民之衆天命之隆替祖宗
之繼墜咸有頼于一人故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太子
之謂也太子之教萬世之所係也恭惟皇天眷佑我
皇上篤生元子正東宫之號螽斯繁衍廣藩輔之封皇
子賴天能勝衣將出閣講讀宗社休嘉臣庶均慶逺稽
[032-5b]
古典近考制度斟酌損益以適萬世之中以禆我皇
上盛徳至意者不獨文學法從之臣有是心而亦江湖
之士之所同也愚所望于今日者固三代之事而已漢
唐宋其何足以云今者六傅之設賔客之制崇文崇賢
府坊館局之建官則備矣而非古之三公三少之舊也
帝範之書戒子之篇元良之述承華要畧之制敎則詳
矣而非古之典則之詒也古法之存于今者惟周制為
詳其可考者在二戴之記及所稱明堂青史氏之記古
[032-6a]
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日而就宴室太史持銅御戶左太
宰持升御戶右比及三月王后所求聲音非禮樂大師
緼瑟而稱不習所求滋味非正味太宰倚升而言曰不
敢以待太子生有士負之禮有擇于諸母之禮有知妃
色就學之禮有記過之史有徹膳之宰有誹謗之木有
敢諫之鼓工誦箴瞽誦詩百工執藝事以諫有三公三
少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徳義師道之教訓故成王之生
仁者飬之孝者繦之四賢傍之而徳成也後世官非三
[032-6b]
代之官而敎非三代之敎始以為之法者既無周宻詳
悉之慮而其為言又無躬行心得為之本而官僚並建
辭㫖諄復徒一時之美觀耳漢髙祖文帝之盛所崇用
者叔孫生晁錯之徒卒使恵以懦怯廢事景以任刻殘
物武帝開置博望苑以通賓客賓客多以異術進者而
太子後遭巫蠱之禍唐太宗敎其子者甚悉而聚塵之
耻實以身誨之宋時家法雖嚴而其所以為敎亦不切
于身心性情之實夫漢唐宋所為天下計者未嘗不甚
[032-7a]
詳而根本之地如此其曠畧此宜其立國僅僅至此我
太祖髙皇帝創業垂統洪謀逺慮莫非三代之法而
萬世之計立國之初庻務倥偬首建大本堂圖史充牣
其中招延四方名賢為太子講論經理敷陳治道又為
昭鑑錄使知前代太子諸王之善可為法而惡可為鑒
而成祖文皇帝又為文華寳鑑盖為學而不知先代
之故則不足以有所感發而懲創成祖之書一本太
祖之意雖一事之善惡皆在所錄者固以身為天下
[032-7b]
之所係善惡起于幾㣲而治忽之端在于此尤不可以
不嚴也今日欲舉三代之典繼祖宗之志亦宜有可言
者矣愚敢條其所當急者其一曰選宫僚昔太祖不
設專官而以公卿兼領以防後世離間之患夫銜雖列
于朝班職則專于訓導不宜徒取文學而用道徳可為
師表者家丞庻子皆宜選用吉士以備其職二曰慎與
處太子雖有宫官而其所常與處者則保姆内侍小黄
門之屬女子小人導以非心尤宜防慮擇其淳徳謹厚
[032-8a]
者而使之漸涵灌漬于德義而不知三曰禮師傅夫尊
卑之分懸隔則官屬不得盡其忠昔懿文太子之於
宋濓仁宗宣宗之于楊士竒其相親禮往復辨論
如家人父子蓋太子有子道臣道不宜濶畧相師友之
禮以成乖隔之患其四曰明實學世儒率謂天子之學
與韋布不同文華進講不過採摭經中數條以備故事
夫豈所以深探聖奥必先專一經以次而及其餘五曰
辨儀等蓋富貴之極惟其所欲故周官有王后世子㑹
[032-8b]
不㑹之文所以樽節使之不過今宜飲食衣服悉有制
度又使太子諸王禮秩必異所以防㣲杜漸固萬年之
基蓋天下之事莫大于此者執事幸採而聞之于上
  第三問
三代之樂不傳於世見於遺經僅有可考者君子追尋
缺軼于千百載之下因其辭以求其意得其意而後足
以㑹其辭然必其有以深探古人之心而㑹本末源流
于一而後可以斟酌古今擬議制度以為復古之漸而
[032-9a]
未易言也當天下無事之時世之君子輒言曰興禮樂
夫禮樂豈易興哉自漢以至于今數千百年明君良臣
相與咨嗟太息講求掇拾卒無有復三代之舊者而儒
者又從而卑其説以為禮以飬人為本少有過差是過
而飬人也蓋謂隨世可以制作而不必盡合于三代而
不知三代之禮樂舎焉則天下無所謂禮樂者蓋三代
之制皆非一世之事自其初累世相因以為治而馴至
于大備雖代有變革而不過進退損益于其間故異世
[032-9b]
而不可不襲者禮也其所不相襲者禮之末也殊時而
不可不沿者樂也其所不相沿者樂之末也夫以三代
之聖人皆因于累世之故故其樂易舉而可行至于後
世蕩然矣又無聖人者以起之而欲稽考于既廢之後
豈不難哉樂之所從来久矣黄帝使伶倫斷大夏之竹
两節而吹之以為黄鍾之宫制十二筩以聽鳯鳴比黄
鍾之宫而生之以為律本故後世皆宗黄帝之樂周禮
大司樂以樂舞敎國子舞雲門大巻大咸大㲈大夏大
[032-10a]
濩大武分樂而序之奏黄鍾歌大吕舞雲門以祀天神
奏太簇歌應鍾舞咸池以祭地祗奏姑洗歌南吕舞大
㲈以祀四望奏&KR0331賓歌函鍾舞大夏以祭山川奏夷則
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奏無射歌夾鍾舞大武以享
先祖以九變而致天神地示人鬼固九韶六英六列之
遺也黄帝之清角英招其本聲固在于此世人自莫能
察而徒知求太古之音于洞庭之野而不知周家之盛
固已備六代之樂而周官豈其偽書哉説者謂其所序
[032-10b]
圜鍾為宫黄鍾為角太簇為徵姑洗為羽此律之相吹
者也函鐘為宫大簇為角姑洗為徵南吕為羽此律之
相生者也黄鍾為宫大吕為角大簇為徵應鍾為羽此
律之相合者也樂之變數皆用其宫之本數黄鍾在子
子數九故九變而終夹鍾在卯卯數六故六變而畢林
鍾在未未數八故八變而止其究以感天神地示人鬼
焉者非如昔人天社虛危類求之説也至和之氣寓諸
器而託諸聲感應自然之理無所不通分天地人者所
[032-11a]
從言之異也虞夏商頌推之固有合焉者矣文中子曰
化至九變王道其明乎故樂至九變而淳氣洽矣鳯凰
何為而藏乎盖聖人之制隨時不同而非截然為數代
之樂成周兼而用之以六代之樂配十二調每樂二調
以一隂一陽相對而為之合其感動神示自有不容已
者故曰天之與人有以相通如影之象形響之應聲為
善者天報之以福為惡者天降之以殃其自然者也他
書所載師文師開之鼓琴師涓之寫濮上元聲其感薄
[032-11b]
隂陽通於物類要其理有不可誣者惜乎周衰王者不
作天地之氣不應而滛過凶嫚之聲競以相誇浸滛于
後世先王之制遂不可考漢之制氏僅能得其鏗鏘鼓
舞而不能言其義其後河間獻王所得雅樂天子但令
太常以時存肄不令奏郊廟其郊廟及所奏御皆俗樂
滛聲西漢一代文章之盛名卿才士輩出而卒莫有能
興禮樂者而亡國新聲代變日増自此以往豈復可冀
耶前世號知樂者如荀朂阮咸張文収萬寳常王朴諸
[032-12a]
人卒亦未有以見之于用而牛𢎞何妥鄭譯李照阮逸
范鎮司馬光之徒紛紛莫决而士大夫之議常與工師
之説相悖固有所謂訂正雖詳而鏗鏘不協韻辨析可
聽而考擊不成聲倀倀焉如瞽無目而以手模指索狀
物之形難矣此無他先王之制既廢後之人雖欲罄心
思而測度摹擬于千百載之上不可得也故樂者漢以
前有司掌之無不知其義漢以後儒者求之而卒莫得
其數有傳與無傳之異又無先王以制之也雖然樂者
[032-12b]
千世一理而已矣不以有傳而存不以無傳而亡其始
在于人心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情動于中而發于聲
聲成文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千古
之人心不亡則千古之人皆可以制樂而世之論樂者
不求夫樂之本而區區于樂之數夫其數可知也其義
難知也知其義而本末一以貫之矣後之人不察而殫
精于璧羡尺度之間較量于累黍多寡之際致疑于鍾
律洪殺之節紛紜于五聲十二律變宫變徵之異夫樂
[032-13a]
誠不可以舎器數而沒於器數之中則其力愈勞而其
數愈失盍亦反其本矣太史公曰神使氣氣就形細若
形㣲若聲聖人因神而存之雖妙必效莊周曰奏之以
天徴之以人行之以禮義建之以人情天機不張而五
官皆備此之謂樂無言而心悅者也古者百姓太和萬
物咸若聲律身度五音天音也八聲天化也七始天統
也秋飬耆老而冬食孤子勃然招樂興大鹿之野然則
明君在上休養生民陶以太和萬物之生各得而天地
[032-13b]
之沴不作然後吹律以生尺命神瞽以冩中聲以黄鍾
為聲氣之元則太和薰蒸八風順序鳯儀獸舞之治可
復追矣不然雖使置局設官招選天下知音之士以硏
究律吕之精無不符於先王此為瞽史之事而非治天
下之本也
  第四問
王者之興必有一代之臣以輔翼天下之治而成𢎞濟
之功夫有是君而無是臣則上常患于不得其下而君
[032-14a]
之事無所寄有是臣而無是君則下常患於不遇其上
而下之才無所展然天將以開一代之治而啓其明良
之㑹既生是君使之致摧陷廓清之功則必生是臣以
致協謀参賛之力蓋天下之勢亂極而治天之愛民之
深必不使之終於此也故聖人之生以安民也而聖人
之於天下又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必得是人足以辦吾
事者故賢臣之生以佐聖也自古大亂之世未有無聖
人而可以致治者亦未有無賢臣而可以𢎞化者如雲
[032-14b]
龍風虎氣類自應相須而成相待而合而烏知其所以
然哉堯以前如風后力牧常先大鴻之徒非經所見不
可得而論矣虞書所載九官十二牧班班可考者三代
而下以革命而有天下則有如成湯有一德之伊尹而
後有升陑之師武王有鷹揚之太公而後有牧野之㑹
至於畢散周召之徒皆以聖人之德奔走後先禦侮疏
附詩書所稱有大功以配享於先王曁其子孫藉其休
以有國者數百年蓋其盛不可及矣三代而下漢髙起
[032-15a]
布衣誅秦蹙項以有天下而淮隂絳灌之徒摧鋒陷陣
以致其百戰之功而其時稱蕭何韓信張良此三人者
為尤烈光武承王莽之亂奮迹南陽恢復舊物則有鄧
禹吴漢賈復宼恂馬援馮異彭岑來歙之徒宣其力唐
太宗舉兵晉陽平隋之亂則有劉𢎞基李勣李靖房𤣥
齡杜如晦之流致其勳宋太祖受周之禪去五代戰爭
之患致天下於太平則有趙普潘美曹彬之軰殫其謀
天下不可以無君故立之君立之君不可以無臣故生
[032-15b]
之臣以佐之有堯舜三代之君則必有堯舜三代之臣
有漢唐宋之君則必有漢唐宋之臣天之愛民久矣不
如是何以戡定禍亂克成太平耶慨自元入主中國
天下岌岌者垂百年旣而運窮數極天憫斯人之亂於
是生我太祖髙皇帝於淮甸以清中原之氛拯天下
之禍而援生民之溺數年之間定金陵平吴㑹克荆㐮
閩廣元兵不戰而竄息於狼望之北固宇宙以来所未
有之勲而聖人獨禀全智功髙萬古神謨廟筭有非他
[032-16a]
人所能贊其萬一者而一時諸臣應運而生皆起於淮
甸之間乗機遘㑹以成不世之勲有若髙祖之豐沛光
武之南陽者此豈人之所為哉蓋將以開我國家億萬
年無疆之治故聖主龍興于上而諸臣景附於下乗
風雲之㑹依日月之光而昭諸鼎彞銘諸策府有非一
時之所能殫述者其大勲光宣炳烺於天地之間如中
山武寧王以下六王者其功尤烈天下之人至今能道
之他如朱文正李文忠咸以内外之親而郭子興郭英
[032-16b]
吴良禎廖永忠永安之徒則以父子兄弟後先致力效
死於其間大抵數總大軍以不殺為威而沉毅好謀定
大事於一言武寧之功為大而開平之窮敵于漠北黔
寧之收功于滇南此方面之功之最著者其他或撫一
城或定一方或專城而秉鉞或分閫而受寄或敵愾以
怒宼或殄滅以為期孰非體天地好生之徳勤皇祖
安集之命有功于方夏而惠于元元者乎國史之所紀
載者固莫得而覩而徃往見于儒臣銘章碑誌之間此
[032-17a]
愚生之所竊識其萬一者因念百六七十年父子兄弟
長養太平之世方内無兵革之禍烽火之警者固我
髙皇帝天覆地載之功諸臣匡持輔協之力不可少也
書曰丕顯文武克慎明徳昭升于上敷聞于下惟時上
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
謀猷㒺不率從此之謂乎今大廟既已配享而功臣廟
又有特祠金書鐡劵山河帶礪之盟于今不替邇者皇
上又興滅繼絶開廟藏覽舊記以昭元功之侯籍使
[032-17b]
開平寕河岐陽誠意之賞復延于世我國家之酬諸臣
者可以無憾矣顧承平日久為其子孫者或驕溢于富
貴而不能體乃祖乃父之心時陷法禁從而棄之有所
不忍而未免有厚徳掩息遴柬布章之譏則髙皇帝
之大誥武臣文皇帝之鐡榜訓戒今日誠不可不申
明而訓勅之也書曰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胥及逸勤
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予大享于先王
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不敢動用非徳敬以為
[032-18a]
今日獻
  第五問
古之為天下者養民之生後之為天下者聽民之自生
夫聽民之自生可也又從而取之取之可也而不求所
以為可繼之道則我之取者無窮而民之生日蹶民蹶
而我之取者將不我應國計民生两困而俱傷其何以
善其後是不可不深思而熟慮之也我國家建都北平
嵗輸東南之粟以入京師者數百萬舳艫相銜接於江
[032-18b]
淮加以方物土貢金帛錦繡以供大官王服者嵗常不
絶其取於民不少矣而比年以來民生日瘁國課日虧
水旱薦告有司常患莫知所以為計然惟知取於民而
未知所以救菑捍患與民莫大之利也大抵西北之田
其水旱常聽於天而東南之田其水旱常制於人蓋其
地有三江五湖之灌注而東南又竝海有隄防蓄泄雖
恒雨恒暘而可以無虞故昔之言水利者先焉禹貢三
江旣入震澤底定震澤即今太湖周禮所謂具區五湖
[032-19a]
蓋地一而名異也爾雅具區郭景純云吴越之間有具
區周五百里故曰五湖也其言五湖猶江之言九江爾
春秋越與吴戰於五湖豈太湖之外復有四哉其所謂
具區洮隔彭蠡青艸洞庭及季氏圗彭蠡洞庭巢湖太
湖鑑湖爲五湖者非也禹治揚州之水西偏莫大于彭
蠡而東偏莫大於震澤欲寧震澤之水在於疏其下流
三江入於海而後震澤無泛濫之虞震澤固吐納衆水
者也西北有宣歙蕪湖荆溪宜興溧陽溧水數郡之水
[032-19b]
西南有天目富陽分水湖州杭州諸山諸溪奔注之水
瀦聚于湖而由震澤吴江長橋東入松江青龍江而入
海溧陽之上古有五堰以節宣歙金陵九陽江之水宜
興之下有百凟以疏荆溪所受之水江隂而東有運河
泄水以入江宜興而西有夾苧干與塘口大呉等凟泄
四水此治其原委之法也三江東南泄水之尾閭也三
江之流不疾則海潮逆上日至淤塞而下流不通此吴
淞江之疏導不可不先而凡太湖以下諸江之入於海
[032-20a]
者皆不可以不加之意也昔宋單鍔嘗疏東南水利書
蘇文忠以為有利于民條其事於朝而亦莫能行之者
大抵承平日久人習于苟安稍有建國家之計必以為
迂遠動衆而不可用故經國之慮每至于格而不行夫
自漢以來天下之用不盡於東南至唐宋而東南之民
始出其力以給天下之用然自吴越竊據于此乃能修
水利以自給外以奉事大國而内不乏于朝府之用是
以其國不困而民猶足以支及天下全盛江南不熟則
[032-20b]
取于浙右浙右不熟則取于淮南于是圩田塘務因循
隳廢而坐失東南之大利以至于今夫錢氏以一方用
之惟其治之也專故常足于用今以天下用之惟其治
之也泛故常不足于用嗚呼以天下之大而無頼于東
南則可以坐視而莫為之所以天下之大而專仰給于
東南其又何可不考其利病而熟圖之也先朝周文㐮
公夏忠靖公治之常有成績矣然百餘年來已非其故
有司案行修舉故事已漫然莫知其故迹之所存矣至
[032-21a]
又委之國貧民困夫國貧民困已矣任其困而貧也則
將何時而已乎夫亦延訪故老徧考昔人之論而求今
日之所宜又不必專泥于古之迹而惟視夫水勢之所
順蓋古今天時地勢陵谷邱淵代有變移必欲鑿空以
尋故迹吾恐力愈勞費愈廣而迄不可就反為苟安目
前者之所&KR0339笑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而已矣五堰百
凟可復則復之白蜆安亭青龍江可開則開之或為縱
浦或為横塘或置沿海堽身堽置斗門使渠河之通海
[032-21b]
者不湮于潮泥堤塘之捍患者不至於摧壊而又督成
水利之官常時相視禁富人豪家碾磑蘆葦茭荷陂塘
壅礙上流而倣錢氏遺法收圖囘之利養撩清之卒更
畨迭役以浚之而後利興而可久害革而民不困不然
如近者嘗浚白茒㑹幾何時漸就湮塞此其懲也今夫
富人有良田美庄猶不使之荒蕪而加意焉况東南以
供天下之費乎抑是法也非特可以行之東南也齊魯
之地非古之中原乎數日不雨禾俱槁死黃茅白葦一
[032-22a]
望千里父子兄弟束手坐視相率而為溝中之瘠凢以
溝渠之制廢也謂宜少倣古匠人溝洫之法募江南無
田之民以業之蓋于古吴則通三江五湖于齊則通菑
濟之間滎陽下引河東南為洪溝以通宋鄭陳蔡曺衛
與濟汝淮泗㑹而朔方两河河西酒泉皆引河關中湋
渠靈軹引諸水東海引鉅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漑
田萬餘頃豈獨三江五湖之為利哉舉而行之不但可
興西北之利而東南之運亦少省矣天下之事在乎其
[032-22b]
人毋徒委之氣數而以論事者為迂也
  隆慶元年浙江程䇿四道
  問自昔帝王立極垂統為後世計如禹有典則湯
  有風愆文武有謨烈其子孫能敬承之故夏商皆
  饗國長世周過其歴至于八百年漢唐而下蓋莫
  能比隆焉我太祖髙皇帝受天明命誕受多方
  在御日久萬幾之暇輙親著述睿思𤣥覽自身心
  以至於天下國家無一事不有垂教而祖訓一書
[032-23a]
  為聖子神孫慮尤諄悉矣其大經大法世世遵守
  昭如日月固不待贊述也乃若㣲言至論為今日
  聖天子之繹思者可得而詳言之歟我世宗
  肅皇帝憑几之言告戒深切皇上孝思㒺極遵承
  末命改元一詔風行雷動乃至荒陬絶徼含齒戴
  髪之民靡不拭目以觀徳化伏讀詔㫖稱郊社等
  禮各稽祖宗舊典斟酌改正有以仰窺聖天子
  法祖之盛心矣詔條所列固首奉皇考之教中間
[032-23b]
  與皇祖之訓相符契者亦可述其槩歟夫臣子為
  君父陳烈祖之訓蓋忠愛之至也即有大美而弗
  彰何以仰答鴻庥于萬一乎諸士子具悉以對將
  為爾聞于當宁
帝王之御天下也欲垂萬世之統者必欲其謀慮之逺
欲保萬世之業者必致其嗣守之勤謀慮以垂統仁之
周也嗣守以保業敬之至也是故徳業光昭而心源繼
續顕承丕大而佑啟無疆自古有天下者其祖宗肇之
[032-24a]
於前而子孫繼之於後所以長世而不替者用此道也
請因明問而陳之昔唐虞之際以天下相授受而示之
以精一執中之㫖彼其平時都俞吁咈相告語于一堂
之上者無非此道然猶咨命之諄諄者誠以天下重器
不能不為之長慮也故以天下與人而并以治之之道
與之斯知所以與天下矣受人之天下而并其治之之
道受之斯知所以受天下矣不然徒以天下相傳則非
堯之所以授舜舜之所以授禹也夫三聖人面相授受
[032-24b]
而猶如此况祖宗之天下傳之子孫而能不為之長慮
乎誠念今日得之之難而他日保之之尤難故垂訓以
為子孫計者不容不詳且切焉是故聖有謨訓明徴定
保禹惟有是訓也而其子孫能敬承之有夏之厯至四
百年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湯惟有是訓也而其子孫能
克從之有商之厯至六百年文武宣重光奠麗陳教故
子孫嗣守大訓無敢昏渝有周之厯至八百年盖禹湯
文武為其子孫慮天下者如此其周而啓太甲成康所
[032-25a]
以保天下者如此其至也我太祖髙皇帝受命自天
奄有函夏聖武神文天經地緯削平僣亂海宇乂寧登
天下之賢俊相與修明政刑暇則又親灑宸翰睿思所
及動輯成書如存心省躬諸錄以至孝慈女戒昭鑑其
大者如三編大誥資世通訓洪範之註及又以意命羣
臣纂修寳訓律誥職掌集禮諸書自古帝王著作之盛
未有如此之富也若祖訓錄特為聖子神孫深遠之慮
尤詳且切矣嘗自叙以為創業之初備嘗艱苦人之情
[032-25b]
偽亦頗知之自平武昌以来豫定律令頒而行之至于
開導後人復為祖訓一篇立為定法大書掲于西廡朝
夕觀覧以求至當首尾六年凡七謄稿而定我子孫欽
奉朕命不負朕垂訓之意天地祖宗亦將孚佑于無窮
矣于是頒賜諸王且錄于謹身殿乾清宫東宫壁因顧
侍臣曰朕著祖訓錄所以垂訓子孫朕更歴世故創業
艱難常慮子孫不知所守故為此書日夜以思具悉周
至抽繹六年始克成編後世子孫守之則永保天禄大
[032-26a]
哉皇言誠萬世聖子神孫所宜欽承而敬守之者也是
書之目有曰聖訓首章又有曰持守曰嚴祭祀曰謹出
入曰慎國政曰禮儀曰法律曰内令曰内官曰職制曰
兵衞曰營繕曰供用其篇袠簡要而條貫靡遺綱領宏
大而精㣲具悉歴世保之以為大訓至於朝廷之典章
百官有司之所行有不待盡述者請舉一二明言之有
曰凡古帝王以天下為憂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
憂天下為心則宜永受天之眷顧夫聖祖起自布衣同
[032-26b]
時僭王叛國芟夷殆盡海内曠然尤且惴惴然懼天下
之起而相軋也况自古承平之久無常静之國而南面
之奉可以娱耳目悅心意者交引於前人主能時懐警
懼而淵涓蠖濩之中此心卓然清明則晏安之欲不生
而慮周于天下釁孽之萌無所作矣今日之所當繹思
者此也又謂憂常在心則民安國固蓋惟望風雨以時
田禾豐稔使民得遂其生又謂四方水旱當騐國之所
積優免稅糧嵗雖無災擇地瘦民貧亦優免之夫聖祖
[032-27a]
雖在深宫之中乃至祁寒暑雨靡不關心當時庻事草
創建都封邑征伐四方用度廣矣而免租之詔無嵗不
下今天下宴然而大司農徃徃告乏嵗一不登議改折
帶徴有司且相顧以為曠恩矣使閭閻不被免租之恵
民何以聊生聖主顧畏民嵒思小民之依簡劭農之官
廣蠲貸之澤則海内之民樂生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
此也又謂帝王居安常懐警備動止必詳人事審服用
仰觀天道俯察地理皆無災變然後運用疑有/闕文夫聖祖
[032-27b]
躬擐甲胄出入兵間及為天子猶謹備之如此人主必
當儼神明之居慎出入之際端拱穆清正容謹儀和鸞
之節清道而行開延英閣以登魁磊耆艾之士朝夕燕
見抽繹顧問考古騐今則聖徳日脩天眷日隆亦不勞
心于非意之防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又謂平日
持身之道無優伶近狎之失無酣歌夜飲之歡正宫無
自縱之權妃嬪無窺恣之專又謂内府飲食常用之物
設局于内職名旣定要在遵守故當時日歴聖政記所
[032-28a]
稱后妃居中不預一髪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無敢恃
寵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給掃除之役本朝家法超絶前
代如此至今隂教脩明后宫順序尤望體聖祖述周禮
設局之義修掖庭永巷之職使戴金貂之飾者有濟濟
謹孚之美無戲敖驕恣之過左右勅正則王爵天憲不
至旁落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又謂四方諸戎得
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後世子孫
倚中國富强無故興兵致傷人命但羌戎與西北邊境
[032-28b]
至相密邇累世戰爭必選將練兵以謹備之今日禦西
北之冦其上策在于不攻其無策在于不善守謹備邊
