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r0017 隆興編年通論-宋-祖琇 (master)


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第二十三
隆興府石室沙門 祖琇 撰




「元和十四年潮州剌史韓愈到郡之初。以表哀謝。勸
帝東封太山。久而無報。因祀神海上。登靈山。遇禪師
大顛而問愈曰。子之來官于南。聞以其言之直也。今
子之貌鬱然。似有不懌。何也。對曰。愈之用於朝而享
祿厚矣。一且以忠言不用。奪刑部侍郎竄逐八千里
之海上。播越嶺海。喪吾女孥。及至潮陽。颶風鱷魚患
禍不測。毒霧瘖氛日夕發作。愈少多病髮白齒豁。今
復憂煎黜於無人之地。其生詎可保乎。愈之來也。道
出廣陵廟而禱之。幸蒙其力而卒以無恙。以主上有
中興之功。巳奏章道之。使定樂章告神明。東巡太山
奏功皇天。儻其有意於此。則庶幾召愈述作功德歌
詩而薦之郊廟焉。愈早夜待之而未至。冀萬一於速
歸。愈安能有懌乎。大顛曰。子直言於朝也。忠於君而
不[厂@既-旡-日+口*頁]其身耶。抑尚[厂@既-旡-日+口*頁]其身而強言之以徇名耶。忠於
君而不[厂@既-旡-日+口*頁]其身。言用則為君之榮。言不用而巳有放
逐。是其職耳。何介介於胸中哉。若尚[厂@既-旡-日+口*頁]其身而強言
也。則言用而獲忠直之名。享報言之利。不用而逐。亦
事之必至也。苟患乎逐則蓋勿言而巳。且吾聞之為
人臣者不擇地而安。不量勢而行。今子遇逐而不懌。
趨時而求徇。殆非人臣之善也。且子之死生禍福。豈
不懸諸天乎。子姑自內修而外任命可也。彼廣陵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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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福汝耶。主上今繼天寶之後。姦臣負國而討之不
暇。粮餽雲合殺人盈野。僅能克平而瘡痍未瘳。方此
之際而子又欲封禪告功以騷動天下。而屬意在乎
巳之欲歸。子奚忍於是耶。且夫以窮自亂而祭其鬼。
是不知命也。動天下而不[厂@既-旡-日+口*頁]以便巳。是不知仁也。強
言以于忠。遇困而抑鬱。是不知義也。以亂為治而告
皇天。是不知禮也。而子何以為之。且子之遭黜也。其
所言者何事乎。愈曰。主上迎佛骨於鳳翔。而復舁入
大內。愈以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
國。上古未甞有也。昔者黃帝堯舜禹湯文武之際。天
下無佛。是以年祚永久。晉宋梁魏事佛彌謹。而世莫
不夭且亂。愈恐主上之惑於此。是以不[厂@既-旡-日+口*頁]其身而斥
之。大顛曰。若是則子之言謬矣。且佛也者。覆天人之
大器也。其道則妙萬物而為言。其言則盡幽明性命
之理。其教則捨惡而趨善去偽而歸真。其視天下猶
父之於子也。而子毀之。是猶子而刃父也。蓋吾聞之
善觀人者。觀其道之所存而不較其所居之地。椉紂
之君跖蹻之臣皆中國人也。然不可法者。以其無道
也。舜生於東夷。文王於西夷。由余生於戎。季札出於
蠻。彼二聖二賢者豈可謂之夷狄而不法乎。今子不
觀佛之道。而徒以為夷狄。何言之陋也。子必以為上
古未有佛而不法耶。則孔子孟軻生於衰周。而蚩尤
瞽叟生於上古矣。豈可捨衰周之聖賢而法上古之
凶頑哉。子以五帝三王之代為未有佛而長壽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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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何其夭耶。以漢陳之間而人主
夭且亂也。則漢明為一代之英主。梁武壽至八十有
六。豈必皆夭且亂耶。愈摔袂厲色而言曰。爾之所謂
佛者。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而妄偈乎輪回生死之說。
身不踐仁義忠信之行而詐造乎報應禍福之故。無
君臣之義。無父子之親。使其徒不耕而食。不蚕而衣。
以殘賊先王之道。愈安得默而不斥之乎。大顛曰。甚
矣。子之不達也。有人於此終日數十而不知二五。則
人必以為狂矣。子之終日言仁義忠信而不知佛之
言常樂我淨。誠無以異也。得非數十而不知二五乎。
且子計常誦佛書矣。其疑與先王異者可道之乎。愈
曰何暇讀彼之書。大顛曰。子未甞讀彼之書。則安知
不談先王之法言耶。且子無乃自以甞讀孔子之書
而遂疑彼之非乎。抑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乎。苟自
以甞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是舜犬也。聞人以
為非而遂非之。是妾婦也。昔者舜舘畜犬焉。犬之旦
莫所見者唯舜。一日堯過而吠之。非愛舜而惡堯也。
以所常見者唯舜而未甞見堯也。今子常以孔子為
學而未甞讀佛之書。遂從而恠之。是舜犬之說也。吾
聞之女子嫁也。母送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無違
夫子。然則從人者妾婦之事。安可從人之非而不考
其所以非之者乎。夫輪迴生死非妄造也。此天地之
至數。幽明之妙理也。以物理觀之。則凡有形於天地
