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a] 
文山先生全集卷之十三 别集
指南録
自序
予自呉門𬒳命入衞守獨松關廼王正二日除浙西大制
撫領神臯予辭尹引帳兵二千人詣行在日夕賛陳樞使
宜中謀遷三宫分二王於閩廣元夕後予所部兵皆聚於
富陽朝廷擬除予江東西廣東西制置大使兼廣東經畧
知廣州湖南策應大使未及出命陳樞使巳去國十九日
大皇除予右丞相兼樞宻使都督諸路軍馬時北兵駐高
亭山距脩門三十里是日虜帥即引董叅政以兵屯榷木
[013-1b]
教塲城中兵將官紛紛自徃納降予欲召冨陽兵入城巳
不及事三宫九廟百萬生靈立有魚肉之憂㑹使轍交馳
北約當國相見諸執政侍從聚於呉左丞相府不知計所
從出交賛予一行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且意北尚可以
口舌動也二十日至高亭山詰虜帥前後失信虜帥辭屈
且謂决不動三宫九廟决不優京城百姓留予營中旣而
吕師孟來予數罵其叔姪愈不放還賈餘慶者逢迎賣國
乗風㫖使代予位於是北兵入城所以誤吾國䧟吾民者
講行無虚日北知賣國非予所容也相戒勿令文丞相知
未㡬賈餘慶呉堅謝堂家鉉翁劉岊皆以府第爲祈請使
[013-2a]
詣比方盖空我朝廷北將甘心焉二月八日諸使登舟忽
北虜遣舘伴逼予同徃予𬒳逼脇欲即引决又念未死以
前無非報囯之日姑隠忍就船方在京時富陽兵巳退趨
婺處等州予俟間還軍苦不自脫至是欲從道途謀遁亦
不可得至京口留旬日始得鹽啇小舟於二月晦夜走真
州朔日守苗再成相見論時事慷慨流涕予致書兩淮間
合兵興復苗賛之甚力初三日早制司人來廼出文書謂
丞相爲賺城欲不利扵我苗不以爲然送予出門勸奔淮
西予謂此北反間也否則托辭以逐客也李公仁人使見
予必感動遂之維楊苗遣五十兵四騎從行夜抵西門欲
[013-2b]
待旦求見呵衞嚴宻皷角悲慘杜架閣謂李公必不可見
徒爲矢石所䧟不如渡海歸從王室予然之自是日夜奔
南出入北衝犯萬萬死道途苦難不可勝述嗚呼予之得
至淮也使予與兩淮合北虜懸軍深入犯兵家大忌可以
計擒江南一舉而遂定也天時不齊人事好乖一夫頓困
不足道而國事不競哀哉予至通聞二王建元帥府扵永
嘉陳樞使與張少保世傑方以李郭之事爲巳任狼狽憔
悴之餘喜不自制䟦渉鯨波將躡屩以從意者天之所以
窮餓困乏而拂亂之者其將有所俟乎德祐二年閏月日
廬陵文天祥自序
[013-3a]
後序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宻使都督諸路
軍馬時北兵已迫脩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縉紳大夫士
萃於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㑹使轍交馳北邀當國者相
見衆謂予一行爲可以紓禍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意北
亦尚可以口舌動也初奉使徃來無留北者予更欲一覘
北歸而求救國之䇿於是辭相印不拜翌日以資政殿學
士行初至北營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北亦未敢遽輕吾
國不幸吕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謟於後予覊縻不得
還國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
[013-3b]
數吕師孟叔姪爲逆但欲求死不復顧利害北雖貌敬實
則憤怒二貴酋名曰舘伴夜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
歸矣未㡬賈餘慶等以祈請使詣北北驅予并徃而不在
使者之目予分當引决然而隱忍以行昔人云將以有爲
也至京口得間奔真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
連兵大舉中興機㑹庻㡬在此留二日維楊師下逐客之
令不得巳變姓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於
長淮間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逈號呼靡及巳而得
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後渡楊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
台以至於永嘉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㡬矣詆大酋
[013-4a]
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争曲直屢當死去京
口扶匙首以備不測㡬自頸死經北艦十余里爲廵船所
物色㡬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㡬徬徨死如楊州過
瓜洲楊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楊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
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㡬落賊手死賈家
庒㡬爲廵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㡬䧟死質明避