塞驅而出之中國禦之之道惟此而已若欲開邊境以
快心於狼望之北必無幸矣聖祖嘗戒諸王逺出開平
謂守邊之要未嘗不以先謀為急故朕于北鄙之冦尤
加慎宻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我世宗肅皇帝導
揚末命告戒深切我皇上改元一詔實奉皇考之教
明詔所謂仰惟末命之昭垂深望繼述之兼善者也夫
[032-29a]
郊社等禮所以遵祖訓者莫大於此若夫言官加恤錄
之恩方士致左道之辟宗人解甸人之繫若盧施寛釋
之仁百司嚴黜陟之典銓選破資格之條冗員申裁省
之令郡縣别望𦂳之差沒虜布招懐之恵殪敵速上功
之簿至于重貪墨之罰督勘覈之報舉大臣之贈謚加
閒散之名服聽監司之薦辟所謂推類以盡義通變以
宜時有難盡述者明詔又曰各地方官以武備為不急
以玩冦為苟安將賊盗妖逆隱蔽縱容不早撲滅往往
[032-29b]
醸成大患祖訓所謂憂天下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天下
軍民十分窮困國用雖詘豈忍照常徴𣲖四方聞之孰
不感泣田租逋負改折蠲免與夫大官之所增𣲖尚方
之所趣辦繕部之竹木兵曺之子粒多所停罷則祖訓
所謂憂民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内府各衙門供應錢糧
朕加意節省自有餘又今户工二部科道稽查各監局
庫叚疋軍器香蠟等物祖訓所謂内府設局與周禮天
官之義合者明詔得之矣若夫求賢納諫不一而足凡
[032-30a]
可以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等項長策仍許諸
人直言無隱此即祖訓所謂防壅蔽而通下情也然則
與皇祖之訓蓋無不相符契者宜天下之人如蹷而起
如聵而聞含齒戴髪靡不拭目以觀徳化之成也顧愚
生猶惓惓于皇上之繹思者實臣子忠愛之忱不容已
耳書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歴年式勿替有殷歴年欲
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愚竊以為今日聖天子頌焉
  問我祖宗列聖世有實錄表年紀事撰述功徳以
[032-30b]
  為信史邇者皇上深詔近臣纂修世宗肅皇帝
  實錄載筆之士必能仰體宸衷勒成鉅典然竊以
  先皇帝享國最久年載曠悠又無前年記註之
  書編摩摉輯成一家之言若有未易然者矣夫實
  錄之名何所起歟抑古之論史每難其事昔劉子
  元與宰相言二史不注起居而歐陽永叔論日厯
  之廢蓋近代為史之通患而子𤣥又謂史有三長
  至曽子固序南齊書其論美矣二子之言後世多
[032-31a]
  稱之可得而備述歟茲者先皇帝彚進史舘方
  當下之學官諸士子皆得而與知者宜以所聞著
  之於篇其毋譲焉
經綸世道者立一時之功纂述先猷者垂百世之訓大
哉國史所從来久矣上古帝王繼天立極功徳與天地
同流其不可傳者與化而往矣其可傳者獨頼有史以
存之故巍然煥然之迹亦與天地而同久雖在千百世
之下而神明之號天下之人皆得指而稱之何者其托
[032-31b]
于史者無窮也夫垂徽名而記往號昭邃古而示方来
史之所繫其重如此邇者明詔纂修我世宗肅皇帝
寳錄通行海内博採遺事明問特舉以策諸生敢不具
述所聞以對夫左右史以記言動自夏殷以前已有之
周官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史皆史官之職事而諸侯
各有國史迄于戰國紛爭秦滅典籍而史官尚存漢武
帝以司馬氏為太史東京則班固為蘭臺令史劉珍等
著述東觀皆天下之選故史記兩漢書冠絶後代自後
[032-32a]
史館著作莫不妙簡其人雖其文辭不能方駕前古亦
各一時之美而陳夀以下悉倣漢書之體往往類萃諸
家别錄而㫁代以為正史正史之外自唐武徳間房元
齡許敬宗敬播等相與立編年之體而實錄之名自此
始太宗以下十五帝每至易位必纂實錄惟獨宣懿之
後以亂故缺然及五季宋元皆因之而後之為史者以
之為依據至我朝列聖相承一如前代故事每世必
命纂修固已敷宣景耀崇闡大猷金匱之藏永世作典
[032-32b]
祖宗之洪業真與天地永久矣我皇上嗣登寳位甫
當朝廟之日即降綸音特命纂修實錄天下皆仰聖人
孝思㒺極繼志述事之大也洪惟我世宗肅皇帝以
上聖之姿撫中興之運上比列聖二祖五宗饗國獨為
長久嘉靖以來四十五年振古之事曠世之勲特異疇
昔包括旁羅錯綜銓次在于今日實為重難甞考國初
猶設起居注而大明日歴聖政記則學士宋濓所撰其
序以為幸得日侍燕閒十有餘年書之頗為得實使他
[032-33a]
日修實錄者有所採掇以傳信于來世自起居之官不
設而史館論撰亦鮮則今之修史可以藉手者蓋寥寥
矣夫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臺榭之榱非一木之枝
也史家所因惟有博採自司馬氏猶取左氏國語世本
戰國䇿班書則世皆以為司馬遷王商揚雄歆向之筆
自古以來未有不裒聚衆家而成者故唐宰相撰時政
記史官撰日厯而宋則宰相主監修學士主修撰两府
撰時政三館修起居注此等之類今竝廢缺而欲以責
[032-33b]
成于一旦蓋因仍者之易為力而創造者之難為功也
我先皇帝大制作大建置固昭然掲諸日月天下之
人所共知之若夫深宫秘庭動静起居羣臣不能記也
聖性之淵懿聖徳之精㣲如堯之安安如舜之濬哲羣
臣不能測也至于類取諸司供報博採羣臣墓銘家狀
夫進退百官剖决章奏裁處萬幾錢榖甲兵四夷之事
百官有司典籍雖在視諸故府似乎有徵然曹分局别
嵗殊月改綴緝穿聯欲無抵捂固亦勞矣而一時臣工
[032-34a]
人品之淑慝心迹之疑似殊功偉徳非常之事姦宄凶
慝檮杌嵬瑣之形墓誌家狀不足盡也蓋古之為史者
易於有所因雖遷固之才不能無因而為也今之為史
者難于無所述雖有遷固之才無以自見矣當唐宋之
世史官尚未放失而劉子𤣥為蕭至忠言五不可其一
謂漢郡國上計太史以其副上丞相後漢羣臣所撰先
集公府乃上蘭臺故史官載事為廣今史臣惟自詢采
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狀若今之起居廢失得無
[032-34b]
如劉子𤣥之所論乎歐陽脩以為史官職廢其所撰述
簡略百不存一至于事關大體沒而不書加以時政日
厯起居注例皆積滯相因故追脩前事嵗月既逺遺失
莫存聖人典法遂成廢墜若今之追脩積滯得無如歐
陽修之所論者乎然則所貴良史裁酌體例旁采異聞
攷求真是發憤討論使歸于一古人有言所見異詞所
聞異詞所傳聞異詞先朝之事尚在所見則已異于所
聞與所傳聞逺矣抑嘗讀武帝本紀諸志表傳皆史遷
[032-35a]
當時撰述而班固陳宗尹敏孟冀共成光武本紀後漢
列傳載記當時紀志蓋不廢也自寳錄專行則紀志殆
廢此尤史家之闕典竊以為實錄之外宜用擬古遷固
之書此不當待後世而定也先皇帝大禮郊祀九廟
明堂先聖祀典籍田親蚕章服禮儀河渠刑法諸所興
建散入紀年難以㑹通當令首尾貫串包絡彚稡可倣
司馬遷八書而為之宰相百官報罷不常可倣公卿志
表為之羣臣之善惡四夷之叛服則列傳載記皆不可
[032-35b]
廢此卽一代之史非直俟数百年之後而為也徒恃實
錄一書所軼多矣此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愚又謂
漢史成於班固唐歴緝于吴兢栁芳崔巍唐書成于吴
兢韋述于休烈令狐峘宋國史凡三書後洪邁復請合
為九朝而續通鑑長編成于李燾本朝二百年歴列聖
而未有統㑹之史此亦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抑劉
子𤣥又云史有三長才學識有學無才如愚賈操金而
不能殖貨有才無學如巧匠無楩楠斧斤不能成室善
[032-36a]
惡必書使亂臣賊子知懼此為無可加者㑹子固為南
齊書目錄序云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
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
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而後其任可得而稱也噫
能如子𤣥之論得為良史矣若子固所稱則又追遷固
而上之蓋唐虞三代之史官也兹者明詔採取遺事諸
生幸得躬逢其盛惟時金馬石渠之彦宜有其人愚生
草茅下士獨能誦習舊聞而已述作大義何敢僣及之
[032-36b]
  問古者國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議所以集衆思也
  王通氏著續書嘗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夫黄帝
  有合宫之聽堯有衢室之問舜有總章之訪皆議
  之謂也黃帝堯舜尚矣三代以下惟漢近古請舉
  漢之議者其或是或非或罷或行亦有可論者乎
  夫匡衡張譚郊社之說何據貢禹韋𤣥成祖廟之
  議何本董仲舒師丹之請建限田何罷而不行祝
  生唐生之請罷鹽鐡何議而不用公孫卿壺遂司
[032-37a]
  馬遷改朔之議何取賈讓闗竝韓牧王横治河之
  䇿孰得先誅先零之謀何以卒從趙充國罷邉塞
  置吏卒之請何以卒用侯應此皆漢之大事而有
  國家者之所當攷昔韓退之非三代兩漢之文不
  敢觀諸士子皆通經學古以待有司之求必有能
  及之者請言之以觀所學
欲盡天下之理者必并天下之智欲并天下之智者必
兼天下之謀并智合謀而天下之公盡矣天下之公盡
[032-37b]
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古者國有大事常令議臣集議不
專于一人不狥於一説惟其當而已是故大臣之言必
用小臣之論必庸衆思之集必繹一夫之見必伸故丘
山積卑而為髙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併而為公此
古之帝王所以用天下之議也王通氏論帝制恢恢乎
無所不容天下之危與天下安之天下之失與天下正
之千變萬化而吾守中焉故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漢
制大夫掌論議事有疑未决則合中朝之士雜議之自
[032-38a]
兩府大臣下至博士議郎皆得盡其所見而不嫌于以
小臣與大臣抗衡其道公矣若明問所及皆一時朝廷
之大務然非當時能詢採博議盡天下所欲言何以粲
然著于簡策如此請為執事言其畧古之帝王郊祀天
地以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以降天神夏日至於澤中
之方丘以出地祗故祭天于南郊就陽位也祭地于北
郊卽隂之義也漢之郊祀多襲秦故武帝廵祭天地諸
神名山金泥石記淫誣甚矣成帝初匡衡張譚始建南
[032-38b]
北郊之議以甘泉河東之祠非神靈之所饗宜就正陽
太隂之處于是始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隂祠漢二
百年間郊祀不經文帝賢主猶拜㶚渭之㑹相如文士
獨留封禪之書匡衡能本周禮正一代之大典論者或
恨其不能盡復三代郊祀明堂配天之文然其所論建
亦偉矣禮王者受命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毁毁廟之
主藏之太祖之廟五年而再殷祭則毁廟未毁廟之主
合食于太祖父為昭而子為穆孫又為昭王者禘其祖
[032-39a]
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以其始受命而王故尊以配天
而不為立廟親盡也太祖以下五廟則親盡迭毁示有
終也漢之祖廟至元始之際大禮未備貢禹始發之韋
𤣥成已議罷郡國廟又本禮經所云而建議如此惟獨
以髙帝為太祖之廟而孝文以後皆以承後屬盡宜毁
故許嘉劉向更議以文武皆為宗漢二百年間祖廟無
准賈生通逹不著宣室之對劉向博雅附㑹家人之語
𤣥成能依古義垂一代之大法論者猶疑其五廟七廟
[032-39b]
廟數之殊然其所考據亦正矣自秦用商鞅之法開阡
陌除井田之制漢初不為限制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貲
數鉅萬而貧弱愈困故董仲舒欲稍近古限民名田以
塞兼并之路師丹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可致
太平今未可詳請畧為限武帝方事四夷内興功利宜
未及此而丁傅董賢隆貴用事詔書雖下亦寢不行然
至後魏孝文獨用李安世均田之法則仲舒師丹之説
其果泥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井田雖未可復
[032-40a]
而均田之法亦可少倣也自齊用管子之術正鹽筴歛
山澤之利漢初以屬少府武帝用東郭咸陽孔僅筦其
利郡國多不便昭帝始詔賢良文學之士問民所疾苦
敎化之要九江祝生等抗言皆願罷鹽鐡酒𣙜均輸毋
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約而桑𢎞羊獨以為國家大業所
以制四夷安邉足用之本竟不果罷自此迄于永平尋
罷尋復然後魏宣武嘗采甄琛弛禁之表則賢良文學
之議其果迂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鹽筴雖未
[032-40b]
可廢而取利之法亦不當甚宻也漢自襲秦正𦍤晦朔
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張蒼明習厯而仍水徳之謬公
孫臣建改朔而信黄龍之誕百年厯紀之廢甚矣司馬
遷倪寛等始謂帝王創業改制不復用傳序則今夏時
也三代之統絶而不序請考定天地四時之極則順隂
陽以定大明之制為萬世則于是招致方士唐都分其
天部洛下閎運筭轉厯然後日辰之度與夏正同昔孔
子論為邦言行夏之時馬遷之議實本於此此古今治
[032-41a]
厯者之不能易也漢自武帝塞瓠子其後河復數决大
為東郡害平當領河堤奏賈讓之策桓譚典羣議集關
竝韓牧王横之論一代治河之説備矣賈讓謂古者立
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之所不及大
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水有所休息
因欲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决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
入海河西薄太山東薄金堤勢不能復逺汎濫讓之此
策視諸説最髙昔大禹治洪水惟順水之道此古今治
[032-41b]
河者之所當知也夫中國之備邊陲非以極兵勢也誠
盡謀而已西羌之反朝廷發兵及屯田者六萬人酒泉
太守辛武賢欲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䍐开趙充國
獨以為敵即據前險守浚阨必有傷危之憂獨欲捐䍐
开之罪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方是時公卿議者不
同而充國獨守便宜璽書切責堅不為動卒不煩兵而
自解散諸羌罷騎兵留屯田以待其敝大抵西羌之反
其萌在于解仇充國急赴䍐开之約使先零不得先其
[032-42a]
約此所以坐而得勝筭也故制敵之要若使外域得締
其交非中國之利也漢自單于入朝加賜皆倍于黄龍
時既自以親好願保塞上谷以西至燉煌請罷邉備塞
以休天子人民時羣臣以為便而侯應以為北邊塞至
遼東外有隂山東西千里草木茂盛本冐頓依阻其中
來出為冦至武帝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設屯田以守
之如罷備邉戍卒示外域之大利夫雁海龍堆天之所
以紀華夏也炎方朔漠地之所以限内外也國家苟與
[032-42b]
外域共地利而無藩籬之限則中國坐而受其困由此
言之中國之要害所當固守而不可失也夫郊祀宗廟
井田鹽鐵厯律河渠備邊舉漢之大事而崇論竑議槩
具于此今廟堂方有郊社宗廟之議而天下田賦未均
鹽課折閲厯紀漸差授時之度徐沛嵗有治河之役兀
良哈之屬兵翻為外應受降臣之故地棄為敵巢則此
數者正今日之所宜攷毋謂漢卑而不足法因是而亦
可以畧追三代之遺文古義所謂法後王者謂此也
[032-43a]
  問六經之敎未嘗專以仁為言至論語一書孔門
  之論仁始詳今觀孔子之答問者數矣而皆不同
  何歟夫若然者則仁宜可以人人而至也然孔子
  之所許者蓋鮮矣當時惟稱顔子三月不違若仲
  弓冉有子貢公西華門人之髙第令尹子文陳文
  子春秋之賢大夫孔子槩稱之而獨不許以仁顧
  惟于㣲子箕子比干而謂之三仁于伯夷叔齊而
  稱為得仁至管夷吾伯者之佐而亦曰如其仁抑
[032-43b]
  又何歟夫以仁之難造如此而又謂博施濟衆何
  事于仁必也聖乎則聖與仁猶有等歟後之學者
  皆以為孔子未嘗言仁而特與弟子言其用功之
  方耳其果然歟如此則果何以謂之仁乎士人自
  知學即讀論語而不求其意祗見諸説之紛紛而
  無所取衷也兹欲㑹而通之必有至當不易之論
  試言其大㫖以觀自得之學
甚矣仁之難言也非言之難而體㑹之難能體㑹之而
[032-44a]
自得之于心則能以其所不同而求其所同以其所言
而知其所不言雖聖人之於學者隨人異施不可以一
端求㑹而通之而至精至粹之理一而已矣夫惟天下
之論仁者病于不能自得之于心而徒言之求是以若
彼其紛紛而不一也執事發䇿以孔子之言仁為問欲
觀學者自得之學愚生何知焉雖然論語一書童而習
之敢不摭拾以對昔孔子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
欲有所為于天下而時不能用退而追述三代之禮樂
[032-44b]
序詩書易春秋以備王道成六藝夫子自以為教天
下如此盡矣夫子既沒而門人記其㣲言以為論語顧
若稍不盡同于前古聖人者蓋其平日獨以仁之一言
為教則皆先聖人之所未嘗數數然者雖其孫子思傳
之亦不盡用其説孟子稍稍言之而復以仁義對舉又
非若夫子當時之獨指而專言之也蓋嘗思之夫子以
仁聖並稱而又有仁人之號則其所謂仁者夫亦以其
人品之至精至粹而已矣夫如是故以仁聖並言之而
[032-45a]
當時學者雖其才器不同而其學于聖人固其志舉欲
造于至精至粹之地是以諸子之問仁特詳而夫子之
告之不一要其因才成就而使之造于至精至粹之地
者則一而已矣世之君子見諸子之問而夫子告之其
不同如此遂疑其所謂仁者支離而難合散漫而不可
求而不知其所以至之者一也惟其才器不同引而進
之各異譬之于水其可以導之于江者引之以至于江
導之於河者引之以至于河導之于淮漢者引之以至
[032-45b]
于淮漢及其不已而至于海一也夫子之門顔子仲弓
子貢子張樊遲司馬牛人見其皆入聞夫子之道而不
知其才器相去遠矣然夫子皆不逆之隨人以為之成
就使此數子者能遵其敎而莫不可至于仁是乃夫子
之善教也使是數子者夫子獨舉其一而皆告之是使
樊遲而欲為顔子夫子必不若是之誣也然而此數子
者亦皆可至于至精至粹之地者何也若孟子之所謂
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栁下惠聖之和孔子聖之時
[032-46a]
也伯夷伊尹栁下惠夫豈方于孔子顧謂之聖則亦造
于至精至粹之地而已矣譬之于玉為玫為瑰為琳為
珉之不同而追琢之成器一也故夫子于㣲子箕子比
干伯夷叔齊而皆謂之仁豈可同哉管夷吾者能以功
利之術使諸侯歸齊而不能勉其君至王也而以為如
其仁管仲之仁豈又與微子諸人可同日論哉夫子之
門人可與語聖人者惟顔子與夫子皆步皆趨皆言皆
辨皆馳矣而獨所謂仰之彌髙鑚之彌堅瞻之在前忽
[032-46b]
焉在後未能與化為一也然亦已進于仁矣夫子以用之
則行舎之則藏與之同其出處則所謂克己復禮者
蓋以有天下之事告之故以為天下歸仁也若仲弓出
門使民而至于邦家無怨則南面諸侯之任而已顔子
與仲弓同居德行而相逺如此其為仁者不同如此而
况子貢以下哉子貢之䀻于諸侯所以有大夫士之交
也子張之問政所以言恭寛信敏惠也樊遲之不知禮
義信以成徳所以言先難後獲也司馬牛多言而躁所
[032-47a]
以言訒言也然于是數者而進之豈不亦皆至于仁哉
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于至精至粹之地為難故孟子
以伯夷伊尹栁下惠為聖而夫子亦以㣲子箕子比干
伯夷叔齊為仁夫子之所謂仁孟子之所謂聖也然數
子者夫子告之則如此而造而至之實難故雖果如子
路藝如冉有不佞如雍禮儀如赤使之治國家理人民
立朝著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
之地為難也當時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
[032-47b]
伯朝去亂國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于至精
至粹之地為難也若夷齊讓國逃隱微子箕子比干之
或去或奴或死積仁潔行以自靖自獻于先王豈不至
于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聖人蓋未之許若曰其于
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則是數子者夫子特進之而
已終莫能至也夫仁之精微與聖同極而他日子貢問
博施濟衆乃以為何事于仁而必以聖當之似若夫子
之優聖而劣仁而不知其意蓋以為博施濟衆者聖人
[032-48a]
身外之事業立人達人者仁者切已之實功子貢未可
驟以唐虞之事許之亦勉以忠恕而已矣故曰賜也非
爾所及也雖然夫子之于仁也豈終日為學者瀆言之
如此蓋皆因其有問隨其人而告之孟子之所謂答問
者也當時髙第弟子如顔子之外㑹子未嘗問仁而一
貫之唯豈不亦謂之仁哉而後之儒者又謂夫子平日
蓋未嘗言仁也特言其所以為仁者而已然則夫子之
論當見于何書曰夫子于繫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
[032-48b]
乃統天又曰元者善之長也此夫子之所謂仁者也
雖然夫子豈有隱哉凡平日之所謂答問者皆此理也
宋張敬夫嘗類聚夫子之論仁以為洙泗言仁錄朱子
不取謂聖人之言隨其所在皆有至理不當區區以言
語類求之可謂得其旨矣後之學者去聖愈逺其尊聖
人為太過至或舎其終日應用與所以進徳修業之實
而欲于虛空想像之中求所謂仁者而名狀之夫天下
皆知佛老為空虛之説以惑世而後之儒者不求切實
[032-49a]
之功舎夫子之所謂仁而於空虛想像之中求所謂仁
此亦何異于佛老之説也
 
