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177 小山類稿-明-張岳 (master)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小山類稿巻十四
              明 張岳 撰
 記
   交翠亭記
南京大理評事次厓林君茂貞卜宅于都城之東北隅某往
造焉度石橋循流水立馬楊隂下叩門久之始覺有人聲蓋
雖直闉闍而幽邃僻静車馬弗喧殆類山林有道之士所以
[014-1b]
逺俗而全其貞者焉乃闢其東夾室以為小齋蓄古今經傳
子史數十種外接㕔事之霤舊亭稍完葺之亭外隙地數歩
藩以竹&KR1239雜蒔花卉蔬果四時生意盎如也次厓祥刑之暇
退坐是亭黙驗天理流行之機亦有與之相契者乃取交翠
之語名之法濓溪也夫濓溪之學已極于明通公溥之妙矣
而日用之間即事即物所以體驗涵泳此心者又如此固非
初學之所敢議然即所謂自家意思者而深思之亦可悟求
仁之端矣孟子曰仁人心也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惻隠之
[014-2a]
心夜氣之所息則平旦之好惡與人相近心之本體妙
用隨在昭著惻隱發乎其動者也夜氣存乎其静者也
皆所謂自家意思者也黙而識之操存而擴充之湛湛
乎生意遍九垓而無不之者也獨窻前之草與之相契
也哉雖然此與異端所爭者毫末之間爾察之不精求
之太驟則陷于揣度作用而從容自得之意微矣次厓
讀古人書慕聖賢之道優游弗舍務反諸躬其評獄大
理也每以洗寃澤物為已責亦有濂溪意思某知其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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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是失而亦不敢不告
   雅菴記
正德庚辰秋家君將赴官英德過金陵進不肖岳膝下
而命之曰漳浦林先生寧藩審理逮事寧先君某王翼
乎其容論諍猷為必依于古誼不為曲從茍合王重之
每有儒雅之褒及後王德不類即致仕歸以雅菴自號
曰是寧先王所以教也今老且病矣敢以後人廢前之
美先生嘗與我言欲汝為之記小子念之而祖父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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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于洪都微先生幾不克殯吾欲報未能以望汝又未
能雖然待諸外焉以報吾父子無時可能也語言文字
汝或勉焉夫辭不必侈惟其覈不必工要其心盡焉可
無憾也小子念之岳拜受退因思是年夏嘗以家君命
叙先生宗譜於所謂儒雅者亦微發其梗概矣抑因是
有感焉班孟堅漢書述王交王戊之所以存亡而反覆
於穆生之去就夫醴酒之為恭怠甚微也奚遽決其去
就若是哉穆生固言之矣為道故也以道為去就嗟乎
[014-3b]
儒者求聖人之道以蓄諸心而其進退從違非有闗於
存亡之數亦茍焉而已矣然則是雅菴也亦醴酒也能
有為之推而附諸穆生得無有同者歟惜哉世未有孟
堅而某言又無以信也先生名塤字某起家太學生其
致而歸也以年例進長史
   一齋記
五溪豐先生名其燕居之室曰一齋先生起家進士及
第踐厯禁苑餘二十年遂掌玉堂之篆身榮且貴矣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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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國家有大議論先生議不合則率官伏闕下痛哭極
諫天子以為狂妄不祥斥戍閩海居且七年常獨居一
室其湛然黙乎其中者日益虚静其充然發見于外者
日益和粹其静觀天下之理而自得之者又日益精察
而有條盖其學之所至不以富貴貧賤患難而易其守
可謂致一之極矣而名齋之意拳拳不忘又以下問承
學之士如不肖者俾說其大義盖嘗聞之自精一之訓