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㡬無所迯死至高郵制府檄下㡬
以捕係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㡬邂逅
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臯凢三百里北
與冦徃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㡬以不納死以小
[013-4b]
舟渉鯨波出無可柰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
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
定思痛痛何如哉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
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録使北營留北關外爲一卷發北關
外歴呉門昆陵渡瓜洲復還京口爲一卷脫京口趍真州
楊州高郵㤗州通州爲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爲一
卷將藏之于家使來者讀之悲予至焉嗚呼予之生也幸
而幸生也何所爲求乎爲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爲
子以父母之遺體行殆而死有餘責將請罪於君君不許
請罪於母母不許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難死猶
[013-5a]
爲厲鬼以擊賊義也頼天之靈宗廟之福脩我戈矛從王
于師以爲前駈雪九廟之耻復高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
俱生所謂鞠躬盡力死而後巳亦義也嗟夫若予者將無
徃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於草莾予雖浩然無所
愧怍然㣲以自文於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意返吾
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復何憾哉復何憾哉是
年夏五改元景炎廬陵文天祥自序其詩名曰指南録
卷之一
赴闕
楚月穿春䄂呉霜透曉韉壮心欲填海苦膽爲憂天役役
[013-5b]
慙金注悠悠歎瓦全丈夫竟何事一日定千年
所懐
予自高亭山爲北所留深悔一出之誤聞故人劉小村
陳蒲塘引兵而南流涕不自堪
只把初心看休將近事論誓爲天出力疑有鬼迷魂明月
夜推枕春風晝閉門故人萬山外俯仰向誰言
自嘆
正月十三夜予聞陳樞使將以十五日㑹伯顔於長堰
予力言不可陳樞使爲尼此行予自知非不明後卒自
蹈殊不可曉也
[013-6a]
長安不可詣何故㑹高亭倦鳥非無翼神龜弗自靈乾坤
増感慨身世付飄零回首西湖曉雨餘山更青
鐡錯
貔貅十萬衆日夜望南轅老馬翻迷路羝羊竟觸藩武夫
傷鐡錯逹士笑金昏單騎見回紇汾陽豈易言
和言字韻
予以議論大烈北愈疑憚不得歸關將校官屬日有叛
去世道可歎
悠悠天地濶世事與誰論清夜爲揮涕白雲空㫁魂死生
蘇子節貴賤翟公門前軰如瓶戒無言勝有言
[013-6b]
愧故人
九門一夜漲風塵何事癡兒竟誤身子産片言圖捄鄭仲
連本志爲排秦但知慷慨稱男子不料蹉跎愧故人玉勒
雕鞍南上去天高月冷泣孤臣
求客
眼看銅駝燕雀羞東風花柳自皇州白雲萬里易成夣明
月一間都是愁男子鐡心無地着故人血淚向天流鷄鳴
曽脫凾關厄還有當年此客不
紀事
予詣北營辭色慷慨初見大酋伯顔語之云講觧一叚
[013-7a]
乃前宰相首尾非予所與知今大皇以予爲相予不敢
拜先來軍前啇量伯顔云丞相來勾當大事說得是予
云本朝承帝王正綂衣冠禮樂之所在北朝欲以爲國
歟欲毁其社稷歟大酋以虜詔爲解說謂社稷必不動
百姓必不殺予謂爾前後約吾使多失信今兩國丞相
親定盟好冝退兵平江或嘉興俟講解之說逹北朝看
區處如何却續議之時兵巳臨京城紓急之䇿惟有欵
北以爲後圗故云爾予與之辨難甚至云能如予說兩
國成好幸甚不然南北兵禍未巳非爾利也北辭漸不
遜予謂吾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報國刀鋸鼎鑊非
[013-7b]
所懼也大酋爲之辭屈而不敢怒諸酋相顧動色稱爲
丈夫是晩諸酋議良乆忽留予營中當時覺北未敢大
肆無状及予旣縶維賈餘慶以逢迎繼之而國事遂不
可收拾痛哉痛哉
三宫九廟事方危狼子心膓未可知若使無人折狂虜東
南那箇是男兒
春秋人物類能言宗國常因口舌存我亦瀕危專對出北
風滿野負乾坤
單騎堂堂詣虜營古今禍福了如陳北方相顧稱男子似
謂江南尚有人
[013-8a]
百色無厭不可支甘心賣國問爲誰豺狼尚畏忠臣在相
戒勿令丞相知
慷慨輕身堕蒺藜羝羊生乳是歸期豈無從吏私袁盎恨
我從前少侍兒
英雄未肯死前休風起雲飛不自由殺我混同江外去豈
無曹翰守幽州
紀事
正月二十日晩北留予營中云北朝處分皆靣奉聖㫖
南朝每傳聖㫖而使者實未曽得到簾前今程鵬飛靣
奏大皇親聽處分程回日却與丞相啇量大事畢歸闕
[013-8b]
旣而失信予直前責虜酋辭色甚厲不復顧死譯者再
四失辭予迫之益急大酋怒且愧諸酋群起呵斥予益
自奮文煥輩勸予去虜之左右皆唶唶嗟嘆稱男子心
狼心那顧㰱銅盤舌在縱横擊可汗自分身爲虀粉碎虜
中方作丈夫看
紀事
正月二十日至北營適與文煥同坐予不與語越二日
予不得回闕詬虜酋失信盛氣不可止文煥與諸酋勸
予坐野中以少遲一二日即入城皆紿辭也先是予赴
