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371 魯齋集-宋-王柏 (master)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魯齋集巻九       宋 王栢 撰
  帖
   朱子帖第七巻
先大父與朱子契誼之宻無如漕閩之時先生亦奉祠
里居披示心腹繾綣有加見于諸帖固可考也然講學
之帖理不應無意者為好事者所有今不復得而見之
矣越十有二年始得此巻凡八帖中一帖先生嘗以易
[009-1b]
書求證于大父且欲蚤賜鐫誨及今改定為大幸叔父
時執經講下故曰伯禮所詢數條且以鄙意報之亦乞
有以訂其失又言沙隨古易章句之詳博未知尊意以
為如何此尤見先生盛徳無我懇懇求善如恐不及然
後知此等帖散失亦已多矣若夫饋藥之感信受奉行
其治心養氣之教此特朱子之常言意其相與之情既真
津筆醻答未必具稿故文集亦無此帖也嗚呼既自幸
新有所得而復惜其多有所遺而大父故稿亦無以互
[009-2a]
見故特著其悲恨于巻尾云
   寺簿徐公帖一巻
在昔淳熙丁未先大父將漕七閩時公掌邵武學事大
父察其所安真可以致逺既以京剡舉之又露章特薦
謂公學問該洽操履端亮自為諸生衆已推重既登科
第聲譽益休今掌教一邦師道尊嚴學校整肅士子知
所嚮慕若置之周行其謀議獻替必有可取誠足以上
備旁招之列故公有此除目先是大父檄公至司而一
[009-2b]
路士子翕然風動謂之得人時撝堂劉公炎正在公講
下後寓婺女為某道當時氣象感嘆久之疑公往來尺
牘必多散失寳祐癸丑之冬得夫弟忽以此紙來恵某
竦然玩誦識古人淳簡真實之味一洗近世浮諛不情
之習嗚呼此風俗之所以厚世道之所以隆也公未㡬
遷寺簿出知通州而終葢越人也撝堂與徐東軒皆公
之弟子云
   先友陳葉二公帖
[009-3a]
昔先大父與文昌陳公相國葉公為丱角之友未弱冠
遭曽大父之喪偶故籍之尚存見賻儀獨厚於隣里者
有曰陳解元天與葉解元夢錫潘解元師元各贈一貫
足此可以見變故之艱難朋友之契好先世之清風也
四君子皆相繼奮身儒科為世名人一時交游人物之
盛如此惟半山潘公之書帖無存陳公葉公之帖幼年
所見至多散逸之餘存者僅僅此耳陳公止七帖公不
歴州縣一再轉徑登言路持従橐晉用甚峻中遭貶謫
[009-3b]
及起廢于新安而大父適漕江東同此一時凡郡計有
相闗者直言無隠情尚以老兄稱之可以見久要之不
少變也葉公所謂鄉書相叙之樂正大父臨按新安之
時初大父之赴番易也葉公適當軸力留大父以自助
大父毅然不許葉公至形于色且言番易初非佳郡而
必欲往何也大父領郡未㡬而葉公不幸貶矣前一帖
在荆南時中三帖在謫所後一帖乃奉祠里居之時其
言鄉邦農事之艱勤糴價之低昂詳悉無遺益足以見
[009-4a]
相與之情真不以體貌虛文而奪其務實之意不以閒
退剰語而忘其憂時之心昔之大臣亦異乎今之所謂
大臣昔之朋友亦異乎今之所謂朋友矣為之嘅嘆識
之巻末云
   同郡五公帖
昔大父嘗習詞科求正于庚溪陳公侍郎公稱之曰辭
氣嚴宻無愧古作將就試報賈夫人之疾歸竟焚其稿
後陳公法當舉自代始終以大父一人應制前輩所見
[009-4b]
固異於常人晚年徜徉於西郊得林泉之樂里人敬之
此數帖在番閩時所得者禮亦謙矣說齋唐公與莊敏
伯祖位為婚姻其守上饒也在大父後兩政故所言親
宻不為潤飾之辭自香溪范公而下未知其契好之厚
觀范之詞知競進之可恥而安其遲次之分當時士大
夫亦多以此自勵而其筆札亦為時所貴重也興化劉
公雖為南軒所斥觀其筆意質實措詞閒雅終有古風
山堂鞏公意勤詞簡亦有典刑是皆存其遺蹟而未暇
[009-5a]
夷考其美徳也
   紹興五公帖