見于虞書而伊尹之告其君亦有協于克一之言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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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唯顔子之學為足以及之故夫子語以克已復禮
而決其幾於視聽言動之間所謂一者何也天之理也
典禮命討皆天也其體則具于心是故必視聽言動之
皆由于禮然後可語典禮命討之皆出于天體驗之未
精培養之未厚本原之地反而求之有不勝夫蔽且雜
也而欲和衷懋政以一天下之動不幾于自誣其天也
歟嗟夫學之不講久矣堯舜禹伊尹孔顔之心其終不
傳矣乎某學不知道固未免於所謂蔽且離者豈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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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髪意見以發明名齋之意而况先生之高明切實又
非有待愚言者故竊推典禮命討之所自出以見先生
之學之至於是也雖越在嶺南之外其有繫夫天下之
萬變者無端倪也若夫主一之功則先生之所自為者
備矣某小子終奚能言是為記
   一峯羅先生書院記
故翰林修撰一峯羅先生初入仕即上疏數千言論大
學士李公不當起復落職提舉泉南市舶司未幾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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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資南都即浩然棄歸天下既聞其風而高之比歸杜
門講學不以世事屑意而尤嚴其節于辭受取舍之際
俊偉明白必欲得其本心而後已故久之而天下益信
服焉嘉靖己丑春按察副使萬安郭公持平巡厯至泉
以先生嘗謫居于是也而尸祝之典未舉維時郡守顧
侯可久以入覲去乃謀别駕李侯文節推徐侯炤得城
北叢祠一區請于巡按御史聶公豹斥去昏淫之鬼因
舊材稍易蠧壞悉以堅良以三月朔日率郡之人士奉
[014-6a]
先生神主而舍奠焉既又治其齋居講堂下及庖湢之
屬凡為屋四十間有竒擇士之有志者居之延鄉進士
王宣顓職其教是夏顧侯及晉江大尹錢君某至自京
師則教士續食之法講求益備而書院之傳可以久而
不廢矣夫以先生風烈之盛去之千百載聞其風者猶
將低徊嚮慕不能自已而况神靈精爽睠臨茲宇登降
出入如將見之有不反身警惕求無愧于先生之心者
乎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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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推其所為所欲之類至于穿窬同科夫士者之不為
穿窬必矣孟子復云爾者幾微審察之間一有未至其
陷溺必至是爾是故人茍得其本心也雖嘑爾蹴爾之
不受乞人行道之人之心與不受千駟萬鍾者無以異
也如其茍焉以遷就于功利而已則桓文之所以扶義
而伯良平之所以挾術而謀亦何以異于穿窬者哉此
其得失必有能辨之者先生所以寧終其身困約而不
肯少貶以徇流俗者其不以是歟世或言起復之事李
[014-7a]
公入疏辭者十七八矣最後乃屬先生先生辭不宛曲
若有負李公者是不然夫事之不得乎理而冒為之者
使出于庸人與小人中材以下皆得以指摘而議之唯
其不幸出于賢者復有賢者為之諱其失而回互之則
是非反易人心無所折衷其流弊可勝言哉嗚呼此先
生之所深憂也亦唯求得其本心而已矣故并述之以
告吾黨之學者
   瓊山薛氏祭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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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司訓薛君有孚出其先世譜牒示余自始祖而下
各有田以供祀事歲入有常數有孚又為考據禮書正
其籩豆牢醴奠獻祀號之事豐不及䙝而儉不至慢度
可世以為常者行于家故薛自始遷至于今百數十年
大宗之祀世相承也其親未盡之祖與夫主祧而墓存
者皆不廢祀寧非以有是田也哉夫子孫之于祖考莫
不有無窮不已之心而力或有限先王知其如此仕者
