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1a]
欽定四庫全書
滹南集卷二十八 金 王若虛 撰
臣事實辨
阮籍廣武之歎呼沛公為䜿子李太白譏其狂言非至
公而東坡以為指晉魏間人予謂籍傲誕大言視先
王曽無忌憚而何有於沛公乎此固無足怪者盖東
坡不必辨而太白亦不必責也
晉史載祖約好財事其為人鄙猥可知阮孚蠟屐之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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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若差勝然何其見之晩邪是區區者而未能忘懐
不知二子所以得天下重名者果何事也
或問殷浩将蒞官而夢棺将得財而夢糞何也浩曰官
本臭腐故将得官而夢尸錢本糞土故将得錢而夢
穢當時以為名言浩問劉惔自然無心於稟受何為
善人少惡人多惔曰譬如瀉水着地縱横流漫略無
方正圎者一時絶歎以為名通人有能百擲百盧者
王衍曰此無竒直後擲如前擲耳庾子嵩曰王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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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闇得理
此晉士以虚談相髙自名而夸世者不可勝數而三
子其尤也顧存而傳者若是則餘可以想見矣将無
同三語有何難道或者乃因而辟之一生㡬兩屐婦
人所知而遂以决祖阮之勝負其風至此天下蒼生
安得不誤哉
晉王述初以家貧求試宛陵令所受贈遺千數百條王
導戒之答曰足自當止時人未之達其後屢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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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潔絶倫宅宇舊物不華於昔始為當時所嘆予嘗
讀而笑之矣所謂亷士者唯貧而不改其節故可貴
也今以不足而貪求既足而後止尚可為亷乎而史
臣著之以為美談亦已陋矣
王獻之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俗事獻
之寒温而已或問安兄弟優劣安曰少者佳吉人之
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予謂此一時率爾之言非確
論也吉人之詞故寡而寡者未必皆吉人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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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優劣可乎晉人議論淺近不切大抵皆此類也
謝安問王子敬書何如逸少答曰故當不同安言外論
不爾則又曰外人安知或稱李含光書過其父含光
聞之終身不書子敬非禮矣而含光亦太過也
晉元帝命王導升御床共坐導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
蒼生何由仰照曷不但言禮不可凟上下之分不可
亂而猥假此喻人主之尊止圗瞻視而已邪晉士
談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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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兵伐呉孫晧遣其丞相張悌副軍師諸葛靚等逆戰
大敗於版橋靚邀悌遁去悌不從靚自徃牽之曰存
亡有數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再三牽之不
動乃放去悌卒死之及晧降靚逃竄不出武帝訪得
之欲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鄉里終身不向朝廷而
坐嗚呼靚身為軍帥而臨難苟免又勸主帥俱亡不
忠甚矣及君降國滅天命有歸乃始讎晉不向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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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堅将楊安攻晉梓潼郡太守周虓以母妻為賊所獲
遂降於安嗚呼虓既以不忍捐親之故而至於受汚
沒身不仕以終天年可也豈復名節之足言哉而毎
見堅輒箕倨慢侮或至詆罵既又屢為叛逆而不悛
此何謂也就使得行其志亦何以湔洗前罪而歸見
晉人邪不忠於晉而無禮於秦進退兩失其妄人也
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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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難其子隨之繫於樹而去千載之後猶令人恨二
子之罪可勝誅乎史臣以為攸之無嗣天盖有知其
論甚愜而稱嶠辭親蹈義申胥無以尚之斯則陋矣
考之當時勸進之行不必須嶠而忍違慈㫖使之抱
恨終身䘮𦵏俱廢此特以功名為急耳豈得與申胥
比哉張南軒曰就使太真有克復神州一匡天下之
勲亦浮雲之過太虛耳不足塞天性之傷若順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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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易彼至哉言乎可以為萬世之訓矣
吕氏博議以温嶠詐王敦求脫為累晉其言過正不近
人情朱黼曰以周身之防寓愛國之實反經合道要
無可訾予謂只為己計亦不害於道以父母妻子所
仰頼之身無名而死於逆賊之手亦何圗哉逆賊之
前豈所以施信義者邪
傅亮謝晦徐羨之皆晉室之臣而隂附劉裕以成簒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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戕義真畧無忌憚之意既以遣人迎文帝則又分據
要地以為後圗此亂臣賊子之尤者文帝誅之盖千
古之所快而蘓子由著論以為元兇劭之變乃天之
報復文帝與亮等同過豈理也哉至其稱引春秋之
義解釋里克之非皆不近人情其與取馮道殆無以
異嗚呼蘓氏溺於佛老每以聞大道自矜而時持害
教之説不為無罪於吾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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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善則我不為惡劉湛入獄謂其弟曰相勸為惡惡