之間者。未甞不往復生死相與循環也。草木之根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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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於地。因陽之煦而生。則為枝為葉為華為實。氣之
散則萎然而槁矣。及陽之復煦又生焉。性識根荄也。
枝葉華實者人之體也。則其往復又何恠焉。孔子曰。
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夫終則復始。天行也。況於
人而不死而復生乎。莊周曰。萬物出於機。入於機。賈
誼曰。化為異類號又何足患。此皆輪迴之說。不俟於
佛而明也。焉得謂之妄乎。且子以禍福報應為佛之
詐造。此尤足以見子之非也。夫積善積惡隨作隨應。
其主張皆氣焰熏蒸神理自然之應耳。易曰。積善之
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又曰。鬼神害盈
而福謙。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此
報應之說也。唯佛能隱惻乎天下之禍福。是以彰明
較著。言其必至之理。使不自陷乎此耳。豈詐造哉。又
言佛無君臣之義。父子之親。此固非子之所及也。事
固有在方之內者。有在方之外者。方之內者眾人所
共守之。方之外者非天下之至神莫之能及也。故聖
人之為言也。有與眾人共守而言之者。有盡天下之
至神而言之者。彼各有所當也。孔子之言道也。極之
則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此非眾人所共守
之言也。眾人而不思不為。則天下之理幾乎息矣。此
不可不察也。佛之與人子言必依於孝。與人臣言必
依於忠。此眾人所共守之言也。及言其之至。則有至
於無心非唯無心也。則有至於無我非唯無我也。則
又至於無生無生矣。則陰陽之序不能亂。而天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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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不能役也。則其於君臣父子固有在矣。此豈可為
單見淺聞者道哉。子又疑佛之徒不耕不蚕之衣食。
且儒者亦不耕不蚕何也。愈曰。儒者之道。其君用之
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是以不耕不
蚕而不為素飡也。大顛曰。然則佛之徒亦有所益於
人故也。今子徒見末世未有如佛者蚕食於人。而獨
不思今之未能如孔孟者亦蚕食於人乎。今吾告汝
以佛之理。盖無方者也。無體者也。妙之又妙者也。其
比則天也。有人於此終日譽天而天不加榮。終日詬
天而天不加損。然則譽之詬之者皆過也。夫自漢至
於今歷年如此。其久也。天下事物變革如此。其多也。
君臣士民如此。其眾也。天地神明如此。其不可誣也。
而佛之說乃行於中。無敢議而去之者。此必有以蔽
天地而不耻。關百聖而不慚。妙理存乎其間。然後至
此也。子盍深思之乎。愈曰。吾非訾佛以立異。盖吾所
謂道者愽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
之謂道。足乎巳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
與德為虗位。此孔子之道而皆不同也。大顛曰。子之
不知佛者。為其不知孔子也。使子而知孔子。則佛之
義亦明矣。子之所謂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虗位
者。皆孔子之所棄也。愈曰何謂也。大顛曰。孔子不云。
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盖道也者百行之首
也。仁不足以名之。周公之語六德曰。知仁信義中和。
蓋德也者仁義之原。而仁義也者德之一偏也。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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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而為虗位哉。子貢以愽施濟眾為仁。孔子變色
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是仁不足以為聖也。烏知孔
子之所謂哉。今吾教汝以學者必先考乎道之遠者
焉。道之遠則吾之志不能測者矣。則必親夫人之賢
於我者之所向而從之。彼之人賢於我者。以此為是
矣。而我反見其非。則是我必有所未盡知者也。是故
深思彼之所是而力求之。則庶幾乎有所發也。今子
自恃通四海異方之學。而文章磅礴孰如姚秦之羅
什乎。子之知來藏往孰如晉之佛圖澄乎。子之盡萬
物不動其心孰如梁之寶誌乎。愈默然良久曰不如
也。大顛曰。子之才既不如彼矣。彼之所從事者而子
反以為非。然則豈有高才而不知子之所知者耶。今
子屑屑於形器之內。奔走乎聲色利欲之間。少不如
志則憤鬱悲躁。若將不容其生。何以異於蚊虻爭穢
壞於積藁之間哉。於是愈󴆌目而不收。氣喪而不揚。
反求其所答。忙然有若自失。逡巡謂大顛曰。言盡於
此乎。大顛曰。吾之所以告子者。蓋就子之所能而為
之言。非至乎至者也。曰愈也不肖。欲幸聞其至者可
乎。大顛曰。去爾欲。誠爾心。寧爾神。盡爾性。窮物之理。
極天之命。然後可聞也。爾去。吾不復言矣。愈趨而出。