既有常禄矣又賦之田以祭而蠲其征若士庶人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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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者則為之節而薦薦者謂不筮日筮尸取諸時物所
有其禮亦云略矣然士薦用特豚而春韭夏麥秋黍冬
稻各有其物則又未嘗茍也近世所定家祭禮儀大率
通貴賤得行之較其豐儉之宜若無能加于特豚之薦
者亦可謂費省而易舉矣然士大夫家每病於難行者
豈非禄田之法既壞力固有所限不克以副其心邪先
王之禮廢絶不講可歎也已薛瓊山大族累世之田每
增有孚慮其久或堙墜將標其封候畝步之廣狹多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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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譜以傳而請予記其事夫禮失而求諸野野猶有取
也况今士大夫家由義起禮以敦孝敬而不失先王之
意若祭田云者可無其說乎故為本夫禮意書之以告
薛之後人
   濟寧新亭記
比年河水泛溢都水歲調吏卒起隄防捄水費以鉅萬
計水至隄輒壞不能支而患愈甚乃十一年春御史中
丞梁岡戴公奉璽書來理河事公之策則不然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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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者河水東南流經梁宋入淮其别流由故汴道過彭
城下吕梁背出南清河以與之㑹二水分流故徐沛以
北無水憂已而彭城流絶梁宋經流之道又弗利河始
騰蹙而上環曹濟徐沛數百里滙為水區未幾年也夫
不深求所以泛溢之故區區増修隄防恃數尺之土以
捍洶湧之勢宜其激之而反甚也又曰徐沛以北地勢
高於以分道殺水力為易水乘髙趨下自淮入海道逺
又漫且隘不有以分披之則淮浦之患方始爾是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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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策水將至先浚故汴道視常水患所及果減去二三
議以冬初水落冰未堅大徵役悉理諸經流之淤淺者
又以餘力經畫淮浦疏其入海之道盖公之持論及與
所施為次第如此濟寧為公治所南郭外少東直城闉
舊有亭以為燕勞賓客之所公病其隘也命有司拓而
大之池臺亭館具備其燕賓之堂題以江湖廊廟四大
字而扁堂上小亭曰後樂他日某自京師道濟過公公
觴于堂中酒酣移席臺上憑欄四望慨然語曰子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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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名亭之意乎盍記之某謂公固分廟堂之憂以來
者也功既有緒矣乃又退託于江湖之逺若不勝夫憂
且慮者其微意可遽測哉漢儒譚災異或以河溢為隂
氣盛盛極反亢故水不潤下而逆行為說迂鑿不切事
情亦不可謂無是理然未易言也公之職河為重其憂
當惟河為切某故詳其重且切者以見公于職事盡心
如此且俾後之人有考也
   漳浦鄭尹善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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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春余始識括蒼鄭君宗慶于京師君故浙東知名
士有志操居京師不妄見人獨余與見相好也君好論
天下事以為今人事不足為法士當法古人古人擅所
長名世者多矣不能盡法要當法其心心茍誠于義矣
