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25 胡仲子集-明-胡翰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胡仲子集巻七     明 胡翰 撰
  深溪王氏祠堂記
古之祭者大夫之家祭於廟庶人之家祭於寢士猶大
夫而殺焉禮也未有祠堂也祠堂始於漢不過即墓所
為之禮之變也宋儒去墓而營於家則變而協諸義也
古者士有祿位後世之士無祿位茍無祿位則庶人耳
不得有廟以賢人君子欲致崇極於其先而下同庶人
[007-1b]
亦淆矣以公卿大夫之後髙門巨室欲致崇極於其先
而下同庶人又淆也何貴於士乎於是而有祠堂之制
以廟則不僭以寢則不䙝而於士為稱深溪王氏郡著
姓也宋太祖之世其先有策勲為金吾衛上将軍封邠
國公贈尚書令者理宗時有以進士登科言事動朝廷
拜監察御史致仕太常少卿謚忠惠者其别出之族有
為尚書為丞相者蟬嫣烜赫後先多矣而忠惠之從子
處棠顧獨不樂仕進徙居深溪營貲産以善慶遺其子
[007-2a]
孫子孫遵之力於封殖五世而至善淵處士澄誕建有
家篤於孝友今五世矣合族以居積數十年而族益熾
且蕃則又大新其室廬規地正寢之東首建祠堂用妥
其先世之靈始自髙祖不敢逮及邠國者逺故也髙祖
有服則當祭非僭也其次則曾祖及從曾祖又其次則
祖及従祖繼祖為禰禰之昆弟及從昆弟族合則祭亦
合非䙝也月朔必謁有故必告嵗時奉其明薦罔敢或
怠以粢盛醴齊牲殺器皿不可無田以給也則置祭服
[007-2b]
凡禮之得為者視其力而為之其不得為者則弗為也
既協諸義其長士覺猶懼來者不知所以報本始之意
介余友劉剛養浩來請記余嘗觀於易之渙萃見祭祀
之足以感人心為天下至大而人民至衆也人各有心
孰能萃之惟祭能萃之渙而異心者可萃也則生而同
氣者宜若之何哉士覺於斯豈惟足以昭格祖禰之神
尤足式孚乎孫曾之心矣孫而又子子而又孫致其孝
享合精聚神猶一人可也同居不異㸑猶一日可也寜
[007-3a]
有替乎存乎其人耳余客浦陽間獲與剛過士覺家少
長序立左右熟視之慤如也終日而退言語若不出諸
口於是知王氏之世徳有不在貴顯者知其将事其有
足觀者乎昔朱子叙家禮欲畧浮文務本實竊附孔子
從先進之意余於王氏亦以是云俾書諸麗牲之石
  知本堂記
國家營新城於諸暨常栖重兵命省臣有文武長才者
鎮之於是叅政胡公往踐其任數年之間令行化孚人
[007-3b]
用和輯公乃因其餘力構堂曰知本而居之未㡬移鎮
來杭朝廷加公行中書左丞新城之堂葢廢矣則又即
所寓而扁焉以新城往時陳剛之記俾復述以記夫今
堂余觀天下之物基厚者積必髙源深者流必長盛徳
之興其後必大昔越國公畢生効力於社稷有開國之
功有庇民之徳身不食其報而遺裕在其後昆公實承
之朝廷嘉念越國衍錫封之典厚任子之祿殊恩顯秩
萃於一門焜燿當世公實承之此宜夙夜不能己其惓
[007-4a]
惓之心也是堂之作其名葢有由然矣夫以燕處之私
不忘其所始則其於蒞官必莊矣戰陳必勇矣豈有非
孝不忠之事乎故家有嚴君由之以生者謂之父母左
右就養服勞至死可也天下有王由之以立者謂之父
母左右就養服勤至死可也而又有大父母焉雖吾君
吾親皆資之以始所謂萬物本乎天者是也就之而不
可得奉之而無所致其力君子於此葢難矣今剛推言
功業本於仁義仁義本於心心本乎天是之謂知本孰
