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02 文憲集-明-宋濂 (master)


[022-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憲集巻二十二
              明 宋濂 撰
  墓誌銘凡十/三章
   故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司郎中贈奉直大夫
    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飛騎尉追
    封當塗縣子王公墓誌銘
洪武戊申春正月皇帝正位宸極布告中外念及舊勲
[022-1b]
例頒恤典於是故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司郎中王公之
殁已七年矣初公之既殁上詔有司議贈公奉直大夫
浙東等處行中書省左右司郎中飛騎尉追封當塗縣
男且俾與享雞籠山功臣廟中上猶未慊其情至是復
仍其舊縣進爵為子以寵之公之子文感皇靈之洊被
也䖍奉命書副墨焚告于墓下明年己酉冬十一月持
翰林待制王君禕所具事行求濂為銘以侈上之贈濂
辱與公游不敢讓之遂按狀而序列之公諱愷字用和
[022-2a]
姓王氏太平當塗人幼有大志沈酣六經諸史間必欲
見之于用起應府公之辟為府史疏讞獄訟人服其平
嵗乙未上取江南兵臨當塗即召公至幕府上方為元
帥命為掾以參決戎事丙申春從王師下建業又下京
口京口民新附杌隉不安公慰撫之始定上為中書平
章政事建江南行中書省於建業陞公左右司都事公
遇事善于彌綸日以薦賢為先元戎宿將咸器倚之唯
公言是信戊戌秋猫獠兵數萬自杭來降待命嚴陵境
[022-2b]
上上遣公馳入其軍喻以禍福偕其渠帥來朝是年冬
上將征浙東時婺之蘭溪已下僉樞宻院事胡公大海
戍之上命公與胡公定議取婺親帥師圍其城守將出
降公審察民情而奠綏之厯言上前無有不聽者己亥
春王師攻越久不下夏六月師還上留胡公鎮婺而民
賦軍器之務咸以屬公冬王師克三衢擢公左司郎中
總制衢州軍民事公増城浚濠置遊擊軍募保甲翼餘
丁及舊民兵得六百人以益戍守兵食不足則斥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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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田五萬七千畆使之耕以自給民有田力弗能藝者
聽軍士貸耕而為輸糧縣官籍江山常山龍游西安四
縣丁壯凡六丁之中簡一以為兵置甲首部長統之丁
壯八萬有竒得兵一萬一千八百無事則為農脱有警
則兵者出攻戰而五丁者資其食開平忠武王屯兵金
華其部將或來侵民公偵知之械而撻諸市王使人讓
公公對曰民者國之本將軍天子股肱肯令傷其本乎
撻一部將而萬民安計將軍所樂聞也王嘆美之開化
[022-3b]
馬宣差挾舊邑印章誘編氓為變江山楊明恃砦栅之
險叛服靡常公皆定計擒之梟首以徇衆部内帖帖無
譁民饑疫相仍死者枕藉道路公出倉粟使作糜哺餓
夫修恵濟局居藥以注病者所活不可勝數學校廢於
兵公為浚泮池築杏壇建極高明亭設博士弟子員孔
子家廟之在衢者公亦為新之退食之暇輒集薦紳之
徒摩切道藝人士翕然悦服諸暨戍將謝再興與部帥
王甲有違言幾致亂上令公調解之公善於説辭二人
[022-4a]
之驩如初邊鄙以寧同僉樞宻院事李公文忠以國之
懿親握重兵鎮嚴陵上命公往來任其軍庚子夏六月
偽漢冦龍江上召嚴陵帥葛俊擣廣信以牽其師道過
衢公謂俊曰廣信偽漢門户彼既傾國入冦寧不以重
兵為守非大將統全軍以往不可若出偏師撓之未見
其利設有挫衂吾衢先繹騷矣乃止俊而請胡公行胡
公至而廣信潰一如公言辛丑夏拜胡公江南行中書
省參知政事分省于婺以控制東浙公仍以左司郎中
[022-4b]
分治省事金華婺劇邑役民無藝公令民自實田請都
以糧多者為正里長寡者為副正則以一家或二家充
副則合四三至七八而止通驗其糧而均賦之有一斗
者役一日賤與貴皆無茍免者金華周泰義烏柳昌恃
俠以蠧民公逮至於獄皆痛懲之自是畏避不敢吐氣
猾胥潘立道操金華一邑田賦之柄飛寄詭遁並縁為
奸利公廉其罪狀以聞寘於法胡公日治軍旅以畧嵊
縣禦諸暨為己任分省之政皆公統之公挈綱布紀風
[022-5a]
采凛然偽呉將吕珍侵諸暨欲堰水以灌其城胡公奪
其堰反決水灌珍珍勢蹙乃馬上折矢與胡公誓請各
解兵公聞之移書謂胡公曰彼狡謀爾慎毋信今珍在
重圍是天授首之日也胡公不忍食言竟從之珍畏敗
盟而去先是猫獠軍來降胡公分其衆萬餘戍婺未幾
猫獠等相挺為亂胡公被害公亦及於難當難作時猫
帥多公恩欲擁之而西公正色叱曰吾天子大吏設不
幸義當死寧能從賊反耶賊初縮首不敢犯拘縶一日
[022-5b]
而罵賊聲愈厲命左右取酒引滿竟日達夜旁若無人
賊知不可屈遂刃之壬寅春三月七日也享年四十有
六上駐蹕江西聞公之死為之嗟悼良久親為文祭之
及返柩金陵上復率羣臣往城南致奠乃以某年四月
十一日葬江寜縣鳯臺西鄉聚寶山之原公狀貌龎偉
氣局堅凝善謀而能斷嘗以事入諫上弗聽公却立户
外既暮猶不去上出怪問其故公從容諫如初上慨然
從之公於吏事尤長據律按比而飾之以儒術案牘經
[022-6a]
其裁削辭簡而意周喜為詩歌與賔朋談笑樽俎間更
倡迭和情意豁如也故於其殁也人莫不傷之公父諱
榮母孫氏配張氏子男子三人長即文有學行今為侍
儀使階承直郎次行賊害公之際行方侍側或勸其去
行曰棄親而求生吾不為也卒隨公以卒次升童孫女
一人濂為左史時侍上左右嘗與濂論佐運之臣以字
稱公曰王用和經濟之材也吾將大任之惜乎早殁于
難則上所以簡注公者為何如使公之存至於今必躋
[022-6b]
政府厯憲臺澤及於民者將益廣不特前所書而已人
之患也有才而無其時今公雖有其時未能大顯而命
止于斯不亦悲夫雖然公之贊治外垣為賢賔佐及臨
患難詈賊而死為忠臣天恩所加便蕃優渥名亦足以
不朽矣在公可無憾銘曰
真人之興肇自濠梁白旄黄鉞指麾四方桓桓豪英雲