 
 
 
 
 
[032-49b]
 
 
 
 
 
 
 
 震川别集巻二上


[033-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別集巻二下
            明 歸有光 撰
 應制策
  浙省策問對二道
  問今之浙省古㑹稽并鄣郡之境儒林之盛著於
  前史古未暇論自洛學浸被東南而浙士有親及
  程氏之門與受業于其門人者其人果可稱歟朱
[033-1b]
  子集諸儒之大成陸子静崛起江右二家門人傳
  受之緒其可述歟其與朱子並時而起者果亦有
  聞于道歟其能纂述朱子之學亦有可言歟其以
  文章名世者于道亦有所得歟諸士子生長斯地
  景行先哲乆矣願相與論之
執事先生以浙中道學之傳下問承學顧愚非其人何
敢與聞于斯然古者祀先聖先師于學所謂先師即其
國之賢者明有所嚮仰也浙之諸君子愚生亦竊識之
[033-2a]
矣昔楚威王有問于莫敖子華子華對以楚之先令尹
子文以至䝉穀五臣之事楚王太息嘉其能善語其國
之故吾浙之儒者所謂齊魯諸儒于文學自古以来其
天性也敢無述焉葢嘗謂士之所以自成者莫貴于學
學莫貴于聞道知所以求道矣而後知其所以為學知
其所以為學矣而後能有以自成其于修身齊家治國
平天下不難也秦漢以下其經學文章功業節行稱于
天下代不乏人而大要歸于不知道而以氣質用事故
[033-2b]
其所就不能庻幾于三代葢千五百年而宋河南程氏
起而紹明之其澤流被于閩粤間此朱子所由以得其
傳者也至于兩浙又河洛閩粤所漸被者也然程子之
門惟游楊謝號稱髙第弟子而吾浙之士及門者周行
已能發明中庸之道浙中始知有伊洛之學而劉安節
戴述知求成已之方以文行推重而元承天資近道敏
于問學此門人之尤章著者也自龜山載道東南學者
多從之遊而宋之才能得程氏正脉榆樗推明中庸大
[033-3a]
學論語之㫖王師愈從受易論朱子稱其有本有文徳
望為東州之冠此受業于程氏之門人者也自羅從彦
從學于龜山再傳而為李侗侗授之朱子學者以為程
氏正宗陸九淵起于江西超然有得于孟子先立乎其
大者之㫖二家議論初有不合其全體大用之盛皆能
不謬于聖人其學皆行于浙中輔廣徐僑初事吕祖謙
後從朱子偽學之禁學者解散廣不為動而五經解詩
童子問多所發明僑以朱子之書滿天下不過割裂掇
[033-3b]
拾以為進取之資求其専精篤實能得其所以言者葢
鮮其學一以真實踐履為本葉味道對策率本程子告
人主以帝王傳心之要然朱子門人黄幹為最著何基
師事幹得聞淵源之義王栢捐去俗學從何基基告以
立志居敬之㫖金履祥事王栢從登何基之門論者以
為基之清介純實似尹和靖栢之髙明剛正似謝上蔡
而履祥親得之二氏而並充于已者也其後許謙學于
履祥其學益振及門之士著錄者千餘人自基以下學
[033-4a]
者所謂婺之四先生以為朱子之正適者也子静之門
人則楊簡篤學力行為治設施皆可為後世法清明髙
逺人所不及而袁燮端粹専精每言人心與天地一本
能精思慎守則與天地相似舒燐刻苦磨勵改過遷善
沈煥人品髙明不苟自恕朱子嘗言與子静學者遊往
往令人自得葢浙中尤尊陸氏之學而慈湖其倡也二
家門人相傳之緒于婺之四先生四明之楊氏可謂光
明俊偉能紹其傳者矣雖末流門户各異而朱子所謂
[033-4b]
子静平日所以自任欲身率學者一于天理而不以一
毫人欲雜于其間者其為夐出千古不可誣也今推原
程子之學自龜山至于朱子朱子之後為婺之四先生
象山之學雖行于江西而慈湖為最著則伊洛閩粤江
西之學豈復有盛于吾浙中者哉虞集有云汝南周氏
繼顔子之絶學傳之程伯淳氏而正叔氏又深有取于
曽子之學以成已而教人而張子厚氏又多得于孟子
者也顔曽之學均出于夫子豈有異哉因其資之所及
[033-5a]
而用力有不同焉者耳然則所謂道統者其可妄議哉
此可以為二家傳授之定論也吕東萊以關洛為宗變
化氣質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陳傅良于古人經制
治法討論精博陳亮才氣髙邁心存經濟王褘以為考
亭朱子集諸儒之大成而廣漢張子東萊吕子皆同心
勠力以閑先聖之道而當其時江西有易簡之學永嘉
有經制之學永康有事功之學雖其為説不能有同而
要皆不詭于道者豈不皆可謂聖賢之學矣乎此與朱
[033-5b]
子並時而起皆有得于道者也至于項安世黄震方逄
時史伯璿之徒無慮數十人皆發明朱子之道者也至
于以文章名世如黄溍呉師道呉萊柳貫皆為一代之
儒宗而貫與師道皆學于許文懿公而文獻公嶷然獨
任斯文之重見諸論著一本乎六藝以羽翼聖道謂文
辭必原于學術揆之聖賢之道無媿也宋景濂實出文
獻公之門遂為本朝文字之宗而國初設禮賢館景濂
與麗水葉琛龍泉章溢浙右儒者皆在焉國朝崇尚理
[033-6a]
學實于是始則今日論先正之有功于斯道者豈可分
道學文藝為二科哉抑士之相與為斯學者非苟為名
也欲以明道也故天下貴之道苟明施之于世特舉而
措之耳宋之君子不能大有為于世葢天命不欲興三
代之治而世莫能究其用也而景濂獨謂諸儒後先相
繼推明闡抉疏闢扶持理無不章事無不格雖聖賢復
生于後世無以加矣卒未有能由其説而大有為于天
下以為其有志者鮮也夫豈盡然耶愚生特于浙中道
[033-6b]
學之傳敢因明問及之而道統之傳尚未之悉也伏惟
進教焉
  問禹之跡逺矣尚書獨載九州所至葢已周四海
  之外而昔人乃云禹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
  無逺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行逺不能造
  也及學者言禹事多竒怪史稱禹葢㑹諸侯江南
  計功㑹稽及杜元凱注左傳以塗山在夀春㑹稽
  與塗山豈二事歟㑹稽固今浙江之境也至少康
[033-7a]
  封其庻子于此以奉禹祀號為於越由此越世世
  為君王矣果真禹之遺烈耶入其地有覩河洛而
  興思者諸士子皆越産必知其國之故請言之
昔之聖人開闢宇宙以濟生人萬世之下皆仰賴其功
徳而思慕之况禹治水造地平天成萬世永賴之功而
含氣之屬雖在四海之外猶知慕之况當時㑹羣后之
地子孫封守之國有不知誦述之者乎夫人之景慕有
同地而知思之者矣有百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有數千
[033-7b]
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是其人之徳之相去之逺也雖然
以其人足為數千里之外思之而又同地則其思之何
如也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三河天
下之中帝王之跡多在焉後世之人考尋其故紀載其
事惟恐失之太史公西至崆峒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
浮江淮至長老皆各稱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又南登
盧山觀禹跡九江遂至于㑹稽上姑蘇望五湖東窺洛
汭大邳逆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
[033-8a]
北自龍門至于朔方壮哉子長之遊其所感慨有餘思
矣宜其為書能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成一家之言也
夫唐虞堯舜之處今去之數千載而天下之人皆能識
之以其功徳之盛利天下于無窮也則夫遊觀聖人之
地者雖數千載宜不能無感也自黄帝以來帝王莫不
有都軒轅之都涿鹿顓頊之都帝丘髙辛之都偃師帝
堯之都平陽帝舜之都蒲阪禹興于西𦍑湯起于亳周
之王也以豐鎬而黄帝披山通道未嘗寧居東自岱宗
[033-8b]
北逐獯鬻西至崆峒南登熊湘往往無常處及尚書載
舜五載一巡狩至周猶因之則三代天子其遊常徧于
五嶽矣蒼梧九疑之間紀舜之跡尤著厯世乆逺而前
古聖人之跡具在而帝王世紀皇覽之書其述備矣禹
受治水之命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行跡所至
葢周四海之外而世之論者乃以為山海經皆禹之所
親至而紀述之以為東至轉木日出九津青𦍑之野攅
樹之所㨉天之山鳥谷青山之鄉窮髮帶方之國南至
[033-9a]
交趾孫濮續樠之域丹栗沸水之際南族黄支之堵不
死之望西過三危之阨巫山之下飲露之民竒肱之國
北至大正之谷夏海之窮祝栗之介禺疆之里積水積
石之山此皆荒誕不可稽考張騫之窮河源班勇之記
西域不能覩也大抵上古久逺故作者不經之論多託
之而學者言禹事尤竒怪羽淵之龍紀其父石紐之生
本其初台桑之合著其配觀河伯而受括地見六子而
獲玉匱得黑書于臨朐覩緑字于濁水桐栢有鬼神之
[033-9b]
書宛委出五符之要秦藪著陽行之跡應龍有尾畫之
詭其荒唐不根甚矣而屈子猶勤其問郭璞直信其真
不知洪範錫禹九疇禹乃取其隂陽之數自一至九之
序耳豈實有神人為之手授乎惟㑹稽之㑹雖不載于
書而經傳猶有所據蓋禹㑹諸侯江南計功非五載巡
狩之常典也傳稱禹望九山之南苑宛中者則意在此
久矣故為是非常之㑹也而禹之事終于此故百姓哀
慕之至今而左傳㑹于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杜預以為
[033-10a]
塗山在壽春北酈道元以禹㑹諸侯防風氏後至禹殺
之王肅家語塗山有㑹稽之名則杜預之説非矣而羅
泌路史乃謂致羣臣于鍾山晉灼言㑹稽茅山故越絶
春秋言禹登茅山朝羣臣乃更名㑹稽今㑹稽有禹村
墟也又云禹捄水至大越上茅山今㑹稽在越中而防
風氏之國在今武康則㑹稽亦非茅山矣禹之㑹羣臣
非今之所謂㑹稽乎然云至大越而上茅山豈今之㑹
稽即古之名茅山而非建康之茅山也呉錄云本名茅
[033-10b]
山一名覆釡蓋禹改之為今名也括地志云石箐山一
名玉筍又名宛委山即㑹稽一峯也在今㑹稽縣之東
而太史公言上㑹稽探禹穴所謂禹穴即在㑹稽山中
而近世解者乃曠絶數千里而取巴蜀之禹穴亦誤矣
禹既終于㑹稽故㑹稽之人思之是以少康封其庻子
于此以奉守禹之祀號為於越此越之有國所以始也
然傳至十數而中間國絶民復奉而君之是為甌越東
越故越北界有禦兒鄉萬嵗厯之説其事亦頗怪葢越
[033-11a]
人之慕思禹而欲得其子孫之為君如此其後勾踐為
王而與呉戰夫椒之敗保棲㑹稽得范蠡大夫種為之
臣乘夫差之驕黄池之㑹以兵襲其國都卒復棲呉王
于姑蘇之山故春秋於越入呉當是時越小國幾覇天
下越垂絶而復興者亦以越人之慕思禹而欲其子孫
之不亡如此其後王子搜患為君而逃乎丹穴越國無
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
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之丹穴即禹穴也方呉越之戰
[033-11b]
迎之檇李敗之姑蘇敗之夫椒棲之甬東檇李即嘉興
之醉李城也夫椒即太湖椒山也甬東即勾章之東海
中洲也後數世王無疆為楚所滅盡取故呉地至浙江
越以此散諸族子争立或為王或為君濵于南海上蓋
越人之慕思禹雖敗散而猶戴之為王為君也南海今
台州之南海也無疆之長子後去瑯琊其次子蹄守歐
餘之陽猶受楚封焉無諸保泉山漢立為閩越王其季
餘善與孫揺又以海東隅地稱王號三越其地猶在今
[033-12a]
㑹稽之域則雖至漢世而越人之慕思禹而猶戴之為
君也太史公序越事蓋反覆歎禹之功大矣滌九川定
九州至于今諸夏乂安乃苖裔勾踐苦身焦思終滅强
國北觀兵中國而推稱禹之遺烈其論東越列傳則謂
越雖蠻夷其先豈嘗有大功于民哉何其久也厯數代
常為君王勾踐一戰稱伯至餘善滅國而其苖裔繇王
居股等猶尚封為萬户侯由此知越世世為公侯矣而
又歎禹之餘烈蓋越之世祀視三代之後最為久長實
[033-12b]
以神禹治水之功在萬世子長之論不可誣也愚生生
長越中覽臨安之勝觀錢塘之江潮思宋建炎百五十
年都㑹之盛每慨然太息况思禹之績有吾其為魚之
歎乎承明問敢述所聞要之其所懐者逺矣非誇胥臣
之多聞子産之博物也謹對
  河南策問對二道
  問古之君子因時㑹竭忠讜建竑論卓然有稱於
  世紀諸史傳多矣今不暇槩舉姑取其最著者與
[033-13a]
  諸士子論之或舉世共稱而不無疵議或一時救
  弊而未為通方或言可經常而足以行之後代或
  意義深逺可為世主法誡者夫通達國體矣而其
  學出于申商潛心大業矣而其術流于災異經明
  少雙者被阿諛之譏然其言可廢歟博物洽聞者
  泥五行之傳然亦有可採歟語當世理亂晁錯之
  徒不能過其果然歟志在獻替其所論辨通見政
  體可備述歟至于竭誠奉國而理歸切要儗之政
[033-13b]
  論為孰是論諫本仁義而炳若丹青平生力學所
  得而為世龜鑑方之申鑒孰優夫學者稱道古昔
  所以規摹當世也數子之書繁矣抑可以擷取一
  二足以為警誡而備世務者庻幾于魏相條陳晁
  董之對蘇軾進讀陸贄之言用以觀經世之學
論天下之士非才不足以達當世之務非識不足以周
事物之情非誠不足以攄獻納之忠務不達則其幾莫
能中也情不周則其致莫能極也忠不攄則矯激以沽
[033-14a]
名懐隠而多避狥私而少公怯懦而不盡其言莫能信
也甚矣人臣之于君于其得言之時亦莫不有言而
嘗失之是三者猖狂呌號以自試于萬乘之前而不自
度且以售其欺冒之姦故井鼃不可語于海者拘于虛
也夏蟲不可語于氷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語于道者
束于教也持寸梃以撞萬鈞之鐘必不振矣世之説者
曰諫之道天下之難為欲以觀其所易而閑其所難然
後上下恬然而雍睦又以為臣能諫而必能使君之納
[033-14b]
諫而後為能諫之臣此與韓非之説而憂其不合者何
以異是皆懼攖人主之逆鱗而天下無忠義之言矣要
之君子遭時遘㑹立人之朝其才足以達是其識足以
周是其忍不為明主言之故知而不言言而不盡者非
所以立人之朝者也是所謂謂吾君之不能為堯舜者
也執事發策舉先代之論諫者以為問夫一世之君則
一世之臣不知其幾也當時陳説者葢多矣而史之所
載彰彰者僅是以史之所載累而積之葢多矣而執事
[033-15a]
所舉者又僅是雖然言而中其幾極其致而忠誠足以
感移人主垂法後世者又少也如執事之所舉皆其人
也夫謂舉世共稱不無疵議者豈不以賈誼通達國體
而出于申商董仲舒潛心大業而流于灾異匡衡被阿
諛之譏劉向泥五行之傳乎漢髙祖時同姓寡少尊王
子弟大啓九國諸侯王僣擬逾制匈奴數盜邉賈誼陳
治安之策皆當世切務而或謂其明申商之學者獨以
論諸侯王宜用權勢法制耳然衆建諸侯實事之當然
[033-15b]
也與晁錯削七國異矣本三代之所以長久謂天下之
命懸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蚤諭教與選左右教得而
左右正太子正矣或謂誼與晁錯皆明申韓而錯則以
術數教太子若保傳之篇使後世知三代教太子法者
誼啓之也豈可與錯同論乎漢初制度疏濶誼欲改正
朔易服色正官名興禮樂謂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
而徳澤洽秦置天下于法令刑罰而徳澤無一有移風
易俗使天下囘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夫刀筆
[033-16a]
筐篋之間非徒漢事然也雖後至今數千年如此矣劉
向稱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
古伊管未能逺過可不謂然乎武帝舉賢良文學之士
仲舒以賢良對策皆傅經義本天道曰王者欲有所為
宜求其端于天故聖人法天以立道天地之性人為貴
知自貴于物又曰勉强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勉强
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尊其所聞則髙明矣行其所
知則光大矣此孔氏之遺言七十子之徒莫能述也論
[033-16b]
聖王之禮樂教化欲令當世人主改絃而更張之與賈
生之㫖不異而仲舒之淵源深矣自漢興以来天子與
其大臣皆好尚黄老至孝武始興文學罷黜百家表章
六經實自仲舒發之故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
皆絶其道勿使並進至于今學者守之雖然自恣苟簡
之治百世未能變也道同六藝用世操術則異者又未
必軌于聖人也班固稱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
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一為羣儒
[033-17a]
首其不謂然乎漢儒傳經皆有家法而匡衡明經説詩
當世少雙所以其論奏粹然儒者之言曰朝廷者天下
之楨幹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争好仁樂
施則下不暴上義髙節則民興行寛仁和惠則衆相愛
曰治性之道必審已之所有餘而强其所不足聰明疏