[007-4b]
從而求之滋不易矣天體物而不遺吾以為君親皆天
也臣子日用之所當為者孰使之天使之也天性在物
雖穴處肉食之虫獸猶将知之何獨至於人而知之乎
故曰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一者何
天而已矣知所以事天則知所以事親矣知所以事親
則知所以事君矣反而求其本亦曰敬身焉耳詩書稱
君牙世篤忠貞召虎肇敏戎功人孰不以此望之公乎
尚允蹈之不然則余徒有言也亦末矣
[007-5a]
  清風樓記
赤松寳積觀之西廡有曰沖和道院者道士倪天申趙
子安居之其先師曰竹林王君王君之師曰石泉趙君
皆以詩名方外元貞初石泉與其徒嘗構閣曰松花逮
今六十餘年天申子安又即松花之後為樓髙三丈有
竒横闊與深皆五丈有奇工既訖事取竹林所謂清風
集者因以名之而藉呉君徳基属余記焉古稱金華山
一名長山袤延數千里至赤松而風氣融㑹丹崖翠壁
[007-5b]
環合為一澗水汨㶁並山曲折若左右顧而去晉黄初
平牧羊山中即其地也今靈迹故存觀之廬舎聨絡錯
峙各擅其勝而是樓冠之吾嘗與徳基登覽其上見山
之諸峯髙者竦而側者跂前者伏而後者赴矯若鴻驚
抉若猊怒拱若人立而植圭璧欲遽數之不暇晨霞夕
靄晦明吐納大松數千百章柯葉彌布如車葢它竒木
異艸往往非人世間物可服餌也山雨日出春爽芬烈
之氣襲人其北脩竹萬个如碧雲蒼雪歴寒暑而不變
[007-6a]
望之有太古之色不敢狎也禽鳥嚶鳴薈蔚中鸛鶴決
起清風颯然于于徐徐而來不暴不曀翏翏刁刁而草
木動澗谷應雜若琴瑟笙筑引金石而考之乍鳴乍止
余乃顧謂子安曰美哉風乎往來升降於兩間而浮游
囬薄乎四時之序可以鼓大化舉大物人卒遇之可喜
可愕可悲可慨其變不窮而孰吹嘘是孰槖籥是吾與
子皆不得而知也臨爽塏之地處廣埌之野臺焉而觀
川焉而游鼓南薫挹西灝疏瀹世之汙濁由是以快一
[007-6b]
時之懐則人得取而樂之也天下之物人得而取之故
吾取之也莫與之爭人得而樂之故吾樂之也無有不
足今登子之樓俯仰山水之間披襟而坐飄若蟬蜕而
撫有宇宙者恒以是也故人皆物乎物而吾獨與造物
者游世言神仙好樓居将不有泠然從寥廓而至者乎
吾慕其人久矣不及見之而偶獲與二子相從於方之
外天申愿而朴子安敏而好脩皆能成其師之美者余
每過之子安輙留就飲舉大白引滿劇談大笑視其鬚
[007-7a]
髯墨如也或疑其為神仙云
  悦親堂記
越國胡公之鎮金華也其内弟馬克敏實𨽻麾下間請
於公願輟行伍迎母以致養焉公聴之今十餘年矣將
治装歸淮南告於媯仲子曰含山吾土也罹兵革之變
吾兄弟三人者舁母避亂廣陵未㡬兄弟俱沒煢焉㒺
知攸濟天下棄吾母子渡江而南惟越國是依以至於
今日復值海宇混一朝廷詔凡臣庶播遷者悉歸其鄉
[007-7b]
土復故版籍吾将入籍為含山之民矣奉吾母行且有
日願先生教之則吾雖不獲與諸將驅馳出死力以取
功名如世所謂豪傑退而沾被聖化不失孝友之稱於
鄉人是亦先生之賜也媯仲子曰夫士之去其鄉猶大
夫之去宗廟諸侯之去社稷也豈其所欲哉不得於君
則去之國有故則去之未有若今天下之變父子兄弟
不得聚廬而處者皆是也殊鄉異井資濡沫以全活不
為人俘虜則幸矣欲保右有家孝養厥母甘旨輕煖之
[007-8a]
奉適於口體優游朝夕之間不知安土之既久而陟岵
之可悲此千不冀一也況大兵之後復覩太平之盛遄