合嚮應維時王公杖䇿出迎龍旗所届靡役弗前借箸
以謀燭於幾先莫搖嚮風帥徒内附公往撫之謂公來
[022-7a]
莫淛河之東婺為名邦六師一臨完城以降奏凱而旋
留將戍守公持文墨參其臧否姑蔑遺墟既入版圖兵
民二柄孰斡其樞帝詢在廷非公疇可公拜稽首即日
上道城増而高復浚其濠游擊置戍金柝夜囂孰為頑
民嘯呼搆亂誘而縶之邊烽晏晏出粟哺荒注藥起尫
民豫且康弗教則狂乃新泮宫乃置博士乃設俎豆乃
經乃史金華建藩控于海東還公來治若疚在躬科繇
匪度均之平之閭右奪政辟之刑之民樂其生親若父
[022-7b]
兄敵畏其威望如長城豈期妖豎相挺為變大詈不屈
遂罹於難人孰無死公死則忠正氣不没凌厲秋虹皇
情盡傷親御翰墨摛文祭之龍光赫赩受才孔多竟不
盡施清風宰木凄其餘悲不朽維文大書深刻後百千
齡過者必式
   故贈將仕佐郎禮部員外郎瞿府君墓誌銘
濂侍講禁林時蘇之良士瞿公莊來為典簿其為人也
文學蔚茂而勵行堅凝濂甚敬畏之凡應制諸作多出
[022-8a]
其手率皆稱㫖自是與之締交不翅伯仲然間以先府
君墓銘為屬濂以索文者接踵于門雖諾之而未暇為
今蒙恩致政家居又復移文以申前請乃序其事而繫
之以銘序曰府君諱嗣興字華卿姓瞿氏其先居河南
後徙通州之海門宋末有諱某者避兵南來至姑蘇之
常熟家焉生二子曰青曰達俱有才力能伏其鄉人元
兵取江南有劉將軍者徇地至姑熟青與達帥里中强
壯拜馬前迎之有猘犬突出軍中衆愕眙持弓不敢發
[022-8b]
青直前一箭射殺之衆讙曰壯士壯士可官也青曰吾
不如吾弟達將軍遂出旗號俾達招諭未降者承制授
達為百夫長及宋亡遷蘇州巡鹽大使兼管内六縣捕
盜轉憐口提領娶某氏府君其子也府君少時家有禄
食日從其徒射獵飲酒為樂不喜學書然天資仁善和
順未嘗有過年十七時憐口以例革不置官提領君家
食甚貧府君即折弓矢脱畧紈綺故態躬力穡事以養
二親承候顔色唯恐弗至母嘗病疽時天熱疽潰臭不
[022-9a]
可聞人皆掩鼻趨過府君跪牀下執蒲葵扇驅蚊蚋以
手摩穢剔汙扶其起卧不解帶者三旬至愈乃止母又
嘗患積氣危甚醫弗能攻或告以股肉可療其法寘刀
盂上而禱于神俟刀躍乃可割府君如其言自旦至晡
頓顙于地顙破血流被面刀弗動府君泣曰天忍不憫
我耶我縱以身易母猶甘之肉何暇惜乎知刀終不可
動起引之割肉寘盂中裂帛漬血裹創戒左右勿泄羮
之謬稱他肉以進母不食已五日見羮喜為之握筯食
[022-9b]
一杯幾盡食已而瘳母後感疾思啖菱時菱未葉遍市
之不得解衣入菱澤中哀號索之竟日手足皆腫俄得
菱實三馳歸遺母母疾如失既而貧愈甚或隔日一炊
府君曰事急矣儻守之而不變如父母何攜家入蘇城
謁多錢翁有所稱貸多錢翁察府君誠信可仗出資財
俾府君貿遷而分其息十之二府君由是稍裕凡父母
所欲無不致也府君不妄取而好施嘗朝出道獲人所
遺囊有楮幣若干錠視其名則市中小夫府君坐不貼
[022-10a]
席走其家還之有墜田宅券書及他貴物于路者府君
覽之曰券書失啟爭端蹤跡其人呼與之其人權貴家
奴失主券畏罪欲求死叩頭謝曰活我者公也氊工王
氏大雪凍餓不能起竈突無煙府君憐之天未明攜錢
二十緍潛投忩隙而去歉嵗出糶有窶人來糶衣不掩
脛府君受其錢五千陽忘曰汝糴十千邪倍與其粟鬻
蔬者過門府君取蔬五錢授以楮幣十倍曰汝當以餘
錢畀我鬻者笑曰吾安有餘錢邪府君曰汝第持去俟
[022-10b]
錢多歸我不汝急也其意實予之而不欲其知皆此類
凡負販者必多給其直家人怪問其故府君曰彼胝肩
繭足以求升合利吾忍與之較邪嵗丙申常熟凶民來
依者數十輩府君僦舎館而食之癘氣發者相枕藉府
君躬親粥藥而時進之卒賴以生府君晚喜浮屠言讀
其書豁然若㑹其意者復閲北溪陳氏性理字義即解
其要曰聖賢之學葢如是因戒其二子懋莊曰我少不
學至老而始悔若等其勉之二子服父訓刻志事學莊
[022-11a]
入國朝蔚為名儒從典簿陞禮部員外郎府君及見之
曰吾有望矣洪武乙卯九月府君得疾恐念慮或亂畫
紙為圓圏掲屏間常目之二十七日卒于家卒前一日
楚府伴讀陳子晟等道過府君將之京問府君欲何言
府君以兩手加額曰語吾兒莊努力供職報天子恩我
死當不恨享年八十有四莊在部累請封于朝未報卒
後月餘贈將仕佐郎禮部員外郎娶蔣氏贈安人事舅
姑如府君之孝舅姑或怒則率子女羅拜于前曰新婦
[022-11b]
誠可怒願念諸孫貸其罪舅姑意不解悲請至再三乃
已年七十三先九年卒是嵗十月二十三日葬於呉縣
横山梅家灣之原與安人合兆男二人即懋莊女三人
一夭二適某某孫四人紹緒紳闕/曽孫男二人闕/女一
人府君殁之明年莊自員外郎拜福建等處承宣布政
司左㕘政階通奉大夫於法當得加贈云嗚呼孝者
天下之大經也一鄉得孝子焉則一鄉睦一邑得孝子
焉則一邑順一郡得孝子焉則一郡治此無他人之所
[022-12a]
秉恒性固未始有殊而移風易俗之道葢莫急於此也
然而孝行之至心與天通韋布之士往往能感於神明
發於祥徵載諸史牒復有不可誣者今府君不自有身
唯欲其親之安刲股愈疾固人之所難至於菱未華時
而能獲實者三非神明陰相之未必能致斯則心與天
通之驗也在宋之初貴池有孝子者曰葉薈秋九月母
有渇疾思生李食之薈號泣樹下忽叢葉中得雙李如
彈丸人以為孝感府君之事寧不與薈類耶薈之名尚
[022-12b]
傳於今而弗泯則夫府君者其不當有傳耶兹銘之所
由作也銘曰
維孝之徳是謂天經秉厥恒性體順達誠有美孝子醇
懿是循但知有親遑恤其身親病在寢子兮呻吟稽顙
于庭籲彼百神我命弗顧體肉何惜親年可延我志則
懌求菱大澤悲啼欲喑豈意未華獲實者三天鑒哀衷
顯厥祥徵揚之邇遐聲光騰騰卓行若兹亦足不朽况
其立心一歸忠厚惟仁恵窮日惟孜孜吾分當然奚求
[022-13a]
人知施徳不食其子維良上簡帝心參預藩方勒石幽
宫文不妄飾此孝子墳過者宜式
   故中順大夫北平等處提刑按察司副使呉府
    君墓誌銘
府君諱肜字文明姓呉氏世為臨川人頴異越常流從
虞學士集危左丞素學二公深相器重應舉鄉闈弗獲
選去補江西行省理問所令史益種學績文不倦夜以
繼日遂擢至正丁亥進士第授贛州路録事階將仕郎
[022-13b]
時郡守二皆朝廷重臣苛察繳繞察見淵魚僚屬重足
而立莫敢仰視府君以事至府數與之抗辨氣凛凛不
回撓初甚怒罵已而反賢之贛俗泥堪輿家説有踰半
世不葬其親者府君召父老諭之曲盡倫理不兩月間