平江入䟽言叛逆遺孽不當待以姑息乞舉春秋誅亂
[013-9a]
賊之法意指吕師孟朝廷不能行至是文煥云丞相何
故罵煥以亂賊予謂國家不幸至今日汝爲罪魁汝非
亂賊而誰三尺童子皆罵汝何獨我哉煥云襄守六年
不救予謂力窮援絶死以報國可也汝愛身惜妻子旣
負國又隤家聲今合族爲逆萬世之賊臣也孟在傍甚
忿直前云丞相上䟽欲見殺何爲不殺取師孟予謂汝
叔姪皆降北不族㓕汝是本朝之失刑也更敢有靣皮
來做朝士予實恨不殺汝叔姪汝叔姪能殺我我爲大
宋忠臣正是汝叔姪周全我我又不怕孟語塞諸酋皆
失色動顔唆都以告伯顔伯顔吐舌云文丞相心直口
[013-9b]
快男子心唆都閑云丞相罵得吕家好以此見諸酋亦
不容之
不拚一死報封疆忍使湖山牧虎狼當日本爲妻子計而
今何靣見三光
虎頭牌子織金裳北靣三年蟻夣長借問一門朱與紫江
南㡬世謝君王
梟獍何堪共勸酬衣冠塗炭可勝羞䄂中若有擊賊笏便
使兇渠靣血流
麟筆嚴於首惡書我將口舌擊奸䛕雖非周勃安劉手不
愧當年産禄誅
[013-10a]
信雲父
信世昌字雲父東平府人公子無忌之後甞爲虜大常
丞北方之儒也隷唆都唆都使之來伴予雲父知古今
識道理可語中原遺黎甚惓惓於本朝頗輸情焉作詩
見贈内兩句云宗廟有靈賢相出黔黎無害大皇明京
師爲之傳誦雲父大意以爲高麗地方數千里昨䘮其
半遂稱藩大元喜其不拒并侵疆歸之今傳國如故大
宋衣冠正綂非高麗比北必不敢無禮於吾社稷也雲
父念本朝亦願望之辭
東魯遺黎老子孫南方心事北方身㡬多江左腰金客便
[013-10b]
把君王作路人
信雲父好爲詩而辭極俚近一日問予詩法予因學宮
詞數章比興悠長意在言外雲父恍有所得明日䄂出
一絶云東風吹落花殘英猶戀枝莫怨東風惡花有再
開時言予之不忘王室而王室之必中興也雲甫居近
闕里漸染孔氏之遺風故其用意深厚而超悟如此
肯從悟室課兒書嚙雪風流却减渠我愛信陵冠帶意仟
教句法問何如
則堂
北入京城賈餘慶迎逢賣國旣令學士降詔俾天下州
[013-11a]
郡歸附之又各州付一省劄惟樞宻則堂家先生鉉翁
於省劄上不肯押號呉丞相堅號老儒不能自持一切
惟賈餘慶之命其愧則堂甚矣程鵬飛見則堂不肯奉
命堂中作色欲縛之去則堂云中書省無縛執政之理
歸私㕔以待執北竟不敢誰何予在北以忠義孤立聞
其事以自壮云
山河四塞舊甌金藝祖高宗實鍳臨一日盡将輸敵手何
人賣國獨甘心
中書堂帖下諸城摇首庭中號獨清此後方知樞宻事從
今北地轉相驚
[013-11b]
思蒲塘陳
揚旌來冉冉捲斾去堂堂恨我飛無翼思君済有航麒麟
还共處熊虎巳何鄕南國應無恙中興事㑹長
思方将軍
始興溪子下江淮曽爲東南再造來如虎如熊今固在将
軍何處上金臺
唆都
唆都爲予言大元将興斈校立科㪯丞相在大宋爲状
元宰相今爲大元宰相無疑丞相常說國存與存國亡
與亡這是男子心天下一綂做大元宰相是甚次第國
[013-12a]
亡與亡四箇字休道予哭而拒之唆都常恐予之伏死
節也
虎牌氊笠號公卿不直人間一唾輕但願扶桑紅日上江
南匹士死猶荣
二王
唆都忙右歹一日問度宗㡬子荅曰三子問皇帝是第
㡬子荅曰第二子立嫡也問第一子三子封王乎曰一
吉王一信王問今何在曰大臣護之去矣駭云去何處
曰非閩則廣宋疆土萬里儘有世界在云旣是一家何
必逺去曰何爲恁地說宗廟社稷所関豈是細事北朝
[013-12b]
若待皇帝好則二王爲人臣若待皇帝不是即便别有
皇帝出來二酋爲之愕眙不能對
一馬渡江開晋土五龍夾日復唐天内家苗裔真隆凖虜
運從來無百年
氣㮣
唆都一日問予何以去平江予曰有詔趣入衞問予兵
若干予對五萬人喟然嘆曰天也使丞相在平江必不
降予問何以知之云相公氣槩如何肯降但累城内百
姓予謂果厮打亦未見輸嬴唆都大笑
氣槩如虹俺得知留呉那肯竪降旗北人不觧欺心語正
[013-13a]
恐南人作淺窺
使北
北兵入城旣刼詔書布告天下州郡各使歸附又逼天
子拜表獻土左丞相呉堅右丞相賈餘慶樞宻使謝堂
叅政家鉉翁同知劉岊五人奉表北庭號祈請使賈幸
國難自詭北人氣𦦨不可向邇謝無識附和呉老儒畏
怯不能争劉狎邪小人方乗時取羙官揚揚自得惟家
公非願從者猶以爲趙祈請意北主或可語冀一見陳
說爲國家有一綫故引决所未忍也五人之行皆出北
意呉初以老病求免且巳許之故表中所述賈謝家劉
[013-13b]
四人呉不與焉二月初八日四人登舟忽伯顔趣予與
呉丞相俱入北予不在使者列是行何爲盖驅逐之使
去耳予䧟在難中無計自脫初九日與呉丞相同𬒳逼
脇黽勉就船先一夕予作家書處置家事擬翌日定行
止行則引决不爲偷生及見呉丞相家叅政呉殊無狥
國之意家則以爲死傷勇祈而不許死未爲晩予以是
徘徊隱忍猶冀一日有以報國惟是賈餘慶兇狡殘忍
出於天性宻告伯顔使啓北庭拘予於沙漠彼則賣國
佞北自謂使畢即歸愚不可言也謝堂巳宿謝村初九
日忽駕舟而回或謂唆都爲之地伯顔得賄而免堂曲
[013-14a]
意奉北可鄙惡尤多詩記其事
自說家郷古相州白麻風㫖出狂酋中書盡出除元表北
渡黄河衣錦游賈
至尊馳表獻燕城肉食那知以死争當代老儒居首揆殿
前陪拜率公卿呉
江南浪子是何官只當空廬雜劇㸔撥取公卿如糞土沭
猴徒自辱衣冠劉
公子方張奉使旗行行且尼復何爲似聞傾盡黄金塢辛
苦平生只爲誰謝
廷争堂堂負直聲飄零沙漠若爲情程嬰存趙真公志頼
[013-14b]
有忠良壮此行家
𥘉修降表我無名不是随班拜舞人誰遣附庸祈請使要
教索虜識忠臣
客子漂揺萬里程北征情味似南征小臣事主寕無罪只
作幽州謫吏行
使
盡道有回期獨䧟覊臣去牧羝中爾含沙渾小亊白
雲飛䖏楚天低
卷之二
杜架閣
天台杜滸字貴卿號梅壑紏合四千人欲救王室當國
[013-15a]
者不知省正月十三日見予於西湖上予嘉其有志頗
奨異之十九日客賛予使北梅壑㫁㫁不可客逐之去
予果爲北所留後二十日驅予北行諸客皆散梅壑憐
予孤苦慨然相從天下義士也朝㫖特改宣教郎除禮
兵架閣文字
仗節辭王室悠悠萬里轅諸君皆雨别一士獨星言啼鳥
亂人意落花銷客魂東坡愛巢谷頗恨晩登門
昔趍魏公子今事霍將軍世態炎凉甚交情貴賤分黄沙
揚暮靄黒海起朝氛獨與君携手行吟看白雲
聞鷄
[013-15b]