歸舊鄉紹復其先世之業親戚故人相賀於閭拜母於
堂舉酒為夀何啻骨而月之以獲更生此萬不冀一也
而吾於克敏見之克敏歸矣吾聞含山故龍元縣有彭
山之勝東闗之阻風氣去中土不逺魏晉以來南北豪
傑之戰爭往往皆在其地而今莫不鞠為丘墟榛茀所
生鳥獸所萃霜露䝉翳一顧蒼莽欲求其故漫不可識
[007-8b]
則凡富貴功名人生待之以為榮恃之以自託於天壤
者果何如哉故君子之道不以天下之重易吾性之所
貴生而有知則知愛其親矣不幸而遇變幸而不失其
常皆天也天以是厚於子而子弗求盡其道不可也盡
其道者誠身而悦乎親也吾何加乎哉請徴諸孟軻氏
之言以悦親名其堂而歌之云輪乎奐乎吾何美乎願
以致吾養乎母夀且康樂有孫子乎
  安樂窩記
[007-9a]
東陽多大族子孫能亢其宗者有蔣氏焉蔣氏居横城
南溪間而南溪之族兄弟四人長曰伯康次曰仲啓曰
叔夏曰季髙其先君子晦父棄諸孤之日藐焉皆幼也
惟母夫人延師教之未㡬皆踔踔能自樹立曰吾豈以
吾父不存而貽母憂哉凡可以悦其親者必致謹焉其
後伯康三弟又即世伯康曰吾豈以吾弟不存而貽母
憂哉凡可以悦其親者益致謹焉今母夫人七十有餘
嵗矣麑冠鶴髪顔色愉愉然飲食起居晏晏然於是伯
[007-9b]
康規堂之西為室於池水之上取古之善事親者善事
舅姑與夫者列而繪之室以備監戒既成則奉其親居
焉曰吾親老矣幸而安於斯樂於斯矣不可以他名也
遂名之曰安樂窩又以安樂窩者康節邵子之室嘗有
是名也今襲之不韙廼諗於其先友范景先景先曰在
禮有之樂其心不違其志樂其耳目安其寢處以其飲
食忠養之孝子之事也襲乎襲何為而不可乎伯康因
介景先属余以記之君子不沒人之善余雖不敏猶願
[007-10a]
執筆以従君子之後乃言曰若昔邵子之居洛其寢室
不過美惟求冬燠夏涼遇有睡思即就枕此其為安樂
者乎則天下之處子皆得而有矣不然則弄丸餘暇閑
往閑來有不得而與之者乎則天下之至理亦嗇矣邵
子求學於古今盡古今之情求學於天地盡天地之情
非私於有我者也茍不私於有我則其所謂安樂者天
下後世人得而同也獨伯康乎今天錫子之母以眉夀
又康寜無恙是亦一安樂也子更多故而能奉其親飲
[007-10b]
食寢處不違膝下是亦一安樂也今取之以名是室豈
人子之私哉循乎天而已始余従文懿許公識伯康之
先君子沉厚長者禮致師儒方規為義塾紹復其先世
之舊有志不遂及季髙登黄文獻公之門余復見之方
著問學然亦不遂後先數十年見其父子如此而余亦
遂老矣何幸於兵燹之餘又見吾伯康之獨亢其宗哉
恒欲周游兩峴訪其故家餘俗過南溪謁吾伯康盡發
其先世藏書以足吾平生所好患未能也伯康幸終惠
[007-11a]
之吾聞孝子不過乎物仁人不過乎物此孝之大者純
善若邵子可也伯康幸加勉焉不有得於余言則有得
於景先之言矣余固將登子之堂執爵以為母夫人夀
  滄洲趣軒記
有為希夷之學者曰一山外史隱居赤松之山作軒於
池上既落成矣問名於客客巧歴之靡適於可也久之
而有亟圗來者發而視之則上清方壺子所冩滄洲趣
也乃以名其軒而求記於媯仲子其言曰吾軒廣十餘
[007-11b]
楹疏其前以為池周亘百數十歩於勢劣矣而有不可
為畛域者焉月往而規燬日入而魄淵天光下燭雲影
相涵與夫山之草木水之鱗介莫不往來隱見於空明
之中而蕩摩浮動於几席之上吾坐而挹之豈不猶洞
庭之野具區之澤煙消雨霽漁人舟子散而之乎東西