秋八月巳未。帝與宰臣語次。崔群以殘暑尚煩。目同
列將退。帝曰。數日一見卿等。時雖餘熱。朕不為勞久
之。因語及愈有可怜者。而皇甫鎛素薄愈為人。即奏
曰。愈終疎狂可且內移。帝納之。遂授袁州剌史。復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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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顛之廬。施衣二襲而請別曰。愈也將去師矣。幸聞
一言卒以相愈。大顛曰。吾聞易信人者必其守易改。
易譽人者必其謗易發。子聞其言而易信之矣。庸知
復聞異端。不復以我為非哉。遂不告。愈知其不可聞
乃去。至袁州。尚書孟簡知愈與大顛游。以書抵愈。嘉
其改迷信向。愈答書稱。大顛頗聦明。識道理。實能外
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因與之往還也。近世
黃山谷謂愈見大顛之後。文章理勝而排佛之詞亦
少沮云。」


【論曰。舊史稱退之性愎許。當時達官皆薄共為人。
及與李紳同列。紳耻居其下。數上疏訟其短。今新
史則以退之排佛老之功比孟子。嘉祐中有西蜀
龍先生者忿其言太過。遂摘退之言行悖戾先儒
者條攻之。一曰老氏不可毀。二曰愈讀墨子反孟
玷孔。若此類二十篇行于世。及觀外傳。見大顛之
說。凡退之平生蹈偽。于此疎脫盡矣。歐陽文忠公
甞歎曰。雖退之復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謂天下至
言哉。而荊國王文公亦曰。人有樂孟子之拒楊墨
也。而以排佛老為巳功。嗚呼。莊子所謂夏虫者其
斯人謂乎。道歲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歲者。終
不聞道。夫春起於冬而以冬為終。終天下之道術
者其釋氏乎。不至於是者皆所謂夏虫也。文公盖
 聖朝巨儒。其論退之如此。則外傳之說可不信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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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顛禪師者。潮陽人。參南嶽石頭和尚。一日石頭問
何者是禪。師云揚眉動目。石頭云。除却揚眉動目外。
將汝本來面目呈著。師云請和尚除却揚眉動目外
鑑。石頭云我除竟。師云將呈和尚了也。石頭云。汝既
將呈。我心如何。師云不異和尚。石頭云非關汝事。師
云本無物。石頭云汝亦無物。師云無物即是真物。石
頭云真物不可得。汝心現量如此。大須護持。師後歸
住潮陽靈山。甞示眾曰。夫學道人。須識自家本心。多
見時輩只認揚眉動目一語一默。驀頭印可以為心
要。此實未了。吾今為汝分明說出。各須聽取。但除一
切妄運想念現量即真汝心。此心與塵境及守靜時
全無交涉。即心是佛。不得脩治。何故。應機隨照泠泠
自用。窮其用處了不可得。喚作妙用乃是本心。大須
護持不可容易。侍郎韓愈甞問如何是道。師良久。時
三平為侍者乃擊禪牀。師云作什麼。三平云先以定
動。後以智拔。退之喜曰。愈問道於師。却於侍者得个
入處。遂辭而去。


