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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紀事巻第三十八
白居易
張為以居易為廣大教化主取其讀史詩云含沙射
人影雖病人不知巧言誣人罪至死人不疑掇蜂殺
愛子掩鼻戮寵姫弘恭䧟蕭望趙髙謀李斯隂徳既
必報陽禍豈虛施人事雖可罔天道終難欺明即有
刑辟幽即有神祗茍免勿私喜鬼得而誅之又取秦
中吟云厚地植桑麻所用濟生民生民理布帛所求
活一身身外充征賦上以奉君親國家定兩税本意
在憂人厥初防其滛明勑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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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發論奈何歳月乆貪吏得因循役我以求寵歛桒
無冬春織絹未盈疋繰絲未盈斤里胥廹我納不許
蹔逡廵歳暮天地閉隂風生破村夜深煙火盡霰雪
白紛紛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温悲喘與寒氣併入
鼻頭辛昨日輸殘税因窺官庫門繒帛如山積絲絮
如雲屯號為羡餘物隨日獻至尊奪我身上暖買尔
眼前恩進入瓊林庫歳乆化為塵又取寓意云豫章
生深山七年而後知挺髙二百尺本末皆十圍天子
建明堂此材獨中規匠人執斤墨採度将有期孟冬
草朩枯烈火燎于陂狂風吹猛熖從根燒到枝養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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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方成棟樑姿一朝為灰燼柯葉無孑遺地雖
生爾材天不與尔時不如糞上芝猶有人掇之已矣
勿重陳重陳令人悲勿悲焚燒苦但悲採用遲又取
赫赫京内史奕奕中書郎昨傳徴拜日恩私頋殊常
貂冠水蒼玉紫綬黄金章佩服身未暖已聞竄炎荒
親戚不得别吞聲泣路旁賔客亦已散門前雀羅張
富貴來未乆倐如瓦溝霜權勢言尤速瞥若石火光
不如守貧賤貧賤可乆長傳語宦遊子且來歸故鄉
又取得意减别恨半酣還逺程之句又人吏留不得
直入故山雲之句又長生不似無生理休向青山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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錬丹之句又曰髪鑷不盡根在愁腸中之句又與薛
濤云峨眉山勢接雲霓欲逐劉郎北路迷若似剡中
容昜到春風猶隔武陵溪主客圖/巳上皆
序洛詩序云序洛詩樂天自叙在洛之樂也予歴覽
古今歌詩自風騷之後蘇李以還為五言詩/李陵蘇武次及鮑
謝徒迄于李杜軰其間詞人聞知者累百詩章流傳
者鉅萬觀其所自多因䜛冤譴逐征戍行旅凍餒病
老存歿别離情發於中文形於外故憤憂怨傷之作
通計今十八九焉世所謂文士多數竒詩人尤命薄
於斯見矣又知理安之世少離亂之時多亦明矣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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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喜文嗜詩自幼及老著詩數千首以其多矣故
章句在人口姓字落詩流雖才不逮古人然所作不
啻數千首作一數竒命薄之士亦有餘矣今壽過耳
順幸無病苦官至三品免罹飢寒此一樂也大和二
年詔受刑部侍郎明年就領河南尹事又三年病免
歸履道里弟再受賔客分司自三年春至八年夏至
洛凡五周年作詩四百三十二首除喪明哭子十數
篇外其他皆寄懐於酒或取意於琴閑適有餘酣樂
不暇苦詞無一字憂歎無一聲豈牽强所能致耶蓋
亦發中而形外耳斯樂也實本之於省分知足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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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家給身閑文之以觴詠絃歌飾之以山水風月此
而不適何徃而適哉兹又以重吾樂也予嘗云治世
之音安以樂閑居之詩泰以適茍非理世安得閑居
故集洛詩别為序引不獨記東都履道里有閑居泰
適之叟亦欲知皇唐大和歳有理世安樂之音集而
序之以侯夫棌詩者甲寅歳七月十日云尔
元㣲之長慶集序云憲宗皇帝冊召天下士樂天對
詔稱㫖又登甲科未幾入翰林掌制誥比上書言得
失因為賀雨詩秦中吟等數十章指言天下事時人
北之風騷焉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前後多以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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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贈答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
詩及雜體前後數十章是後各佐江通復相詶寄巴
蜀江楚閒洎長安中少年遞相倣效競作新詞自謂
為元和詩而樂天秦中吟賀雨諷諭等篇時人罕能
知者然而二十年閒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
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至扵繕冩模勒
衒賣扵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其甚者
有至扵盗竊名姓苟求自售雜亂閒廁無可奈何予
嘗扵平水市中草市名/鏡湖傍見村校諸童競習詩召而問
之皆對曰先生教我樂天微之詩固亦不知予之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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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之也又云雞林賈人求市頗切自云本國宰相每
以百金換一篇其甚偽者宰相輙能辨别之自篇章
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長慶四年樂天自杭州
刺史以右庶子詔還予時刺會稽因得盡徴其文手
自排纘成五十巻凡二千一百九十一首前輩多以
前集中集為名予以為陛下眀年秋當改元長慶扵
是因號曰白氏長慶集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長樂天
之長可以為多矣夫以諷諭之詩長扵激閒適之詩
長扵遣感傷之詩長扵切五字律詩百言而上長扵
贍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長扵情賦贊箴戒之類長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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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碑記叙事制誥長扵實啟表奏狀長扵直書檄詞
策剖判長扵盡總而言之不亦多乎哉至扵樂天之
官族景行與予之交分淺深非叙文之要也故不書
與元九書云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
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首之就六經言詩
又首之何者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
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
言華聲實義上自賢聖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
神羣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
而不感者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縁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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緯之以五音五音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
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扵是乎孕大含深
貫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氣㤗憂樂合而百志熙五帝
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掲此以為大柄決