其識見才猷有弗由義以行者乎弗誠于義而有是才
識也秖以飾其弗誠而已蓋余所熟聞於君者如此是
時君已領漳浦之命將抵任余嘗私持君議論以黙觀
其為政明年壬辰冬余自廣右入覲南歸則聞漳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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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君美政大約如與余言者始邑人尚氣輕生有小忿
輒自毒以誣人前後令長屢為禁約而不能止君至悉
理出受誣者反抵誣人之家以罪於是遂相戒不敢為
邑境土既析十分之四為詔安縣矣而繇役猶兼任如
故君言繇役出于丁田不當以新故縣有所増損屢與
上官言民重困可哀乃得條减四十餘繇不事歲所省
以千計君為政以愛養民力變化風俗敦節行崇名教
為急其利惠纖悉皆思有以及人是非可否務以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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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心不為曲從茍止以媚說上下故條貫皆有可觀推
其意可以持之數十年而利其見於邑人稱頌者甚多
而余所舉二事尤其大較章著者初君始為是邑或有
慮其迂及其既為復有病其矯而欲撓之者久乃莫不
歎服盖流俗之溺人深矣事必反求本心似迂不便文
以諧俗似矯自古儒者皆蒙此名奚獨君哉詔安令何
君某聞君能禁自毒欲刻其事以傳君聞而止之而君
之士民雅菴林長史輩頌君美政者亦欲傳示久逺則
[014-12a]
相率來請余文不置由是觀之茍誠于義而篤自信焉
則人信之矣君事是已故為叙述以答邑人之意云
   鄭孝子祠記
孝子名韺字汝明廉之石康縣海岸鄉梁村人父賜正
統初以春秋魁嶺南鄉試仕蒼梧縣訓導母謝氏孝子
生而穎俊未弱冠為人賦梅月雙清駿馬圖二詩句語
警拔長老皆嗟異之賜卒于任謝挈喪與孝子兄弟還
鄉天順壬午年流賊起廣西延入郡境破石康縣治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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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出為暴掠人口苦繫之以質取其貨不得皆殺之謝
在掠中孝子哀痛辭兄弟挺身入賊營紿賊曰吾欲匄
母命豈敢靳貨貨吾母手藏必以吾代釋吾母歸取之
吾在此母决不忍不以貨來也賊信之釋謝孝子既免
其母而家實無從于得貨留賊已而賊為官軍所逼移
營至遂溪縣拜臺村以前語詰孝子遂遇害賊平後耆
民沈昱等狀孝子事蹟于石康縣表章之㑹縣廢事寢
嘉靖丙申余行部至永安距梁村不逺聞孝子事亟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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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詩讀之果警拔不凡又訪其家得沈昱等狀草一篇
為可信據無疑梁村故有社學一區始自前元時其後
屢興屢廢至孝子之父兄復繼葺之以教鄉人之子弟
孝子幼肄業焉近又廢乃請于巡按御史陳公大用即
其地立屋二間各有翼室前為講堂其後以祠孝子復
於永安城内為牌樓大書烈孝二字掲示通衢盖孝子
之死於今幾百年矣一旦振發而暴著如此豈非一念
精誠通于天地鬼神與百世之人心固有密相為感者
[014-13b]
邪方其奮身詣賊志在存母而已母得全而身已死其
孔子所謂求仁而得仁者與梁村濱海去郡城二百餘
里時有科第而人之景慕孝子也尤至深屋而祠之不
但以發孝子之幽烈也又使後人知能盡性蹈義以死
者雖窮海之濱百歲之逺終不致於泯没無聞中材以
下或有勸而益勉于善其繫世教亦豈淺哉
   重建永平巡檢司記
故石康縣之永平信立永豐歸德四鄉在縣治東北斜
[014-14a]
入廣西界中環匝百餘里深阻而多逋逃舊設巡檢司
以禁詰之又度地據險立營為木閘以鎻諸隘在永平
者曰平原營楓木閘其外距博白之西鄉雲廬諸山在
永豐者曰木頭横嶺營樟木閘其外距鬰林之富民興
業之興德二鄉大桂諸山曰沙尾營康樂閘其外距興