自入北营未甞有鷄唱因泊謝村始有聞是夜㡬與梅
壑迯去二更遣劉百戸二三十人擁一舟來逼下船遂
不果
軍中二十日此夕始聞鷄塵暗天街静沙長海路迷銅駞
随雨落鐡騎向風嘶曉起呼詹尹何時脫蒺藜
命裏
二月初十夜爲劉百戸者所迫中原人尚可告語也賈
餘慶語鐡木兒曰文丞相心腸别翌日早鐡木兒自駕
一舟來令命裏千戸捽予上船凶𦦨嚇人見者莫不流
涕命裏高鼻而深目靣毛而多鬚回回人也
[013-16a]
熊羆十萬建行臺單騎誰教免胄來一日捉将沙漠去遭
逢碧眼老回回
留逺亭
十一日宿處岸上有留逺亭北人然火亭前聚諸公列
坐行酒賈餘慶有名風子滿口罵坐毀本朝人物無遺
者以此献佞北惟亹亹笑劉岊数奉以滛䙝爲北所薄
文煥云國家将亡生出此等人物予聞之悲憤不巳及
是諸酋專以爲笑具於舟中取一村婦至亭中使薦劉
寝㩀劉之交坐諸酋又嗾婦抱劉以爲戱衣冠掃地殊
不可忍則堂尤憤疾云
[013-16b]
甘心賣國罪滔天酒後猖狂詐作顛把酒逢迎酋虜笑從
頭罵坐數時賢賈
落得稱呼浪子劉樽前百媚佞旃裘當年鮑老不如此留
遠亭前犬也羞劉
平江府
予過呉門感念悽愴向使朝命不令入衞嚴速予以死
守不死於是即至今存可也予托病卧舟中舊吏三五
人來遺民聞吾經過無不垂涕者舟到一時頃即觧䌫
夜行九十里北似防我云
楼臺俯舟楫城郭滿干戈故吏歸心少遺民出涕多鳩居
[013-17a]
無鵲在魚網有鴻過使遂雎陽志安危今若何
無錫
巳未予携弟璧赴廷對甞從長江入裏河趍京口回首
十八年復由此路是行駈之入北感今懐昔悲不自勝
金山冉冉波濤雨錫水泯泯草木春二十年前曽去路三
千里外作行人英雄未死心爲碎父老相逢鼻欲辛夜讀
程嬰存趙事一回惆悵一沾巾
吊五木
予初以朝廷遣張全将淮兵二千救常州以其爲淮將
必經歴老成遂遣朱華將三千人從之張全無綂馭之
[013-17b]
材自爲畦町十月二十六日提淮軍自徃横林設伏虞
橋北兵至麻士龍死之張全不救走回五木五木乃朱
華軍所駐如掘溝塹設鹿角張全皆不許朱華措置殊
不曉其意二十七日北兵薄朱華自辰至未朱華與廣
軍與之對北兵自路塘直來死於水者不可勝計至晩
北兵繞山後薄贑軍尹玉當之曽全胡遇謝雲曽玉先
遁走尹玉死焉張提軍隔岸不發一矢有利灾樂禍之
心吾軍渡水挽張全軍船張全令諸軍㫁挽船者之指
於是溺死者甚衆張全并宵遁惟尹玉殘軍五百人與
北兵角一夕殺北兵及馬委積田間質明止有四人得
[013-18a]
歸無一人降者嗚呼使此戰張全稍施援手可以大勝
捷一夫無意而事遂關宗社嗚呼天哉余初欲先斬張
全然後取一時敗將並從軍法以張全爲朝廷所遣請
於都督乃宥張全使自贖予遂不及行法後詣餘杭發
京師姑取曽全以狥衆而噬臍多矣過五木吊戰塲爲
之流涕不可禦續聞張全者淮東之僨將也昨随許文
德復清河兵巳入城張全鳴金散衆許不敢以斬将自
專觧赴制閫李公以使過期之得不死予不知受其誤
其免罪又出於第二次僥倖卒爲降北可歎恨云
首赴勤王役成功事則天富平名委地好水淚成川我作
[013-18b]
招魂想誰爲掩骼縁中興湏再㪯寄語慰重泉
哭尹玉
尹玉江西憲司将官五木之戰手殺七八十人其麾下
與北兵戰併死無一降者朝廷贈濠州團練使立廟與
二子官承節郎下江西安撫使撥賜良田二百畆其間
以捕冦死者何限惟玉得其死所恤典非細哀榮備焉
團練濠州廟贑川官其二子賜良田西臺捕逐多亡將還
有焚黄到墓前
常州
常州宋睢陽郡也北兵憤其堅守殺戮無遺種死者忠
[013-19a]
義之鬼哀哉
山河千里在煙火一家無壮甚睢陽守冤哉馬邑屠蒼天
如可問赤子果何辜唇齒提封舊撫膺三嘆吁
鎮江
至京口予以十八年曽自鎮江趍京今自京趍鎮江俯
仰感嘆爲之流涕
鐡甕山河舊金甌宇宙非昔随西日上今見北軍飛豪傑
非無志功名自有機中流懐士稚風雨濕雙扉
渡瓜洲
諸祈請使十八日至鎮江府阿术在瓜洲即請十九日
[013-19b]
渡江至則鮮腆倨傲令人裂眦諸公皆與之語予始終
無言後得之監守者云阿术言文丞相不語肚裏有僂
儸彼知吾不心服也
跨江半壁閱千㠶虎在深山龍在潭當日本爲南制北如
今翻𬒳北持南
眼前風景異山河無柰諸君笑語何坐上有人正愁絶胡
兒便道是僂儸
吊戰塲
連年淮水上死者亂如麻魂魄丘中土英雄糞上花士知
忠厥主人亦念其家夷德無厭甚皇天定福華
[013-20a]
回京口
予回京口幸得間問舟爲脫去計連日不如志賦是詩
早作田文去終無蘇武留偷生寜伏劍忍死欲焚舟逸驥
思超乗飛鷹志脫鞲登樓望江上日日數行艘
思小村劉
春雲慘慘兮春水漫漫思我故人兮行路難君轅以南兮
我轅以北去日以逺兮憂不可以終極蹇予馬兮江臯式
燕兮以遊遨念我平生兮思君欝陶在師中兮豈造次之
可離忠言不聞兮思君忸怩毫釐之差兮天壌易位駟不
及舌兮臍不可噬思我故人兮懐我親懐我親兮思故人
[013-20b]
懐哉懐哉不可忍兮不如速死慨百年之未半兮胡中道
而遄止魯連子兮義不帝秦負元德兮羽不名爲人委骨
草莾兮時廼天命自古孰無死兮首丘爲正我行我行兮
夣寐所思故人望我兮胡不歸胡不歸
沈頥家
予回京口北人欵之府中予不得離岸上得沈頥家坐
卧北不意予爲迯計也
孤舟霜月逈曉起入柴門㫁岸行簮影荒畦落履㾗江山
渾在眼宇宙付無言昨夜三更夣春風滿故園
卷之三
[013-21a]
脫京口
二月二十九日夜予自京口城中間道出江滸登舟泝
金山走真州其艱難萬状各以詩記之
定計難
予在京城外日夜謀脫不得間者謝村㡬去至平江欲
逃又不果至鎮江謀益急議趍真州杜架閣滸與帳前
將官余元慶實與謀元慶真州人也杜架閣與予云事
集萬萬幸不幸謀泄皆當死死有怨乎予指心自誓云
死靡悔且辦匙首挾以俱事不濟自殺杜架閣亦請以
死自効於計遂定
[013-21b]
南北人人苦泣岐壮心萬折誓東歸若非斫案判生死夜
半何人敢突圍
謀人難
杜架閣如顛狂人醉游於市遇有言本朝而感憤追思
者即捐金與之宻告以欲遁之謀無不願自効以無舟
而輟前後母慮十數其不謀泄真幸耳
一片歸心似亂雲逢人時漏話三分當時若也私謀泄春
夣悠悠郭璞墳
踏路難
京口無城通衢多隘去江向十里偶得一老校馬引間
[013-22a]
道出三數巷即荒凉野走至江岸路頗近若使不知間