十四年十月五日剌史柳宗元卒。宗元字子厚。河東
人。少精敏。無不通達。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輩行。推
仰第愽學宏詞。累監察御史裏行。善王叔文。叔文得
罪貶求州司馬。既居閑。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泛
濫停蓄為深愽無涯涘。而自肆於山水之間凡十年。
起為柳州剌史。友人劉禹錫者得播州。宗元曰。播非
人所居。而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即具表欲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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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授禹錫而自往播。會大臣亦為禹錫請。因改連州。
柳人以男女質錢。過時不贖則沒為奴婢。宗元設方
計悉贖歸之。南方土人走數千里從宗元游。經指授
者為文詞皆有師法。世號柳柳州。卒年四十七。臨終
遍與友人書。託以後事。文集三十三卷。韓愈甞評曰。
雄深雅徤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既沒。柳人懷
之。其神降于州之後堂。因廟于羅池。血食至今存焉。」


【論曰。子厚以劉禹錫親老。欲以二郡相易。而韓退
之頌述其義。遂為萬世之美談。然事故有跡同而
寶異者。先是狄梁公任并州法曹。同府參軍鄭崇
質母老且病。當使絕域。梁公謂曰。君可貽親萬里
憂乎。詣長史請代其行。然則梁公親喪而請代可
也。按唐史。公初赴并州。法曹親在河陽。公登太行
山反[厂@既-旡-日+口*頁]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舍其下若此。
則梁公親在無疑也。烏有䘏人之親而忘巳之親
謂之義乎。如子厚請代禹錫則親喪巳久。況在擯
斥燋悴中。十年一旦得佳郡。乃以䘏人之親。是不
恃節義可稱。蓋子厚深明佛法而務行及物之道。
故其臨事施設有大過人力量也。如此可不美哉。】


「子厚在朝時甞著送文暢上人序曰。昔之桑門上首。
好與賢士大夫游。晉宋以來有道林.道安.遠法師。休
上人其所與游。則謝安石.王逸少.習鑿齒.謝靈運.鮑
昭之徒。皆時之選。由是真乘法印與儒典並用而人
知向方。今有釋文暢者。道源生知。善根宿植。深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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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志甘露之味。服道江表蓋三十年。謂王城雄都宜
有大士。遂躡虗而西。驅錫逾紀。秦人蒙利益眾。雲代
之間有靈山焉。與竺乾鷲嶺角立相望。而住解脫者
去來回復如在步武。則勒求秘實作禮大聖。非此地
莫可。故又捨筏西土振塵朔陲。將欲與文殊不二之
會。脫去穢累超詣覺路。吾徒不得而留也。天官顧公.
夏官韓公.廷尉鄭公.吏部郎中楊公。有安石之德。逸
少之高。鑿齒之才。皆厚於上人而襲其道風。佇立瞻
望懼往而不返也。吾輩常希靈運明遠之文雅。故詩
而序之。又從而諭之曰。今燕魏趙代之間。天子分命
重臣典司方嶽辟用文儒之士以緣飾政。令服勤聖
人之教。尊禮浮圖之事者。比比有焉。上人之往也。將
統合儒釋宣滌疑滯。然後蔑衣裓之贈。委財施之會。
不顧矣其來也。盍亦徵其歌詩以焜耀迴躅。偉長德
璉之述作。豈擅重千祀哉。庶欲竊觀風之職而知鄭
志耳。


永州送琛上人南游序曰。佛之迹去乎世久矣。其留
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
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
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涅槃。世之上士將欲由
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而今之言禪者。有流
盪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脫略方便。顛倒真實
以陷乎巳而又陷乎人。又有言體而有及用者。不知
二者之不可斯須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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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悅三觀之理。晝
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說。從而化者皆
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者
之為空。蕩而無者之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
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將以廣其道而被
於遠故好游。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
也。吾病世之𢕟逸者。嗜乎彼而不取此。故為言之。


送元暠師序曰。中山劉禹錫。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實
未甞言。言未甞不讎。元暠師居武陵有年數矣。與劉
游久且昵。持其詩與引而來。余視之。申申其言。勤勤
其思。其為知而言也信矣。余觀近世之為釋者。或不
知其道。則去孝以為達。遺情以貴虗。今元暠衣粗而
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葬未返其土。無族屬以
移其哀行。求仁者以冀終。其心勤而為逸。遠而為近。
斯盖釋之知道者歟。釋之書有大報恩七篇。咸言由
孝而極其業。世之蕩誕慢訑者雖為其道。而好違其
書。於元暠師吾見其不違且與儒合也。元暠。陶氏子。
其上為通侯。為高士。為儒。先資其儒故不敢忘孝。跡
其高故為釋。承其侯故能與達者游。其來而從吾也。
觀其為人益見劉明且信。故又與之言。重序其事。