業之懷南里在信立者曰馬頭營深水閘其外距横之
端峯里而歸德之城隍營泰山閘正當咽喉之處盖其
地外束而中寛如世所傳葫蘆形者自城隍以北逾嶺
[014-14b]
二十里至康樂閘則博白之狼麗江出焉合永平之黄
藤漆桐二江北入貴之薌江與大江合蓋廉之水皆南
流入海此數小水者獨背郡以北其形勢氣脉若與郡
不相聨絡者故往往能為冦孽以梗吏治然其地山髙
氣深美田疇斬山為業饒于竹木穀米射獵之利春夏
間江水生筏浮舟運以下蒼梧南海者不可勝計亦茲
郡一奥區也成化二三年斷藤峽冦作破潯貴鬰白轉
入郡境先蹂數鄉然後石康不守而郡城亦以殘破當
[014-15a]
是時使先賊未至命一驍將將軍軍永平以扼路賊未
必敢入就入亦必旁畏牽掣未敢長驅縱掠其禍若當
時之烈也豈非數哉其後寧謐日久流甿漸歸舊荒田
日益墾治宜為之稽稅籍正疆界分别主客戶立保伍
之法以約束之庶幾可使其尊吏畏法比近地而以懸
逺莫之省慮逮其爭而訟訟累年不能決至相仇恨殺
奪不能制然後草薙而禽獮之至無類乃止盖自成化
𢎞治以來如是者數矣最後甚不得已廼棄以畀狼兵
[014-15b]
此所謂引豺狼以守藩籬而欲與之俱安胡可恃也初
石康既破不能縣省入合浦其四鄉者亦併為歸德一
鄉巡檢司寄寓無常處𢎞治元年移寓靈山石隆堡僅
存空名而已嘉靖十三年甲午廵檢郭盛千夫長寗文
聰求故司舊蹟得于永平村請復建廨宇徙居之又漸
葺故營閘以聨絡其聲勢議上府府為申議報諸司其
費與力盛與文聰率鄉民相勸為之官府不與焉其明
年乙未秋八月余抵郡而工適訖功兩人者以記來請
[014-16a]
余諾之未暇為也又明年丁酉盛秩滿去後一年文聰
亦死余復檄其子令長千夫其冬有浙學之命將行矣
念既許此兩人不可以生死去留而遂易之乃備書始
末付署事義民林中鳯刻石以成此兩人之志云
   信芳亭記
雷州西湖之勝聞于海北然縉紳南遊過雷州若不知
有是湖者盖凡湖山以勝名則必帶林麓窮巖壑有宫
室亭榭之觀而前世又有髙人逸士留故事以傳如杭
[014-16b]
之西湖越之鑑湖然後其名始盛而遊者踵至茲湖皆
不能挾而有之獨其渾涵瀲澹呑吐萬象與海上雲日
相澄輝於遐荒杳靄之表則非意趣悠逺不以竒麗𢎞
富求山川者亦不能屢至而自得也嘉靖己亥石盟孟
子雷謫貳雷州始則湖心小島累土増髙作亭以臨湖
亭成未及名而孟子遷去又三年為壬寅春僉憲夢山
翁子溥巡厯至雷遊斯亭而愛之榱桷瓴甓已有壞者
為繕葺開拓加煥飾焉而余與叅戎鳯山劉子經適以
[014-17a]
事至雷翁子以其暇日觴余二人于亭上酒酣憑欄四
望慨然歎曰賀知章林和靖死天下湖山無真主人久
矣其不幸據都㑹之盛日酣于笙歌羅綺又不幸則為
勢家之所據奪欲如茲湖之淪於遐逺而全其真胡可
得哉試自亭而望東阻城闉西蘸冦祠其南則走朱厓
之路也昔之君子盖有抱忠懷潔走朱厓萬里至于僦
屋躬耕九死而不悔當其時豈有待于後世之名哉卒
其所以名者諸君子盖不與也士患不學無以自信爾
[014-17b]
既學矣而有以自信雖無以盡知于人必有以獨知於
天者周公之聖而不恱于召公七十二子于夫子亦不
能盡知也故曰知我者其天乎夫以聖賢之徒同堂合
席猶且若是况于以逺外之身逡廵末俗而欲俛仰脂
韋以求聲光於上下不亦重愧斯亭而可悲哉余與劉
子矍然竦聽復命酒酣飲因取離騷所謂余情信芳者
以名斯亭既名而去猶覺湖光之入夢寐也
   東泉姚公祠堂記
[014-18a]
古者學官天子始命為教必釋奠于先聖先師其四時
於先師又率學者奠於所敎之地樂於瞽宗書於上庠
詩於東序其禮專而且數說者謂先聖道尊先師分親
故祭有疏數之不同如郊廟然然所謂先師者皆身備
道德又能自達于一藝生以藝教學者没則為之俎豆
以報之古人師弟子始終之間恩義兼至如此聖人著
於禮經盖以為天之所叙而非人情所强為也後世釋
奠禮廢唐以後始以孔顔為先聖先師通祀天下而學
[014-18b]
校之師名存實喪泛泛焉以名位相維繫而已其德行
道藝既無以相成又安能使之終始恩義而思所以報
之如瞽宗之祭也哉千數百年惟文翁安定二祠於今
為烈而教亦弗傳可慨也已故兵部尚書東泉姚公先
生𢎞治癸亥冬由禮部員外郎出僉憲廣右提督學政
始至慨然以振作人文變易習俗為已責諄諄誨誘晨
夕不倦其條規甚嚴而科級有序其道自程朱以達于
孔孟其法自事親從兄進趨揖讓誦數講說鉅細畢備
[014-19a]
其大要以反身踐履為本凡時尚之浮華詭誕不稽於
聖者一切屏去不使雜學者耳目其心地光明誠意懇
切感發化導又有出于言語條約之外者故一時學者
翕然敬信而推其盛以為雖蘇湖在當時不是過也正
德丁夘丁内艱去學者皇皇如有所失比服除詔還公
廣右又一年乃遷憲副督學閩中而廣右學者思之不
置己夘相率即宣成書院之左建祠肖公像其中朝夕