通者戒于太察寡聞少見者戒于壅蔽勇猛剛强者戒
於太暴仁愛温良者戒于無斷湛静安舒者戒于後時
廣心浩大者戒于遺忘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化之
[033-17b]
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曰審六藝之㫖
則天人之理可得聖王之自為動静周旋奉天承親臨
朝羣臣動有節文以章人倫夫端本養性審藝治内正
儀皆人主之大法也衡能為此言而史譏其持禄保位
被阿䛕之㫖與孔光等同譏以為恭顯用事不能犯顔
直諫則然也然傳先王語其醖藉亦足稱賢矣劉向博
聞通達古今作洪範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畧剖
判藝文綜百家之緒三統厯譜考歩日月五星之度與
[033-18a]
孟軻荀况司馬遷董仲舒揚雄並稱而譏切王氏尤發
于至誠蓋自恭顯之世其忠懇已見于封事矣曰衆賢
和于朝則萬物和于野覽厯世之治辭必以和氣致祥
乖氣致異因論當世人主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
游寛容使得並進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繆戾
乖刺文書紛糾毁譽混亂熒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
紀是時恭顯用事善類䝉僇永光之詔亦自謂邪説空
進事亡成功公卿大夫好惡不同孝元固已自知之卒
[033-18b]
以優游不斷墮先帝之業可為來世之永鑑矣向之學
在洪範傳推迹行事比類相從緣箕子之意著天人之
應世儒亦未可妄論也夫謂一時救弊未為通方者豈
不以崔寔語當世理亂而有政論之作也漢之儒者言
教化自賈誼董仲舒匡衡劉向皆極論之而王吉亦謂
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行也以意穿
鑿各取一切而質樸日衰恩愛寖薄東京以後尤競察
察鍾離意宋均魯恭第五倫之徒常以為言而杜林亦
[033-19a]
譏後世不能以徳而勤于法吹毛求疵詆欺無限桃李
之饋集以成罪家無全行國無廉夫而仁義之風替矣
崔寔獨著論謂漢承百王之敝數世以来政多恩貸馭
委其轡皇路傾險欲峻法以求治以此為亂世之藥石
仲長綂稱其書以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座右將不以
其達權救弊為一時之所急耳若以此施于宦戚縱横
之日是固其宜也寔之政論夫豈通方之論耶夫謂言
可經常可以行之後代者豈不以荀悦志在獻替而有
[033-19b]
申鑒之作也當建安之時政移曹氏天子拱手而悦自
以時無所用作申鑒五篇其所論辨通見政體謂致政
之術先屏四惡乃崇五政而以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
奢敗制為四惡興農桑以養其性審好惡以正其俗宣
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綂其法為
五政悦之論非所以施于漢末顧自以抱王畧而不得
志為奏以發之要其所施設皆平世法也可謂言簡而
事該矣攷其正俗之論謂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
[033-20a]
正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貞定而已在上者審定好醜
善惡要乎功罪毁譽效於凖騐聴言責事舉文察實無
惑詐偽以蕩衆志故事無不覈物無不功善無不顯惡
無不章百姓上下覩利害之存乎已也肅恭其心慎修
其行而民志平矣漢氏所以凌遲恣戚宦之權成鈎黨
之禍夫豈不由于此即匡衡言四方楨幹劉向譏朝廷
舛午皆此意也悦之申鑒豈非經常之法耶晉初士大
夫祖述何晏老莊之論朝廷皆以浮誕為美武帝創業
[033-20b]
法度廢弛劉頌竭誠奉公每有論奏該覈政體謂法禁
寛縱積之有素未可一旦以直繩下然至于矯世救敝
自宜漸就清肅如行舟雖不横截迅流然當漸靡而往
稍向所趨然後得濟也其救時矯世非急迫之論異于
徒事一切敢于斷割者矣又謂聖王之化執要于已委
務于下居事始以别能否因成敗以分功罪而羣下無
所逃其誅賞尚書綂領大綱嵗終校簿賞罰黜陟之今
權不歸于上事功不建不知所責也細過繆妄人情之
[033-21a]
所必有而悉糾以法則朝無立人矣為監司者類大綱
不振而㣲過必舉謹密網以羅㣲罪奏劾相接状似盡
公而撓法實在其中也故聖王不善碎密之案而責犯
彊舉尤之奏頌之斯言實末世通患所以然者彼持天下之
衡而未能公天下之大觀以為如此足以塞區區之責
也亦類俗吏之所為耳由此言之頌欲矯敝而不必任
嚴切之法所以為賢于寔者也儗之政論則頌為是矣
唐徳宗時陸䞇上言諫諍之道有九弊以好勝人恥聞
[033-21b]
過騁辨給銜聰明厲威嚴恣彊愎為君上之弊以諂䛕
顧望畏愞為臣下之弊論朝廷之乏人其患有七不澄
源而防末流不考實而務博訪求精太過嫉𢙣太甚程
試乖方取舍違理循故事而不擇可否而覈才馭吏之
三術則㧞擢以旌其異能貶黜以糾其失職序進以謹
其守常其欲人主悔禍新化要在捨已從衆違欲遵道
逺憸佞而親忠直推至誠而去逆詐杜讒沮之路廣諫
諍之門掃求利之法務息人之術其道易知而易行在
[033-22a]
約之于心焉耳唐史稱其論諫數十百篇譏陳時病皆
本仁義可為後世法炳如丹青蘇軾以為進苦口之藥
石鍼害身之膏肓如䞇之言開巻了然聚古人之精英
為治亂之龜鑑者也雖房杜姚宋克致清平考其道徳
仁義之㫖蓋過之矣其論興亡之際謂天所視聴皆因
于人天降災祥皆考于徳非人事之外别有天命也而
時之否泰事之損益萬化所繫必因人情情有通塞故
否泰生情有厚薄故損益生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
[033-22b]
心從天下之欲不以天下之人從其欲乃至兢兢業業
一日二日萬幾幾者事之㣲也信哉孔子讀易至于損
益喟然嘆曰損益其王者之道歟䞇于天命人情之際
可謂論之剴切者矣宋嘉祐間司馬光上言人君之大
徳有三仁明武以興教化修政治養百姓利萬物為人
君之仁知道誼識安危别賢愚辨是非為人君之明唯
道所在斷之不疑姦不能惑佞不能移為人君之武其
論御臣之道有三曰任官信賞必罰謂國家采名不采
[033-23a]
實誅文不誅意故天下飾名以求功巧文以逃罪欲博
選在位之臣各當其任有功則増秩而勿徙其官無功
則降黜而更求能者有罪則流竄刑誅而勿加寛貸又
以祖宗開業之艱難國家致治之光美難得而易失作
保業隆平之基因而安之者易為功從而救之者難為
力作惜時無逺慮必有近憂作逺謀燎原之火生于熒
熒作謹㣲華而不實無益于治作務實合而言之謂之
五規光自謂獲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獻平生所學盡在
[033-23b]
是矣又謂五規皆守邦之要道當世之切務也宋之仁
宗可謂漢唐以来之令主矣當此時韓琦為宰相君臣
皆賢迄不能如光所言豈以其分量有所止雖四十年
深仁厚澤無以進于三代之隆為可惜也蓋嘗讀其保
業之規言天下得之至艱守之尤至艱自周以来離而
合合而復離五代生民之類不盡著幾希太祖始建太
平之基上下一千七百餘年天下一統五百餘年而已
承祖宗艱難之業奄有四海傳祚萬世可不重哉人主
[033-24a]
撫全盛之運知易離難合之天下土崩瓦解之勢常伏
于至全至安之中誠不可一日而不兢兢業業者也唐
自失河北以天下之力終不能取燕雲十六州没于契
丹宋南北遂至抗衡迄不能自支折而入于北若奄有
唐宋所不能有之土其不為尤重也哉所謂尺地莫非
其有一民莫非其人也其所以愛吾人保吾土誠不可
一念自放者矣夫陸䞇司馬光其言固皆可以為萬世
之所取法而申鑒之言亦不能易也文有博有約固不
[033-24b]
得以優劣論矣執事欲取數子之書為可垂警誡而備
世務者愚于前所陳蓋亦得其畧矣昔者嘗誦而論之
雖其言散見于史傳而天人性命之理出焉詩書禮樂
之道存焉治性正身之則著焉端本善俗之幾昭焉朝
廷之所以順治百官之所以得職王化之所以隆國是
之所以定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繫于此也夫謂意義
深逺可為法誡則劉向山陵之奏與陸贄司馬光論天
命保業此其尤諄切者也至于財賦兵農夷狄之大務
[033-25a]
諸䟽皆有之以明問之所未及亦未暇盡述也夫此數
子者固皆一代之偉人其論議著于本朝載于後世視
小儒齷齪暖姝勉强綴論而中無所有者真秋蟲之鳴
也夫大人之言逺小人之言隘正人之言直邪人之言
慝仁人之言恕賊人之言刻智人之言明昩人之言窒
米鹽博辨非當施于人主之前也銖稱寸度非可以規
天下之大也蓼菜成行瓶甌有堤量粟而㫪數米而炊
非治萬乘之國也如此之類常形于奏牘則人主之聴
[033-25b]
覽眊矣故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
驥驊騮一日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伎也鴟休夜撮
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非有天
下之才與天下之識而忠足以犯人主者其言必不文
而其行必不逺噫安得起諸君子而與之言天下之事
哉愚生狂愚亦頗有感于今世之務顧不敢以言未及
而言之然竊有慕於魏相蘇軾之條陳進讀不勝忠愛
之惓惓也
[033-26a]
  問今河南置省大梁包鄭衞梁楚潁川南陽之地
  前代人才之盛難以盡舉姑取當時任事為豫冀
  之産者各舉其槩與諸士子論之俱逢角逐之秋
  矣或運籌幃幄辭萬户之封或崇明王畧拒九錫
  之議其心迹何似並遇戚豎之囏矣或依違順㫖
  定左袒之功或守正嫉邪嬰滅頂之禍其道誼孰
  得負蒼生之望均也一以致山桑之衂一以致淮
  淝之㨗其名實孰當際中興之運同也一以成述
[033-26b]
  作之能一以成應變之務其功名孰優屬時多難
  或負髙志而不能免陳濤斜之敗或有膽畧而不
  能拒封丘門之入其才畧孰勝遭世治平識量英
  偉定社稷之策臨時果斷有大臣之風其徳業孰
  隆諸士子尚論古人凡此者固所宜究心况其鄉
  之先哲乎其悉述以對
任天下之事貴乎善應天下之變而非其才徳之全不
足以當之才徳純備是以能受之至大而不驚納之至
[033-27a]
繁而不亂以輔世成治能使天下不傾而自居其身于
安全之地其在我者則然而使其所遭之數有不然者
是固君子之所不能必也書曰若有一个臣斷斷兮無
他技此徳之有以兼乎才者也徒徳而已則椎魯樸鄙
之徒也不可以語才書又曰不敢替厥義徳率惟謀從
容徳此才之本乎徳者也徒才而已則輕儇疾㨗之徒
也不可以語徳夫欲以任天下之事出于是二者皆不
足以有成世因以為才徳不足以集天下之事而又求
[033-27b]
夫小才涼徳用之何怪乎天下事日以廢壞而不振也
昔成周作洛宅于土中謂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
也風雨之所㑹也隂陽之所和也詩曰嵩髙維嶽峻極
于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人才之盛固有以哉如伊尹
太公申伯仲山甫卓然為王者之佐而管仲子産百里
奚孫叔敖皆有聞于世孔孟蓋論之矣今特因明問畧
舉漢以来遭時遇主經綸世故史傳所記者謹掇拾以
對張子房當秦楚之際以家世相韓為韓報仇擇可以
[033-28a]
委身者遂從髙帝漢之天下已定矣子房不受萬户之
封願從赤松子遊或謂子房不終事漢者為韓也夫誅
秦滅項子房之志已畢移以事漢何損于義而必去之
獨其為道恬澹薄視人世之功名而有飄然逺舉之志
耳荀文若遭漢室之亂間關河冀以從曹氏奉迎鑾駕
徙都于許魏之大業垂成矣文若不從九錫之議畢命
夀春或謂文若之死非為漢也夫士之死亦非容易使
其甘為曹氏佐命何以輕于殺身獨其為才所役度天
[033-28b]
下無可以盡其用者而自托非所昧明哲之智耳蓋世
之于子房也病于予之過其于文若也病于絶之深善
乎史氏之言曰智算有所研踈原始未必要終取其歸
正而已亦殺身成仁之義也其論當矣陳丞相傾側擾
攘楚魏之間卒歸髙祖常出竒計以救紛糾之難迨諸
吕擅王無能有所匡正而阿意順㫖吕氏之權由此以
起然能将相合謀因間而發遂定宗廟蓋其從髙祖在
兵間不憚為詐卒以此成功可謂應變合權矣夫所貴
[033-29a]
于成天下之事使皆若王陵之言未必能逆折其勢不
過謝疾杜門而已其後將何以有為哉陳仲舉處桓靈
之時有清世之志樹立風聲抗論惽俗為天下正人所
依歸而宦豎操弄國權濁亂海内仲舉與聞喜合謀誅
廢以清朝廷天下雄俊莫不延頸企踵以思奮其智力
而謀之不逺致太后有雲臺之遷凶豎得志士大夫皆
喪其氣而邦國殄瘁矣徒能死天下之事而智不足稱
也夫户牖功成而不免于譎仲舉身殞而不失于正善
[033-29b]
乎史氏之言曰以仁為己任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
擕持民心漢世亂而不亡百餘年數公之力也其論卓
矣殷深源識度清逺為風流談論所宗屏居不就徴辟
而時人擬之管葛以其出處卜江左興亡及其入秉國
鈞乘季龍之殂殁實關河蕩平之機也而出領中軍師
次山桑曽無禦敵之策蹙國喪師華夏鼎沸豈非名之
浮于實者乎謝安石髙卧東山本無處世之意而諸人
每恨其不出為蒼生憂及見登用鎮以和静禦以長算
[033-30a]
苻氏率衆百萬次于淮淝京師震恐夷然無懼色指授
將帥大致克㨗勁宼土崩中州席巻江左奠安豈非實
之能副其名者乎雖然深源之清徽雅量固自為衆議
所歸而桓温尤忌之温亦謂人曰浩有徳有言向使作
令僕足以儀刑百揆朝廷用違其才耳斯言不誣矣或
以安石比王導則誠然而以深源並王衍不無少貶也
張燕公于𤣥宗最為有徳及太平用事納忠惓惓所與
袐謀密計甚衆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善用人之長引
[033-30b]
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澤典章成一王法天子尊
尚儒術開置學士修太宗之政皆公有以倡之開元文
物彬彬公之力居多故天下稱其文姚元之尤長吏道
决事無淹思三為宰相常兼兵部屯戍斥堠士馬儲械
無不諳記帝方躬萬幾朝夕詢逮他宰相畏威謙憚惟
獨元之佐裁决以得専任承權戚干政之後紀綱大壞
而能先有司罷冗職修制度擇百官各當其才故天下
稱其通雖然元之雖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然天資權
[033-31a]
譎計出張説于相州罷魏知古為尚書而東都壞廟之
對幾于佞矣故燕許並稱其文章真為無愧而姚宋齊
名君子不容無優劣也房琯自成都奉冊靈武亟見任
用以天下為已任知無不為叅决機務諸將相莫敢望
既而以賀蘭之譛分軍討賊師敗于咸陽唐世名儒皆
稱其有王佐之材然將兵固非所長一與賊遇遂至喪
師前史稱其遭時承平從容帷幄不失為名宰而用違
所長遂䧟浮虛比周之罪桑維翰事晉當草創之初藩
[033-31b]
鎮多不服維翰勸其主推誠棄怨以撫之訓卒練兵務
農通商以安中國羽檄從横從容指畫神色自若當時
齊王捨維翰之謀信景延廣之狂策遂被俘虜抑維翰
屈意事虜所謂毛羽未成不可以髙飛蓋其勢不得不
然耳又嘗讀唐史稱琯之廢朝臣多言琯謀包文武可
復用雖琯亦謂當柄任為天子立功其喪師亦以監軍
之促戰非其罪也惜夫一跌而遂不復振人比之王衍
陸機謬矣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逺景延廣于外一
[033-32a]
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使居平世都將相其
勛業豈小哉嗚呼士之不幸遭逢阨㑹身名俱殞者則
房桑二子是也宋自仁宗之世天下號稱治平韓富二
公與范希文歐陽永叔一時並用世謂之韓范富歐魏
公嘉祐治平間再决大策以安社稷當朝廷多故處危
疑之際知無不為而與范歐同心輔政百官奉法循理
朝廷稱治富鄭公為相守典故行故事傅以公議無心
于其間而百官稱職天下無事史臣稱魏公相三朝立
[033-32b]
二帝垂紳正笏不動聲氣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
稷之臣矣又稱國家當隆盛之時其大臣必有耆艾之
福推其有餘足芘當世富公再盟契丹能使南北之民
數十年不見兵革與文潞公皆享髙夀于承平之秋至
和以来共定大計功成退去朝野倚重由此言之二公
之功名蓋相當矣嗚呼士之幸而遭際太平福徳俱全
者則韓富二公是也抑中州之人才此特因執事所問
及者言之若賈生之通達蔡邕之文學張衡之精思卓
[033-33a]
茂之循良李&KR0574之髙節黄憲之雅度鄧禹之功勳有不
可一二數者孔子嘗在衞則衛多君子光武起南陽則
南陽多功臣至如程氏兩夫子傳千載不傳之道統而
許文正公自得伊洛之學有開世太平之功皆今河南
境内之産也詩曰髙山仰止景行行止願因程氏以求
觀聖人之道而志伊尹之所志也謹對
 