葬者以千數民家二女咸學浮屠法揚言翛然坐脱無
知氓競奔湊之府君坐以左道上官持不可府君謂其
母曰吾聞坐逝者必焚其身以收舎利約以明日行火
母亟來謝曰女幸生矣人告妻弟奪其金條脱者絶無
[022-14a]
左驗府君陽令中柝之告者欣然謝去妻之弟獨灑泣
不輟乃杖告者而與泣者衆以為神朱甲與湯乙仇自刺而
誣湯為盗妻實之官捕湯煅治竟誣伏府君察其色有
寃以計紿朱妻出所刺刀其血猶在遂縱湯而罪朱劉
漢銜李敬甫無以快其忿搆其集衆攘已貲府君得其
情往白守守怒令易辭府君不從更以它吏成案戮李
于市當刑之日雷震守㕔事吏尋為厲所困自刎死郡
兵暴横虐諸民府君每直之守寖不悦民怨羣起而逐
[022-14b]
之因擁府君為守府君曰擅廢置二千石者族汝曹聽
我言當迎守還不然吾決不從汝族也衆皆潰去越翼
日復聚城外皷譟焚廬舎為亂府君請守出共帥壯丁
趨火獲造謀者梟其首餘寘不問一郡帖帖時營國公
和尼齊出鎮江西三品以下得専封拜功狀上署府君
為郡治中實超四階至正戊戌偽漢兵圍城踰三月府
君調度供億無闕及勢蹙慷慨自誓躍馬欲觸鬭民爭擁
不得前城陷偽漢竒其才令軍中有生獲呉治中予百
[022-15a]
金府君被報命釋而官之竟以謀脱歸臨川遯匿嵓谷
日以奉母為樂若將終身焉郡既入職方守臣侯至善
力薦起之乙巳秋七月拜國子博士成均初設其建立
規制及銓選祠祭之事府君皆與聞贊決者甚衆丙午
春正月轉同知嚴州府事浙江猶未下曹國公李文忠
方議征進府君轉輸軍餉至軍前公以能稱之呉元年
丁未召還南京與禁林諸老共議即位郊祀儀注洪武
戊申春正月擢僉湖廣等處提刑按察司事階奉議大
[022-15b]
夫三月至官分部荆襄上疏言五事鑄降諸處印沙汰
荆州湖泊官省武昌等處批驗所復荆峽二州田額均
石首公安江陵三縣水夫科繇秋七月又上疏言興學
置安陸驛傳輪役遞運船及給鑄錢諸物價等事上皆
從之己酉秋九月改僉山東提刑按察司事庚戌夏四
月以東昌土曠人稀請省博平清平夏津朝城館陶觀
城范七縣秋七月超拜中順大夫北平等處提刑按察
司副使薦剡人才唯恐失之兩考北平鄉試而得士為
[022-16a]
尤多癸丑春三月召還京值疾作而終夏四月二十又
九日也享年五十有七曽大父某大父某父輔有恩在
州里稱為恵人母蔡氏元配胡氏前十五年卒繼室彭
氏子男四吉祥勝安皆夭唯林童耆齡存女八已亡其
五長適胡中胡氏之兄之子也次適太常掾施興嗣幼
在室生平撰述甚多有弱齡壯遊山居南游金蘭五藁
藏于家初府君既没興嗣以其子幼乃來京師請熊㕘
&KR0034狀其羣行徵予為之銘其致辭悽以悲予惻然諾
[022-16b]
之未及為而興嗣殁方懼吾文無所授而胡中又竭蹷
來請辭如興嗣而有加焉遂以畀之府君權厝京師南
門外中乃奉其柩歸將以某年月日葬臨川縣之赤岵
山并持興嗣之骨還付於其家中亦可謂義士也已予
聞祭統有云銘者論著其先祖之有徳善功烈勤勞慶
賞聲名列於天下葢孝子慈孫之所欲得者也今不敢
廢兹義序而銘之庶慰府君於九泉之下使興嗣有知
亦將無所憾矣銘曰
[022-17a]
虎蔚炳煥文何彰耶剗兇燭姦政何良耶動合矩度行
何方耶位之欲昌而底于亡耶松摧栢焚孰知其為棟
為梁耶神理冥茫胡可以測量耶四尺之墳岵山之陽
有永其藏慎毋壊傷
   故懐逺大將軍同知鷹揚衛親軍指揮使司事
    于君墓誌銘
惟于氏逺有世序多以文學為業族居南康之都昌至
君益顯融於時大父徳仲贈明威將軍某衛親軍指揮
[022-17b]
使司副使上騎都尉追封河南郡伯大母王氏追封河
南郡君父祥英贈懐逺大將軍同知鷹揚衛親軍指揮
使司事輕車都尉追封河南郡侯母余妙真封河南郡
太夫人君幼知讀書通大義縉紳先生稱之既長磊落
有大志不屑為變情徇勢之行㑹元政大亂天下兵動
江東西化為盜區分寧徐夀輝建偽號曰宋都九江使
其將張福夏彰據湖口元將薩木丹巴勒駐師鄱陽都
昌適當其衝要交互殺掠民倀倀不知所從君召父老
[022-18a]
子弟謂曰吾等皆良民順冦兵官軍以為叛從官軍則
冦兵又將屠我行見無噍類矣其計安出父老子弟咸
叩頭曰微君不能生我君乃集諸少年趫健者列為隊
伍朝暮教以擊刺之法旬月間整整可用乃握劔坐庭
中下令曰賊兵有入吾境共擊之不用命者斬衆皆股
栗賊聞不敢犯同列有忌君能者數潛通搆害君皆先
機而梟其首人以為神嵗乙未徐兵破鄱陽君之勢遂
孤都昌繼陷徐聞君名急搜訪獲之命為江東宣尉元
[022-18b]
帥鎮鄱陽嵗庚子徐之柄臣陳友諒殺徐而自立更偽
號曰漢君乃泣曰我與陳皆徐君之臣陳不道乃爾我
可北面而事之耶當是時皇上龍飛臨濠定鼎建業豪
傑之士爭相奔走君遣使者奉幣以浮梁降上悦而受
之君輕騎謁上於龍江詔宰臣燕饗之禮意優渥賜以
金鵰頂帽暨錦袍一襲授通議大夫行樞宻院判官戍
徽州永平翼遣之鎮行十里所復趣還解金連環并縧
授之且曰予賜卿冠衣不可少此故又召卿來爾君感
[022-19a]
知遇之深誓殫報効上疏曰于光之心鞠躬盡力報國
一忠死而後已上命左右藏弆曰此于光誓書也君察
偽漢國政不一兵出於外潛獻搗虚之䇿上親征九江
君與郡將皆從飈行電疾友諒以為自天而下棄城宵
遁君將兵下黄梅瑞昌諸城亡何助攻建昌抜之出戍
鄱陽友諒攻洪都上親往大戰彭蠡湖友諒斃於流矢
其子理假息武昌詔常忠武王追攻之理遂輿櫬銜璧
出降君皆在行中與有功焉轉同知振武衛親軍指揮
[022-19b]
使司事遷鷹揚衛進階懐逺大將軍時偽呉張士誠據
浙西淮東數州之地君從大將軍徐魏公往討泰興高
郵淮安安豐皆下張之勁卒皆聚湖之舊館魏公督諸
將及君破之遂平湖州下姑蘇士誠就擒及魏公征中
原君統銳兵以從益都沂棣登萊諸州次第平乃入汴
梁克洛陜攻下潼闗君與郭將軍守之元將王左丞自
河中帥衆來奪闗兩兵方挾戰君舞㦸横貫其中大呼
殺入元兵奔潰追斬之積屍盈野越六月進擊河中拔
[022-20a]
其城魏公命戍鞏昌元將庫庫特穆爾屢引兵來戰君
輒搗走之敵兵不敢東向遂合諸部兵圍安定州君急
分兵往救兵少不能戰退屯三十里復與元别軍㑹君
腹背皆受攻遂被執百計誘其降不屈韓將軍戍蘭州
元兵來圍城擁君行城下使誘將軍降君呼曰我不幸
被縛誓死不辱國爾輩受大明皇帝厚恩當堅守以伺
大軍之至勿信其甘言所誘也元兵大怒批其頰擁之
使去尋聞被害上悼之錫以布帛令其家成服行喪遣
[022-20b]