予景慕前脩好觀遺蹟未必盡求其㸃畫之妍也所恨
不能尚友逺古猶得見乾道淳熈諸賢之帖為最盛近
年始得此紹興五公書凡八紙先伯祖莊敏公多子弟
代書而親筆絶少見此為晚年親作雖覺筆力差弱而
恭謹謙厚之風藹然可親黙成之字嵗積漸多此二帖
筆遒神健不可以世故束縛忠定李公字有典則端重
[009-5b]
自在而出處艱闗之狀㣲見一二北山鄭公筆逸情真
雖剸繁劇而有餘才太史范公意度嚴重運鋒純熟萬
里訃聞之言凛然忠憤千古難平即此五公之賢推中
興人物之盛惜不得盡有其手筆也
   黙成十一帖
某自幼知敬黙成先生初得應仲豆豉二帖喜不自勝
寳藏餘四十年始續得十有二帖作二巻亦既書嵗月
于後矣寳祐丙辰之春内兄伯逺攜四十有九帖授予
[009-6a]
曰吾家不知愛得好事者寳之足矣越數月既成背軸
伯逺復來展玩嘆息而去未㡬伯逺竟凶嗚呼伯逺知
予之素所敬愛故以託其傳其志亦可悲也此十二帖
獨首帖為少年之字餘皆縦逸豪健而不踰軌則宜伯
臯余君之賛美嘆重也伯臯亦以善書稱故能參其筆
意云
   黙成十八帖
右黙成十八帖多南渡搶攘之時禍亂交拏人不安厥
[009-6b]
居氣象益可想也先生之出處大畧興致所寄莫不灑
然至於奉親之歡與人之厚辭受之嚴操守之固亦可
槩見此巻所得不既富矣乎雖多非晚年老筆真如鳯
雛翔于丹山雖未千仭終不肯輕下云
   夏戴二公帖
竹軒先生夏公少嘗師先大父晚留書塾而諸叔父復
師之聲望甚偉既而登鼎甲趨幙府大父捐館而亦丁
内艱而歸後以十詩哭于石筍墓下用東萊先生哭芮
[009-7a]
祭酒體也詩律温潤謹嚴而述情忠厚篤實葢於大父
出處之際知之也深是以頌之也無浮辭焉博士戴公
麗澤之上第先君同門之好為最深有賦御書石刻之
詩激昂慷慨而議論宏逺二公皆篤學清苦今豈復得
見斯人乎世衰道㣲人物益𦕈而某之家世亦已就於
堙㣲懼遺書之散逸後之子孫或有立者將不得知先
世之雅道故拜手書于卷後
  雜著
[009-7b]
   通鑑託始論
聖賢吾不得而見之矣而得見聖賢於書治亂吾不得
而見之矣而得知治亂於史事紀於言理寓於事非事
則理不可見非言則事不可傳大哉書與史之功乎所
以闗萬世之光明立人心之好惡也書曰天叙有典典
者君臣父子長幼夫婦朋友之倫也因其生而分之以
其所當處者謂之叙又曰天秩有禮禮者尊卑貴賤等
級隆殺之品也因其叙而與之以其所當得者謂之秩
[009-8a]
徳者得也得其道於心而不失之謂也是以表章而榮
顯之於車服名器之内故曰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夫
命者天之令也人主體之而代天行化也唐虞之世面
命之而已雖堯之命舜舜之命禹皆命之以天下亦不
過執中之數語至於命九官咨二十有二人往往見之
於都俞吁咈之間及殷髙宗之命傅說亦不出於一時
之訓誡必皆叮嚀於欽哉之一詞周之治尚文然後有
䇿命之禮命㣲子命蔡仲命君陳命畢公命君牙凡五
[009-8b]
篇皆成周盛時之文穆王之二命已不可同年而語平
王之命文侯悲嘆感傷氣象索然聖人存於周書之後
于以著王轍之所以東也逮其末年歸恵公仲子之賵
聖人存於春秋之首于以傷王轍之所以不復西也甚
矣王之昏也褎姒之難廢后黜適王之所親嘗也今乃
以天王之尊命冢宰之貴下賵諸侯之妾若禮所當然
而不愧此聖人絶望於平王而春秋之所自始也䇿命
葢非常典授之以土授之以民撫之以彛器旌之以車
[009-9a]
服明之以詞章司徒書命司馬與士書服司空書勲將
之以太宰信之以内史卿逆于境侯郊勞館諸宗廟饋
九牢設庭燎及期設主布几筵太宰涖之侯端委而入
太宰以王命命冕服内史賛之三辭三命而後即冕服
既畢賔饗贈餞加之以宴好吁周之舊典禮經如此之