此以為大竇也故聞元首眀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
昌矣聞五子洛汭之歌則知夏政荒矣言者無罪聞
者作戒言者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洎周衰秦興採
詩官廢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洩導人情乃
至扵謟成之風動救失之道缺于時六義始刓矣國
風變為騷辭五言始扵蘇李蘇李騷人皆不遇者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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繫其志發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扵傷别澤畔之吟
歸扵怨思彷徨抑欎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逺梗概
尚存故興離别則引雙鳧一雁為喻諷君子小人則
引香草惡鳥為比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
焉于時六義始缺矣晋宋以還得者盖寡以康樂之
奥博多溺扵山水以淵眀之髙古偏放扵田園江鮑
之流又狹扵此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焉扵
時六義寖微矣陵夷至扵梁陳閒率不過嘲風雪弄
花草而已噫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捨之乎頋
所用何如耳設如北風其凉假風以刺威虐也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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霏霏以愍征役也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也采采
芣苢美草以樂有子也皆興發扵此而義歸扵彼反
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離花先
委露别葉乍辭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
故僕所謂嘲風雪弄花草而已于時六義盡去矣唐
興二百年其閒詩人不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
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魴有感興詩十五首又詩之豪
者世稱李杜之作才已竒矣人不逮矣索其風雅比
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篇至扵貫穿今
古覼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扵李然撮其新安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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壕吏潼關吏塞蘆子留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
凍死骨之句亦不過三四十首杜尚如此况不逮杜
者乎僕嘗痛詩道崩壊忽忽憤發或食輟哺夜輟寢
不量材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謬者又不可一二
而言然亦不能不麤陳于左右僕始生六七月時乳
母抱弄扵書屏下有指無字之字示僕者僕雖口未
能言心已黙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
之不差則僕宿昔之縁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嵗便
學為詩九嵗諳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
書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閒又課詩不遑寢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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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扵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豊盈未
老而齒髪早衰白瞥瞥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
動以萬數盖以苦學力文所致又自悲矣家貧多故
二十七方從鄉試既第之後雖專扵科試亦不廢詩
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
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自登朝來年
齒漸長閲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
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
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僕
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諌官手請諌紙啟奏之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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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扵指言者輙詠歌之
欲稍稍遞進聞扵上上以廣宸聰副憂勤次以酬恩
奨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就而悔已
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聞僕
賀雨詩而衆口籍籍已謂非宜矣聞僕哭孔戡詩衆
面脈脈盡不悦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
變色矣聞樂逰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
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徧
舉不相與者號為沽名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
者則如牛僧孺之戒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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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其不我非者舉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僕詩而
喜無何而魴死有唐衢者見僕詩而泣未㡬而衢死
其餘則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呼豈六義四始
之風天將破壊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之意不欲
使下人之病苦聞扵上耶不然何有志扵詩者不利
若此之甚也然僕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除讀書属
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棊博可以接羣居之
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進士時中朝無
緦麻之親逹官無半面之舊筞蹇歩扵利足之途張
空拳扵戰文之場十年之閒三登科第名入衆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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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清貴出交賢俊入侍冕旒始得名扵文章終得罪
扵文章亦其宜也日者又聞親友閒説禮吏部舉選
人多以僕私試賦判傳為凖的其餘詩句亦徃徃在
人口中僕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
軍使髙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