子厚又送方及師序曰。代之游民學文章不能秀發
者。則假浮圖之形以為高。其學浮圖不能愿懿者。則
又託文章之流以為放。以故為文章浮圖率皆縱誕
亂雜。世亦寬而不誅。今有方及師者獨不然。處其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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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然不踰節。交於物冲然不苟狎。遇達士述作。手輙
繕錄復習而不懈。行其法不以自怠。至於踐青折萌
汎席灌手。雖小教戒未甞肆其心。是固異乎假託為
者也。薜道州劉連州文儒之擇也。舘焉而備其敬。歌
焉而致其辭。夫豈貸而濫歟。余用是得不繫其說以
告于他好事者。


又送玄舉上人歸幽泉寺序曰。佛之道大而多容。凡
有志乎物外而耻制於世者則思入焉。故有㒵而不
心。名而異行。剛狷以離偶。紆舒以縱獨。其狀類不一
而皆童髮毀服以遊於世。其孰能知之。今所謂玄舉
者。其視瞻容體未必盡思跡佛。而持詩句以來求余。
夫豈耻制於世而有志乎物外者耶。夫道獨而跡狎
則怨。志遠而形覊則泥。幽泉山。山之幽也。閑其志而
由其道。以遯而樂。足以去二患。捨是又何為耶。既曰
為予來。故於其去不可以不告也。」


【論曰。子厚贈諸僧之序。篇篇無非以佛祖之心為
心。故其於文暢稱古高僧心交游公卿名士。於琛
序嫉逃禪趣寂而脫略方便。於暠序推原吾道本
乎孝而與儒合。於方及譏業文而昧巳。於玄舉誡
竊服而苟安。是皆深救時弊有補于宗教。凡吾人
當代主法亦未必深思偉慮宏範真風委曲如此。
鳴呼。古今搢紳作者以翰墨外護法門。如子厚之
通亮典則誠未之有也。】


「十五年正月。帝服金丹燥悶。內竪畏誅而深宮秘䆳。
[023-0225a]
故有不測之禍。資治通鑑曰。憲宗聦明果決得於天
性。選任忠良延納善謀。師老財屈異論輻輳而不為
之疑。盜發都邑屠害元戎而不為之懼。卒能取靈夏
清劒南誅淅西俘澤路。平淮南。復齊魯。於是天下深
根固蔕之盜。皆狼[厂@既-旡-日+口*頁]鼠拱納質効地稽顙入朝。百年
之憂一旦廓然矣。然怠於防微。變生肘腋。悲夫。


長慶二年。白居易由中書舍人出為杭州剌史。聞鳥
窠和尚道德。枉駕見之。時鳥窠因長松槃屈如盖遂
棲止其上。居易問曰禪師住處甚危險。師曰太守危
險尤甚。曰弟子位鎮江山何險之有。師曰。薪火相交
識浪不停。得非險乎。又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諸
惡莫作眾善奉行。居易曰三歲孩兒也解恁麼道。師
曰。三歲孩兒雖說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居易欽歎而
去。自是數從之聞道。