重授受其可不謹乎春秋之國咸沈酣於戰争攘奪之
中綱淪法壊朝貢聘告之使希闊寂寥於天子之庭者正
以王命之輕也秉周禮者莫如魯請以隠公觀之平王
[009-9b]
之崩魯無弔使又不供王喪致武氏子來求賻後四年
王使凡伯來聘後二年南季又聘而未聞魯之玉帛入
于洛也桓公弑隠而立簒賊也魯之所當諱也固不敢
命一介之使以告王王乃使宰渠伯糾來聘繼之以仍
叔之子又繼之以求車之使桓公薨于齊始終不以禮
王乃使榮叔追命之夫何王命之褻也又以晉國大畧
言之曲沃奪宗叛王屢矣不惟不之罪反使虢公命曲
沃一軍為晉侯其後侵併諸國日益强大文公伐楚獻
[009-10a]
俘于王王享醴命宥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興父䇿
命重耳為侯伯賜之車服弓矢秬鬯虎賁曰王謂叔父
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重耳三辭再拜稽首奉
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䇿而出出入三覲其儀如此之
恭也惟此一命於史有光其次則衞之二命一追命㐮
公一答命蒯聵皆有辭自是不復再聞王命後當威烈
王二十有三年忽有命三晉大夫為諸侯之辭使人驚
喜東周之勃興何為有是曠禮也然既無備物典䇿又
[009-10b]
無王人下臨若之何而命之哉此又春秋之一變僕深
疑之我朝治平初司馬温國公奉㫖論次歴代君臣事
蹟錫命曰資治通鑑正託始於三晉之侯葢公不敢上
續春秋而乃下承左氏傳傳以趙喪智伯終通鑑以智
伯立後始然智伯之事陋矣不足以為一千三百六十
二年之綱於是提三侯之命而追原智伯於其下復著
其述作造端之意傷周室名分之大壊而以哀哉二字
殿于後有典有則正大激昻所以扶天倫奠民極示萬
[009-11a]
世帝王之規範也後之儒者以公之言誠忠厚矣猶慮
其闊於事情也故致堂胡氏追論晉悼公病於一惰使
大夫主諸侯之盟㑹於三晉强盛之㡬以補司馬公謹
㣲之說此特言其晉之㡬而未及乎周之㡬也是以朱
文公感興以昭王南下而不返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
王章久已淪散何獨至是而始可論也此又補致堂之
所未及雖然述春秋以後之書舍是亦㡬無以為託始
也東遷之周平王以晉文侯立而周已弱㐮王以晉文
[009-11b]
公定而周遂衰敬王以晉大夫立而周益亂晉大夫自
是争衡於中國矣況戰國之周土地日蹙人才日消王
官不備聲名文物黯無精彩實不過諸侯一附庸耳積
輕至此豈足以為天下重哉僕聞君能制命為義臣能
承命為信君不能以義制命則無以使人心丕應惟命
之承僕因質其疑於太史公考之帝紀書命三侯於九
鼎震之下此温公所以開端而著論也考之世家則曰
魏趙韓皆相立為諸侯豈非因其自相立不得已而命
[009-12a]
之歟又十有八年田和求為侯魏使使言王許之而后
立詳觀許之一字即太史公以之而為命也當是時王
命輕於一羽烏得而拒之哉五伯莫盛於齊桓晉文猶
熟視楚之王而不敢問尚何待後之桓文罪一大夫之
自侯也前乎七十有餘年衞猶以王命為重後乎七十
有餘年諸侯自相王王之不足而又相帝則於王何有
上下百五十年蒼姬將訖録如日之莫如嵗之冬天叙
斵喪天秩流離天命僭忒而不可禦非聖人定之以仁
[009-12b]
義中正而立極豈區區智力所能折其衝而摧其勢哉
天下固有不可為之時而聖人則無不可為之道孔子
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聖人固未嘗不欲興周
道於東方孟子亦謂夫子得百里之地而君之必能朝