道只行市井正路無可出之理
煙火連甍鐡甕關要尋間道走江干何人肯爲将軍地北
府老兵思漢官
得船難
北船滿江百姓無一舟可問杜架閣與人爲謀皆以無
船長嘆而止是後余元慶遇其故舊爲北管船遂宻叩
之許以承宣使銀千兩其人云吾爲宋救得一丞相回
建大功業何以錢爲但求批帖爲他日趍承之證後授
以一批帖約除㢘車及強委之白金義人哉使吾無此
[013-22b]
一遭遇巳矣
經營十日苦無舟慘慘椎心淚血流漁父疑爲神物遣相
逢楊子大江頭
紿北難
自至鎮江即謀船不可得至二月二十九日方得之喜
甚是午催過瓜洲賈餘慶諸人皆渡矣惟予與呉丞相
在河次得報最遲於是托故以來日同呉丞相渡江幸
而北不見疑駈迫稍緩是夕遂逃若非得此一紿從前
經營皆枉用心惟有死耳豈不痛哉
百計經營夜負舟倉皇誰趣渡瓜洲若非紿虜成宵遁哭
[013-23a]
死界河天地愁
定變難
老兵即踏路之人杜架閣日與之飮顔情甚狎是夜逃
者十二人二人坐舟猶有十人作一陣走恐出門大冗
則事易知覺路必過老兵之門於是遣三人先就老兵
家伺過門同遁忽老兵中變醉不省其妻詰問之欲喚
四隣發覺一人亟走報杜架閣亟呼老兵出來直至吾
前藏之帳中三人者同時而回老兵酒醒以銀三百星
係其腰云事至與之遂至二更引路而行是舉垂成㡬
爲老兵老嫗所誤全得杜閣機警故徂詐之將作敵者
[013-23b]
又随作使耳危哉危哉
老兵中變意差池倉卒呼來朽索危若使阿婆真一吼目
生随後悔何追
出門難
北始欵諸宰執於鎮江府惟呉丞相以病不離舟予爲
遁計宿府治一夕即托故還裏河舟中北亦不之疑予
遂於河近得沈頥家坐卧初北分遣諸酋監諸宰執從
予者曰王千戸狠突可惡相随上下不離頃刻予在沈
頥家彼亦同卧席前後是夜予醉居亭主人復醉王千
戸者伺其寝熟啓門而出使㣲有知覺吾事殆哉
[013-24a]
羅刹盈庭夜色寒人家燈火半䦨珊夣回跳出鐡門限世
上一重人鬼關
出巷難
北遣兵齪巷禁夜不得徃來先是有一酋忽入沈頥家
予問何人劉百戸問何職管夜禁問官勾當何如曰官
燈提照徃來從便杜架閣聞之即随劉百戸出強與之
好巳而約爲兄弟拉之飮于妓舍杜強劉宿劉俾杜歡
杜云我随丞相在此夜安置後方可出怕禁夜耳唵送
爾燈唵送小畨随着不妨事杜遂約後歹果如約予變
服色随杜出諸巷皆不呵問杜至人家漸盡處即以銀
[013-24b]
與小畨約之便歸來日候于某所小畨方十五六歳無
知於是得遁
不時徇鋪路縱横小隊戎衣自出城天假漢兒燈一炬旁
人只道是官行
出隘難
北於市井盡處設險以十餘馬攔路予等至隘所馬驚
意甚恐幸北軍皆睡因得脫
䄂携匙首學啣枚横渡城關馬欲猜夜静天昏人影散北
軍鼾睡正如雷
候船難
[013-25a]
予先遣二校坐舟中宻約侍予甘露寺下及至船不知
所在意窘甚交謂船巳失約柰何予携匕首不忍自殘
甚不得巳有投水耳余元慶褰裳渉水尋一二里許方
得船至各稽首以更生爲賀
待船三五立江干眼欲穿時夜漸闌若使長年期不至江
流便作汨羅看
上江難
予旣登舟意泝流直上他無事矣乃不知江岸皆北船
連亘數十里鳴梆唱更氣𦦨甚盛吾船不得巳皆從北
船邉經過幸而無問者至七里江忽有廵者喝云是何
[013-25b]
船稍荅以河魨船廵者大呼云歹船歹者北以是名反
側奸細之稱廵者欲經船前適潮退閣淺不能至是時
舟中皆流汗其不來僥倖耳
蒙衝兩岸夾長川䑕伏孤蓬棹向前七里江邉驚一喝天
教潮退閣廵船
得風難
予方爲七里廵船所驚忽有聲如人哨齒甚清麗船稍
立船頭拜且禱曰神道來送問何神曰江河田相公也
即得順風送上
空中哨響到孤蓬盡道江河田相公神物自來扶正直中
[013-26a]
流半夜一㠶風
望城難
初得順風意五更可逹真州城下風良乆遂静天明尚
隔真州二十余里深恐北船自後追躡又懼有哨騎在
淮岸一時憂迫不可言在舟之人盡力摇槳撑篙可牽
處㳂岸拽䌫然心急而力不逮旣望見城又不克進甚
矣脫虎口之難
自來百里半九十望見城頭路愈長薄命只愁追者至人
人摇槳渡滄浪
上岸難
[013-26b]
真州濠與江通然潮長舟方可到城是日泊五里遂上
岸城外荒凉寂無人影四平如掌一無關防幸而及城
門無他慮當行路時盻盻回首惟恐有追騎之猝至旣
入城門聞昨日早晨哨焉正到五里頭時三月朔云
岸行五里入真州城外荒荒鬼也愁忽聽路人嗟嘆說昨
朝哨馬到江頭
入城難
旣至真州城下問者群望告以文丞相在鎮江走脫徑
來投奔城子諸將校皆出即延入城苗守迎見語國事
移時感憤流涕即欵之州治中住清邉堂然後從者之
[013-27a]
始至也引至直司捜身上軍噐旣知無他然後見信其
䦕防之嚴宻如此向使恐疑横於胷中閉門不受天地
茫茫何所歸嘻危哉
輕身漂泊入鑾江太守欣然爲避堂若使閉城呼不應人
間生死路茫茫
真州雜賦
予旣脫虎口至真州喜幸感嘆靡所不有各係之以七
言自正月二十覊縻北營至二月二十九一夜京口得
脫首尾恰四十日一入真州忽見中國衣冠如流浪人
乍歸故鄕不意重覩天日至此
[013-27b]
四十羲娥落虎狼今朝騎馬入真陽山川莫道非吾土一
見衣冠是故鄕
予入真州聚觀者夾道如堵東坡云𬒳天津橋上人看
殺乆無此境界矣
聚觀夾道捲紅樓奪得南朝一状頭将謂燕人騎屋看而
今馬首向真州
京口船與稍人北人皆有籍予所得船乃並縁北船販
私鹽者船與二水手皆籍所不及予是以得濟豈非天
哉
賣却私鹽一舸回天教壮士果安排子胥流向江南去我
[013-28a]
獨倉皇夜走淮
予以夜遁北人來早方覺而吾巳在汶上矣
便把長江作界河負舟半夜泝煙波明朝方覺田文去追
騎如雲可柰何
予逃之明日北人大索民間累南人甚多然予逝矣不
可得矣
十二男兒夜出關曉來到處捉南冠博浪力士猶難覔要
覔張良更是難
三月朔旦予在真州城内賈餘慶在瓜洲皆淮境也而
南北分焉哀哉
[013-28b]
我作朱金沙上游諸君冠盖渡瓜洲淮雲一片不相隔南
北死生分路頭
諸宰執自京城䧟後無復逺畧北人之駈去皆俯首從
之莫有謀自㧞者予犯死逃歸萬一有及國事志亦烈
矣
公卿北去共低眉世事興亡付不知不是謀歸全趙璧東
南那箇是男兒
天下趙
予至真苗守再成爲予言近有樵人破一樹樹中有生