是歲穆宗遣左街僧錄靈阜賷詔起汾陽無業禪師
赴闕。阜至宣詔畢。稽首無業足下白曰。主上此度恩
旨不同。願師起赴。無以他詞固避也。業笑曰。貧道何
德。累煩人主。汝可先行。吾即往矣。遂沐浴淨髮。至中
夕告門人惠愔等曰。汝曹見聞覺知之性。與太虗同
壽。不生不滅。一切境界本自空寂。無一法可得。迷者
為不了故即被境惑。一為境惑流轉不窮。汝等當知
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猶如金剛不可破壞。一切
諸法如影如響無有實者。故經云。唯有一事實。餘二
即非真。常了一切空。無一法當情。是諸佛用心處。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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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勤而行之。言訖端坐而逝。阜回奏其事。帝欽歎久
之。甞有僧問。十二分教流於此土。得道果者非止一
二。云何祖師西來別唱玄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只
如上代高僧並淹貫九流洞明三藏。如生肇融叡等
豈得不知佛法耶。師曰。諸佛不曾出世。亦無一法與
人。但隨病施方。遂有十二分教。如將密果換苦萌蘆。
淘汝諸人業根。都無實事。神通變化及百千三昧門。
化彼天魔外道。福智二嚴為破執有滯空之見。若不
會道及祖師意。論什麼生肇融叡。如今天下解禪解
道如河沙數。說佛說心有百千億。纖塵不去未免輪
回。思念不忘盡從沉墜。如斯之類尚不識業果。妄謂
上流。並他先德但言觸目無非佛事。舉足皆是道場。
原其所習不如一箇五戒十善。凡夫觀其發言。嫌他
二乘十地菩薩。且醍醐上味為世珍奇。遇斯等人飜
成毒藥。南山尚不許呼為大乘。學語之流爭鋒唇吻
之間。皷論不根之事。並他先德誠實苦哉。只如野逸
高人猶解枕流漱石棄其榮祿。亦有安國理民之謀。
徵而不起。況我禪宗途路。且別看他古德道人得意
之後。茅茨石室向折脚鐺子裏煑飯喫過三十二十
年。名利不干懷。財寶不系念。大忘人世。隱跡巖叢。君
王命而不來。諸侯請而不赴。豈同時輩貪名愛利汩
沒世途。如短販人有少希求而忘大果。十地諸聖玄
通佛理豈不如一箇愽地凡夫。實無此理。他說法如
雲如雨。猶被佛呵見性如隔羅縠。只為情存聖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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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因果。未能逾越聖情過諸影迹。先賢古德碩學高
人。愽達古今洞明教綱。盖為識學詮文水乳難辨。不
明自理念靜求真。嗟乎得人身者如爪甲上土。失人
身者如大地土。良可傷惜。設悟理之者有一知半解
不知是悟中之則入理之門。便謂永脫世累。輕忽上
流。致使心漏不盡。理地不明。空到老死無成。虗延歲
月。且聰明不能敵生死。乾慧未免輪回共。兄弟論實
不論虗。只這口食身衣盡是欺賢罔聖求得將來。他
心慧眼觀之如飲膿血相似。總須償他始得。阿那箇
是有道果自然感得他信施來。學般若菩薩不得自
謾。如氷凌上行。劒刃上走。臨終之時一毫凡聖情量
不盡。纖塵思念不忘。隨念受生。輕重五陰。向驢胎馬
腹裏託質。泥犂鑊湯裏煑煠一遍了。從前記持憶想
見解智慧都盧一時失却。依前再為螻蟻。從頭又作
蚊䗈。雖是善因而招惡果。且圖箇什麼。兄弟只為貪
欲成性。二十五有向脚跟下繫著。無成辨之期。祖師
觀此土眾生有大乘根性。惟傳心印指示迷情。得之
者即不揀凡之與聖。愚之與智。且多虗不如少實。大
文天兒如今直下休去歇去。頓息萬緣。越生死流。逈
出常格。靈光獨照。物累不拘。巍巍堂堂三界獨步。何
必身長丈六紫磨金輝。項佩圓光廣長舌相。以色見
我是行邪道。設有眷屬莊嚴不求自得。山河大地不
礙眼光。得大總持一聞千悟。都不希求一飡之直。汝
等諸人儻不如是。祖師來至此土非常。有損有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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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者千萬人中澇漉一箇半箇堪為法器。有損者如
前巳明。從他依三乘教法修行。不妨却得四果三賢
進修之分。所以先德云。了即業障本來空。未了應須
償宿債。師憲宗.穆宗兩朝凡三詔不赴。既沒。賜謚大
達禪師。」


【論曰。虎溪遠公不見晉安帝。汾陽無業以死違穆
宗之命。□世雷同以為美談。然彼二師豈固守一
往者耶。其志必謂出見明君有補於教尚何歉哉。
不俟駕行矣。如不足有為。徒以名聲相求。宜乎高
尚其事。示現出入死生超然無礙之迹以啟人君
深遠之信。此當代主法者職也。後世不知此。不能
廣大其德業。存去就之分以佐佑大教。徒模胡以
抗制。堅臥為高。噫是烏足以大吾宗而語虎溪汾
陽哉。】


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第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