 
[033-33b]
 
 
 
 
 
 
 
 震川別集巻二下


[034-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别集巻三
            明 歸有光 撰
 制誥 奏疏 策問
  先任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張治賜
  謚文毅誥文
制曰朕於國家之事凡臣下有所建白苟有可采咸賜
施行實以付之公議而不私焉故太子太保禮部尚書
[034-1b]
文淵閣大學士張治孕靈湘漢際㑹風雲擢掄魁於鴻
漸之辰獲利見於龍飛之歳遂官翰苑事我先皇帝三
十餘年往殿南都以長六卿尋被召還置之丞弼忠誠
直諒庻幾有為而弗永其年然隆恩厚䘏君臣之義可
謂有終始矣間於媢嫉之臣易名未當頃有言者朕下
之禮官攷論其世以爾辭尚體要制作渾雄心存世務
議論慷慨考文章以知人如陸贄之識韓愈因公正而
發憤若汲黯之斥張湯引以同升悉為今日之宰輔與
[034-2a]
之異趣實乃當時之大姦是以朝廷服其節槩天下想
其風采昔我先正良用懐思不有嘉名曷稱輿論是用
謚爾文毅蓋公議久而後定非樂於有所改亦必歸于
是而後已也爾其不昩尚克享此
  諭祭贈資政大夫南京禮部尚書裴爵并配贈夫
  人楊氏封太夫人郜氏文
惟爾性含淳質家承素風有子為文學之臣進位膺秩
宗之命贈封薦被伉儷偕榮考其積絫之原寔由善徳
[034-2b]
之致再稽令式憫䘏宜厚於厥終爰軫疏聞寵數特申
於併錫賁茲新竁祭以共牢尚其冥靈歆此嘉饗
  諭祭提督福建等處軍務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塗
  澤民文
惟爾蚤占科名歴躋通顯屢經任使積効賢勞自頃粤
㓂稽誅蔓延三省生民受毒徵發連年為我中國之憂
貽朕南顧之慮爾當閫寄畏此簡書協謀進兵共成犄
角鯨鯢就殄嶺海漸清方茲念功遽聞奄逝豈以山川
[034-3a]
之險遂犯霧露之危朕用惻然遣官諭祭靈其如在尚
克歆承
  諭祭山西巡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毛鵬文
惟爾初由俊造薦服仕官遺惠愛于桐鄉肅紀法于栢
府超陞太僕尋陟中丞屬獫狁之匪茹迺朔方之攸寄
斬首捕鹵㨗音屢聞繕塞保城勞績可紀方申移閫之
命亟上養痾之章未究厥施奄罹大疾疆場多故朕用
拊髀人才寔難予所哀念特遣諭祭以慰幽魂爾若有
[034-3b]
知其克歆此
  諭祭原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劉畿文
惟爾世族名家接武科第清塗華轍薦厯寺䑓昔從内
庭曽董紫宫之役晚撫全浙永寜滄海之波顯有譽聞
方深委寄蘭橑桂棟最勞績于考工鶴列魚書上鹵獲
于幕府恩貤嗣子位正陪卿在告養痾奄忽長逝用錫
祭葬以厚厥終靈其有知尚克歆服
  封朝鮮國王妃朴氏誥文
[034-4a]
制曰我祖宗誕膺天命統御萬方睠惟東藩恪修方貢
奕世休饗恩賚有加朕嗣守丕基率遵先典迺國君繼
祚既遣使以疏封肆婦爵從夫復並隆其命數爾朝鮮
國王李昖妻朴氏出自元宗夙閑方訓爰膺妙選作配
名邦方嗣位免喪之時協令居燕譽之吉適覽来表良
副停懐特封爾為朝鮮國王妃於戲宜爾室家繫一國
之風化共承祭祀衍百代之雲仍無隳令儀以迓多福
欽哉
[034-4b]
  進香疏
某官某等謹奏為大喪禮事仰惟大行皇帝宫車逺馭
奄棄萬方四海之内含氣之屬靡不哀慕况如臣等荷
恩深重其於悲戀尤倍恒情謹備降香一炷具本専差
某官齎進謹以奏聞
  奉慰疏
奏為奉慰事某年月日接到大行皇帝遺詔以某年月
日龍馭上賓普天同慕攀號靡及仰惟皇帝陛下聖孝
[034-5a]
天性方當諒闇之時哀慕至切臣等不勝悲愴無以為
情伏念大行皇帝受天明命纉紹丕圖覆露羣生四十
五年享國日久近古罕比又以聖人為之子顧命之日
為天下得人朝不改署市不易肆海内晏然大行皇帝
在天之靈殆無遺憾矣天下神器帝王大統陛下膺茲
付托之重伏乞仰遵遺詔節哀忍性愛精育神以繫華
夏蠻貊之望為天地神人之主綿國家億萬年無疆之
厯所以答揚光訓永世克孝實在於此臣等瞻戀闕廷
[034-5b]
不勝大願
  乞改調疏
為乞恩改調以圖報効事臣於嘉靖四十四年㑹試中
式䝉先皇帝收錄賜臣同進士出身除授浙江湖州府
長興縣知縣自以平生受國家養育之恩亦欲少竭涓
埃以圖報稱於萬一念百里之寄實非容易臣謹守教
條悉意撫循妄謂今天下生民元氣耗矣宜専務休養
之不當厲蠭鋭事刻覈以取目前之快也然泥古而不
[034-6a]
通於時務信心而不達乎人情功効蔑聞罪過山積幸
荷聖明不加罪譴曲賜保全於隆慶二年六月十八日
陞臣順徳府通判終以駑蹇不任驅策黽勉在官虚糜
廩禄審已量力甘自退廢又自念髫齔厲志白首不衰
方國家收錄人才之日臣不忍自棄於造化生成之外
茲因入賀萬夀聖節得望闕廷君父在上臣子敢不控
訴愚悃伏望勅下吏部改臣國子監一官俾臣以五經
訓誨學者匡鼎雖貧讀書不廢于宦學桓榮已老専門
[034-6b]
自許于師傳忖臣之力足以任之俾于未死之年少盡
平生之志亦以見聖世之無棄才也臣無任懇悃屏營
之至
  乞致仕疏
奏為乞恩致仕事臣于嘉靖四十五年䝉恩賜同進士
出身除授某官隆慶二年四月内朝覲回任今䝉陞授
某官於某月日領到吏部文憑一道即離任至原籍某
府某縣不意痰火忽作延醫治未痊見今病勢侵尋不
[034-7a]
能前邁伏乞聖恩容臣休致念臣髫齔勵志白首不衰
僅獲第於九科叨食禄者二載涓埃未竭覆載難酬及
其未死之言敢忘圗報之志成漢二史作唐一經或能
發揮盛徳傳示来世
問兩浙天下重藩涵濡至治生民樂業蓋二百年於茲
矣獨以承平日乆吏治刓弛釁蘖或萌殆不能不為民
病焉以田賦言之豪右之兼併里甲之攤税其間欺隠
飛詭姦宄四出今欲求經界之正丈量之法果當舉歟
[034-7b]
以差役言之官司之征派應辦之頻仍其間夤緣規避
弊累百端今欲行均平之政雇募之法果當因歟自倭
夷入冦民間徴調日廣邇者雖稱裁減猶未銷兵以蠲
外加之賦兹欲議兵食之省而練土著之民可乎自礦
徒為梗州郡繹騷尤甚邇者稍已怗息旋復紏衆尚隠
内訌之憂兹欲杜攘奪之源而嚴封山之令可乎夫丈
量似矣而増税猶恐槩及下田不知何以合夫遂人辨
野之規雇募似矣而輸直猶恐累及貧户不知何以得
[034-8a]
於司徒保息之道土兵似矣變或不測事當豫防既濟
衣袽之戒其可思乎築塞似矣利之所在人不畏死卝
人厲禁之守其可復乎此四者均為民病誠宜早慮而
亟圖之也善救者譬如良醫之療病病已去而人不知否
則投之或誤未免重困所以救之者非也是知變革之
道必斟酌劑量識化裁之宜而後可以與此士於窮居
天下之務當無不究心者矧是為鄉土之患諸士子必
能悉其利弊毋徒諉之不知也
[034-8b]
問我太祖髙皇帝自始初建國庻事草創即命世子以
師事宋濂又選國子生國琦王璞等侍太子讀書禁中
其後大本堂之建制度文物盛矣而對詹同等議東宫
官欲用勳徳老成之士于時羣臣當其選者可得而言
歟至于皇太子侍圓丘侍文華殿侍文樓無時而不致
其訓戒太祖之留意國本如此列聖御極其所以設教
置屬果能盡得聖祖之意否聖天子慈愛隆至近日廷
臣出閣之請尚以皇太子年齡未許夫明堂保傅之篇
[034-9a]
莫不在於蚤諭教與選左右所謂少成若天性尤今日
之所當急也即舉出閣之儀而今之東宫官屬與講讀
儀注果足以為盡諭教之法歟昔賈生少年常為文帝
陳之此亦爾諸生今日之所當知者言之毋譲
問國家有非常之災天之所以警戒人主使修徳以保
大業而受多福也今天子承統繼祚寛仁恭儉天下延
頸以望至治邇來災異頻仍豈上天垂象示所以仁愛
之至者歟今歳洪水泛濫瀰漫數千里而大江以南海
[034-9b]
水震蕩沿海居民漂溺者以百萬計於洪範五行推其
事類以為貌之不肅故曰貌傷則致秋隂而常雨然至
於江河横流海水飛溢其變不止常雨之應而已漢世
如董仲舒郎顗之徒皆能推隂陽以納説時君學者或
以為流於術數假經託義非吾儒之正道然前世因天
變下詔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今天下之事可言
以告吾君者多矣諸士子抱憂世之志其各以意對
問昔者孔子與其門人論學其後七十子之徒以此友
[034-10a]
教諸侯而漢興六藝皆有名家以師法相授受更千百
年而學者不廢也至宋周子出而河南二程子從之受
業同時有張子與二程並稱以為上接孔氏不傳之緒
至朱子又獨得程氏之正傳漢以来諸儒學者固置之
不足道也然如程門髙第弟子謝楊吕游之徒皆親有
得於其師者而朱子往往病其悖於師説至其同時如
陸子静其所造已極於髙明而鵞湖論辨終不能有合
今之論學者所以倍譎不相入為此也夫道一而已矣
[034-10b]
千古之人心不異也何獨為聖人之學者直有此紛紛
也願聞諸儒之失與朱子之所以獨得者
問北敵為中國患吾所以備禦之者常屈於力之不足
二百年强盛之中國卒未有以得其勝算能幸其不来
而已然此乃上古之所不臣者猶可言也若閩廣在吾
疆域之中其聲名文物與齊魯不異非秦漢之時比也
而數年以來叛命者踵起雖告㨗屢至而出没如故非
復如先朝斷藤峽八寨之類可以旋就撲滅今幾為吾
[034-11a]
腹心之疾矣議者謂不患於無兵而患於無財不患於
無財而患於無將又謂慎選牧守則能招諭解散雖不
必選將可也其果然歟宋儂智髙反嶺南得狄武襄而
後平定漢李固薦祝良張喬為刺史太守則不發兵而
交趾九真自寧前代得人之效如此今廟朝疇咨廷臣
論薦自以為極當世之選而智勇之將循良之吏毋乃
猶伏而不出歟抑得人如先朝之韓襄毅王新建者於
今日果可必其成功否乎其有以告我
[034-11b]
問揚子雲太𤣥惟弟子侯芭能知之雖劉子駿班孟堅
蓋莫能測也然桓譚以為勝老子張衡以擬五經至范
望之徒皆以揚子雲為聖人抑豈無見而云然耶則呉
楚僣王之譏吾未知其果然否也至司馬溫公又謂𤣥
之書要以贊易非别為書以與易抗衡也然則今之學
者皆知讀易而不能信𤣥則其所謂學易者亦毋乃無所
得耶夫侯芭者諸士子之鄉人也故以太𤣥與諸士子
論之
[034-12a]
問我太祖髙皇帝再造區宇創業之初經綸萬務若不
遑給而紛紛著作上追典謨以遺聖子神孫者龍圖延
英之所庋不啻富矣姑舉一二為諸士子言之嘗以祭
祀為國大事念慮之間儆戒或怠無以昭神明命禮官
及儒臣編存心錄又將饗太廟致齋武英殿命東閣大
學士呉沉等輯精誠錄曰存心曰精誠聖祖所以嚴事
上帝神明者至矣其大㫖與其條目可舉而言歟夫以
我太祖之於祭祀如此其於深宫之居褻近之御肯少
[034-12b]
肆耶葢即其對越神明之心也自古帝王著作多矣以
儒者之學接堯舜禹湯文武之統此所以亘千古而莫
及也二書實今日經筵勸講之所宜先者諸士子莊誦
久矣宜敬陳之
問邇者洪水為沴四方奏報日聞詔命所在賑貸徳意
至厚也夫先王九年之積今日不可冀矣周禮大司徒
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亦有可酌而行之歟管子書云
湯七年旱禹五年水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贖人之無&KR1399
[034-13a]
賣子者禹以厯山之金鑄幣以救人之困夫聖人居至
髙之位乃能軫念人之無&KR1399賣子者則當世之民其必
不至於死也吕成公有言天下古今不同古人可行之
法皆已施用今但舉而措之耳試舉前代之救荒宜於
今者有幾其若堯湯之世能念人之無&KR1399賣子者否昔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有若告以盍徹乎夫饑
而用不足而告之以徹尤今世之所謂迂者也然散利
薄征實荒政之首務徒散利而不薄征又不若不散之
[034-13b]
愈矣今議賑貸未嘗不行而曰免民田租則動以國計
為言然則必使百姓受其實惠以不負我聖天子哀愍
元元之意如何而可
問程子答張子定性之書以為動亦定静亦定無將迎
無内外其論至矣然易傳解艮之辭謂止於所不見而
外物不接内欲不&KR0943則猶若張子之恐其累於外也中
庸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程子以為才思即是已發不
知戒慎恐懼亦已渉於思否吕氏求之於喜怒哀樂未
[034-14a]
發之時楊氏未發之時以心騐之則中之義自見若有
悖於程子之言至於李愿中學於羅仲素而知天下之
大本有在於是者是即得之楊氏者也則吕楊之説亦
未易可訾矣抑程子所謂内外兩忘與外順虛緣出怒
不怒之言何以辨艮卦之傳與息緣反照狥耳目内通
而外於心知者何以殊才思即已發與可使如槁木死
灰者何以異夫學者於佛老皆知闢之矣至吾儒心性
之學常不免與之相渉者凡此皆諸君平日所當體騐
[034-14b]
而析之於毫釐者願聞其説
問劉向稱賈誼通達國體古之伊管未能逺過又稱董
仲舒有王佐之才雖伊吕無以加孝文一代之賢主其
始未嘗不深知誼而卒為東陽絳灌之徒所排棄誼長
沙武帝始三策仲舒乃以為江都相後亦見嫉於公孫
𢎞再相膠東竟廢於家昔人稱賢才之用舍繫國家之
治亂誼雖不用無損於文帝之治武帝以汲長孺之廷
争而上所傾向乃在於𢎞湯使仲舒列於九卿其亦何
[034-15a]
所救乎即二子得君如伊吕其果可以追三代之治乎
抑班固言誼之所陳孝文畧見施行仲舒居家朝廷有
大議使使者就問之及武帝推明孔氏罷黜百家立學
校官舉茂才孝廉皆仲舒發之則二子於當時蓋未為
不遇也而誼乃至自傷比於屈子之沉沙而後世尤以
仲舒不用為武帝惜何也
問孔子贊易自庖羲氏刪書自帝堯此以前未之及也
雖好竒如司馬子長亦斷自黄帝以為史記然圖緯所
[034-15b]
載世猶傳之泰皇九皇之稱或亦見於史記管子謂古
封泰山七十二家春秋緯有十紀之名其亦可信歟或
謂古有渾沌氏蓋天地之始生如屈子天問淮南子所
稱多僪佹然皆無有及於此者至如豨韋冉相容成之
號又何所徴歟孔子稱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又論十三
卦制器尚象之始則上古有天地其漸有帝王固理之
必然者而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書當
孔子時前古之書猶有存者何孔子皆棄而不錄歟宋
[034-16a]
司馬温公為資治通鑑而道原劉氏與温公深相契合
然通鑑不敢續獲麟劉氏作外紀乃始於盤古氏何也
以諸君於書院中方讀外紀試相與論之
問周官之法五家為比十家為聫五人為伍十人為聯
四閭為族八閭為聯使之相保相愛刑罰慶賞以相及
相共以受邦職以役國事周公之所以經紀天下者詳
矣國初斟酌前代之制定為里甲實本於此今天下編
户不具黄籍無稽流冗與土著雜處見丁著役牌靣沿
[034-16b]
門輪逓之法比郡罕有行之所以姦宄竊發四夷交侵
夫豈不由於此也夫周官自鄉大夫至於閭胥無非教
民以孝弟睦婣敬敏任䘏漢置三老猶有此意我太祖
髙皇帝手諭教民榜文固在今欲遵行令鄉老教民决
訟議者以為不可行何也夫不遵奉典憲而徒取壹切
以務聲名豈國家所以任屬長吏之意茲欲求化民成
俗之效何道而可諸士子為我言之
問周官宗以族得民昔之聖人其治天下而篤于敦本
[034-17a]
故其民維繫而不可解夫氏族之始宗法之立其可詳
歟宗法廢而譜牒重厯代為譜學者可數歟魏氏北方
胡為而獨重髙門唐尚文雅胡為而更崇氏族袁誼柳
玭豈非世家之賢者乎今譜牒亡矣宗法豈可得而復
乎與諸士子論道而及此毋以為迂也
問兵之所圖畫者地形也古有九塞猶在中國之間若
夫北紀與外域為界夷夏之大防莫嚴於此矣秦漢取
河南地因河為固議者不以為上策何歟魏晉之世氐
[034-17b]
羌雜處江統郭欽嘗論之矣以魏武之英畧不知慮此
何耶魏之六鎮唐之三受降城源懐之所論張仁愿之
所營果周秦之故塞歟石晉以十六州賂契丹中國失
勢以宋太祖太宗之烈不能争尺寸終宋之世武功不
競卒貽青城之禍抑其故何也我國家驅逐前元中國
之勢尊矣然朔方故郡統萬舊城元得以居之在廷碩
畫之臣時有論建而未能復也諸士子籌之於今日必
有勝算
[034-18a]
問兵衆之所聚必有行列司馬法軍旅什伍之數具矣
管夷吾作内政所以輕於變古者何也世言陣法葢本
黄帝握竒而公孫𢎞范蠡樂毅之説果得其意歟諸葛
孔明演之為八陣圖後世惟晉馬隆隋韓擒虎甚明其
説李靖傳之造六花陣以變九軍之法李筌配四正四
竒之位于八卦而裴緒新令有九陣圖其説可得而詳
歟孫子曰紛紛紜紜鬭亂而不可亂渾渾沌沌形圓而
不可敗兵之至妙非陣莫能也而筌又以為兵者如水
[034-18b]
水因地以制形兵因敵而制勝能與敵變化而取勝者
謂之神則筌雖為圖而其説乃又出于圖之外固知兵
者之所不可不究也願有聞焉
問古語云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兵將者三軍之司命
也人主求天下之士而尤難於得將才而兵法言論將
之道有所謂五才十過八徵其求之可謂詳矣又曰將
者智信仁勇嚴也又曰將之所慎者曰理曰備曰果曰
戒曰約其責之可謂全矣然昔君臣之相遇風雲感㑹
[034-19a]
定分於俄頃如湯之聘伊尹於莘野文王之載尚父於
渭濵其果詳而求之歟齊桓登管仲於車中秦穆用百
里奚於牛口其果備而責之歟古之人相遇如此之盛
也今天下嘗病將才之難然恐有之而不能得也孔明
不遇先主終老於南陽而已桓温顧王猛而别求所謂
三秦豪傑者豈豪傑之伏而不出其㘴此歟抑雖終日
與之居而莫識其人也請質之諸士子以觀其所以自
待者
[034-19b]
問自戰國力政而言兵者始籍籍矣其書大抵不出權
謀形勢隂陽伎巧四種而已而後世又有所謂三門者
何歟夫兵者不過以智鬭智智饒者勝以力角力力雄
者强宜無事乎至髙之論也今其書乃類言大道者如
所謂㣲乎㣲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又曰精
誠在乎神明戰權在乎道之所極又曰神明之徳正静
其極誠如其説則古之為将者必聖人而可也其果然
乎又謂度量數稱則兵之法何又本於六律也至如荀
[034-20a]
卿子之議丘吕覽之言簡選淮南之叙兵畧諸士子亦
能通其説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言九變而
賞罰可言則兵者在於禮樂刑政為至粗者也今能達
於此説則知兵之非至粗也願聞其㫖
問兵者天下之至變其安危存亡常在反掌之間繄計
之得失明矣請以前史論之成安君之禦漢師也果用
李左車之言則淮隂將遂困井陘乎呉王濞之向關中
也果行田禄伯桓將軍之計則條侯遂委關東乎董卓
[034-20b]
専漢命梁衍獻規於皇甫義真若從之其能就格天之
業否也夏侯懋鎮長安魏延進計於諸葛孔明若用之
其能成搗魏之勲否也淝水之㨗苻秦奔潰謝安石何
以不知乘之渭橋之勝關中幾復宋武帝何以不知取
之澶淵之幸議者謂㓂忠愍拘小信而不亟徼擊否則
能使隻輪不返歟朱仙之㨗議者謂岳武穆守小忠而
不能矯詔否則能使中原廓清歟諸士子来應武科一
劔之任主司者不以此相期也當必有獨明將帥之大
[034-21a]
畧者姑舉一二以相試焉
問古今言兵者莫過孫子其書於兵之情變無所不盡
後之用兵者猶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加規矣嘗試
舉其類如司馬懿不取小利而斬文懿此能而示之不
能也班超詭言散衆而降龜兹此用而示之不用也韓
信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襲安邑逺而示之近
也岑彭西擊山都而濳兵渡沔以敗張楊近而示之逺
也耿弇攻西安而抜臨淄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也鄧
[034-21b]
艾據洮城而困姜維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也徐晃飛
矢而下韓範㧞人之城而非攻也陶侃函紙而擒温邵
屈人之兵而非戰也若此之類豈習其法而一一規合
之歟抑其書足以待無窮之變而自不能出其範圍也
夫果人之巧妙自與之合則孫子之書亦可無用歟驃
騎將軍言顧方畧何如不至學古兵法其然乎試為我
言之
問孔子之在當時人皆知其為聖魯三桓蓋僣竊之尤
[034-22a]
者而孟僖子臨殁使其子師事孔子季桓子病輦而視
魯城歎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得罪孔子故不興也嘗
讀其言而悲之然晏嬰子西號為春秋賢大夫當是時
齊楚之君欲裂地以封孔子而子西沮之不遺餘力何
也子西猶知以孔子為聖人特自安于僣陋耳若晏子
肆為詆譏何其無忌憚也其後司馬氏父子稱良史猶
祖述其餘論以為儒者不可用至於後世往往陽尊孔
子而實隂用老聃申韓之術以治天下晏子之論何其
[034-22b]
流禍之逺也蓋千載人心學術之辨在于此願與諸子
論之
問昔稱吳興山水清逺士大夫皆慕遊其地其民風土
俗之淳載于圖志者可考矣今時若與古異者将世變
之不可挽歟抑治之教之者不至也漢内史之辦租賦
渤海之化盜賊京兆之治告訐此其彰彰著聞者豈今
時獨不可能歟其方畧化道見於班史可得而聞歟夫
為吏者固不敢鄙夷其民也将求所以移風易俗之方
[034-23a]
何道而可諸士子為我言之
問我太祖髙皇帝初定金陵姑蘇實為强敵自得江隂
長興而蹙吳之勢成矣耿元帥實建取邑之功遂留鎮
其地血戰者十年使上無東顧之憂卒殱巨㓂以集大
勳其經畧備禦之策可得言歟洪武十七年上親定功
臣次第功髙望重者八人長興侯次居第六及功臣廟
六王之下又有十五人而長興侯不與何也已卯真定
之援其死生大節世亦莫得而詳焉諸士子為其邑人
[034-23b]
宜知其故其為我言之
問先儒有言士之品有三有志於道徳者有志于功名
者有志於富貴者今天下之人大抵出于科目夫志于
富貴者不足言矣先朝講明道學如吳康齋輔相三朝
如楊文貞諸公多不盡出于科目今之所謂道徳功業
非科目無稱焉是果足以盡羅天下之才耶然如二公
者求之科目蓋少也夫科目不足以盡天下之才則天
下之才果何所在豈士之不得于此遂不能立徳而著
[034-24a]
功名也亦有謂科目敗壞天下人材其果然歟諸士子
皆邑之俊彦今茲来試其所以自待者于士之三品何
居願聞其志
 