瞻依宣成書院亦公所建以祠南軒張宣公東萊吕成
[014-19b]
公其隂為提學公署公嘗於其傍作五經號舍以棲學
者於此祠公即古者祠先師於所教之地之意也抑又
聞公在廣西不但明教法以淑學者之心其於飢寒疾
痛視之如已貧者喪者婚娶之無資與逺方來學者咸
有所給其恩義兼至真不啻如家人父子去今數十年
咨嗟感慕常如一日而豈聲音笑貌所能强合也哉師
教之恩古人推其重至與君父等而又以為君臣父子
之倫賴是以立瞽宗上庠東序特六藝之一師耳其祭
[014-20a]
猶且專而且數如彼况身備道德教澤覃于一方者庸
能已邪數十年已往之師且不能忘焉則夫生我食我
昊天罔極推此心以往其不淟涊陷溺以至遺親而後
其君也必矣師道之植人極如此廣右學者其尚能講
明而敦守之則公之教與此祠雖與文翁安定同一不
朽可也湖廣方伯桂林徐君公髙第弟子作祠時與學
者劉廷叙輩共議經始者謂祠久未有記公督學閩海
某嘗供灑掃門下知公為詳書來徵文某不敢辭也然
[014-20b]
公去後十餘年復以都御史提督百粤夷亂安民當大
書特書而此祠乃學者所立故特為詳其督學時事至
夷難大功敬當别為論著云徐君名乾字健父
   尚志書院記
廉州府學舊在城東北隅縣學附其左左逼城垣右瀕
故濠庳湫敝陋學官弟子屢以為病圖遷未果余守郡
時乃為兩遷之縣學于城外之南屯府學于城内東南
朱砂岡之陽因老氏宫拓治之而稍葺舊學為有司歲
[014-21a]
時拜表習禮之所然府學改遷未幾余即奉命兩浙督
學廟廷規制與夫講堂齋舍廨宇之類未及備為而去
其後又閲兩太守雖嘗為之竟未克備甲辰冬今太守
胡君鰲首重學政既修學如制矣又患弟子日増齋舍
不能容則因故府學増修以為書院中闢講堂旁列齋
舍講堂後為㑹食之堂又其後為庋書之閣門庭涂徑
沈邃嚴整于是兩學之士進則瞻依夫子廟庭升降揖
讓于階序之間禮法肅然也退而藏修于此又得屏紛
[014-21b]
囂一思慮親師取友無異物以遷其業其餼廩膏燭之
費咸有所給不以累乎其私其于學也真可以不勞而
能矣所患者惟恐志有不立無以實其功爾夫古人入
學之初即欲明明德于天下其所志之髙且逺如此要
其所以用功惟欲格致誠正以修其身其曰欲之云者
一念為主于中如飢之欲食渇之欲飲不得所欲不已
夫子十五志學所志即此欲也又以恥惡衣惡食為志
道者深戒所志所恥學者可以反求諸心而審其從違
[014-22a]
之端矣夫志於所不可不志則反身有力積其功用以
至明明德於天下非由外也恥其所不當恥徇私襲取
之弊則雖至于行一不義而得天下必且隱忍為之嗚
呼嚴矣今學者之所志而欲者果何事邪其亦有同於
古人乎其否也必思有以易之易之之方莫若亟去所
不當恥之恥不恥則不求不求則此志無所封蔽搖奪
如初奮之雷驟決之水果敢堅定其進而達于古人之
學孰能禦之胡守既成茲役狀其事來白且請掲之嘉
[014-22b]
名以昭示學者余為名曰尚志書院盖學莫先于庠序
道莫備于聖賢今之士其操術非不正也志有不端所
操之術適以濟其私心而誤天下國家者有之矣茍顧
名思義常惕然警省于心焉則書院之所資于學力者
豈淺乎哉
   鎮海樓記
廣東海邦也其㑹城故治番禺自漢以來號稱都㑹我
國家臨制宇内幅員萬里因嶺海以為金湯是邦隱然
[014-23a]
實當管鑰之寄城内北偏有山曰粤秀拔地二十餘丈
國初天兵南下列郡既聽受約束守將永嘉朱侯亮祖
始作樓五層以冠山巔曰鎮海樓成而㑹城之形勢益
壯其後樓漸圮成化中總督都御史襄毅韓公命有司
修完之比燼于火亟圖再作以費鉅力艱持弗決者累
年嘉靖甲辰提督尚書蔡公經巡按御史陳君儲秀折
衷羣議出帑金二千二百有竒以為木石瓦甓丹漆僦
傭之費選用能吏稽董工程以明年乙巳閏月興工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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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蔡公去余來代之陳君去御史楊君以誠代之越又
明年丅未正月朔工告成規制如舊而閎偉壯麗視舊
有加樓前為亭曰仰高左右兩端跨衢為華表左曰駕
鰲右曰飛蜃舊所無也方樓之未作也環海百萬家撟
首齎嗟若失所負及其既作重簷飛閣逈出雲霄以臨
北戶羣山内向大海浩渺如免者之冠痿者之起凡海
邦之形勝精神有不迅張翕沓以赴茲樓者乎昔我太