成三字曰天下趙亟取木視之果然木一丈二尺圍其
[013-29a]
字青而深半樹解楊州半樹留真州三字瞭然不可磨
也以此知我朝中興天必將全復故疆真州號迎鑾藝
祖發迹于此非在天之靈所爲乎
皇王著姓復炎圖此是中興受命符獨向迎鑾呈瑞字爲
言藝祖有靈無
議紏合兩淮復興
予至真州守將苗再成不知朝信於是數月矣問予京
師事慷慨激烈不覺流涕巳而諸將校諸幕皆來俱憤
北不自堪兩淮兵力足以復興惜天使李公怯不敢進
而夏老與淮東薄有嫌隙不得合從得丞相來通兩淮
[013-29b]
脉絡不出一月連兵大舉先去北巢之在淮者江南可
傳檄定也予問苗守計安出苗云先約夏老以兵出江
邉如向建康之状以牽制之此則以通泰軍義打灣頭
以高郵淮安寳應軍義打楊子橋以楊州大軍向瓜洲
某與趙刺史孟錦以舟師直擣鎮江並同日舉北不能
相救灣頭楊子橋皆㳂江脆兵守之且怨北王師至即
下聚而攻瓜洲之三靣再成則自江中一靣薄之雖有
智者不能爲之謀此䇿旣就然後淮東軍至京口淮西
軍入金城北在兩浙無路得出虜帥可生致也予喜不
自制不圗中興機㑹在此即作李公書次作夏老書苗
[013-30a]
各以覆帖副之及欲予致書戎帥及諸郡并白此意予
已作朱渙姜才蒙亨等書諸郡將以次發時與議者皆
勇躍有謂李不能自拔者又有謂朱渙姜才各做起來
李不自由者又有謂李恨不得脫重負何幸有重臣輔
之予旣遣書盻盻焉望報天之欲平治天下則吾言庻
㡬不枘鑿乎
清邉堂上老將軍南望天家雨濕巾爲道兩淮兵定出相
公同作㰱盟人
楊州兵了約廬州某向瓜洲某鷺州直下南徐侯自管皇
親刺史統千舟
[013-30b]
南八空歸唐壘䧟包胥一出楚疆還而今廟社存亡决只
看元戎進退間
出真州
予旣爲李制所逐出真州艱難萬状不可殚紀痛哉
予至真州第三日苗守約云早食後看城子予欣然諾
之有頃陸都綂來導予至小西門城上閑看未㡬王都
綂至迤邐出城外王忽云有人在揚州供得丞相不好
出制司小引視之乃脫回人供北中所見云有一丞相
差徃真州賺城王執右語不使予見予方歎惋間二都
綂忽鞭馬入城小西門閉矣不復得入彷徨城外不知
[013-31a]
死所
早約戎装去看城聯鑣壕上歎風塵誰知關出西門外憔
悴世間無告人
制使遣一提舉官至真州疑予爲北用苗守貳於予云
决無宰相得脫之理縱得脫亦無十二人得同來之理
何不以矢石擊之乃開城門放之使入意使苗守殺予
以自明哀哉
楊州昨夜有人來誤把忠良按劍猜恠道使君無見解城
門前日不應開
制使欲殺我苗守不能芘將信將疑而憐之之意多也
[013-31b]
瓊花堂上意茫然志士忠臣淚徹泉頼有使君知義者人
方欲殺我猶憐
予幸脫身至真州即議紏帥兩淮以圖恢復制使乃疑
予爲北用欲見殺江南與北中皆知予爲忠義而兩淮
不予信予平生仕宦聲迹比比不曽至淮天地茫茫與
誰語哉
秦庭痛哭血成川翻訝中行背可鞭南北共知忠義苦平
生只少兩淮縁
予少時曽遊真州至是十八年矣初望紏合復興爲國
家辦大事乃不爲制臣所容天乎哀哉
[013-32a]
一别迎鑾十八秋重來意氣落旄頭平山老子不收拾南
望端門淚雨流
始見制臣小引備脫回人朱匙二等供云有一丞相住
真州賺城予頗疑北有智數見予逃後遣人詐入楊州
供吐以行反間旣而思之楊州遣提舉官來真州見害
乃三月初二日午前發予以二月晦夕逃朔旦北方覺
然不知走何處是日使遣人詐入楊州殆無此理看來
只是吾書與苗守覆帖初二日早到制使不暇深省一
槩以爲奸細而欲殺之哀哉何不審之甚乎
天地沉沉夜泝舟鬼神未覺走何州明朝遣間應無是莫
[013-32b]
恐死戎逐客不
予在門外乆之忽有二人來曰義兵頭目張路分徐路
分也予告以故二人云安撫傳語差某二人來送看相
公去那裏予云必不得巳惟有去楊州見李相公路分
云安撫謂淮東不可徃予謂夏老素不識且淮西無歸
路予委命於天只徃楊州二路分云且行且行良乆有
五十人弓箭刀劍來随二路分騎馬以二馬從予予與
杜架閣連㘘而發
人人争勸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劍疑我問平山堂下路忠
臣見詘有天知
[013-33a]
予在小西門外皇皇無告同行杜架閣仰天呼號㡬赴
壕死從者皆無人色莫知所爲予進不得入城城外不
測有兵露立荒逈又乏飲食予心自念豈予死於是乎
爲之踟蹰心膂如割後得二路分送行苗守又遣衣𬒳
包複等來還遂之楊州是日上巳日也
千金犯險脫旃裘誰料南冠反見讐記取小西門外事年
年上巳哭江頭
二路分引予行數里猶望見真州城五十兵忽齪刀於
野駐足不行予自後至二路請下馬云有事啇量景色
可駭予下馬問云啇量何事云行㡬歩行稍逺又云且
[013-33b]
坐且坐予意其殺我於此矣與之立談二路分云今日
之事非苗安撫意乃制使遣人欲殺丞相安撫不忍加
害故遣某二人來送行今欲何徃予云只徃楊州更何
徃彼云楊州殺丞相柰何曰莫管信命去二路分云安
撫今送徃淮西予云淮西對建康太平池州江州皆北
所在無路可歸只欲見李制使若能信我尚欲連兵以
圖恢復否則即從通州路遵海還闕二路分云李制使
巳不容不如只在諸山寨中少避予云做什麽合煞生
則生死則死决於楊州城下耳二路分云安撫見辦船
在岸下丞相從江行或歸南歸北皆可予驚曰是何言
[013-34a]
歟如此則安撫亦疑我矣二路分見予辭真確乃云安
撫亦疑信之間令某二人便冝從事某見相公一箇恁
麽人口口是忠臣某如何敢殺相公旣真箇去楊州某
等部送去乃知苗守亦主張不過實使二路分覘予語
言趍向而後爲之處使一時應酬不當𬒳害原野誰復
知之痛哉痛哉時舉所携銀一百五十兩與五十兵且
許以至楊州又以十兩二路分則許以分賜金百兩遂
行
荒郊下馬問何之死活元來任便宜不是白兵生眼孔一
團冤血有誰知
[013-34b]
二路分旣信予忠義與予中路言真州備判司行下有
安民牓云文相公巳從小西門外押出州界去訖爲之
嗟嘆不巳嗚呼予之不幸乃至於斯其不死於兵豈非
天哉
戎衣嘖嘖嘆忠臣爲說城頭不識人押出相公州界去真
州城裏牓安民
杜架閣㡬赴壕以救免一行人皆謂當死於真州城下
矣後得二路分送行惟恐有北哨追之危哉危哉