諸侯有天下信不誣也今攷周之亡也猶有邑三十六
口三萬土地寳器雖俱輸於秦周民遂東是知王可降
而民不可强之従國可得而民不可强之屈周之徳澤
入人如此之深也在聖人亦未可謂不可為之時況自
[009-13a]
有可為之道乎胡氏乃遽曰吾末如之何者亦勇於自
棄矣
   魯齋清風録
昔先大父失所天年鄰弱冠而師交已盛先君棄諸孤
某雖踰小學而懵未知書嘆賢不肖之相去何其逺哉
竊意中散公以一貧遺大父而動心忍性之功甚深先
君以餘澤貽我後人而鮮克由禮之習易染此賢不肖
之所由分與雖然貧賤憂戚之所玉成者必中人以上
[009-13b]
之資而簞食瓢飲付之中人以下則衣冠淪墜也必矣
貧而樂富而好禮非工夫至到者不能也予自授室以
來嘗従事於生産作業而㣲見効矣静而㸃檢身心則
荒蕪不治悚然知愳絶利一原閉門讀書粗知聖賢廣
大精㣲之境於是家事曠弛日就窘窄然亦甚甘心焉
葢此重則彼輕物固不能兩大也今行年六十始正嗣
子之倫疏其衣鉢之傳有田二頃足以供祭祀足以養
妻子足以治賔客有書萬巻手帖石刻數百種足以資
[009-14a]
探討足以窮古今足以涵泳義理以之治心以之脩身
以之游藝無所往而不可然不能不藉田以安其為學
之心尤不可不藉書以保其衣食之原豐約貴兩得其
宜有才氣者出雖兩無之亦不害其為賢也漢疏廣有
曰子孫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
富者衆之怨也吾無以教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㫖
哉言乎人孰無子孫之念而能為此逺慮者益鮮矣其
後劉表問龎徳公何以遺子孫答曰人皆遺之以危今
[009-14b]
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斯言益深矣
然則所以致安危者無它義利兩端而已惟汝小子擇
焉茍一意於利則讀書種子㫁絶流為俗人利固不足
恃而身日危矣茍一意於義則志向進進乎髙明則可
為君子雖貧亦足恃而未嘗一日不安也小子其識之
暇日偶分部而録故書之目為十有五卷以防散逸而
部各有序因思柳子厚嘗病世其家而業不隕者雖古
猶乏也美王氏之伯仲有穆然清風發在簡素之言遂
[009-15a]
命此録曰魯齋清風云
   武當贈行軸識
在昔慶元戊午先君趨武當之戍匹馬就道畧無難色
志氣偉然遂得覽觀荆楚形勢之勝北望中原心馳故
園訪問遺老周知虜情當國家和好方堅而卒無以自
見凡四年而後歸於其行也贈言者不一惟臨江叔父
之序勤渠懇惻於固結人心之一語識慮髙矣規橅逺
矣愛兄之道深矣又得竹軒先生夏公二詩優柔平淡
[009-15b]
温厚雅奥慰民凋之句期之以培植根本之計也思吞
虜之句厲之以規恢中土之畧也言簡而意深豈尋常
惜别之語哉先君道出番昜訪大父之故人石喬余公
葢沙隨先生之門人誠篤古君子也繾綣先契期奬後
來藹然滿幅且言賔幙之任所闗者非小槩之以是亦
難哉之一辭則戒謹恐愳之意隠然見於言表非知道
者不能及此三篇者體雖不同皆有以盡其相愛之真
情後人每徒取其文辭要識四君子之用心也于時某
[009-16a]
生甫半周今浸尋六十嵗矣驚日月之飄零痛文獻之
凋落因泫然流涕書于其後
   金吉甫管見
寳祐甲寅立冬日蘭溪金吉甫來訪以讀論語管見一
編示予觀其立說則曰凡有得於集註言意之外者則
書予竊惑焉夫孟子之所謂自得欲自然得於深造之
餘而無强探力索之病非為脫落先儒之說必有超然
獨立之見也舉世悞認自得之意紛紛新竒之論為害
[009-16b]
不小且集註之書雖曰開示後學為甚明其間包含無
窮之味益玩而益深求之於言意之内尚未能得其髣
髴而欲求於言意之外可乎此編儘有見處正宜用力