 
 
 
 
[034-24b]
 
 
 
 
 
 
 
 震川别集巻三


[035-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别集巻四
            明 歸有光 撰
 志
  馬政志
學者論官必本周禮周禮之書世或疑其與周制不合
然文武周公之遺法亦頗可攷至言牧馬之事則夏官
之屬曰校人趣馬巫馬牧師庾人圉師馬質其辨六馬
[035-1b]
之屬故為天子十二閑馬六種也其職事有校左右馭
夫至於皂師皆員選頒良馬養乘之駑馬三其良之數
其政則齊其飲食簡其六節春除蓐釁廐始牧夏庌馬
冬獻馬射則充椹質茨墻則翦闔疾則乘治之牧地則
有厲禁有駕税之頒有質馬之量毛馬齊其色物馬齊
其力禁原蠶凡馬特居四之一春祭馬祖執駒夏祭先
牧頒馬攻特秋祭馬社臧僕冬祭馬歩獻馬講馭夫佚
特教駣攻駒散馬耳焚牧通滛而吕不韋月令季春合
[035-2a]
累牛騰馬遊牝于牧仲夏别羣則縶騰駒凡此皆自古
以来傳其法所以能盡物之性者也其稱四井為邑四
邑為丘丘十六井出戎馬一匹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
出戎馬四匹天子畿内方千里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
馬四萬匹或謂周蓋令民間養馬攷其實不然丘甸之
馬蓋國有賦調民自具馬以即戎民之平日養馬官何
與焉唯校人以下之職乃為王馬而天子使人自養之
者也牧師所謂牧地皆在草莽水泉之區若今之苑馬
[035-2b]
然其後天子亦不盡如其制而自以其意使人養馬穆
王時造父御八駿孝王命非子主馬汧渭之間皆非如
周禮有一定之官也春秋時魯衛弱國而魯僖公坰牧
之盛衞文公騋牝三千詩人歌頌之秦起西北牧多健
馬其詩曰駟驖孔阜六轡在手又曰騏駵是中騧驪是
驂言秦馬之良也諸侯力政國各有馬至千萬騎後秦
併六國馬皆入之秦及山東豪俊起章邯以百萬之師
數進數却竟以敗降秦馬無聞焉漢初髙祖與匃奴冒
[035-3a]
頓遇當是時髙祖被圍白登匈奴騎其西方盡白馬東
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騂馬髙祖以故大
困時漢馬益乏故用婁敬之計詘意和親孝文孝景循
古節儉廐馬百餘匹孝武恃中國富盛兩將軍出塞殺
敵八九萬而漢馬死者十餘萬漢亦以馬少無以復往
其後天子為伐胡盛養馬馬之来食長安者數萬匹其
後大將軍驃騎將軍軍益出漢軍馬死者又十餘萬於
是令民得畜牧邉縣官假馬母三歳而歸及息什一其
[035-3b]
後車騎馬乏絶縣官無錢買馬乃著令封君以下至三
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馬天下亭亭有畜牸馬先是天
子發書易云神馬當從西北来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
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
曰天馬云宛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来於是天
子始種苜蓿蒲萄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来衆則離
宫别觀旁盡種蒲萄苜蓿極望其後天子下詔深陳既
往之悔修馬復令毋乏武備而已孝昭詔止民勿共出
[035-4a]
馬罷天下亭馬及馬弩關孝宣省乗輿馬及苑馬以備
邊郡三輔傳馬至元成之世數詔減乗輿馬光武中興
官皆省併太僕獨置一廐後置左駿令和帝省減外廐
及涼州諸苑馬其後世承華騄驥廐馬亦萬匹矣漢馬
莫盛於孝武之世至以伐胡馬遂大耗故為假馬毋歸
息諸一切法此後世民養官馬之始也然不久而罷漢
太僕所領若車府路軨騎馬駿馬龍馬閑駒騊駼諸監
廐皆内馬也邊郡六牧師苑及漢陽流馬苑此皆在外
[035-4b]
而諸牧師苑分在河西六郡中北地靈州有河竒苑號
非苑歸徳有堵苑白馬苑郁郅有牧師苑襄平有牧師
官鴻州有天封苑太原有家馬官其後又置越雋長利
髙望始昌三苑益州有萬歳苑犍為有漢平苑皆太僕
屬也魏晉以後迄于隋天下變故多矣兵亟用而馬政
未有聞惟獨魏馬自世祖平統萬乃以秦涼以西水草
豐羙用為牧地馬大蕃息至有百餘萬匹髙祖置牧河
陽常畜戎馬十萬匹每歳自河西徙牧并州稍復南徙
[035-5a]
而河西之牧愈蕃故天下稱魏馬之盛唐尚乗掌天子
之御左右六閑一曰飛黄二曰吉良三曰龍媒四曰騊
駼五曰駃騠六曰天苑總十有二閑為二廐一曰祥麟
二曰鳯苑每歳河隴羣牧進其良以供御六閑馬其後
禁中又増置飛龍廐初得突厥馬二千匹又得隋馬三
千於赤岸澤徙之隴右監牧之制始此其官領以太僕
其屬有牧監副監監有丞有主簿直司團官牧尉排馬
牧長羣頭有正有副凡羣置長一人十五長置尉一人
[035-5b]
歳課功進排馬又有掌閑調馬習上初用太僕少卿張
萬歳領羣牧自貞觀至麟徳四十年間馬七十萬六千
置八坊岐𡺳涇寧間地廣千里一曰保樂二曰甘露三
曰南普閏四曰北普閏五曰岐陽六曰太平七曰宜禄
八曰安定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頃募民耕之以給芻
秣八坊之馬為四十八監而馬多地狹不能容又折八
監列布河西豐曠之野凡馬五千為上監三千為中監
餘為下監監皆有左右因地為之名當是時天下以一
[035-6a]
縑易一馬萬歳掌馬久恩信行於隴右後以太僕少卿
鮮于匡俗檢校隴右監牧儀鳯中以太僕少卿李思文
檢校諸牧監使後又有羣牧都使有閑廐使又立四使
南使在原州西使在臨洮軍東北二使皆寄理原州其
後益置八監於鹽州三監於嵐州有白馬諸坊樓煩𤣥
池天池之監自萬歳失職馬政頗廢開元初國馬益耗
太常少卿姜晦請市馬六胡州王毛仲領内外閑廐馬
稍復蕃息其始二十四萬至十三年乃四十三萬天子
[035-6b]
以突厥欵塞於受降城歳與之互市又市之河東朔方
隴右既雜胡馬種馬乃益壯天寳後戰馬動以萬計遂
弱西北蕃安禄山以内外閑廐都使兼知樓煩監隂選
勝甲馬歸范陽故其兵力傾天下肅宗收兵至彭原蒐
平涼監牧猶得馬數萬軍以復振及吐蕃陷隴右苑牧
馬皆没焉其後水草腴田旋以予貧民及諸賜占幾千
頃徳宗命閑廐使張茂宗收故地民失業愁怨穆宗即
位悉復還民太和七年置銀川監大氐無復開元天寳
[035-7a]
之舊矣他如蔡州龍陂襄州臨漢淮南臨海泉州萬安
皆不足數也漢以来牧官後世不聞唯唐張萬歳王毛
仲此兩人名㝡著而馬特盛議者以為唐得人専其職
也初置監牧秦渭二州北㑹州南蘭州狄道西蓋跨隴
西金城平涼天水四郡之地漢志云武威以西本匈奴
昆邪王休屠王地習俗頗殊地廣民稀水草宜畜牧故
涼州之畜為天下饒皆唐之牧地之所苞絡也五代戰
争養馬之政莫紀宋太祖初置左右飛龍二院以二使
[035-7b]
領之後改為天廐坊又改為騏驥院以天駟監𨽻焉真
宗咸平三年置羣牧使景徳二年改諸州牧龍坊悉為
監在外之監十有四置羣牧制置使及羣牧使副都監
判官廐牧之政皆出於羣牧司自騏驥院而下皆聴命
焉諸州有牧監知州通判兼領之先是五代監牧多廢
太祖始置養馬二務又興葺舊馬務四遣使嵗市邊州
馬閑廐始備太宗得汾晉燕薊馬四萬二千餘匹始分
置諸坊國子博士李覺言冀北燕代馬之所生敵人之
[035-8a]
所恃也制敵以騎兵為急議者以為欲國之多馬在乎
啗之以利而市其馬然市馬之費歳益而廐牧之數不
加者失其生息之理也且邊人畜牧轉徙馳逐水草騰
駒遊牝順其物性所以蕃滋其馬至于中國縶之維之
飼以枯槁離析牝牡制其生性𤣥黄虺隤因而減耗宜
然矣古者因田賦出馬馬皆生於中國不聞市之於邊
今所市邊馬直之少者匹不下二千往來資給賜予復
在數外是貴市於外域而賤棄於中國非理之得也今
[035-8b]
宜減市馬之半值賜畜駒之將卒増為月給俟其後納
馬則止焉是則貨不出國而馬有滋也大率牝馬二萬
而駒收其半亦可歳獲萬匹况夫牝又生駒十數年間
馬必倍矣昔猗頓窮士也陶朱公教以畜五㹀乃適西
河大畜牛羊於猗氏之南十年間其息無算况以天下
之馬而生息乎太宗嘉之仁宗慶厯中知諫院余靖
詩書以來中國養馬蕃息不獨出於外域也秦之先非
子居犬丘好馬及畜養息之周孝王召使主馬於汧渭
[035-9a]
之間馬大蕃息犬丘今之興平汧渭今之秦隴州界也
衛文公居河之&KR0928以建國而詩人歌之曰騋牝三千衛
則今之衛州也詩人又頌魯僖公能遵伯禽之業亦云
駉駉牡馬魯今兖州左氏云冀之北土馬之所生今鎮
定并代也漢太原有家馬廐一廐萬匹又樓煩𤣥池出
名馬即今之并嵐石隰也唐以沙苑最為宜馬即今之
同州也開元中置七坊四十八監半在秦隴綏銀皆古
來牧馬之地臣竊見今之同州及太原以來衛邢洺皆
[035-9b]
有馬監其餘州軍牧地七百餘所乞令羣牧使都監判
官分往監牧舊地相度水草豐茂四逺牧放依周官月
令之法務令蕃息别立賞罰以明勸沮庻幾數年之後
馬畜蕃盛皇祐五年丁度上言天順中牧馬至十餘萬
其後言者以為天下無事而事虛費遂廢八監然而秦
渭環階麟府州太山保徳岢嵐軍歳市馬二萬二百才
能補京畿塞下之闕自用兵四年而所市馬才三萬况
河北河東京東京西淮南籍丁壯為兵請下令有能畜
[035-10a]
一戰馬者免二丁仍不升户等以備緩急如此國馬蕃矣言不果行至和二年羣牧使歐陽修言今之馬政皆
因唐制而今馬多少與唐不同者其利病甚多不可槩
舉至於唐世牧地皆與馬性相宜西起隴右金城平涼
天水外洎河曲之野内則岐𡺳涿寕東接銀夏又東至
於樓煩此唐養馬之地也以今考之或陷没蕃界或已
為民田皆不可復得惟聞今河東路嵐石之間山荒甚
多及汾河之側草地亦廣其間草軟水甘最宜牧養此
[035-10b]
乃唐樓煩監地也可以興置一監臣以謂推迹而求之
則樓煩元池天池三監之地尚冀可得又臣往年奉使
河東嘗行威勝以東及遼州平定軍見其不耕之地甚
多而河東一路山川深峽水草甚佳其地髙寒必宜馬
性及京西路唐汝之間乆荒之地其數甚廣請下河東
京西轉運司遣官訪草地有可以興置監牧則河北諸
監有地不宜馬可行廢罷嘉祐中韓琦請括諸監牧地
留牧外聴下户耕佃遣都官員外郎髙訪等括河北得
[035-11a]
閒田三千三百五十頃募佃歳約得穀十一萬七千八
百石絹三千二百五十疋草十六萬一千二百束羣牧
司言諸監牧地間有水旱每監牧放外嵗刈白草數萬
束以備冬飼今悉賦民異時監馬増多及有水旱無以
徙牧放詔遣左右廂提㸃官相度除先被侵冒已根
括出地權給租佃餘委羣牧司審度存留有閒土卽募
耕佃五年羣牧司言凡牧一馬往來踐食占地五十畝
諸監旣無餘地難以募耕請存留如故廣平廢監先賦
[035-11b]
民者亦乞取還乃詔河北京東牧監帳管草地自今毋
得縱人請射犯者論以違制初眞宗用羣牧使趙安仁
言改牧龍坊為監仍鑄印給之於是河南為洛陽監天
雄軍大名為大名監洺州為廣平監衞州為淇水監鄭
州為原武監同州爲沙苑監相州為安陽監澶州曰鎮
寧滑州舊龍馬監曰靈昌通國初内有騏驥兩院天駟
四監天廐二坊及上下監外則河南北為監者十四皆
掌於羣牧司乾興天聖間天下兵久不用於是河南諸
[035-12a]
監皆廢其後議者謂河南六監廢京師須馬取之河北
道遠非便乃詔復洛陽單鎮以牧河北孳生馬其後復
廣平監以趙州牧馬𨽻之又以原武為單鎮移于長葛
葢自宋興以來至于仁宗天下號稱治平而法度常至
于不能振舉而馬政亦多廢神宗以王安石為相銳然
有志于天下之治遂多所更張熈寧以來乃有保馬戸
馬其後又變而為給地牧馬初神宗患馬政之不善詔
曰方今馬政不修吏無著効豈任不久而才不盡歟是
[035-12b]
何監牧之多吏之衆而乏才之甚也昔唐用張萬歲三
世典羣牧恩信行乎下故馬政修舉後世稱為能今上
自提總官屬下至坊監使臣旣非銓擇而遷徙迅速謂
之假道欲使官宿其業而盡其能不可得也今當簡其
勞能進之以序自坊監而上至于羣牧都監皆課其功
而第進之以為任事者勸焉於是樞密副使邵元請以
牧馬餘田修稼政以&KR1269牧養之利而羣牧司言馬監草
地四萬八千餘頃今以五萬馬為率一馬占地五十畝
[035-13a]
大名廣平四監餘田無幾宜且仍舊而原武單鎭洛陽
沙苑淇水安陽東平等監餘良田萬七千頃可賦民以
收芻粟從之已而樞密院又言舊制以左右騏驥院總
司國馬景德中始増置羣牧使副都監判官以領廐牧
之政使領雖重未嘗躬自巡察不能周知牧畜利病以
故馬不蕃息今宜分置官局專任責成乃詔河南北分
置監牧以劉航崔台符為之又置都監各一員其在河
陽者為孳生監凡外諸監並分屬兩使各條上所當行
[035-13b]
者諸官吏若牧田縣令佐並委監牧使舉劾專𨽻樞密
院不領於羣牧制置時上方留意牧監地然諸監牧田
皆寛衍為人所冒占故議者爭請收其餘資以佐芻粟
自是請以牧地賦民者紛然而諸監尋廢廼選其善馬
而以其餘馬皆斥賣收其地租以給市易本錢是時諸
監旣廢仰給市馬而義勇保甲馬復從官給朝廷以乏
馬為憂先是河北察訪使者曾孝寛言慶厯中嘗詔河
北民戸以物力養馬備非時官買乞恭考申行之於是
[035-14a]
始行戸馬法元豐三年春以王拱辰之請詔開封府界
京東西河北陜西河東路州縣戸各計資産市馬坊郭
家産及三千緍鄉村五千緍若坊郭鄉村通及三千緍
以上者各養一馬增倍者馬亦如之至三匹止馬以四
尺三寸以上齒限八歲以下及十五歲則更市如初籍
於提舉司於是諸路皆行戸馬法矣先是熈寧中嘗令
德順軍蕃部養馬帝問其利害王安石謂今坊監以五
百緍得一馬若委之熈河蕃部當不至重費蕃部地宜
[035-14b]
馬且以畜牧為生誠為便利已而得駒痺劣亡失者責
債蕃部苦之其法尋廢至是環慶路經畧司復言已檄
諸蕃部養馬詔閲實及格者一匹支五縑鄜延秦鳳涇
原路凖此養馬之令復行於蕃部矣五年詔開封府界
諸縣保甲願養馬者聼仍以陜西所市馬選給之而戸
馬更為保馬六年曾布等承詔上其條約凡五路義勇
保甲願養馬者戸一疋物力髙願養二疋者聽皆以監