祖皇帝以丙午丁未歲命大將帥師北伐是歲又以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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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徇嶺外然後天下合于一樓於是乎始作列聖繼統
昭受休烈至我皇上稽古重光禮文煥然樓之廢而復
興也又適值于斯時蓋斗綱之端貫營室織女以指牽
牛之初粤所分星也其日丙丁其辰午未其方宿為朱
鳥之精文明之象氣數參㑹有足徵者斯樓之成豈徒
抗形勝於一邦實所以章我國家一統休明之盛元元
本本明示得意於無窮也書稱有虞氏之治曰帝光天
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帝臣亦必以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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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當其時陽德昭融雖海隅之逺為其臣者莫不靖共
一心以敬承上德無一毫隂濁以翳其間蓋其君臣之
際如此今吏而食於嶺外者冠蓋相接也登髙騁望寧
獨無帝臣之感矣乎夫茍目前之安而忽逺圖蔽于一
方而不知有政理之要風俗之本此徇禄之臣非體國
者也撤去戶牖之私獨觀消息之原不以逺自肆不以
位自畫一食息一起居無一念不屬于君父其于政理
之要風俗之本為之必盡其方而又擴之以廣大持之
[014-25a]
於久逺精粹明白夙夜匪懈庶幾于古所謂黎獻者于
以登降俯仰此樓豈不有光而無愧也哉故書以告後
之君子
 刻石
   小山刻石
小山在五公北麓前挹平蕪後負列嶂大帽盤紆於其
左輞海灣環於其右嘉靖己丑冬余始遷自香山下結
屋居焉諸葛長嘯之廬司馬獨樂之園古人髙風匪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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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望若夫山川幽曠景物鮮澄仰觀于山則雲蘿發興
俯狎于野則魚鳥㑹心盼北極于中霄結殷念于千載
雖古人可作未必不同斯抱也屋成歌小山叢桂之章
以落之遂書其所以勒于山石以諗來者前進士浄峯
道人張某維喬父書
   平魚窩刻石
聖天子臨御二十四年為嘉靖乙巳春詔提督兩廣軍
務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張岳總兵官征蠻將軍平江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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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圭征剿馬平縣五都諸蠻蠻據危險為巢以十數大
者五六百人小不下二三百多儲蓄歲以防征秋八月
徵兵悉㑹龍城分為三道右參政鄭絅監參將戚振統
南丹兵由中道以向魚窩雷巖同艮北岸左參議趙崇
信監參將孫繼武統那地兵由東道以向馬鞍平田北
册洛滿南團口巢副使魏良輔監都指揮李霽統東蘭
兵由西道以向都博髙桅龍船九月丁夘諸軍按道分
攻雷巖北岸平田北册洛滿都博克之遂進圍魚窩馬
[014-26b]
鞍髙桅諸巢冬十一月幕府至自蒼梧廣東右參政張
烜從至留參謀畫又檄副總兵程鑒馳入兼統諸軍晝
夜督戰攻技並設無遺巧賊亦隨方為備明年丙午春
三月僉謀緩攻以弛賊備撤圍若去之已而復乗之各
募敢死士縁石壁夜登奪其險陿據之諸軍以楯相擁
翼繼登戰于陿中又戰于支頂且戰且登遂至絶頂火
砲矢刃迅激交發呼聲震山谷夏四月甲午馬鞍破丙
午魚窩破魚窩者尤險惡自國初以來凡四攻弗克至
[014-27a]
是與馬鞍俱破蠻中震恐俄而髙桅同艮諸巢破因撫
輯餘黨分兵屯守護旁近居民耕種遂班師是役也自
秋徂夏嶺外行師未有若是久者而將士効命謀猷審
壯異論莫能譁久益奮厲迄用有成功以仰副聖天子
詔命是月幕府移駐栁城既又至千蔓周觀營壘閲諸
將功最叙刻于厓石山可夷石可砥惟天子威靈彰播
遐邇億萬千年永永無已
 
[014-27b]
 
 
 
 
 
 
 
 小山類稿巻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