祠部官祭以少牢奉其神主配享雞籠山功臣廟中君
諱光字大用于其姓也自二十五嵗起兵至四十三而
殁氣貌修整善鼓琴能吟古今體詩多古雅不凡兼通
醫學針灸科人望之翩然貴介公子也及持㦸上馬輒
鷹揚虎視所向不敢當逢者莫不改容太夫人性剛嚴
君事之孜孜盡禮唯恐稍違其意遇氣有未平君長跽
於前移時不敢起君子尤稱焉娶鄱陽劉淑姬通書史
封河南郡夫人子男二人蕃與宣也君生於天厯戊辰
[022-21a]
九月十四日殁於洪武庚戌其月日則不可復知矣辛
亥某月日蕃用招魂禮葬君衣冠於某山之原前葬一
月其外舅建徳令劉君爆狀君之行引蕃來拜于庭請
為銘掲諸墓門嗟夫君以一書生嬰亂世乃能倡義旅
以捍鄉邦繼而率衆歸有道之朝四方征伐為前鋒幕
府上其功殆無虚嵗惜乎安定之後孤軍深入不能制
勝遂致陷於虎口天乎命邪有識者葢悲之也然君能
執節不回視死猶生卒不負誓書死而後已之言亦可
[022-21b]
謂夷險一節者矣銘曰
麟之師師鳯之儀儀治世之竒有力如虎長㦸勁弩才
堪用武惟君之生丁時搶攘六合虎爭投筆而起集厥
師旅以障州里真龍天飛大明赫熙仗劒來依帝曰嗟
汝爾鎮歙土以安黎庶大軍長驅何戰不隨翦漢縛呉
借籌決勝山東受令洛汴亦定潼闗置屯鑄鐡為閽敵
不敢捫靈旗西伐如火烈烈所向皆捷多寡勢殊視敵
如無卒捐厥軀赤心如日以身徇國死又何恤皇寵有
[022-22a]
煇少牢祭之餟食崇祠寰宇一統不為麟鳯使人増慟
冠衣具存大招爾魂藏之山樊山氣鬱鬱䕶此𤣥室魂
兮來宅
   元贈武畧將軍同知臨洮府事騎尉追封滎陽
    縣男朱府君墓誌銘
府君諱堯字子厚姓朱氏其先出于唐同鳯閣鸞臺平
章事敬則之裔敬則居亳之永城世以孝義被旌顯一
門六闕相望而子孫尤貴富邦人慕豔有金頭公銀頭
[022-22b]
公之號兩族叙昭穆而葬占地百餘畆亦目曰宰相林
則當時簮笏蟬聮朱紫赫赩可知矣世逺譜廢子孫分
適他州莫能究其詳府君銀頭公之後也五世祖某宋
建炎初扈蹕南渡寓於霍丘仍以貲雄于時曾祖某通
判淮安州祖某提㸃夀春府税課司遂居夀春之下蔡
父某咸淳末嘗舉進士未及官而宋亡入元以儒入仕
授無為州學正母胡氏府君幼不好弄嶷然如老成人
及長孳孳嗜學求名講師而事之知解既至不欲陷於
[022-23a]
一曲凡天官地理卜筮醫藥之屬咸究其𤣥㫖晚而學
易陰陽消長之理吉凶存亡之故觀象玩辭使心與理
相涵無少爽者終日黙坐視流俗紛紜絶不與競人以
為迂則笑曰主靜乃吾學也鄉隣有鬬者諭以訟終凶
之義釋然而去若不能凶喪及無食與衣者竭其力周
之自奉甚儉一豆二簞猶不盡食事繼母張氏如親母
唯恐有毫髪違其意令聲流聞莫不高府君之行郡國
將辟起之不聽部使者行縣又以茂材舉河南行中書
[022-23b]
遂署安豐路儒學正府君曰與其身有虚名孰若心無
慚徳辭不赴鄉子弟擔簦從之游日談道徳仁義刮摩
其故習亹亹數千言弗倦暇則皷琴咏詩以自娯或時
出佳山水間歗歌忘返夀始五十以延祐戊午秋九月
某日終于家以某年月日葬于縣西孤山祖塋之左娶
劉氏子男三人曰某曰某曰復女一人適某元季府君
以復貴贈同知臨洮府事階武畧將軍勲武騎尉爵滎
陽縣男劉氏贈滎陽縣君入我國朝河南山東相繼降
[022-24a]
復例遷京師有薦其文學於上者得召見擢國子助教
侍經親王陞燕府㕘軍轉長史予時忝職禁林兼青宫
贊善日與復游復凝重醇慤有儒者氣象予甚重之㑹
予蒙恩歸田復持燕相府録事揚哲之狀求銘府君墓
哲序事精贍且煥然有竒氣於是粗加櫽括而繫之以
銘銘曰
水若有源長流弗虧豈無潢汙朝滿夕除猗歟府君逺
有世序邦人豔之緜延簪組嗜書不厭幾欲成癖晚而
[022-24b]
潛心我學吾易觀易玩辭孰出範圍㕘諸天人或驗事
為發聞于時郡國交辟有儒一官可涖其職縻身下列
揖拜上官豈若肥遯白雲青山令子既顯褒贈攸宜九
泉冥冥蔚其有輝况今遭逢六合重熙龍光下被行當
見之孤山鬱蒼中有𤣥唐太史勒銘永固其藏
   故東呉先生呉公墓誌銘
惟呉氏初自延陵而分圖譜之局廢不能詳其爵里世
次五季末有諱嗣者自廣信遷撫之金谿其諸孫宋含
[022-25a]
光尉邦基生郇從象山陸文安公傳道徳性命之學郇
生福州教授行世行世生太學進士益益生鄉貢進士
饒漕貢進士可景定甲子進士名揚兄弟並以文鳴可
生泰連泰連生儼儀儀字明善世稱為東呉先生自幼
以纘承家學為事雞初號輒起秉火挾冊而讀之時建
昌江公存禮謝公升孫皆前進士先生負笈從之游繼
登鄉先達虞文靖公集之門於是博極羣書其學絶出
於四方先是元至正甲申先生伯兄儼與其子裕同舉
[022-25b]
進士裕連三薦始擢辛卯進士第名在第二冠南士之
首及至丙申先生暨再從弟立盛又薦于鄉立饒之孫
盛名揚之孫也鄉人榮之指先生之居相語曰是家在
前朝以明經詞賦知名者先後相望今復如斯書詩之
澤厥有衍慶㑹海内兵起先生遂無意北上下帷講授
遐邇學徒争奔走其門先生隨其資器孳孳訓迪必使
優柔厭飫而後已凡所敷繹皆五經奥義不拘泥於箋
記而大㫖自暢晚尤專心於春秋且謂聖人之經一而
[022-26a]
諸家異傳大道榛塞職此之由乃著三書曰禆傳曰類
編曰五論辨辭義嚴宻多先儒所未言嘗撫巻嘆曰此
書吾積學之所致後世有揚子雲其將好之矣然於文
辭尤豐贍有力下筆之頃思如湧泉開闔抑揚不愆矩
度論者謂如晴巒出雲氣勢突兀不假雕琢天然成章
先生則曰作文不原於聖經不闗於世教雖工無益也
先生涵養既深造詣益殊其於律己之功莊慤而端嚴
隆寒極暑必正衣冠而坐家人聞其聲欬輒肅容而立
[022-26b]
不敢妄動天性篤於孝友事二親惟恐違其意季弟偉
蚤夭其室周氏方少子衷僅五嵗先生經營其家撫衷
至成人周氏得以遂其節先生為人剛直自將巽懦者
不侮强禦者不畏或以非理來撓必峻言折之其人悻
悻見於色弗少顧稍知感悔即遇之如初有寸善播揚
唯恐不聞壬辰之夏縣燬於冦所在惡少年持白梃相
挻為亂先生椎牛釃酒集里中耄倪諭以禍福皆稽首
聽命他鄉為亂者皆罹草薙禽獮之慘或無孑遺獨先
[022-27a]
生之鄉獲免及入國朝撫州守侯君元善聞先生名欲
聘起之先生以病力辭洪武庚戌江西鄉闈試多士府
判官王黻夢州城中迎狀元既而先生之子伯宗實在
首選明年辛亥對䇿大廷復以第一人賜進士及第召
見奉天殿授承直郎禮部員外郎或者以夢之前徵為
先生世科之符而先生已殁不及見矣先生之殁在辛
亥二月二十八日上距所生大徳丁未之嵗得年六十