浟湙澹泞一碧千頃而天隨𤣥真之属傲睨乎其間也
吾循池左右列為小廡四阿相承以属乎南而南廡之
外則金盆上霄諸峰之水合流而西洄洑兩崖之隙出
[007-12a]
乎舄履之下卒與石遇鳴聲參發小者瀺灂大者澎湃
雷霆駭乎前雪霜變乎色相禪於晝夜之間吾卧而聴
之豈不猶江河溟渤潮汐生而波濤作大風鼓之神物
馮之矗起千仞變化頃刻目不敢注聴不可極而安期
羨門之流乘蹻而自適也故吾雖處乎一山之中一軒
之内而浩乎有滄洲之趣子以為奚若仲子曰天下之
美患不能兼而有之抗志幽敻者其居奥矣而不知江
湖之為大寄懐夷曠者其視宏矣而不見山林之為阻
[007-12b]
今子欲兼之乎余聞道家有十洲者而滄洲不與焉昔
東方朔隨師之主履中旋十洲亦未嘗及是也朔之後
數百年而後謝眺知之又數百年而後杜甫知之二子
者發之歌咏亦不能有也則所謂滄洲者果安在哉物
生於無始名出於所寓方其未有物也𤣥黄溟涬而未
芽且孰為天孰為地而孰為子之洲乎及其判而有物
則天積氣耳地積塊耳以積塊而浮游於昆侖旁薄之
中則大地亦一洲也人生長休老於其間不自知之而
[007-13a]
求之魚龍不測之淵思若至人者與之居終古不得矣
否則擬諸尋常詞翰之末自謂足以盡天下之玅去道
亦逺矣故朔也眺也甫也皆未得為至也汝南之壺飲
者樂之巴卭之橘奕者安焉是故無小無大無逺無邇
其趣一也試觀於止水聴夫鳴泉動靜相涵而孰使之
天下之物莫不皆然又孰從而有之此希夷之道也微
之又微搏之不得名茍得其趣則方壺之圗寓也子之
軒亦寓也而吾為子記之亦寓也將混而為一而問諸
[007-13b]
祖洲之人焉
  白雲亭記
距婺之東百有五十里其邑為東陽未至邑四十里其
鄉為懐徳其山有曰八華山者故文懿先生講學之所
也山之麓邑人許氏居之其兄弟曰和伯曰晉仲自以
其生也晚不及登先生之門幸嘗私淑諸人與有聞焉
顧瞻遺躅流風餘韻又幸而未泯山川草木猶將被其
榮矣則吾寜能已其興起之情乎乃作亭山中書其匾
[007-14a]
曰白雲亭白雲者先生故所自號也因其自號而匾之
尚徳也余聞之許氏乃記之曰儒者之學尊本明統宋
南渡以來朱子嘗以是傳之黄文肅公文肅傳之何文
定公文定之後王魯齋繼之金仁山又繼之至先生葢
五傳矣延祐乙夘丙辰之間天下承平諸公貴人方事
文治聞先生名者爭欲辟致為時用先生固辭而侍御
史趙公宏偉自金陵寓書願率弟子以事先生先生留
金陵踰年乃歸從游者益衆以目眚不能見客遂屏迹
[007-14b]
山中諸生贏糧笥書従者如故去湫隘而就爽塏暢湮
欝而挹清淑境與心㑹業以專工固一時之盛也先生
旣沒門弟子又自為學逮今未六十年何其微也惟兹
山表著郡邑蒼莽百里間余翹而望之欲従和伯訪其
故躅曽不能一至焉若先生之門則嘗洒掃矣方年少
氣鋭聞其所聞而莫究其所以聞也見其所見而莫究
其所以見也又況其不得聞不得見者安能有諸身乎
事往而世已殊志存而力不逮今老矣獨不能己者何
[007-15a]
哉萬物同宇以生而人在天地猶一物耳自幼至老大
都不過百嵗而百嵗在天地猶須臾耳以須臾𦕈焉之
生而欲並天地以立與天地以為終始者豈有他哉惟
盡夫人所以為人之道焉耳人之所以為人之道其理
命於天所以為性者五著於人所以為倫者五明而誠
之皆吾固有者也雖先生之受於仁山仁山之受於魯
齋上泝朱子之傳有不得窺者豈能外是以為敎乎由
朱子等而至於河南二程子又等而至於先聖人孔子
[007-15b]