牧見馬給之或官予其直令自市母或强予府界無過
[035-15a]
三千匹五路無𬨨五千匹襲逐盜賊之外乗越三百里
者皆有禁在府界者免輸粮草二百五十束加給以錢
布在五路者歲免折變緣納錢三等以上十戸為一保
四等以下十戸為一社以待病斃補償者保戸馬斃馬
戸獨償之社戸馬斃社戸半償之歲一閲其肥瘠禁苛
留者凡十有四條先從府界頒馬五路委監司經畧司
州縣更度之於是保甲養馬行於諸路矣先是文彥博
吳充言三代有丘乗出馬有國馬國馬宜不可闕且今
[035-15b]
法欲令馬死補償恐非民願而王安石以為令下之初
京畿百姓多自以為便願投牒者已千五百戸決非有所
驅迫力請行之時河東騎軍有馬萬一千餘匹歲番戍
邊率十年而一周議者以為費廩食而多亡失乃行五
路義勇保甲養馬法繼而兵部言河東正軍馬九千五
百匹請權罷官給以義勇保甲馬五千補其闕合萬匹
為額俟正軍不及五千始行給配事下中書樞密院以
為車騎國之大計不當專以一時省費輕議廢置且官
[035-16a]
養一馬歲為錢二十七千民養一馬纔免折變緣納錢
六千五百計折米而輸其直為錢十四千四百餘皆出
於民決非所願若芻秣失節或不善調習緩急無以應
用况減馬軍五千匹卽異時當減軍正數九千九百人
又減分數馬三千九百四十匹邊防事宜何所取備若
存官軍馬如故漸令民間從便牧養不必以五千匹為
限於理為可而中書謂官養一馬以中書率之為錢二
十三千募民養牧可省雜費八萬餘緍且使入中芻粟
[035-16b]
之家無以邀厚利計前二年官馬死倍於保甲馬而保
甲有馬可以習戰禦盜公私兩利上從樞密院議河東
騎軍得不減耗而民馬不至甚病六年提舉河東路保
甲王崇極言請令本路保甲十分取二以教騎戰毎官
給二十五千令市一馬限以五年當得馬六千九百十
有八匹為緍錢十七萬二千九百有五十詔以京東鹽
息錢給之令崇極月上所買數於是保甲皆兼市馬矣
七年京東提刑霍翔請募民養馬蠲其賦役乃詔京東
[035-17a]
西路保甲免教閲毎一都保養馬五十匹匹給十千限
以京東十年京西十五年而數足置提舉保馬官京西
呂公雅京東霍翔並領其事而罷鄉村先以物力養馬
之令尚養戸馬者免保馬凡養馬免大小保長稅租支
移毎歲春夫催稅甲頭盜賊備賞保丁巡宿凡七事先
是西方用兵頗調戸馬以給戰騎借者給還死則償直
是年遂詔河東鄜延環慶路各發戸馬二千以給正兵
河東就給本路鄜延益以永興軍等路及京西坊郭馬
[035-17b]
環慶益以秦鳳等路及開封府界馬戸馬旣配兵後遂
不復補於是京東西戸馬更為保馬矣公雅又令毎都
歲市二十匹初限十五年乃促為二年半京西地不産
馬民又貧乏甚苦之八年京東西旣更為保馬諸路養
馬指揮亦罷其後給地牧馬則亦本於戸馬之意云九
年提舉開封府界蔡確言比賦保甲以國馬免所輸草
賜之錢布民以畜馬省於輸藁雖不給錢布而願為官
養馬者甚衆請增馬數歲止免輸藁一百五十束詔毋
[035-18a]
過五千匹於是京畿罷給錢布而增馬數矣哲宗嗣位
言新法之不便者以保馬為急乃詔曰京東西保馬期
限極寛有司不務循守遂致煩擾先帝已嘗手詔詰責
今猶未能遵守其兩路市馬年限並加元詔尋又詔以
兩路保馬分配諸軍餘數付太僕寺不堪支配者斥還
民戸而責官直翔公雅皆以罪去而保馬遂罷旣罷保
馬於是議興廢監以復舊制詔庫部郎中郭茂恂視陜
西河東所當置監尋又下河北陜西轉運提㸃刑獄
[035-18b]
司按行河渭并晉之間牧田以聞時已罷保甲教騎兵
而還戸馬於民於是右司諫王巖叟言兵之所恃在馬
而能蕃息之者牧監也昔廢監之初識者皆知十年之
後天下當乏馬已而不待十年其弊已見此甚非國之
利也乞收還戸馬三萬復置監如故監牧事委之轉運
官而不專置使今鄆州之東平北京之大名元城衞州
之淇水相州之安陽洺州之廣平監以及瀛定之間棚
基草地疆畫具存使臣牧卒大半猶在稍加招集則
[035-19a]
指顧之間措置可定而人免納錢之害國收牧馬之利
豈非計之得哉又况廢監以來牧地之賦民者為害多
端若復置監牧而收地入官則百姓戴恩如釋重負矣
自是洛陽單鎭原武淇水東平安陽等監皆復初熈寧
中併天駟四監爲二而左右天廐坊亦罷至是復左右
天廐坊紹聖初用事者更以其意爲廢置而時議復變
太僕寺言府界牧田占佃之外尚存三千餘頃議復畿
内孳生十監後二年而給地牧馬之政行矣先是知任
[035-19b]
縣韓筠等建議凡授民牧田一頃爲官牧一馬而蠲其
租縣籍其髙下老壯毛色歲一閱亡失者責償已佃牧
田者依上養馬知邢州張赴上其説且謂授田一頃為
官牧一馬較陜西沿邊弓箭手旣養馬又戍邊者為優
樞密院是其請且言熈寧中罷諸監以賦民歲收緍錢
至百餘萬元祐初未嘗講明利害惟務罷元豐熈寧之
政奪已佃之田而復舊監桑棗井廬多所毁伐監牧官
吏為費不貲牧卒擾民棚井抑配為害非一左右廂今
[035-20a]
歲籍馬萬三千有竒堪配軍者無幾惟沙苑六千匹愈
於他監今赴等所陳受田養馬旣蠲其租不責以孳息
而不願者無所抑勒又限以尺寸則緩急皆可用之
矣殿中侍御史陳次升言給地牧馬其初始於邢州守
令之請未嘗下監司詳度諸路各有利害旣不可知民
居與田相逺者難就耕牧一頃之地所直不多而亡失
責償為錢四五十千必非人情所願言竟不行四年遂
廢淇水單鎭安陽洛陽原武監罷提㸃所及左右廂惟
[035-20b]
存東平沙苑二監同知樞密院曾布自叙其事曰元祐
中復置監牧兩廂所養馬止萬三千匹而不堪者𬨨半
今旣以租錢置蕃落十指揮於陜西養馬三千五百又
人戸願養者亦数千而所存兩監各可牧萬馬馬数多
於舊監而所省官吏之費非一近世良法未之能及時
三省皆稱善其後沙苑復𨽻陜西買馬監牧司而東平
監仍廢大觀元年尚書省言元祐置監馬不蕃息而費
用不貲今沙苑最號多馬然占牧田九千餘頃芻粟官
[035-21a]
曹歲費緍錢四十餘萬而牧馬止及六千自元符元年
至二年亡失者三千九百且素不調習不中於用以九
千頃之田四十萬緍之費養馬而不適於用又亡失如
此利害灼然可見今以九千頃之田計其磽瘠三分去
一猶得良田六千頃以直計之頃為錢五百餘緍以一
頃募一馬則人得地利馬得所養可以紹述先帝隠兵於農之意請下永興軍路提㸃刑獄司及同州詳度以
聞俟見實利則六路新邊閒田當以次推行時熈河路
[035-21b]
蘭湟牧馬司又請兼募願養牝馬者每收三駒以其二
歸官一充賞詔行之四年復罷京東西路給地牧馬復
東平監政和二年詔諸路復行給地牧馬復罷東平監
宣和二年詔罷政和二年以來給地牧馬條令收見馬
以給軍應牧田及置監處並如舊制又復東平監給地
牧馬始於紹聖至政和時蔡京秉政行之益力京罷而
復廢六年又詔立賞格應牧馬通一路及三千匹州通
縣及一千縣及三百其提㸃刑獄守令各遷一官倍者
[035-22a]
更減磨勘年於是諸路應募牧馬者為戸八萬七千六
百有竒為馬二萬三千五百旣推賞如上詔而兵部長
貳亦以兼總八路馬政遷官然北方有事而馬政亦急
矣靖康元年左丞李綱言祖宗以來擇陜西河東河北
美水草髙涼之地置監凡三十六所比年廢罷殆盡民
間雜養以充役官吏便文以塞責而馬無復善者今諸
軍闕馬者太半宜復舊制權時之宜括天下馬量給其
直不旬日間則数萬之馬猶可具也然時已不能盡行
[035-22b]
其説矣前史言牧政者唯宋為詳其出牧上槽芻秣棚
息耗多與今同以世近也語在兵志故不論獨戸馬
保馬餘地牧馬猶為後世害故備著焉欲令議馬政者
知其所以利害之實也葢自熈豐變法以至崇宣小人
在位亟復亟變迄無善政而宋隨以亡渡江以後頗置
監牧而江南多水田其後三衙遇暑月放牧於蘇秀大
為民患郢鄂之間亦置監牧然皆不可用而戰馬悉仰
川秦廣三邊焉宋初收市馬西人驅馬至邊總数十百
[035-23a]
為一劵一馬預給錢千官給芻粟續食至京師有司售
之分𨽻諸監曰劵馬邊州置塲市蕃漢馬團綱遣殿侍
部送赴闕或就配軍曰省馬陜西廣銳勁勇等軍相與
為社每市馬官給直外社衆復裒金益之曰馬社軍興
籍民馬而市之以給軍曰括買宋初市馬唯河東陜西
川峽三路招馬唯吐蕃囘紇党項藏牙族白馬鼻家保
家名市族諸蕃至雍熈端拱間河東則麟府豐嵐州岢
嵐火山軍唐龍鎭濁輪砦陜西則秦渭涇原儀延環慶
[035-23b]
階州鎭戎保安軍制勝闗浩亹府河西則靈綏銀夏州
川峽則益文黎雅成茂䕫州永康軍京東則登州自趙
徳明據有河南其收市唯麟府涇原儀渭秦階環州岢
嵐火山保安保徳軍其後置塲則又止環慶延渭原秦
階文州鎭戎軍而已大氐宋初市馬歲僅得五千餘匹
天聖中蕃部省馬至三萬四千九百餘匹嘉祐以前原
渭徳順凡三歲市馬至萬七千一百匹秦州劵馬歲置
萬五千匹元豐四年詔專以雅州名山茶為易馬用自
[035-24a]
是蕃馬至者稍衆崇寧四年詔曰神宗皇帝厲精庶政
經營熈河路茶馬司以致國馬法制大備其後監司欲
侵奪其利以助糴買故茶利不專而馬不敷額近雖更
立條約令茶馬司總運茶博馬之職猶慮有司苟於目
前近利不顧悠久深害三省其謹守已行毋輒變亂元
豐成法自是提舉茶事兼買馬其職任始一凡宋之市
馬分而為二其一曰戰馬生於西陲良健可備行陣宕
昌峯貼峽文州所産是也其二曰覊縻馬産西南諸蠻
[035-24b]
短小不及格黎叙等五州所産是也紹興三年卽邕州
置司提舉市於羅殿自杞大理諸蠻然自杞諸蕃本自
無馬葢又市之南詔南詔今大理國也大理地連西戎
故多馬雖互市於廣南其實猶西馬也宋自熈寧未變
法以前其苑馬之政亦未稱善葢世之害馬者有三曰
選吏曰繁法曰易地吏非馬之所宜其害馬一也法非
馬之所宜其害馬二也地非馬之所宜其害馬三也大
費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其後周孝王封犬丘非
[035-25a]
子曰栢翳其後世亦為朕息馬也古有豢龍氏周官服
不氏掌養猛獸而教擾之掌畜掌養鳥而阜蕃教擾之
馬非異獸必有能馴之者非世官不可也羌童氐人項
髻徒跣隨水草畜牧馬與人意相喻非有書生文學法
度理也法数變馬與人皆不自適何以能遂其生况置
之磽陿無所&KR0795畜或禾稼稻秔之田溝塍封限遊騰莫
逞非所以適其走壙之性也昔元魏起代北故馬為特
盛雖唐馬未必能及也故曰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
[035-25b]
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此馬之真性也元起于北遂
以弓馬之利混一天下沙漠萬里牧養蕃息太僕之馬
殆不可以数計其牧人曰哈赤哈刺赤有千戸百戸父
子相承任事自夏及冬隨地之宜行逐水草醖都之馬
在朝為卿大夫者親秣飼之車駕行幸上都太僕卿以
下皆從先驅馬出建徳門外取其肥可挏乳者以行車
駕還京師太僕卿先期遣使徴馬五十醖都來京師醖
都者承乳車之名也皇朝洪武六年置太僕寺於滁州
[035-26a]
七年設羣牧監十三年增置滁陽儀眞香泉六合天長
五牧監滁陽羣二十有二儀眞六合羣各七香泉羣八
天長羣四二十三年定為十四牧監九十八羣二十八
年廢牧監始令民間孳牧三十年置北平及遼東山西
陜西甘肅等處行太僕寺是年太祖以寧遼諸王各據
沿邊草塲收放乃圗西北沿邊自東勝以西至寧夏河
西察罕腦兒東勝以東至大同宣府又東南至大寧又
東至遼東又東至鴨綠江又北不啻数千里而南至各
[035-26b]
衞分守地又自雁門闗外西抵黄河渡河至察罕腦兒
又東至紫荆闗又東至居庸闗及古北口北又東至山
海闗外凡軍民屯種田地不得牧放孳畜其荒閑平地
及山塲腹内諸王駙馬及極邊軍民聽其牧放樵採近
邊所封之王不得占為已塲而妨軍民腹内諸王駙馬
聽其東西徃來自在營駐因而練習防邊敵有占為已
草塲山塲者諭之上又以朶甘烏思藏長河西一帶西
蕃自昔以馬入中國易茶邇因私茶出境馬之入互市
[035-27a]
者少於是彼馬日貴中國之茶日賤命秦蜀二王發都
司官軍於松潘碉門黎雅河州臨洮及入西蕃闗口廵
禁私茶之出境者入遣駙馬都尉謝達徃諭蜀王曰秦
蜀之茶自碉門黎雅抵朶甘烏思藏五千餘里皆用之
彼地之人不可一日無茶邇因邊吏譏察不嚴以致私
販出境為蕃人所賤夫物有至薄而用之則重者茶是
也始于唐而盛于宋至宋而其利博矣前代非以此專
利葢制外域之道當賤其所有而貴其所無耳國家𣙜
[035-27b]
茶本資易馬以備國用今惟易財物使蕃夷坐收其利
而馬入中國者少豈所以制外域哉又命曹國公李景
隆賫金牌勘合直抵諸蕃令其酋領受牌為符以絶姦
欺勅兵部諭川陜守邊衞所廵禁私茶出境仍遣僧官
著藏卜等徃西番申諭之時晉王成祖統軍行邊出開
平数百里上聞之遣人以勅徃諭之云自遼東至於甘
肅東西六千餘里可戰之馬僅得十萬京師河南山東
三處馬雖有之若遇赴戰猝難收集苟事勢警急北平
[035-28a]
口外馬悉數不過二萬若遇十萬之騎雖古名將亦難
于野戰我馬數如是縱有步軍但可夾馬以助聲勢若
欲追北擒宼則不能矣止可去城三二十里徃來屯駐
遠斥堠謹烽燧設信砲猝有緊急一時可知邊人上馬
動計萬兵勢全備若欲折衝鏖戰其孰可當方今馬少
全仰步軍必常附城倘有不測則可固守保全以待援
至吾用兵一世而指揮諸將未嘗敗北致傷軍士正欲
養銳以觀敵變夫何諸將日請深入沙漠不免疲於和
[035-28b]
林此葢輕信無謀以致傷生數萬今爾等又入廣塞提
兵遠行設若遇敵豈免凶禍自古及今北敵為中國患
久矣歴代守邊之要未嘗不以先謀為急故朕于北鄙
之慮尤加愼密爾能聽朕之訓明于事勢雖不能勝彼
亦不能為我邊患矣太祖旣驅元主還幕北已無復窮
追之意而殘元遺孽不能無犯境諸王徃徃輕出塞上
在兵間久深患馬少遂戒諭云云故尤留意西蕃茶馬
定金牌之制令重臣招諭葢敵之勝兵在馬中國非多
[035-29a]
馬亦不能摶敵唯自守則步卒可用且驅之出境而已
實帝王禦敵上策也永樂元年改北平行太僕寺為北
京行太僕寺四年應天太平鎭江揚州廬州鳳陽州縣
各增設判官主簿一員專理馬政設陜西甘肅二苑馬
寺又設北京遼東二苑馬寺五年增設北京苑馬寺監
六年増設甘肅苑馬寺監
贊曰易稱乾為馬其於繇辭言馬不一馬之用大矣余
從太史問皇朝馬事自洪武以來畧知其本始作馬政
[035-29b]