有五配何氏生丈夫子三人長即伯宗初名祐今以字
[022-27b]
行次禴次祁皆以經術教授州里女三人曽雅周禮黄
顯其壻也孫男一人某女三人尚幼初伯宗㑹試南宫
予嘗奉勅與考試事伯宗因來謁以先生文集序為請
予未暇為而先生訃音至矣伯宗乃泣拜求撰墓文將
選以其年某月日葬里之毬塲山且勒文懸繂之碑予
聞世之右族重珪疊組者有之矣索其家學相仍數世
而弗墜十百之中或一二見焉况夫科名尤造物者之
所靳哉今先生之門何其奕葉聮輝至於如是也此無
[022-28a]
它山厚則木繁海深則川聚其亦理勢之必然耶自時
厥後繼繼繩繩予知未有艾也雖然先生之學則又在
乎科目之外經不可不窮也徳不可不修也業不可不
廣也欲法先生者法此足矣是宜銘銘曰
呉氏之裔何蟬聮兮科名接武代多賢兮先生承之志
益鶱兮嚅嚌道腴涉幽𤣥兮衮斧法嚴聖有經兮傳者
角立分户庭兮探賾索隱發精明兮剔抉浮翳朗日星兮
窮經致用時則屯兮薜衣椒冠甘隱淪兮振揚教鐸鬯
[022-28b]
乃文兮牖其天衷徳潤身兮世降俗偷病逾深兮方倚
俞盧起痼沈兮祕其正陽平羣陰兮儒行之卓罔弗欽
兮一鑑之亡我心傷兮其人雖逝名則良兮有寧一宫
氣鬱藏兮焯徳著美薦以石章兮
   義烏王府君墓誌銘
烏傷溪上有王府君者夀五十八以洪武九年夏五月
丁巳卒於家十年春二月壬申葬于同義鄉下澤山之
原素服而臨葬者千有餘人皆洒涕而去葢府君忠厚
[022-29a]
君子也諱順字性之自幼嗜學嘗登許文懿公之門讀
書必欲見之躬行使物被其澤里有大鼓湖瀦水灌田
五千畝有竒嵗久岸且崩天稍不雨田咸作龜兆拆民
遑遑不自寧府君嘆曰此非我之責耶即集衆興築之
約田而輸作有差自出布錢鑿石作水門視時溢乾而
畜洩之民得大利朝廷營建宫室徵木石之工於郡縣
縣吏胥並縁為姦利不問老幼廢疾之不可任悉上其
名索之弗得輒捕比鄰以代雞犬不得寧府君白於縣
[022-29b]
覈實而作新籍凡有徵發按籍輸役之村疃之中痒痾
疾痛者急不能注善藥府君儲峙一室或有求者施之
無吝色然恐察之不精且與名士朱君震亨講切内經
之説汲汲以濟人為務鄉閭有單窶者出粟菽相貸而
不録其息没則給槥櫝□之逋錢久不能庚則焚其劵
府君猶以為未足復謂移風易俗必本於學乃建書塾
招良師㑹鄉族俊秀俾子弟與之共學甚貧者輒周以
羞服月旦十五日具觴豆延其父兄列坐左右立諸生
[022-30a]
於堂下府君正衣冠中居以孝弟睦婣之道誘掖而飭
導之縣大夫賢其為人顧左右曰若王性之者豈非一
鄉之善士哉凡持牒來訴有及昏姻貲産者下府君調
解之人服其公取決片言之間不復重有辭田賦移易
不常官欲重輯之以定科繇同義一鄉府君實與鈎校
之任積弊盡削無敢上下其手者府君遂欲進均役之
䇿㑹病卒乃止大夫聞之頓足曰良士亡矣奈何太息
者久之府君性樂易未嘗有憂色見人為一善事喜動
[022-30b]
容貌每行鄉飲酒禮捧大明律寘几案間諄諄為人講
解使之心領神㑹不敢為非閒居無事焚香鼓琴以自
樂四方賢士無不願與之交有納交者雖久留而不厭
好法書名畫不翅金玉然顛沛流離亦挾以俱往通周
易有所謀為則必揲蓍玩占所言㐫吉多驗曽祖益之
宋季為越之校官祖文繼父栖妣曾朱二氏妻凡三娶
諸助何璉皆先卒今惟朱某存子男子三演溢淳子女
子三諸宗陳亨呉童其婿也孫男五至淑至剛至和至
[022-31a]
誠至隆孫女四皆在室府君既葬之六月演請同縣宗
潤集其行為書一通介學子童徽來謁文古者族則有
師閭則有胥各掌其戒令教治屬民讀邦法而書其孝
弟睦婣有學者校登夫家衆寡辨其老幼廢疾之可任
者至於役國事相葬埋之事無不備極其情意嗚呼府
君之行何其甚類之使一里得府君焉則一里寧一鄉
得府君焉則一鄉治一邑得府君焉則一邑之民咸得
其所矣視彼剥蝕於人扼其喉而盬其腦者抑何逺哉
[022-31b]
不可以不銘也其詞曰
位不冠纓而恵孚於民仁矣哉若人是非紛紜而折以
片言信矣哉若人文質彬彬而令譽振振君子哉若人
銘以昭之掲於墓門
   義烏方府君墓誌銘
府君諱天瑞字景雲姓方氏宋元豐間有諱沈者自嚴
陵白雲原徙居義烏之稠嚴今九世矣當五世時又有
諱應龍者登嘉定癸未進士第官終大冶丞其族望嘗
[022-32a]
顯矣府君曽祖諱淵祖諱菘之父諱汝霖母喻氏紹興
丁丑進士工部郎中喻公良能五世孫也府君六嵗時
與羣兒戲于池濵一兒俯身攀藕花忽墮水中羣兒皆
驚奔府君急持其足揚聲大呼人聞而來抱兒還其父
逮長讀書窮㫖趣孳孳弗少懈其父以食指之繁故廬
迫隘不足以容别買宅一區於三里外命府君居之府
君昏定晨省雖大暑寒不廢父母憐其勤力止之府君
跪對曰子職當如是不為勞也府君之配曰朱氏承直
[022-32b]
郎廣徳路總管府經厯諱約之女也府君相敬如賔終
其身無片言乖戾或者嫓之梁伯鸞朱殁府君一念之
輒埀涕與人交重然諾一旦暴風疾雨府君擔簦躡屩
倉皇欲就塗家人謂曰非有至急之故何遽往也府君
笑曰吾與人期不欲爽信耳其遇宗族内外姻多煦煦
有恩意有稱貸者或不能償寘不問府君長身鶴立美
鬚髯樂賔友過從當酒酣耳熱高談雄辨驚動四筵徐
而察之皆根據經史出人思慮之所不到時論多之府
[022-33a]
君有兄二人孟曰天與字景賢仲曰天錫字景範景賢
博通書傳善滑稽士無賢不肖皆樂與游尤精黄帝内
經之學有疾者恒依之景範淵深而簡黙遇勝友論詩
輒抵掌劇辨滚滚如泉源發不見其窮府君固難為弟
矣亦復翹然與之抗衡非聰明絶倫不能也府君年七
十九疾病頗侵凌知其不可治乃絶醫賦詩一章示子
孫大意以為吾讀孔氏書死生終始之説粗若知之萬
事悠悠當同一夢彼浮屠氏所謂天堂地獄不過托是
[022-33b]
化為善而已吾家素絶之不必用也今死矣與明月清
風浮游於天地間爾尚何道哉書畢而終實洪武九年
十一月二十一日也府君生平嗜吟有詩集二巻藏于
家妻即朱氏無子而先卒鞠景賢次子樵為嗣既而少
房馬氏生子男子二人曰士龍曰士信子女子一人曰
丑姬徵事郎中書舎人宋璲其婿也孫男二人某某以
某年月日葬某山之原初予與府君二兄交甚洽繼識
府君於白麟溪上府君方為女擇配予兒璲始九嵗操
[022-34a]
觚作蠅頭細字謄予所造文辭府君心悦遂成婚姻家
府君當有疾時璲將來南京省余往謁府君道别府君
執璲辟言曰汝尊公當代文士第一流吾旦暮死不復
與子相見願為求墓上之銘足矣璲泣而别未幾果以
訃聞予亦為泣下霑襟今予致政還家府君從孫衡備