豈有異然乎故曰以一物觀萬物以一世觀萬世者聖
人也聖也者人之至者也人也者物之至者也知其至
而至之吾雖不能以一觀萬然去先生未逺其道可識
也和伯之所尚固有不能己者矣和伯之弟晉仲與余
生同嵗學同志又與余友呉君徳基先生之仲子存禮
相友善他日登斯亭二三君子試以余言觀之則凡興
起其髙山景行之思者不假他求而得之矣故余於其
登覽之勝風物之美不暇摭而書焉
[007-16a]
  煑石山房記
吾鄉棄以誠寓於醫而以煮石名其山房山之人間而
訾之是何惑也天食人以氣地食人以味總總焉而生
噍噍焉而食於是有稻粱果蔬水土之品以為饔飱醯
醬菹蒲也有牲牷魚鼈鳥獸之肉以為殽胔醓醢脯鱐
也皆養生之具人所同也今棄人之所同養而取諸石
焉是以平墄砥礪之胚而擬乎簠簋籩豆之實也以瓌
詭殊特之觀而等乎滫&KR1329甘旨之饋也雖脩火之利均
[007-16b]
水之劑旦旦而湛熾之何足以饜飫人哉於術亦左矣
竊為以誠不取也或從而釋之何訾之過乎聖人貴無
體之禮無聲之樂庸知天下不有無味之味乎太山之
磷是為雲母熬之以𤣥水漬之以秋露可液而飲也苻
陵之砂状如夫容粉而内之甆釡取紫背烹之三伏可
粒而食也若是者葢多矣故八石五母亦至人之芻豢
也並天地而生非若草木之華實鳥獸之脂膏嵗一計
而月一取也故衛生者資之非直已人之疾起人之死
[007-17a]
固将久視天地而不老也古固有為之者矣何獨至於
今而異然乎以誠多禁方其必有所受矣以誠曰允若
人言是欲韓伯休我也吾嘗曳逢掖之裾於公卿之門
人不我虞也而今脩刀匕之劑於三家之市又何求哉
竊觀於唐人韋應物之詩而悦之不知其頥之解而顛
冥也請質諸媯仲子仲子曰大道裂而百家之言興其
淆也千百嵗矣天下無白不可以視石天下無堅不可
以謂石物白焉無定白物堅焉無定堅惡甚石也吾以
[007-17b]
公孫龍之言為幻矣比嵗居金華山聞有黄氏子初平
者又幻於龍也其人牧堅耳能叱山之石以為羊惜無
薪烝世不得染指焉以誠求之幸置棗脯齋祓而候諸
山房之扃將見其人矣試以余言似之母久事狡獪吾
有蹲鴟旦來啖之毋使人擬汝於觙也
  樗菴記
浦陽趙氏由宋至今為邑望族而彦嘉尤良謹能交游
四方賢士與媯仲子為世契仲子嘗踰長山往過其家
[007-18a]
山中有大木有若栲若椿者焉問諸山之人莫之知也
至於邑郛彦嘉舎客而餉之仲子語以故吾見大木有
若栲若椿者山之人弗我告此何木也彦嘉曰是其大
本擁腫者乎小枝拳曲者乎此散木也吾菴嘗取以名
之莊周氏所謂樗者是也仲子曰吾辱交於子之門少
則從子之曾大父大父游既而奔走世途間又從子之
父子游周旋進退庭戺間五十餘年闕/  者闕/
者闢闕/者拱矣先世封殖宜有嘉樹如王氏之槐田氏
[007-18b]
之荆安闕/之散闕/若栲若椿者且吾觀之又未始有也
將自託於莊周氏則子之家著孝慈子弟慎禮節生産
力業益又豐衍矣人皆知子之才也何居乎彦嘉曰待
物以為足者徇外而忘内也持已而不知戒者見利而
忘患也吾豈藉夫擁腫拳曲者以為吾輪奐觀美乎吾
豈自詭不欲人之規矩繩墨我乎吾豈莊周氏之徒乎
以吾悵不諧於俗俛而就之則矯固而執之則倨矯與
倨君子不由也不若去智而任闕/去術而任情彼以我
[007-19a]
為散也闕/不求用於我不責備於我庶若樗之全盡其
天年乎此吾志也先生何索我之深哉仲子曰物以才
而貴以非才而賤以有用而伐以無用而全故楩楠豫