奉以歸之不敢有隠茍能俛焉孳孳沈潛涵泳於集註
之内它日必有驗予之言矣
   汪功父知非稿
萬事無不由學而至惟詩未必盡由於學其工可學也
其氣骨實闗於人品朱文公獨愛韋蘇州詩以其無聲
[009-17a]
色臭味為近道此言不特精於論詩尤學道者之要語
也自三百篇以來獨平澹閒雅者為難得夫平淡閒雅
者豈學之所能至哉惟無欲者能之非無欲之詩難得
也正以無欲之人難得耳吾於功父之詩似覺㣲有此
氣骨若充之以學庶此氣骨開張完固而駸駸乎成矣
一日以知非稿見示而予得以審其是非作之者固欲
知其非而觀之者葢欲知其是予方定其端以待功父
學之成它時㑹有識者符予之言
[009-17b]
   古易音訓
予暇日校正音訓而有未能釋然於可疑者久之方悟
成公之謹於缺疑也善於復古也所謂古文者今亡矣
昔劉向嘗以宫中古文易校施讐孟喜梁丘賀三家多
有脫落獨費氏經與古文同鄭康成王輔嗣固皆出於
費氏今之易即古文易也今易之字則非古文之字也
況籀篆既更𨽻正益異轉相傳寫之訛豈能盡合於古
哉晁氏既不見古文易今所按古文不知其何所據也
[009-18a]
姑以古文異同者言之今之若古之□字也以為當従
古也凡經傳皆書此□宜也自乾以下既更此若獨於
離卦出此二□豈不可疑乎趾之為止誠古也或加足
或去之亦豈有二義哉拯之為承亦古也而又不一於
承何也要之為取鮮之為尠未嘗盡出於一如亨享佑
祐之類尚多有之若喪之與喪非有大異特筆法互有
得失耳成公豈不能訂其是而歸於一乎缺疑存古之
道不當若是此成公所以一循其舊也其大不得已者
[009-18b]
天一地十章移在天數五之上此則存程子張子之言
有不容不移者今成公於字音因晁氏之舊而増廣之
異同之間不敢輕加一字謹之重之如此之至也乃於
千載傳襲不疑之書銳然撥亂而反之正則其不可不
復古也審矣晁氏先於復古者也成公豈茍従者志偶
同也至於訂古有未盡善者則成公亦不得而盡従也
曰古字曰今字曰籀字曰篆字曰隸字分别若甚精訂
定若甚確徐而考之葢亦未能盡合乎法也至以卦氣
[009-19a]
㫁其字之是非有無此則不能不疑也抑嘗思之不有
音訓類其同異則不知諸儒之得失不見諸儒之異同
得失則不知伊洛以來傳義之精也音訓之有益於後
學如此知其所以異而能察其所當同而後可以謂之
善觀今大綱領既正音訓甫畢而成公夢奠精神全在
巻第之下分行註中讀者尤當留意焉
   大學沿革論
自昔聖人大經大法所以宅天衷立民極定萬世之標
[009-19b]
準者悉已去籍於春秋之末吾道失統而下歸于孔子
刪詩定書繫周易作春秋之外它無書也今大學之篇
鄭康成謂之通論以為記博學可以為政也何其陋哉
孔穎達方以首章為經乃曰此經従盛以本初又従初
以至盛上下相結粗釋文體而文義未明歴千五六百
年莫有知其所自出至本朝程子始曰此孔子之遺書
也既刋定之又従而表章之以為初學入徳之門施及
朱子遂㫁之曰經一章葢孔子之言而曽子述之傳十
[009-20a]
章則曽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也或問中又言子思以授
孟子無疑然則曽子之門人孰有出于子思之右其為
子思之書乎朱子序曰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
之法也又曰是書垂世立教之大典後世學者方識此
書之全體大用坦然大明矣其始也遭秦大禁㫁續殘
編出于屋壁之中韋編爛脫竹簡淆亂漢儒掇拾整比
使後世猶得見聖賢之遺經可謂大有功于名教矣然
則求于大壊之餘觖望于既得之後未止于至善亦人
[009-20b]
情之不能無恨于此而況世變風移師殊㫖異非一時
之所能驟正也于是隨文釋義而不知其綱目之相統