書其事行士龍持以來請予惡得不為之銘銘曰
稠巖陽三鳯翔一鳯後逝雲為鄉梧桐菶菶空高岡緬
懐徳輝人可忘
[022-34b]
   故灊峯先生府君墓誌銘
大江之西南昌名郡有灊峯先生其學以聖賢為宗其
文以理氣為主其行以忠信為本其接人以明體適用
為教其生也人尊之師之其殁也人又哀之慕之殁後
二十一年而門人弟子與其孤翰林修撰善圖其不朽
者甚悉乃集羣行成書而以銘文屬筆於濂濂竊聞先
生多著書大抵研精易禮之學而及於邵子先天横渠
正蒙諸書共若干萬言先生之言曰先天之學心學也
[022-35a]
其圖皆從中起其前無古而後無今大之為天地小之
為民物顯之為禮樂幽之為鬼神逺之為闔闢之初終
近之為瞬息之起止莫不具焉邵子以命世人豪乃探
是圖著為皇極經世書性命物理之説重明於世學者
往往厭其難棄而弗講予於是有經世書説張子正蒙
書實與太極圖通書西銘並傳而未有為之註釋者余
於是有正蒙書説禮經殘缺已久朱子雖定為儀禮經
傳而其輯録多出于門人勉齋黄氏與信齋楊氏其中
[022-35b]
予奪多有未定余於是有禮説易之為書廣大悉備伊
洛大儒雖嘗論著而其義皆愈索而愈無窮予於是有
易説吾道不行於時而其見于言者不過如此而已嗚
呼觀先生之言則其心之所存者從可知也濂雖不文
敢不大書掲於墓道以為後進之觀云按狀先生諱隱
老字子方姓朱氏南昌之豐城人曽祖某祖三徳父應
岳母楊氏先生自幼輒劬書須臾不少怠母若兄頗以
為迂靳膏油不多給秋霄月朗每挾册映讀之冬則拾
[022-36a]
枯薪及爇松明以繼欣然若忘其憂時江村姚公某泳
齋洪公某洌泉趙公某皆宋之遺老淹通六藝之故而
桂莊涂公應雷又逺承考亭朱子遺緒先生咸執經叩
請莫不交與之且曰朱生令器也他日所成當無讓古
人負笈而歸兄以先生不事生産作業力求析爨先生
不得已悉以美田與之自取不毛者由是家寖貧或憐
之勸其俯就科目庶得禄為親養一踐塲屋不中益潛
心於聖賢之祕窮索於經驗諸身心唯恐有不合者久
[022-36b]
之心與理涵瞭然如辨黒白遂倡鳴道學於荷山之陽
四方學子悉從之遊先生顔貌嚴毅若不可親近設有
疑問如撞巨鐘小大隨應無虚發者初先生伯父曰應
五曰應祥曰應焱與其父皆足以師表州里龎眉白髮
大布寛衣金碎玉撞塤鳴箎恊使人望之苦窳之意消
至是先生又能纉承之不墜士論多之至正壬辰春三
月江淮兵動鄉之惡少年為變殺戮至雞犬耄倪皆竄
匿先生猶操觚正冠衣而坐從容語鈔掠者曰貲財任
[022-37a]
取之書籍非爾所好也及其再至四三至先生復曰吾
家已罄矣爾幸他之盗素聞其名笑而去無敢縱火者
西東憐數十家皆藉是獲完先生遭時多艱君族婣子
弟戒之曰吾宗素以清白相傳寧寒餓而死不可為不
義而生終無敢犯教者不幸以至正丁酉十月八日卒
于家未殁語善曰吾著書多未脱藁芟繁補闕之責盡
在於汝吾以數推明年江西當大變汝當謹避以免難
吾今無所苦精神如常時但覺氣息漸微爾已而遂亡
[022-37b]
戊戌夏四月偽漢陳友諒陷南昌果如先生言後七年
癸卯十二月初一日始葬於灊峯之下娶徐李二氏男
一人即善克紹其家學者也女二人歸縣人虞淵邵誼
孫二人象環逢掖象環通五經大義年十九前卒孫女
一人適羅夀亦里之良族曽孫一人興祖曽孫女二人
尚幼濂聞君之立心在乎逺且大者干禄以行志其澤
可被於當時著書以明理其功實垂於後世孰短孰長
人必有辨之者雖然人心漓矣士習陋矣翻經取題而
[022-38a]
媒仕進者有矣求髣髴如先生者尚可得耶銘以昭之
亦發濂之深慨云爾銘曰
古之聖哲何為作經牖人天明使反諸誠世衰道微耽
厥口耳搴英摭華以經為戲繽紛外馳奚補身心寶用
瓦礫棄其南金考亭奮興上繼伊洛完經翼傳日星照
灼豐城之墟天産碩儒豔其流光潄其芳腴堂虚露涼
膏油莫續挾冊于庭借月而燭優之柔之茫然遐思饜
之飫之如啖甘肥内存于心外著于目明命有赫吾敢
[022-38b]
不肅出而倡道荷山之陽有聲泱泱達于四方執經之
徒雲合川赴若飲衢尊充足而去俗易風移惇我民彝
天不憖遺孰不涕洟𤣥堂沈沈妥厥靈爽尚畀後人胡
福是享
   玉龍千户所管民司長官樓君墓誌銘
嗚呼吾彦珍其止於斯矣乎初余年十九負笈入婺城
之南受經説於聞人先生㑹彦珍亦從烏傷來卒業余
家抵彦珍所居僅半舎不能一識至是始及見之歡如
[022-39a]
平生彦珍少余四嵗肌膚若玉雪服飾鮮潔容止閒雅
一何貴介公子也居三年聞浦陽淵頴呉公闡教諸暨
之白門余復裹糧相從彦珍知之騎驢躡余後越五月
即還彦珍自是家居余且讀未見之書於浦陽僊華山
往與還皆經彦珍門彦珍聞余來雖夜至一鼓亦必秉
燭起迎釃酒澆我欵語不能休余因就寢席彦珍則卧
余榻側不解衣至明方興及别送予五里外訕侮譁笑
無所不至將行又復盤旋若不能遽捨者時彦珍年方
[022-39b]
盛壯論議天下事若可俯拾故皆曠闊而疏畧不事窘
束又何跅弛竒才也已而走燕都用太師徳王之薦授
澧州管領拔都民戸總管府玉龍千户所管民司長官
道里既逺風土嗜好迥然殊彦珍在官多悒悒不樂歎
曰人生貴適意爾何至束縛馳驟如馬牛然未幾解印
綬而歸不問賔朋有無無日不霑醉醉輒大笑世間事
類不足以汚之至正中天下大亂官政苛急如束濕髪
彦珍益不自憀賴大放於酒晨興未盥潄即以壺觴自
[022-40a]
隨白眼望天痛飲達暮唯恐壺口之竭也家事且日落
彦珍視貲財愈不自愛惜或勸何不少為子孫謀彦珍
曰吾遭時孔艱托麴糵以為昏㝠之逃耳君以不念子
孫為責不亦大惑歟又何曠達之良士也乙巳春予自
左史乞骸骨還山中特扶短笻過彦珍彦珍首不暇冠
急趨前執予手曰君來歸耶且留連四三日勿遽舎我
去指所乗青驢曰將宰以啖君池中有大鯉魚長可三
尺取以為侑君雖不飲視吾引滿亦必為之暢然予不
[022-40b]
能從後一月有客叩門甚急使蒼頭詢其姓名大聲呼
曰汝第言舊日同舎生爾何必問其為誰耶予亟出迎
彦珍已據牀危坐問子曰予渇甚汝何處可得美醞時
方嚴酤禁予不敢荅彦珍攬子髯曰子誠俗士耶㑹日
莫不得已止宿雞第一號即馳去自時厥後聞彦珍為
酒所蝕形貌尫瘠其未幾竟死焉臨殁精神耿耿不亂
也嗚呼吾彦珍其止於斯矣乎訃至予不覺失聲慟㑹
朝廷纂修元史起予為總裁官倉忙就道不及執紼以
[022-41a]
視彦珍之葬輒往酹柩前追思生平之驩而話言厯厯
在耳形容則不可復覩矣嗚呼吾彦珍其止於斯矣乎
彦珍諱士寳彦珍其字也姓樓氏世居婺之義烏曽祖