章杶榦栝柏檖梓之属世謂之文木樗櫟榕榖之属世
謂之散木文木大者為棟梁為樿傍小者為榱桷為棖
闑其用不可遽計是宜貴也散木大不中繩墨小不中
䂓矩求棟梁樿傍者無所用之求榱桷棖闑者無所用
之匠者不顧是宜賤也才而貴也而或伐之不才而賤
[007-19b]
也而或全之是才不如非才也貴而用也而或有故而
舎之賤而非用也而或不虞而災及之是才猶愈於非
才也物之相形何算哉此養生之所以難也莊周氏得
其一焉彦嘉氏得其一焉仲子則異矣天之生才非一
朝夕而生也非一朝夕而成也合衆才而言之其虧成
不同其所負者異也舉一物而例之其虧成不同非其
所負者異也物有幸有不幸也人之所遇或幸或不幸
皆天也君子不貳所以事天也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
[007-20a]
知無用之用知無用之用而不知有用以無用為用有
用者才也以無用為用者徳也徳崇而道立是不惟禔
爾身且裕爾家用燕爾子孫矣故曰十年樹之以木百
年樹之以徳彦嘉其樹徳乎或曰否彦嘉善醫其取諸
虎目者能己人之疾是在炎帝之經子與莊周亦夏蟲
耳彦嘉笑而謝曰何言之嵬也請書以為吾菴之故實
俟夫志博物者辨之
  為善堂記
[007-20b]
宋先生景濓旣辭翰林之職今年朝於京師而歸余過
闕/ 見之相與道舊故者累日將别復謂余曰吾兄景
闕/   於故所居潛溪之上取闕/
   人之辭名之曰為善諸友記之矣惟子闕/
可無以慰吾兄余謝曰先生觀於天下之義理闕/
  取徒為侈大嘗徴諸易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
善也成之者性也天以是命於人人具有之當為而為
之者君子也不當為而為之者小人也故君子為善不
[007-21a]
求知於人不冀報於天余嘗於其微而見焉方少壮時
先生與余自城府抵其舎於是獲拜先生之大父贈太
常少卿者塈其先君贈禮部尚書者頎然而偉樸然而
古終日侍坐不妄交一語語即其平生所歴不及他事
舉酒共酌歡然就醉人不見其惰容莫不以長者目之
與其族人居族有犯之者不較也與其鄉人處鄉有犯
之者不較也恬然無㡬微眦睚意鄉人藉其貲力自視
以為得志不知公固長者也先生時在家庭方業儒出
[007-21b]
所學奮不顧人之是非人益以為迂濶余雖戅雅尊事
之敬禮之天不與善人則已茍與之其必有達者歟逮
今五十年遭值國家革命訪求儒雅先生遂應聘而起
敷其碩學潤色鴻業天子嘉其能推恩及其先人龍光
所燭昭若日月於是先少卿先尚書之厚徳純行鄉閭
以為不及事者人皆識其可尊自九重襮於天下善積
於人之所不知而驗於天之所由定埀示子孫以為明
訓豈若庸人徼一旦之幸不再傳而遂無餘裕者哉故
[007-22a]
曰徳厚者流澤光徳薄者流澤卑徳之厚薄存乎其人
善進而不已則薄者可厚善畫於自止則厚者可薄余
與先生老友也而景淵又生同嵗余視之猶先生也有
言烏得不盡故願堅晚節如少壮時不忘昔人任重道
逺之意斯為美矣
  香溪仁惠廟禱雨記
洪武十有一年夏六月不雨環郡之邑厥田髙者㸑圻
下者剛燥陂澤既竭原泉不通稼日就槁農民告病郡
[007-22b]
邑修禱祀之禮籲天叩神或應或否而旱熯如故洎秋
七月不雨農民告病益急從政者患之蘭溪距郡五十
里其邑旱不為災踰邑而西又二十五里為香溪入其
疆則其澤之竭者演而注其土之焦者淖而沃田間芃