承訛踵謬而不問其血脈之不通穿鑿附㑹而不思其
義理之差舛晦蝕因循於是訛益訛誤益誤二戴不疑
也鄭康成孔穎達不疑也漢唐諸儒亦不疑也至二程
子方敢倡言之曰此為錯簡此為脫簡此字當作某字
此句明註為衍學者如寐而得覺方知聖人本意簡易
明白未嘗有艱辛險絶之詞只第二句新之一字稍生
[009-21a]
則已訛而為親講解者百餘家未嘗顧傳中三新之相
應真是枉讀聖賢之書程伯子先取三綱于雜揉之中
列于首三句之下自是一規模也程叔子乃寘於首一
章之後七傳之先又一規模也淇澳一章二程子皆于
誠意傳後取而寘于殷未喪師之前朱子不是之従乃
獨殿于至善傳之末以其内有盛徳至善之句可證也
又以没世不忘為至善之極考之可謂審矣惟有格物
致知一傳獨亡自漢儒以來未嘗言其亡也今以經統
[009-21b]
傳則知首尾森嚴以傳承經則知其義理精宻亡此一
傳粲然易知況致知是大學最初用工處誠意工夫是
従致知做將來此一傳之不可缺也明矣此傳既缺則
何以為明明徳之基何以為新民之本又何以知至善
而止也于是朱子不得已而追補之字義非不親切㫖
意非不分明熟復玩味終是後世之詞不如古人之寛
厚而朱子亦自以為未善故存齋必大問所補致知章
何不效其文體曰亦嘗效而為之竟不能成以朱子義
[009-22a]
精筆健豈有所不足于此然古今風氣不同不得强而
用其力也每讀大學至此未嘗不為之掩卷太息咸淳
已已得黄巖玉峯車君書報予曰致知格物傳未嘗忘
也自知止而后有定以下合聴訟一章儼然為格致一
傳于是躍然為之驚喜有是哉異乎吾所聞也茍無所
増補而舊物復還豈非追亡之上功乎雖然程朱三先
生玩索非不久離章析句非不精而不以為傳何哉予
嘗反覆而思之此傳之亡也我知之矣此傳錯簡于至
[009-22b]
善之下其逃亡也為甚切其掩藏也為甚宻葢其承上
句也為甚𦂳此三先生所以確然信之而不以為疑然
三先生不以為疑後學乃敢一旦而更之無乃僭妄乎
夫天下所以不可易者理也二程子不以漢儒之不疑
而不敢不更定朱子不以二程已定而不敢不復改亦各
求其義之至善而全其心之所安非强為異而茍于同
也況朱子亦未嘗截然而不相叅也予為之條疏于後
夫以經統傳以傳附經則其次第可知者此朱子之言
[009-23a]
也此章若為經文則上無所統而下無所附一也兩止
字之相應承接固𦂳矣兩明徳之相應而承接豈不為
尤𦂳二也以朱子之所補文體難于凑合孰若移此章
為傳而文氣宛然不失舊物三也以致知格物之不可
無傳而此章于此處尚可緩也用其本有以補不足不
動斤斧四也古人不區區于字義只說大意而字意在
其中況此既有知字物字自然為格致之一傳五也致
知云者因其已知推致于極之謂知止知也至于定静
[009-23b]
安慮而后得所止先非致其知乎六也物則有本末事
則有先後知其本之當先末之當後是謂致知在格物
也聴訟者末也無訟者本也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
民志此物格矣此之謂知本即此之謂知至也七也聴
訟一章原在止于信之下程子進而寘之經文之下朱
子乃列於誠意傳之上曰以傳之結語考之則其為釋
本末之義可知以經之本文乗之則知其當屬於此可
見則知朱子亦未嘗不以為當在此八也朱子聴訟章
[009-24a]
句曰觀於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後以此可以知止一
章甚明九也或問乂曰知止云者物格知至而於天下
之事皆有知其至善之所在則吾所當止之地也未嘗
不以知止為物格知至十也以朱子之語參互較之則
固以為致格傳矣然勇於補而不勇於移何也以誠意
一章觀之至易簀前數日改猶未了假以嵗月烏知其