有客倉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鴻毛白兵送我楊州去惟
恐北軍來捉逃
[013-35a]
二路分所引路乃淮西路旣見予堅欲徃楊州遂復取
楊州路時天色漸晩張弓挾矢一路甚憂疑指處瓜洲
也又前某處楊子橋也相距不逺旣暮所行皆北境惟
恐北遣人伏路上寂如啣枚使所過北有數騎在焉吾
等不可逃矣
瓜洲相望隔山椒煙樹光中楊子橋夜静啣枚莫輕語草
間惟恐有鴟鶚
是日行至暮二路分先辭只留二十人送楊州二十人
者又行十數里勒取白金亦辭去不可挽楊州有販鬻
者以馬載物夜竊行於途白馬垜子二十人者但令随
[013-35b]
馬垜子即至楊州西門予一行如肓悵悵然行嗚呼客
路之危難如此
真州送駿巳回城暗裏依随馬垜行一陣西州三十里摘
星樓下打初更
至楊州
予至楊州城下進退維谷其徬徨狼狽之状以詩志其
槩予夜行衘枚至楊州西門憊甚有三十郎廟僅存墻
堦屋無矣一行人皆枕藉於地時巳三皷風寒露濕悽
苦不可道
此廟何神三十郎問郎行客
琅璫荒堦枕籍無人問風
[013-36a]
露滿堂清夜長
楊州城中打四更一行人遂入近城西門坐漫地上候
啓門者無慮百數城上問何人從他人應荅予等莫敢
語恐聲音不同即眼生随後
譙皷
入四更行行三五入西城隔壕喝問無人應怕
恐人來捉眼生
予出真州實無所徃不得巳趍楊州猶翼制臣之或見
諒也旣至城下風露凄然聞皷角有殺伐聲徬徨無以
處
悵悵乾坤靡所之平山風露夜何其翁翁豈有甘心事何
[013-36b]
故高樓皷角悲
制臣之命真州也欲見殺若叩楊州門恐以矢石相加
城外去楊子橋甚近不測又有哨進退不可
城上兠鍪按劍看四郊胡騎遶團團平生不解楊朱泣到
此方知進退難
杜架閣以爲制臣欲殺我不如早尋一所逃哨一日却
夜趍高郵求至通州渡海歸江南或見二主伸報國之
志徒死城下無益
吾戴吾頭向廣陵仰天無告可憐生争如負命投東海猶
㑹乘風近玉京
[013-37a]
金路分謂出門便是哨五六百里而後至通州何以能
逹與其爲此受苦而死不如死於楊州城下不失爲死
於南且猶意使臣之或者不殺也
海雲渺渺楚天頭滿路胡塵不自由若使一朝俘上去不
如制命死楊州
予方未知所進退余元慶引一賣柴人至云相公有福
相公有福問能導至高沙否曰能曰何處可暫避一日
曰儂家可曰此去㡬里曰二三十里曰有哨否曰數日
不一至曰今日哨至如何曰看福如何耳
路傍邂逅賣柴人爲說高沙可問津此去儂家三十里山
[013-37b]
坳聊可避風塵
予從金之說恐制臣見殺從杜之說恐北騎見捕莫知
所决時曉色漸分去數歩則金一邉來牽住回數歩則
杜一邉又來拖行事之難從違未有如此之甚者
且行且止正依違髣髴長空曙影㣲從者倉皇心緒急各
持議論泣牽衣
同行通十二人行止未决余元慶李茂呉亮蕭發遽生
叛心所懐白金各一百五十星上下竟携以走
問誰攫去槖中金僮僕雙雙不可尋折節從今交國士死
生一片歳寒心
[013-38a]
予危急中随行四人皆負而逃外旣顛隮内又饑困行
數十歩喘甚不能進倒荒草中扶起又行如此數十而
天曉矣
顛崖一䧟落千尋奴僕偏生負主心饑火相煎疲欲絶滿
山荒草曉沉沉
予不得巳去楊州城下随賣柴人趍其家而天色漸明
行不能進至十五里頭半山有土圍一所舊是民居毀
蕩之餘無椽瓦其間馬糞堆積時惟恐北有望髙者見
一隊人行即來追逐只得入此土圍中暫避爲謀拙甚
聽死生於天矣
[013-38b]
戴星欲赴野人家曙色紛紛路愈賒倉卒只從山半住頽
垣上有白雲遮
旣入土圍中四山閴然無一人影時無米可飯有米亦
無煙火可炊懐金無救也哀哉
路逢敗屋作鷄棲白屋荒荒鬼哭悲䄂有金錢無米糴假
饒有米亦無炊
土圍糞穢不可避但掃净數人地以所携衣服貼襯地
面睡起復坐坐起復睡日長難過情緒奄奄哀哉
掃退蜣蜋枕敗墻一朝何止九囬腸睡餘捫風沉沉坐偏
覺人間白晝長
[013-39a]
北法惟午前出哨午後各歸若是日起程至午後
曰
今日得命矣忽聞人聲喧啾甚自壁窺之乃北騎數千
自東而西於是追咎不死於揚州城下而𬒳捉於此苦
矣苦矣時大風忽起黒雲暴興數點㣲雨下山色昏冥
若有神功來救助也
飄零無緒嘆途窮搔首踟蹰日巳中何處人聲似潮沂黒
雲驟起滿山風
數千騎随山而行正從土圍後過一行人無復人色傍
壁深坐恐門外得見若一騎入來即無噍類矣時門前
馬足與箭筒之聲歴落在耳只隔一壁幸而風雨大作
[013-39b]
騎只徑去危哉危哉哀哉哀哉
晝䦨萬騎忽東行䑕伏荒村命羽輕隔壁但聞風雨過人
人顧影賀更生
予與杜架閣及金應張慶夏仲吕武王青鄒捷共八人
在土圍中時巳過午謂哨不來山下一里有古廟廟中
有丐婦居之廟前有并遂遣吕武鄒捷下山汲水意或
可以得米菜少救饑餓不料哨至二人首𬒳獲二人觧
所腰白金近三百兩悉以與之比受金得不殺及哨過
二人方回相向哀泣又幸性命之苟全
青衣山下汲荒泉道遇腥風走不前向晚歸來號且哭胡
[013-40a]
兒只爲觧腰纒
早從賣柴人行不能前遂至於土圍中約賣柴人入城
糴米救性命云不柰何忍饑一日城中衙晡後方開門
米至則黄昏矣是日北數百騎薄西城於是門不開賣
柴人竟不得出予等饑窘失措又以土圍中露天不可
睡卧於是下山投古廟中與丐婦人同居焉
眼穿只候賣柴回今日堡城門不開糴米巳無消息至黄
昏惆悵下山來
旣至廟中坐未定忽有人携挺至良乆三四人陸續來
吾意不免矣乃知其人自城中來夜討柴來早入城赴
[013-40b]
賣無惡意也數人煑糝羔出其餘以遺我有未冠者一
夕於庭中燒火照明諸樵亦不睡予等且困且睡是不
可言
旣投古廟覔藜羔三五樵夫不識名僮子似知予夣惡生
柴燒火到天明
予等饑甚樵者飲食輙乞其餘破廟何所風露凄然僅
存身猶不自保哀哉
苦作江頭乞食翁一層破廟五更風眼前境界身何許始
悟人間萬法空
予見諸樵夫幸而可與語告以患難厚許之使導徃高
[013-41a]
沙頼其欣然見從謂此處不是高沙路方駐堡城北門
賈家庒少駐一日却爲入城糴米買肉以救兩日之饑
又顧馬辦乾粮以備行役於是五更随諸樵夫徃焉時
樵夫知予無聊又有所携使萌不肖心得財豈不多於
所許淮人依本分感激豈亦有天意行其間乎
樵夫偏念客途長肯向城中爲褁糧䁱指高沙移處泊司