芃皆美稼也余為愕且喜問諸父老皆曰先是固旱矣
農告病矣賴吾司征之長吉安劉君思忠而免於歉乃
六月己丑君率父老禱於里之偃王廟合百神而享之
明日丙寅入蟠山禱於天津廟廟故有大神曰澤潤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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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沛葢司龍者也迎而致之及途而雨越三日戊辰又
大雨猶未洽也七月癸酉君露跣道上禱之益䖍明日
甲戌神應之以雨越三日戊寅又大雨吾稼仰之以足
靡不就實是則神之賜也君之貺也吾民戴之每食恨
不尸而祝焉余聞而愈愕劉君非有民社者曷為而及
是哉既而過友人之門陳如圭氏呉徳璋氏皆曰誠如
父老言然不寜惟是往年禱雨脱我於藴隆之毒亦惟
君慺慺以将事吾懼無以報之則著為咏歌之辭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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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重䝉徳焉其感而應也灼有攸徴矣向使吾二人言
之人孰信之使吾鄉人言之雖信而未必深也今先生
幸辱臨兹土而寓目焉咨及下走走不敢隱懼余言不
足以侈君之貺不於先生圗之而孰圗之先生茍不鄙
夷得託諸文字庶其傳信矣乎余謝而退他日童良仲
至郡則具其事以請春秋譏不閔雨而著喜雨善其有
志於民也今郡邑猶古侯伯之國従政者孰不有志於
民寜風旱逆時雨凡禮之所當為者悉致力焉而猶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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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致其所難必劉君一司征耳其職不過𣙜貨財督税
課取諸商賈之類與郡邑有民社者異矣顧不忍農人
之無稼殫厥心而拯之天亦輒應之豈有他哉宇宙分
事即吾分事昔江西陸子嘗有是言君固習聞之矣況
其近者一視同仁而無間可也天之仁愛吾民恒欲厚
其生不幸而丁斯之旱豈使之無孑遺哉故一夫致其
格一鄉遂其育積誠之至則天心順成之矣余取鄉人
之言論著君之美以見喜雨者能閔雨也不臨民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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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於民尤所善也此春秋之義是宜書之以告來者
 
 
 
 
 
 
 胡仲子集巻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