不遂移也邪朱子曰義理儘無窮前人恁地說亦未必
盡須是自把來横看豎看儘入深儘有在此可謂開後
[009-24b]
人窮理之門而不限以一定之見是心也大公至正之心
也歐陽公亦曰經非一世之書傳之繆非一人之失刋
正補緝非一人之能也學者各極其所見而明者擇焉
以俟聖人之復生也其言精切而深逺廣大而公平既
不以已說自是亦不敢厚誣後世之無人予於是深有
味於車君之言而為之論與同志共評之
   家語考
 予每讀中庸集註以家語證中庸之有缺有衍私竊
[009-25a]
 疑之因書與趙星渚言答曰文公謂家語為先秦古
 書無可疑者因求家語之始末而益有大可疑請從
 而論之
考古非易事也此先儒之所甚謹豈後學之所當妄議
必學博而理明心平而識逺殆庶㡬乎得之葢學不博
不足以該貫羣書之言理不明不足以融㑹羣書之㫖
心不平則不能定輕重之權識不逺則不能㫁古今之
惑予不敏何足以知之竊嘗謂學者莫不讀論語也自
[009-25b]
漢以來諸儒名家亦莫不牋釋論語也至我本朝伊洛
紫陽諸老先生出而論語之義始大明曰脫簡曰錯簡
曰衍文曰缺文曰某當作某始敢明註于下然未有定
論語為何人所集也固嘗曰此魯論也此齊論也此為
子貢之門人記矣此為閔子之門人記矣此成於有子
曽子之門人矣然子貢閔子有子之門人後世不聞其
有顯者惟曽子傳得其宗當時執刪纂之柄者豈非子
思乎吾聞夫子年三十有五而弟子益進轍環天下㡬
[009-26a]
四十年登其門者凡三千人其格言大訓宜不勝其多
也豈論語五百章所能盡哉於此五百章之中而髙第
弟子之言居十之一七十子之言不能盡載也三千人之
姓名不能盡知也況其言乎嗚呼論語之書精則精矣
而於夫子之言未可謂之大備也宜乎諸子百家各持
其所聞而發越推闡莫知所以裁之毫釐之差千里之
謬固有不能免者予讀家語而得論語之原其序謂當
時公卿大夫士及諸弟子悉集録夫子之言總名之曰
[009-26b]
家語斯言得之矣正如今程子朱子之語録也葢顔子
之所聞曽子未必知也子貢之所聞子游未必知也齊
魯之君問答二國不能互聞也以今準古揆之以事度
之以理不有以大㑹粹為一書則散漫而無統浩博而
難求門人何以别其精㣲故曰家語之原乎然記者非
一人録者非一人才有髙下詞有工拙意有疎宻理有
精粗紛然而來兼收並蓄亦不得而却也於斯時也七
十子既喪而大義已乖駸駸乎入於戰國矣各剽畧其
[009-27a]
所聞假託其所知縦横開闔矯偽飾非將之以雄辭詭
辨以欺諸侯以戕百姓其禍根盤結於海内紫亂朱鄭
亂雅大道晦蝕異端搶攘誣聖言悞後世此有識者所
以夙夜寒心思有以拯之不得不於家語之中采其精
要簡明者集為論語以正人心以明聖統以承往緒以
啟來哲為悠逺深長之計其滔滔横潰於天下者固不
能遽遏絶也俟其禍極而勢定則大本大原正大光明
巍然與日月並行於天地萬世之下莫不於此而宗之
[009-27b]
其功又豈在禹下哉當是時也任是責者非子思子吾
將疇歸故曰集論語者必子思子也始著書以幸後學
者亦必子思子也藝文志有曽子十八篇此不過記録
之書也子思二十三篇若中庸大學則子思著作之書
也以論語之體段推家語之規模大槩止記録而已然精
要簡明既萃於論語則其餘者存於家語雖不得為純
全之書其曰先秦古書豈不宜哉雖然予嘗求家語之
沿革矣其序故曰當秦昭王時荀卿入秦王問儒術卿
[009-28a]
以孔子語及弟子言參以已論獻之卿於儒術固未醇
也而昭王豈能用儒術者哉可謂兩失之此家語為之
一變矣於是以其書列于諸子得逃焚滅之禍秦亡書
悉歸漢髙堂生得禮古經五十六巻經七十篇記百三
十一篇註云七十子及後學所記此豈非家語之遺乎
河間獻王得而上之宣帝時后倉明其業乃為曲臺記
授戴徳戴聖慶育三家大戴刪其繁為八十五篇小戴
又刪為四十六篇育無傳焉馬融得小戴禮又足月令