長恨歌豈同他妓哉由是増價又足下書云到通州
日見江館柱閒有題僕詩者復何人哉又昨過漢南
日適遇主人集衆樂娛他賔諸妓見僕來指而相頋
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
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徃徃有題僕詩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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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僕詩者此誠雕蟲
之戲不足為多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
雲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扵其閒古人云名
者公器不可以多取僕是何者竊時之名已多既竊
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已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
今之迍窮理固然也况詩人多蹇如陳子昻杜甫各
授一拾遺而迍剥至死李白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
悴終身近日孟郊六十終試協律張籍五十未離一
太祝彼何人哉彼何人哉况僕之才又不逮彼今雖
讁在逺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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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之子矣微
之微之勿念我哉僕數月來檢討囊篋中得新舊詩
各以類分分為卷首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扵美
刺興比者又自武徳訖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
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又或退公獨䖏或移
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翫性情者一百首謂之閒適詩
又有事物牽扵外情理動扵内随感遇而形扵歎詠
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絶句自
一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凡為十五
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盡致扵執事微之古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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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則獨善其身逹則兼濟天下僕雖不肖常師此語
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時之來也為雲龍為風
鵬勃然突然陳力以出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㝠鴻
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徃而不自得哉故僕志
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眀之
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閒適詩獨善
之義也故覽僕詩知僕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扵
一時一物發扵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
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懽今銓次之閒未
能刪去他時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微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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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耳賤目榮古陋今人之大情也僕不能逺徴古舊
如近嵗韋蘇州歌行清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
又髙雅閒澹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誰能及之然
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然後人貴之
今僕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
耳時之所重僕之所輕至扵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閒
適者思澹而詞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
者竝世而生獨足下耳然千百年後安知復無如足
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
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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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則以詩相娛知吾最要率以詩也如今年春逰城
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豔小律不雜他篇
自皇子陂歸昭國里迭吟遞唱不絶聲者二十里餘
樊李在傍無所措口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
為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
非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
一詠一吟不知老之將至雖驂鸞鶴逰蓬瀛者之適
無以加扵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
足下外形骸脱蹤蹟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當
此之時足下興有餘力且與僕悉索還徃中詩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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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𥙿
書律詩竇七元八絶句博取精掇編而次之號元白
徃還詩集衆君子得擬議於此者莫不踊躍欣喜以
為盛事嗟乎言未終而足下左轉不數月而僕又繼
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為之歎息又僕嘗語足
下凡人為文私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
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文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
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得其中矣况僕與足下為
文尤患其多已尚病之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粗
為卷弟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
[038-12b]
知相遇是何年相見是何地溘然而至則如之何微
之㣲之知我心哉潯陽臘月江風苦寒嵗莫鮮懽夜
長無睡引筆鋪紙悄然燈前有念則書言無次第勿
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夕之話也㣲之㣲之知我心
哉
唐紀紀事卷第三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