不可為相勸為善正見今日嗚呼滂生昏亂之朝而
標置自髙忿疾已甚盖所謂殺其軀也顧乃恨為善
之無益固已惑矣至於湛輩貪權煽亂死復何辭而
亦出此語豈不可笑之甚哉
宋彭城王義康以得罪出鎮豫章問沙門慧琳曰弟子
有還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巻書意謂義康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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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本道人而幸主見知遂參預朝廷之政賔客填門
四方贈賂相系至有黒衣宰相之稱使果嘗讀書知
道理不當少戢邪斯亦㡬何其不敗也
劉凝之嘗有人認其所著屐笑曰僕著已敗令家中覓
新者償君此人後得所失屐送還不肯復取沈麟士
嘗行路隣人認其所著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
反隣人得屐送還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東
曰此雖小事然處世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予謂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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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未足為法也君子之道貴乎别嫌疑明是非其實
吾物何為受誣而與人使因而不還則成彼姦計而
自貽不諱之名果何圗哉且所認有大於是者皆可
與之而不辨乎然則麟士所處雖差勝凝之要亦不
近於人情而君子不貴也蘓氏嘗以直不疑買金償
亡不辨盜嫂為非而顧復有取於麟士何邪
蕭道成取宋王儉褚淵之力為多然觀其始謀本出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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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物議徃徃咎淵而少及儉者何邪
齊髙帝嘗曲宴羣臣數人各使効伎藝褚淵彈琵琶王
僧䖍彈琴沈文歌子夜張敬兒舞王敬則拍張王儉
曰臣無所解惟知誦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
笑曰此盛徳事吾何以堪之想儉當時自謂風流勝
於諸子矣而不知諂而迎合以啓驕侈之心曽不若
彼伎之為本分也嗚呼儉既隂賛道成以奪宗國及
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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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晏助明帝奪國從弟思逺勸其引决以保全門户
晏不從及晏拜驃騎将軍謂諸昆弟若從阿戎言豈
有今日思逺曰猶未晩也晏歎曰世乃有勸人死者
後晏果伏誅世或以思逺為賢子弟子謂不然晏之
貪權固為非智思逺力諌使之退避可也不然亦委
之而已迫其必死不亦甚乎
魏太武時遼東公翟黒子有寵於帝犯贜事覺謀於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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罔黒子竟以不實對被誅後崔浩因修史得罪允嘗
同修亦當坐之太子營救導令翻異不從帝賞其直
赦允而誅浩他日太子責允對曰臣與崔浩實同其
事違心苟免非所願也退謂人曰我所以不從東宫
者恐負翟黒子故耳世皆以為美談予謂此言殊未
當也臣不欺君自是當然之事不必有為而後為且
黒子不從允教而死非允誤之也而何負之有使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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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冐覆族之禍而踐疇昔之一言果何義哉
元魏置殷州以北道行臺崔楷為刺史或勸其單騎之
官楷曰食人之禄者憂人之憂若吾獨徃則将士誰
肯固志遂舉家之官及葛榮逼州城或勸減小弱以
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将謂吾
心不固虧忠而全愛也復命追還賊至将士争奮曰
崔公尚不惜百口吾獨何愛一身戰死者相枕城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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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失之過焉食人之禄者固憂人之憂然一身盡節
自足塞責單騎之官法之所許且無害於義而必全
族蹈禍以固衆心斯不可以已乎君子之制行亦止
乎中焉耳
裴矩佞於隋而直言於太宗温公曰君樂聞直言則佞
化為忠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爾或曰矩迹則忠而
其心則佞煬帝喜諂諛矩則以諂諛而恱之太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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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此大姦之情明主之所當誅也慵夫曰攻矩之心
術此固中其病矣将以示勸戒而行教化則温公之
論亦豈可廢哉
范純夫程正叔皆言魏徴當死建成之難而不可事太
宗子謂是時髙祖固在位也建成未成君而太宗之
立實髙祖之命然則王魏死其難可也不死而事太
宗亦可也温公作通鑑正叔嘗勸其著徴罪而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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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義方為御史将劾李義府而恐其得罪以貽親憂
乃請於母既許而後言之張鎰救盧樅亦然夫既居
憲臺之職豈得以親憂之故而遂不言邪近代鄒浩
劉安世聞有諫官之命皆先請於母而後受是則知
所處矣
滹南集巻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