[009-28b]
明堂樂記三篇鄭康成受業於融為之註解究其原多
出於荀卿之所傳故戴記中多有荀卿之書班固曰孔
子家語二十七巻巻與篇不同顔師古已註云非今所
有之家語成帝時孔子十三世孫衍上書言戴聖近世
小儒以曲禮不足乃取孔子家語雜亂者及子思孟軻
荀卿之書以裨益之總名曰禮遂除家語本篇是滅其
原而存其末也以是觀之禮記成而家語又㡬於亡矣
予於是有曰論語者古家語之精語也禮記者後家語
[009-29a]
之精語也今之家語十巻凡四十有四篇意王肅雜取
左傳國語荀孟二戴之緒餘混亂精粗割裂前後織而
成之託以安國之名捨珠玉而存瓦礫寳康瓠而棄商
鼎安國不應如是之疎也且安國武帝時人孔壁之藏
安國之所守也不能以金石絲竹之遺音正曲臺之繁
蕪其功反出於二戴之下必不然矣是以朱子曰家語
是王肅編古録雜語其書雖多疵却非肅自作謂今家
語為先秦古書竊意是初年之論未暇深考故註於中
[009-29b]
庸亦未及修故曰家語為王肅書此必晚年之論無疑
也吁家語之書洙泗之的傳也不幸經五變矣一變於
秦再變於漢三變於大戴四變於小戴五變於王肅洙
泗之流風餘韻寂然不復存以古家語正中庸其詞甚
慤其義甚明奈不可得而見也以今家語正中庸終恐
有所未安以朱子晚年之論久之未必不改也學者膠
柱而調瑟却成大病是以不容不論惟明者擇焉
   水災後劄子
[009-30a]
竊惟婺女之為郡三面阻山而太末之水限其西南中
間沃壌甚狹豐年樂嵗僅僅自保國家無兼嵗之儲上
農無半年之食一遇水旱上下俱困今年隂沴馮陵西
疇告病横風淫雨浸蕩於其外螟螣蟊賊蝕囓於其内
烏茸槁粒一目百里雖無洚水亦為凶年況七八月之
間山裂石走百川沸騰五邑狂瀾㑹于一夕傾覆我室
廬漂蕩我家具淪没我稼穡閼絶我民命横尸被野寃
氣蔽天雖咸淳亦不如是之甚也此豈小故哉死者吾
[009-30b]
末如之何而生者日就溝壑尤為可念伏惟某官任父
母斯民之責推已溺已飢之心散財發粟徧加拯恤徳
至渥也既而申奏朝廷大捐稍廪晠出泉符使者跋履
巡按官吏奔走山谷所以慰勞給助恩已醲矣然識者
之慮無餘憾於今日深有憂於方來何者膏腴在下而
瀕溪磽瘠居髙而帶山下者宜秔宜粳宜秫髙者宜粟
宜豆宜油麻又其次則蕎麥芋果蔬菔幸免十不二三
葢濵溪者洪水之所滙帶山者洪水之所發浸者成芽
[009-31a]
没者就槁衝突者砂石縦横者陵谷易位凶年之禍未
有如是之慘者來春糴價翔踴細民艱食已無可疑講
行賑濟又將次第而舉然賑濟於今日局面與去嵗不
同葢承豐穣之後者易承凋瘵之餘者難吾邦自庚子
之春講行勸分于今三年一舉而民猶樂従再舉而民
力已竭三舉則元氣必絶矣是以講行於呉侍郎之時
不勞趣辦上下歡然講行于趙都承之時科擾程督費
力殊甚講行于今日實無良䇿葢富家巨室赤立以待
[009-31b]
新令先有啼飢之憂況弱户乎是故勸分之令雞以復
舉夙夜以思惟有籲哀朝廷歸命君父撥借四五萬石
之米俟來春糶錢樁積秋成糴還朝廷决不以煩瀆為
罪本州又作急那融四五萬石之資日下差官収糴於
浙西俟將來賑糶訖事此錢亦不患耗折但浙西晚禾
將熟趂發運司未下知糴之令則數萬石之米攙先収
拾止浙西一二中户従容可辨此其次也大抵凶荒之
餘必有盜賊攘奪之患計出無聊勢使然也但得乞米
[009-32a]
之奏轉糴之官即日就道便可徧諭鄉村告以此意使
百姓知官司既加振業于前又有措置於後必無貴糴
之憂必無流莩之慮徘徊顧藉邪心自消然後糾結保
伍申嚴號令按逐苛刻之吏禁戢暴横之民庶㡬千里
之愁嘆自銷國家之根本益固誠非小補也
 
 
 
[009-32b]
 
 
 
 
 
 
 
 魯齋集巻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