熭祖紹翁父如浚妣王氏彦珍幼孝于親母夫人抱疢
嘗刲股以進累數月目不夜瞑長從名師友游發為聲
詩皆清雅可傳誦家素饒於財姻友或至寒餒肥馬輕
裘與之無吝色娶同邑金氏宋知雷州士龍之曽孫女
也内政修舉無愧于婦道子男子四銳鉞鍾鍔鉞鍾先
[022-41b]
卒子女子一適浦江義門鄭棫孫男二淙漸某年月日
生某年月日卒享年五十有六以某年月日葬于某鄉
某山之原嗚呼吾彦珍其止於斯矣乎銘曰
嗚呼彦珍死於酒耶不酒而死世何多耶嗚呼彦珍醉
而醒耶高視陋俗醒其醉耶彼溺於聲利心𠞰形瘵而
無一隙之適者方吾彦珍又何如耶嗚呼彦珍孰謂非
矌達之士
   㑹稽陳君墓誌銘
[022-42a]
監察御史陳煦述其先祖之行拜且請曰煦之先本儒
族至于先祖遭家多艱始屈身為吏卓卓有可稱者先
祖年六十有七以元至正己亥十二月十八日卒于婺
之金華越一年辛丑正月某日權厝金華照水里之原
今將以某年月日歸葬㑹稽某山先隴之次然先祖之
卒今二十年矣相去日逺人之及見先祖者日益微稱
先祖之美者當愈疏矣儻又越十餘年安復有知而稱
之者乎惟托文辭之傳可以不朽而文辭之不美者又
[022-42b]
不足以傳煦嘗聞人咸推先生所為文必傳先生文傳
則先祖之事愈久而不墜惟先生閔焉而賜之銘余曰
余文豈足傳而祖耶然而祖之事信有可稱者乃受而
銘之君諱克和字惟中陳姓陳為固始著姓唐末有遷
泉之南安者宋太常少卿侁始自泉遷㑹稽君七世祖
也曽祖一新文林郎祖麟左宣教郎父徳星母季氏君
六嵗喪母十九而父卒能自振拔讀書學法律挺挺不
肯出人下元元貞初補三江鹽場吏覈故所積鹽得羨
[022-43a]
餘數十百引以代亭户貧不能輸賦者流亡相率復還
歸而調&KR0792縣吏縣民誣鄰人盜其先塋珠君曰珠入土
必壊汝先塋葬幾何年矣豈有完珠耶富族偽為劵書
奪細民田君辨其劵曰是嵗某月改元何謂正月耶皆
無以應而退轉吏上虞㑹嵗饑民道死相望君言于令
尹發公藏易粟勸巨室啟廩賑貸存活者甚衆上虞夏
葢湖廣百餘里溉上虞餘姚二縣田夏旱二縣民争決
水至相毆繫君白尹立石表湖上而中分之争遂止復
[022-43b]
有梁湖者溉民田甚博右族利其腴將堙以為田民病
暵君浚復之改平凖鈔庫司庫為㑹稽縣吏紹興路聞
君能辟為掾山陰塛埭塘圮海水禍稼郡公屬君治君
役多田家斷巨石穴其中貫以堅木築之嵗乃有秋録
事吏闕君攝其事樊氏叔姪爭先廬不決相訟前吏利
其貲故緩之不為析君登之於庭告以古孝弟禮讓事
投鈎于地使各取之叔姪悔悟叩首泣謝讓其廬不必
居踰年移吏婺州守熟君名不敢以吏待君每相可否
[022-44a]
論事民陰受其恵武義民欲誘饑民為亂事覺欲悉捕
誅之武義大擾君走告廉訪副使伯嘉訥曰謀亂者一
狂豎耳餘人果何罪今不因而輯定之亂且見矣賴以
生者三千餘家義烏徐氏率少年七十餘剪髪為信刼
其仇家既而仇遁其黨怒遂火縣治而去郡議以為亂
律置之死君復告伯嘉訥曰愚民負氣縱火罪雖有之
豈如議者之重耶且剪髮者皆脅從耳欲置之死不已
酷乎七十人者皆賴以免聲績益彰至正乙未江浙行
[022-44b]
中書省以君為慶元路市舶提舉司都目戊戌奉檄使
泉還道婺㑹國兵圍城君縋以出間道之㑹稽遇剪髮
民相率邀致其家出婦子拜曰生我者君也爭具肩輿
䕶君歸明年之金華訪其二子敬升遂卒卒時告其子
皆善言聞君卒者為之歎息君為吏至老毫毛無所私
家無儋石儲弗䘏也然遇事敢言言必當乎理故所為
輒可稱道娶吕氏生五男子長源國朝知完縣事次即
敬福建行省員外郎次復元山陰縣儒學教諭次即升
[022-45a]
今為儀封縣儒學教諭其一曰瑞出後上虞梁氏女一
適同郡王克常孫男六人長即煦由太學生為呉王府
伴讀擢今官次曰杰烈黙熊烝孫女五人古之仕者將
以行道也非以榮其身也然而所居卑則所被者狹故
君子樂得夫時位焉茍幸時竊位以富貴其身而無所
益於世則君子何取乎若君者雖老死於下位然所至
而民受其恵其過於世之食厚禄而無善可稱者逺矣
使天道可必君其有後哉銘曰
[022-45b]
萬鍾無聞彼為何人吁嗟乎君下位終身雖則位卑善
政孔殷誰曰不信視其子孫
   元隱君子東陽陳公先生鹿皮子墓誌銘
婺之東陽有隱君子戴華陽巾裁鹿皮為衣種藥銀谷
澗中當春陽正殷翫落紅於飛花亭上亭下有流泉花
飛墜泉中與其相迴旋良久而去君子樂之日往觀弗
厭既而入太霞洞著書其書縱横辨博孟軻氏而下皆
未免於論議元統間濂嘗候君子洞中君子步履出速
[022-46a]
坐之海紅花底戒侍史治酒漿葅醢親執斚獻酬歌古
詞以為驩酒已君子慨然曰秦漢而下説經而善者不
傳傳者多不得其宗淳熙以來羣儒之説尤與洙泗伊
洛不類余悉屏去傳注獨取遺經精思至四十春秋一
旦神㑹心融灼見聖賢之大㫖譬猶明月之珠失之二
千年上自王公下至甿𨽻無不倀倀日索之終不可致
牧豎乃獲於大澤之濵豈可以人賤而并珠弗貴乎吾
今持此以解六經決然自謂當斷來説於吾後云濂乃
[022-46b]
避席而問曰其意云何君子曰吾以九疇為六府三事
而圖書為易象者不可誣以片言統萬論而天下古今
無疑義以庸言釋經子而野人君子無異辭謂神所知
之謂智知天下殊分之謂禮知分之宜之謂義知天地
萬物一體之謂仁禮復則和之謂樂謂天地萬物一體
經子之㑹要一視萬物則萬殊之分正家齊國治而天
下平矣濂未達請復問其詳君子曰國家天下一枳也
枳一爾而穰十焉枳有穰而一視之其於人則仁也發
[022-47a]
而視之穰有十則等有十其於人則君臣父子長幼之
等夷刑賞予奪之殊分所謂禮也視十為十者禮之異
視十為一者仁之同分愈異則志愈同禮愈嚴則仁愈
篤者先王之道也分愈異者志愈同故合枳之穰反求
其故地枚舉而銓次焉者差之黍銖則人已無别犬牙
錯而不齊斂之不合而一不可一見禮愈嚴者仁愈篤
故治國家天下者不以禮則彛倫斁禮樂廢而仁亡是
故洙泗伊洛朝夕之所陳者天下萬殊之分視聽言行
[022-47b]
之宜所操者禮之柄耳故學聖人者必始於禮焉故一
體萬殊者孔子之一貫於洙泗伊洛之言無不統者也
理一分殊之義廢則操其枝葉而舎其本根洙泗伊洛
之㑹要不可見章句析而附㑹興遺經不可識矣濂受
其説以歸間嘗質之明經者或者曰近時學經者如三
尺之童觀優於臺下但聞臺上語笑聲而弗獲見其形
所以不知妍媸唯人言是信君子之論偉矣或者曰伊
洛之學大明於淳熙未易遽取舎之也自時厥後為貧
[022-48a]