  馬政職官
周禮太僕下大夫二人漢百官表太僕秦官掌輿馬
屬有六廐及龍馬閑駒槖泉騊駼承華諸監邊郡六牧
師苑皆屬之後漢志太僕掌車馬天子出奉駕上鹵簿
用大駕則執馭其屬有考工車府未央廐而漢故時六
廐省為一廐後置左駿令别主乗輿御馬故牧師苑分
在河西六郡者皆省唯漢陽有流馬苑以羽林郎監領
[035-30a]
永初初越巂置長利髙望始昌三苑益州置萬歲苑犍
為置漢平苑晉太僕或置或省宋齊惟郊祀權置太僕
執轡事已即罷梁置太僕卿與太府少府為夏卿太僕
漢為中二千石梁列為十二卿至後魏第二品最髙品
矣後與九卿並第三品大氐以後品皆第三時南北二朝
南朝有廢置北朝無廢置隋焬帝省太僕驊騮署入殿
殿内省尚乗局漢以來太僕置官本末今述其畧其詳
具諸史唐六典載太僕卿之職掌邦國廐牧車輿之政
[035-30b]
令總乘黄典廐典牧車府四署及諸監牧之官屬少卿
為之貳凡國有大禮大駕行幸則供其五輅屬車之屬
凡監牧所通羊馬籍帳則受而㑹之以上於尚書駕部
以議其官吏之考課凡四仲之月祭馬祖馬步先牧馬
社六典定於開元中其書訪周官敘太僕之職為詳别
有尚乗局亦具六典及百官志宋初有飛龍廐天廐坊騏驥院後置羣牧司廐牧之政皆出於羣牧而太僕但
掌天子五輅屬車后妃王公車輅元豐改官制羣牧之
[035-31a]
職並歸太僕元祐初令内外馬軍專𨽻太僕直達樞密
院不由尚書省崇寧初詔太僕寺不治外事如舊制渡
江後省寺入兵部其詳具宋史元太僕寺掌阿塔思馬
又有尚牧監尚乗寺具元史余觀漢表志及唐六典太
僕不徒奉乗輿自天子之六閑外至諸苑皆𨽻之武帝
别置奉車駙馬都尉始分乗輿之事唐因隋尚乗局内
廐别設官本朝太僕寺統羣牧監後廢監令民養馬而
太僕專領之内廐自有御馬監惟或乏馬於太僕取之
[035-31b]
而鹵簿儀仗陳設大駕駕部與環衞司也皆不復闗於
太僕南京太僕寺故留京若行太僕寺苑馬寺亦並建
無所統一遼東山西陜西有行太僕遼東陜西又有苑
馬甘肅有行太僕而舊亦有苑馬苑馬之設遼東則有
永寧監清河苑深河苑陜西長樂監則有開盛安定廣
寧苑靈武監清平萬安苑皆前代善水草之地邊於北
狄苑馬之設最盛唯不領於太僕與古異今具洪武以
來官制職分於後
[035-32a]
  馬政祀祠周禮春祭馬祖夏祭先牧秋祭馬社冬祭馬步馬祖天
駟也房為龍馬又周禮夏禁原蠶天文辰為馬精龍與
馬同氣古之聖人非通天地萬物之理其孰能與於此
是以制祭祀而國家受福百物皆昌也祭以剛日用少
牢皆於大澤具隋志及唐開元儀祝皆曰天子遣某官
某昭告云余觀秦趙史記自益為朕虞佐舜調馴鳥獸
其後費昌仲衍世為御有功列為諸侯而造父幸於周
[035-32b]
穆王得驥温驪驊騮騄耳之駟獻之穆王穆王使造父
御西巡見西王母樂之忘歸而徐偃王反造父御穆王
日馳千里以歸造父由此封於趙城其後奄父為宣王
御而非子以善養馬孝王封之犬丘豈以栢翳為虞而
子孫世世善御能息馬哉上古聖賢皆神靈通於萬物
不可以後世測度也穆王造父之事奇矣夫社祀以勾
龍稷祀以棄若造父非子豈今所謂先牧耶太僕秦官
主奉車又掌馬事意秦制葢有所本抑周禮軼而不備
[035-33a]
不然何前世御者皆能善馬也太僕職兼奉車與馬其
出於古非秦官明矣洪武六年太祖幸滁學士宋濂從
太僕寺卿唐元亨請置廟祠於滁永樂間北京太僕寺在
通州故建祠如滁其神曰先牧曰馬祖曰馬社曰馬
曰司馬凡五神位毎歲春秋天子遣太僕少卿主其祭
而天下凡養馬處處皆有祠遂為通祠𢎞治二年學士
王鏊為建廟記其文曰國家大祀郊祭外則社稷社祭
土稷祭榖皆民所恃以生國之大事在戎戎政之大在
[035-33b]
馬馬之生養蕃息在人而亦有人力所不及則馬神祀
固宜居社稷之次天文房為天駟辰為馬詩云旣伯旣
禱周禮春祭馬祖夏先牧秋馬社冬馬步皇明建都古
冀馬之所生而通州為地髙寒平遠泉甘草豐彌望千
里世傳太宗靖難與南軍戰於此若有相焉者因詔作
馬神廟於其地在今通州之北地曰壩上鄉曰安德旁
為御馬苑凡二十所春秋二仲則太僕少卿往主祀事
其辭曰皇帝命某官某致祭往必陛辭返必廷復其嚴
[035-34a]
如是歴歲滋久梁桷坼陊藩級䠞圮沮洳穢翳人畜不
禁行禮至結茅以䕃已乃撤去風露横侵星月仰見心
虔跡䙝相顧惋歎而皆重於改作𢎞治八年太僕卿臣
禮始具以聞且乞立石題名以示永久詔可以屬役於通
州等二十五州縣財因歲登力因農隙始九年之三月
十年二月告成湧殿穹堂長廊邃廡齋廬庖湢完舊增
新周垣外繚重門中閌啓閉以時過者祗肅是役也始
前太僕卿臣禮臣鉞成之者今太僕卿臣琮而少卿臣
[035-34b]
質臣珩臣纓實相之寺丞臣珪縣丞臣鐸實敦其事御
馬監太監臣春等實佽其費於是翰林侍讀學士臣鏊
再拜稽首書其事於碑古者王畿千里出車萬乗國初
賦地於民而牧之國與民葢兩利焉及今百有餘年其
地固猶在乎然則取之於民則為擾牧之於民則又擾
是何哉方今聖人在位百度具舉而尤垂意馬政琮等
旣協力以崇神祠則在人者其將次第而脩復乎銘曰
兟兟國馬于甸之野渙焉如雲駢焉如雨有廟言言在
[035-35a]
潞之陽始誰作之自我文皇敢有不虔天駟煌煌瞻彼
雲漢造父王良有崇有圮其自人始神斯降祥人維致
喜昔在衞文亦有魯僖心維塞淵思亦無期功以才興
亦以惰毁琢石鑱詞爰告無止世宗虔事上𤣥嘉靖中
四時遣祭皆以卿行今上自如常祀馬神祠在通州北
四十里安德鄉鄭村壩今太僕寺中亦有馬神祠寺官
到任及朔望如土地祠致拜而已無祭禮祭則於通州
壩上壩上諸房養馬御馬監掌之以挏乳天子之玉食
[035-35b]
資焉
余旣述祠祀如前後問知皇朝故事者謂洪武二年築
壇於後湖先是詔禮官考定其儀曰周官以四時分祭
馬祖先牧馬社馬步先牧始養馬者其人未聞馬社始
乗馬者世本曰相士作乗馬馬步神之災害馬者也隋
因周制祭以四仲月唐宋不改今定春秋二仲月甲戌
庚日於是遣官行禮為壇四壇用羊一豕一幣一其色
白籩豆各四簠簋登象尊壺尊各一樂用時樂獻官齋
[035-36a]
戒公服行三獻禮祝曰維神始於天地之物而馬生於
世牧養蕃息馭而乗之閑廐得所歴代興邦戡定禍亂
咸賴戎馬民人是安朕自起義以來多資於馬摧堅破
敵大有功焉稽古按儀載崇明享爰伸報本以昭神功
永樂十三年行太僕卿楊砥請立馬神祠於蓮花池上
命翰林院考古今儀式翰林院言古者春祭馬祖夏祭
先牧秋祭馬社冬祭馬步之神國朝南京止祭司馬之
神於是設馬祖及司馬五神位毎位用羊豕帛各一儀
[035-36b]
制准南京洪武本祭四神而永樂儒臣乃謂南京止祭
司馬之神不應失攷如是疑後湖葢始議至滁陽而復
改尚未有攷也天順五年天子復於壩上馬房命别自
建祠而以元旦冬至及聖節遣内侍主其祭光祿寺具
品物不領於祠官  馬政蠲貸
昔先王之制法一禀於律其意葢使人毫釐不可犯而
法之所不能行亦時有縱舍故君子以赦過宥罪如天
[035-37a]
地之解使法一定而不易則人將無所措手足其勢必
至於法不勝法不勝而法窮故聖人通之以赦至於取
民亦然今日使民有常供之賦而必其一無所逋亦無
有也亦姑以為之法而其終求於天下常有不盡之意
使人無已往之顧則累輕而可勉為後圗此王者之道
也國家責財賦於東南先皇帝在位十年間時有赦百
姓安生樂業而積逋亦少自後迄三十餘年不赦而積
逋反多使積逋多而不赦雖戸誅之不能盡也天子新
[035-37b]
卽位詔書蠲逋已責天下鼓舞若更生而奉行者猶加
誅求鈎校愈密生民不能無𡙇望而積逋終不能以有
得是何不為之名以予民乎祖宗令民戸養馬其初為
法至嚴也豈不欲其馬之善而度不能以盡如其法毎
下詔書必加蠲貸豈非勢之不得不然然亦有以見天
子仁愛之意終不以馬而病民余故為採歴年蠲令悉
著之
  馬政庫藏
[035-38a]
太僕寺掌馬政而庫藏特為寺之大務故有易銀變馬
草塲餘地之租凡賄之入皆以馬也馬不足則令市之
民常以地之宜與年之豐凶而權之而貨賄之出入其
計於司馬如勞軍繕城府營之製造咸取給於寺而大
司農乏亦時時假諸寺若御馬監邊屯馬不足來告寺
輒予之或予馬或予賄賄與馬一也故寺之積特饒焉
而其出亦倍夫苑馬之政不舉則邊馬不足太僕不領
内廐則内馬無限節故余於秦漢官制毎有感焉漢母
[035-38b]
將隆言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
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乗與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
出少府葢不以本藏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别公私
示正路也太僕寺顓顓為國馬其入又非大農比若為
他給及貸用非挈缾之守矣繫於軍國之大計故特書

余攷祖宗時不置司庫葢時寺顓主馬而積金少也𢎞
治初始置官吏豈非金溢於前耶金日羡而馬日嬴矣
[035-39a]
議者又言徴金便如是不已幾無馬矣夫謂積金以市
百萬之騎可立致則内藏之金猶外廐之馬也是不然
往者嘗捐金以購馬當時猶謂擾民而不可行一旦倉
卒括民間馬可得耶如倉庾無積榖而黄金珠玉饑不可
食也冀北之馬稱天下今民歲俵馬往往市之他郡所
謂外廐者果安在哉而邊兵之求索無厭涓涓之流不
足以盈尾閭之洩是不可不為之長慮也
 
[035-39b]
 
 
 
 
 
 
 
 震川别集巻四


[036-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别集巻五
            明 歸有光  宋史論贊
  章獻劉皇后
論曰章獻因鍜銀之携起播鼗之賤以才技承恩寵至
干大政非女后之美然不以權假近習號令嚴明不出
宫闈而威加天下至能保䕶仁宗母子無私毫間隙又
[036-1b]
詔羣臣講讀設幃西廡擲程琳之圖於地聽夷簡之言
而悟有足稱者夫李宸妃之事微夷簡母子之際幾不
能釋哉
  郭皇后論曰以仁祖之賢而閻吕得肆其奸瑶華之不終深可
惜也原其故由寵愛張美人而后之立非帝意固有以
啓之耶楊尚之爭斯其末流之弊耳
  慈聖曹皇后
[036-2a]
論曰神宗以太后之命不能勝安石之説其志亦可悲
哉夫取后必以名家光憲出自武惠其才傑固宜如是
女子惡以才見若后者無厭其才也古者授管脱珥之
風夫豈獨具冠帔佐御饌而已
  宣仁髙皇后
論曰曹髙二后身親仁祖寛愽之政且濡韓范富歐
風婦姑所見略同矣夫明哲昭於閨閫而偏狥暗於朝
廷固有以也當元豐之末天下已極敝非得聪明不惑
[036-2b]
之主持綱紀於上率羣臣於下弗克有濟宣仁徒以一
女子力挽天下之勢抱十嵗童衣黄袍啣天憲太后出
而法存退而法亡雖元祐初政若時雨吾知其不終也
  欽聖向皇后
論曰欽聖臨政不乆定䇿之外無可見者然其言論風
㫖固宣仁之遺也宋興以來女后之賢少聞自髙曹向
孟皆當變故之日而行始出於閨闥夫月則明矣其如
日之晦何
[036-3a]
  昭慈孟皇后
論曰隆祐瑶華再貶洪州播越中間顛沛亦云多矣宣
仁惜其福薄諒其然乎方張邦昌苖傅逆亂之㑹后孑
然一婦人耳奸賊黨與左右側目卒能迎康王而授之
璽引世忠以復辟古所謂疢疾生智慧者與既而垂衣
被練怡然行宫之養與夫縊鈎牽衣者竟何如哉
  韋太后
論曰髙宗之至情備見韋太后傳然能修問膳之禮
[036-3b]
乏枕戈之志非天子之孝也靖康之禍六宫陷没者多
矣其戮辱之狀史不詳著至予觀喬韋慟哭沙漠中每
掩巻為之流涕以為世主不可以不觀也
  楊皇后
論曰彌逺抵巇以窺宫闈可畏也哉濟邸亦非令器也
不以其時龍潜晦迹以視君膳乃感慨發憤書几作字
竟何益乎彼能碎乞巧之器而美人之進何不能拒也
蓋亦其自取云
[036-4a]
  皇后總論
論曰世稱宋朝家法過漢唐予讀其書信哉章獻之
而不薄於仁祖不間於楊妃英孝自藩邸入而恩如已
子髙宗起再廢之后而奉之身親視膳疾不觧衣雍雍
乎誠三代以還未之有也然猶時有在床之禍楊尚寵
而閻吕乘其間劉媫妤進而郝蔡逞其兇彌逺濟邸之
禍表裏於楊后嗚呼可不戰戰兢兢哉
  魏悼王
[036-4b]
論曰太宗以呪詛不足以服天下而更甚以西池之變
此誰為之左驗哉抑何其辭煩而意晦也於是勢利之
顧慮去而兄弟之情見矣史稱廷美之禍始自趙普徳
昭忤㫖自刎皆非實録方禹錫告變普尚滯河陽而禹
錫普邸人也倉卒來朝特窺其意而贊之耳徳昭寛厚
長者喜怒不形於色匹夫自棄其身亦必有所感憤一
言忤君父何以死哉此必國史諱其故而不傳也
  楚榮憲王
[036-5a]
論曰以徽宗之昧而不究蔡邸之獄繇蔡王尚幼而江
公望之理明也危哉大利所在嫌隙乗之孝宗時莊文
太子薨魏王愷當立帝以恭王類已竟立之愷出判寧
國登車顧虞允文曰更望相公保全予三復其事而悲
  趙子崧
論曰汴京失守宋已易姓康王名號未正子崧雖鼔義
而起可也檄文不遜何罪哉方中興之時宜與天下更
[036-5b]
始釋舊事廣衆謀而髙宗首沮信王之功復抵子崧之
罪抑何謬也
  不&KR1418
論曰不&KR1418起進士出撫民社能裒上益下所至皆有惠
政古循吏之用心也至其立朝好言天下事不憚忌諱
真宗英也世稱楚王元儼為天下所崇憚彼其廣顙豐
頤徒有其威容耳  諸王總論
[036-6a]
論曰宋諸王咸以文雅自飭工筆札喜詩書不專溺於
裘馬聲色之間葢其風流自上被之也翠羽珊瑚之戒
假山之對臣主好尚如此而又睦親有院大宗正有家
法袒免以上賢者以名聞其疎屬亦得以進士起家彬
彬乎盛矣哉雖非三代經制之義而近古以來未之有

  公主
論曰自釐降之典廢而肅雍之風泯宋興沿習降等之
[036-6b]
制倒行坐立之禮太宗之命魯國獨私於柴禹錫耳至
神祖始下詔勸使率循婦道徽宗定盥饋之禮其意美
矣然乗勢驕恣其處位固然盖文至而實不行也予採
宋史得其尤賢者三人其他如叩城夜訴玉管希恩又
何足數哉靖康之禍帝姫之北遷者葢二十人
  范質王溥魏仁浦
論曰范質早為桑維翰所器至令周祖雪夜觧衣明於
機務有宰相之材宋興稍稍建白緣飾固陋葢有助焉
[036-7a]
王溥觧河中之疑贊澤潞之䇿汲引人材惟恐不及魏
仁浦以黄縑之激起為小吏而能口説手疏筭無遺䇿
其才技皆見於周太祖之世然質以文學自媚於禪代
之間而仁浦倒印激怒何其危哉所謂江湖之人習風
濤而不惴者奈何其責以死也
  石守信
論曰自唐末至於五季方鎮之禍糾連盤固毎一動揺
環顧而起擅易軍帥至移於闕庭天下以為不可除之
[036-7b]
痼疾矣然小人好亂之心亦必無所顧忌而然太祖神
武蓋世素為守信之徒所翊戴龍潜之時固已俛首帖
耳而為之用及名號已定黜拜繇已因而取之其勢易
也葢宋之方鎮有五季因襲之弊而無五季難去之患
英雄成事非有竒䇿能撫其機而不失之耳
  侯益趙贊
論曰二人皆有將帥之才方其陷身契丹徘徊蜀漢㡬
失所措所謂智勇遇窮而困也悲夫及其歸命漢祖功
[036-8a]
名顯著世猶以降辱罪之獨不思人材之在天下亦難
得也哉
  王全斌
論曰賞罰之道由好惡生葢誠心出於自然也全斌黷
貨恣暴太祖責之是矣乃曰非以為戮江左未平而姑
為之立法耳則是太祖無罪全斌之心而有取江左之
志設使江左已平則成都十萬衆之魚肉不足憫也孟
軻之惡言利有以哉
[036-8b]
  趙普
論曰趙普佐宋收藩鎮之權觧苛暴之令立三百年忠
厚之基號為元臣列於大烝斯無忝矣然古所謂大臣
者富貴不能入其心故能立乎廟廊天下被其化若普
者鬰悒河陽遂至嗚咽出涕太宗亦自以為哀憐其舊
而收之君臣之間两無所憚雖北征之疏再上而徒以
長文過之辭而跪拾補綴之風吾知其不能行於太宗
之世矣
[036-9a]
  盧多遜
論曰予讀多遜獄牘言趙白交通事云願宫車晏駕其
組織疎謬尤為可笑多遜挾邪之迹不甚可見而趙普
亦未有以勝之二人者徒以勢利相傾邪正之實予未
知所定也
  張齊賢
論曰齊賢慷慨任事論邉防則以治内為先施於政則
以愛民為本予觀其獻䇿天子以手摶飯真磊落不拘
[036-9b]
人也晩有薛宼之累其略於簡細固亦宜然然異夫齷
齪保位者矣
 
 
 
 
 
 震川别集巻五


[037-1a]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别集巻六
            明 歸有光 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