游仕奔走於四方不及再候君子以畢其説聞君子益
以斯道為己任汲汲焉惟恐不傳靡晝靡夜操觚著所
見於書書成即刻梓示人復貽書於濂曰予瀕死吾道
苦無所授子聰明絶倫何不一來片言可盡也憂患相
仍亦未及往而天下日趨於亂君子之室廬亦燬於兵
寓子婿王為家留六年之久遘微疾黙坐於一室不食
飲者踰月縣令遣醫來視疾君子麾去曰吾年八十又
八其死宜矣何藥之為未幾翛然而逝實至正乙巳十
[022-48b]
月戊申也君子姓陳氏諱樵其字為君采人因其衣鹿
皮故又號為鹿皮子表隱趣也其先居睦之富春宋之
中葉來徙東陽太平里世為衣冠巨族曽祖居仁祖嚞
登仕郎父取青國學進士從鄉先生石公一鼇與聞考
亭之學有志節嘗抗章詆權臣賈似道誤國及宋亡元
丞相巴延見其章欲用之辭君子幼學於家庭繼受易
書詩春秋大義於李公直方其於天下之書無不讀讀
無不解學成而隱邈然不與世接唯寤寐羣經思一洗
[022-49a]
支離穿鑿之陋形於談辨見於文辭恒懇懇為人道之
文辭於狀物寫情尤精然亦自出機軸不蹈襲古今遺
轍讀之者以其新逸超麗喻為挺立孤松羣葩俯仰下
風而莫之敢抗或就之學則斥曰後世之辭章乃士之
脂澤時之清玩耳舎六經弗講而事浮辭綺語何哉少
作古賦十餘篇傳至成均生徒競相謄冩謂絶似魏晉
人所撰君子則諱之不復肯為也君子足跡未嘗出里
門而名聞逺達朝著知名之士若虞文靖公集黄文獻
[022-49b]
公溍歐陽文公𤣥皆慕之以為不可及移書諮訪如恐
失之性復至孝父患風嵐君子扶之以行嵗久益勤後
為風痰所侵氣弱不能吐君子截竹為筩時吸而出之
母郭夫人殁君子不見見其遺衣輒奉之嗚嗚而泣生
平未嘗言利茍非其義千駟萬鍾弗為動家雖素饒於
貲痛懲膏梁之習惡衣菲食以終其身遇嵗儉輒竭粟
賑里閭自取來牟以續其食嘗發所藏錫為器工人持
歸乃白金也悉易之或以告君子君子一笑而已嗚呼
[022-50a]
君子已矣世豈復有斯人哉君子所著書曰易象數新
説曰洪範傳曰經解經曰四書本㫖曰孝經新説曰太
極圖解曰通書解曰聖賢大意曰性理大明曰答客問
曰石室新語曰淳熙糾繆曰鹿皮子曰飛花觀小藁合
數百巻君子正配朱氏先若干年卒生延年大年耆年
喬年昌年大年至正庚寅中鄉闈乙榜第一署徽州路
歙縣教諭側室某氏生逢年君子殁時諸子唯喬年在
餘皆先卒女三人其婿即王為次則俞某張紹先孫男
[022-50b]
九人庭玉庭珪庭筠庭鸞庭鳯庭堅庭誨庭某庭某女
四人適徐信俞本虞某闕/某曽孫男五人紹宗超宗林
宗某宗某宗女三人在幼喬年庭堅等洎王為以是年
十一月某甲子奉柩葬於縣西南四十里懐徳鄉斗潭
山之原縣長貳及學士大夫門弟子咸㑹莫不洒泣葬
後五年其高弟子楊君芾乃為撰列行狀一通而喬年
同王為持示金華宋濂再拜請為銘嗚呼君子以超絶
之資曠視千古若一旦暮期以孔子為師而折衷羣言
[022-51a]
之是非不徇偏曲不尚詭隨必欲暢其己説而後已可
謂特立獨行而無畏懾者也非人豪其能之乎雖然淳
熙二三大儒其志將以明道也初亦何心於固必使君
子生於其時與之上下其論未必無起予之歎而君子
之衆説亦或藉其損益以就厥中則所造詣者愈光輝
渾融而卓冠於後先矣天之生材相違而不相值每如
此竟何如哉然君子措慮之深望道之切其所傳者確
然自成一家言殆無疑者世之人弗察伐異黨同常指
[022-51b]
君子為過高是豈窺見其衡氣機者哉濂也不敏竊有
慕洙泗伊洛之學有志弗强日就卑近不足以測君子
所至之淺深而君子則欲進而教之今因請銘故備著
昔日問答之辭於其首後之傳儒林者尚有所稽焉其
稱為君子者君子葢有徳之通稱尊之可謂至矣銘曰
洙泗傳聖髓兮伊洛發遺精天人既渾合兮陽陰悉苞
并無聞不開闡兮金石奏和平自兹益演繹兮白日中
天行如彼藝黍稷兮薅去莠與莨舂實成白粲兮詔使
[022-52a]
來者嘗有夫起東海兮吐言一如鏞噌呱達幽隱兮務
使聲逺揚豈欲異塗轍兮理致無終窮著書動盈車兮
片言類括囊中有萬寶玉兮包絡無遺亡解之溢衆目
兮瓌異吁可驚似兹海外珍兮神光燁如虹苟施琢刻
工兮定可獻明廷下可奉公侯兮上可奠方明胡為墮
空山兮枯槁埋光晶鹿皮剪為裘兮峩冠賸垂纓臨流
翫飛花兮心與烟霞冥清風與逸氣兮横絶宇宙中食
道身自腴兮疇計禄位豐婆娑太霞洞兮卒以上夀終
[022-52b]
斗潭向東流兮内有八尺塋鬼神必訶衛兮靈氣結華
英永為文字祥兮千祀埀休聲
   寧海林貞婦方氏墓誌銘有序/
寧海林可企年埀八十纒綿疾疢偃卧不能興召其甥
方孝聞而謂之曰吾耄矣即溘先朝露無所憾第母氏
貞行未及顯白中心悴悴然類持杵舂繫之者聞汝弟
孝孺受經于金華宋太史太史進人以善者也儻孝孺
為達其誠太史未必不憫之而寵畀以文也言訖涕泗
[022-53a]
滂然下孝孺以言予因不辭而序之曰貞婦諱友弟姓
方氏亦寧海人宋某年進士淦之女孝聞之曽祖姑也
年二十歸可企之父某時舅已殁惟姑存秋髪亦繽紛
矣當科繇之興黔首藉是以魚肉之夫獨嬰其難且無
同氣之親以為助貞婦俛首事紡磚或至雞號就枕由
是給使之用不匱越八載而生四子夫以一疾亡長子
年甫踰七餘子生尚幼貞婦幾欲無生然恐傷姑之心
强顔追逐日夜飲泣吞聲不使聲聞于人里有豪士欲
[022-53b]
乗其孤婺凌之貞婦盛氣叱曰我未亡人耳爾誠君子
耶當恤我軫我之不暇顧反以相虐耶茍進進不已誓
直于官以懲彼繼者或聞之吐舌相戒莫敢犯卒能樹
其門弗墜姑年八十恒多病貞婦敬之如鬼神保之如
嬰兒無毫髮忤其意及以夀終帥家人行喪朝夕奠哭
如儀學禮君子不能過也訓飭諸子從師問學束脩不
足脱簪珥繼之至其成立皆為之授室嵗時出坐堂上
子婦與諸孫分東西立階下次第舉觴為夀雍穆之氣
[022-54a]
藹如陽春如是三十年乃卒卒時年八十二某年某月
日也以某年月日葬某山之原州里之人至今指其門
相謂曰是中有貞婦能皦然自守而致備福之養今豈
復有是人耶相與慕咏而去貞婦四子長可傳次即可
企次可任可信諸孫若干人某某孫女若干人歸濟寧
知府方去矜及某某去矜孝聞父也予聞夫者婦之天
天可背乎背天則非人也有若貞婦之順乎天天之報
施如此亦云厚矣哉銘曰
[022-54b]
鴻雁貞雌而不再雄而况於人乎林氏婦方其始無愧
人道乎有人心者孰謂其不能興起乎
 
 
 
 
 
 文憲集巻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