徒廟下賈家庒
賈家庒
予初五日随三樵夫黎明至賈家庒止土圍中卧近糞
壌風露凄然時枵腹巳經兩夕一日半懇三樵夫入城
[013-41b]
糴米買肉至午而得食是夜顧馬趍高沙
行邉無鳥雀卧處有腥臊露打鬚眉硬風捜顴頰高流離
外顛沛饑渇内煎熬多少偷生者孤臣嘆所遭
楊州地分官
初五至晚地分官五騎咆哮而來揮刀欲擊人凶𦦨甚
於北亟出濡沫方免毒手急令離地分去告以入城云
入城必𬒳殺幸而脫北方之難不意困折於我土地天
地雖大無所容身哀哉
五騎馳來號徼廵咆哮按劍一何嗔金錢買命方無語何
必豺狼罵北人
[013-42a]
便當縞素駕戎車畏賊何當畏虎如看取摘星樓咫尺可
憐城下哭包胥
思則堂先生
初四日予在桂公塘北騎數千東行莫知其故賈家庒
有樵夫云昨夜北營甘泉西去城四十里有白鬚老子
設青罣罳飯於救生寺竈前稱南朝相公問其何如曰
靣大而體肥以意逆之則堂家先生也因知昨日北驅
奉使北去與其所掠老小輜重偕行予雖不免顛踣道
路較諸先生不以彼易此也先生甞云某四十
行規
歩今日乃有此厄流涕二十八字
[013-42b]
白鬚老子宿招提香積厨邉供晚炊借問魚羔何處少北
風安得似南枝
高沙道中
予雇騎夜趍高沙越四十里至板橋迷失道一夕行田
畈巾不知東西風露滿身人馬饑乏旦行霧中不相辨
湏臾四山漸明忽隱隱見北騎道有竹林亟入避湏臾
二十餘騎遶林呼噪虞候張慶右眼内中一箭項二刀
割其䯻祼于地帳兵王青縛去杜架閣與金應林中𬒳
獲出所携黄金賂邏者得免予藏處距杜架閣不遠北
馬入林過吾傍三四皆不見不自意得全僕夫鄒揵卧
[013-43a]
叢蓧下馬過踏其足流血總轄吕武親随夏仲散避他
所是役也予自分必死當其急時萬竅怒號雜亂人聲
北倉卒不盡得疑有神明相之馬旣去聞其有焚林之
謀亟趍對山復尋叢篁以自蔽旣不識路又乏粮食人
生窮蹙無以加此未㡬呂武報北騎巳還灣頭又知路
邉鮎魚埧傳聞不盡信然他無活䇿黽勉趍去僥倖萬
一倉皇匍匐不能行先是自楊州來有引路三人牽馬
三人至是或執或逃僅存其二二人出於無聊各操挺
相随有無禮之志逡廵行路無可柰何至晩西忽遇樵
者數人如佛下降偶得一籮以䋲維之坐於籮中雇六
[013-43b]
夫更迭負送馳至高郵城西天巳曉不得渡常恐追騎
之奄至也宿陳氏店以茅覆地忍饑而卧黎明過渡而
心始安痛定思痛其涕如雨
三月初五日索馬平山邉疾馳趍高沙如走阪上圎夜行
二百里望望無人煙迷途呼不應如在盤中旋昏霧腥且
濕怒颷狂欲顛流澌在鬚髮塵洙滿槖鞬紅日高十丈方
辨山與川胡行疾如鬼忽在林之巔誰家苦竹園其葉青
戔戔倉皇伏幽篠生死信天縁鐡騎俄四合鳥落無虚弦
遶林勢奔軼動地聲喧闐霜蹄破叢翳出入相貫穿既無
遁形術又非縮地僊猛虎驅群羊兎魚落蹄筌一吏射中
[013-44a]
目頸血僅可濺一隷縛上馬無路脫紏纒一厮
其足吞
聲以自全一賔與一從買命得金錢一伻與一校幸不逢
戈鋋嗟予何薄命寄身空且懸蕭肅數竹側徃來度飛韉
遊鋒㡬及膚怒興空握拳跬歩偶不見殘息忽復延當其
蹙迫時大風起四邉意者相其間神物來蜿蜒更生不自
意如病乍得痊湏臾傳火攻然眉復相煎一行輙一跌奔
命度平田幽篁便自托仰天坐且眠晴曦正當晝焦腸火
生咽㫁罌汲勺水天降甘露鮮青山爲我屋白雲爲我椽
彼草何荒荒彼水何潺潺首陽旣無食隂陵不可前便如
失目魚一似無足蚿不見道傍骨委積有萬千魂魄親蠅蚋
[013-44b]
膏脂飽烏鳶使我先朝露其事亦復然丈夫竟如此吁嗟
彼蒼天古人擇所安肯蹈不測淵柰何以遺體糞土同棄
捐初學蘇子卿終慕魯仲連爲我王室故持此金石堅自
古皆有死義不汚腥羶求仁而得仁寜怨溝壑填秦客載
張禄呉人納伍員季布走在魯樊期托於燕國士急人病
倜儻何拘孿彼人莫我知此恨付重泉鵲聲從何來忽有
吉語傳此去三五里古道方平平行人漸復出胡馬覺巳
還回首下山阿七人相牽連東野御巳窮而復加之鞭跰
足如移山携持姑勉旃行行重狼顧常恐追騎先楊州二
游手面目輕且儇自言同脫虜波波口流涎白日各持挺
[013-45a]
其來何翩翩奴軰殊無聊似欲爲鷹鸇逡廵不得避黙黙
同寒蟬道逢採樵子中流得舟船竹畚當安車六夫共赬
肩四肢與百骸屈曲如桮棬路人心爲惻從者皆涕漣星
奔不可止暮逹城西阡饑卧野人廬藉草爲針氊詰朝從
東渡始覺安且便人生豈無難此難何迍邅重險復重險
今年定何年聖世基岱嶽皇風扇垓埏中興奮王業日月
光重宣報國臣有志悔徃不可湔臣苦不如死一死尚可
憐堂上大夫人鬢髪今猶玄江南昔卜宅嶺右今受㕓首
丘義皇皇倚門望惓惓波濤避江介風雨行淮堧北海轉
萬折南洋泝孤騫周游大夫蠡放浪大史遷倘復游吾盤
[013-45b]
終當畊我綿夫人生於世致命各有權慷慨爲烈士從容
爲聖賢稽首望南拜著此泣血篇百年尚哀痛敢謂事巳
遄
北以高郵米擔濟維揚故自灣頭夜遣騎截諸津鮎
魚
其一予是夜若非迷途四更可逹所當一網
無遺乃知一夕倉皇失道亦若有鬼神皷動於其間
顛沛之餘雖幸不死何辜至此極也
至高沙
予倉皇至高沙驚魂靡定回思初四土圍中初二竹林
裏㡬死於是使果不免委骨草莾誰復知之
[013-46a]
江南自好築金臺何事風花堕向淮若使兩遭豺虎手而
今玉也有誰埋
予至高沙奸細之禁甚嚴時予以籮爲轎見者憐之又
張慶血流滿靣衣衫皆汚人皆知其爲遇北不復以奸
細疑然聞制使有文字報諸郡有以丞相來賺城令覺
察關防於是不敢入城急買舟去
發高沙
曉發高沙卧一航平沙漠漠水茫茫舟人爲指荒烟岸南
北今年㡬戰塲
平淮千里莾爲丘墟自出高沙滿空䁧高郵水 與灣
[013-46b]
頭通下海陵入射陽過漣水皆其路也二月六日城子
河一戰我師大捷人指某處是戰塲
城子河邉委亂尸河隂血肉更稀㣲大行南北燕山外多
少遊魂逐馬蹄
自至城子河積尸盈野水中流尸無數臭穢不可當上
下㡬二十里無間㫁乃北以二月六日載奉使栁岳洪
雷震併輜重俱北稽家荘擊其前高郵擊其腰北大䘮
敗柳岳死焉洪雷震今在高郵見說北入江淮惟此戰
我師大勝
一日經行白骨堆中流失柁爲心摧海陵棹子長狼顧水
[013-47a]
有船來歩馬來
是日經行戰塲四顧閴然棹人心恙長恐灣頭有人出
來又恐岸上有馬來趕正荒急間偶然柂拆整柂良乆
危哉險哉
小泊稽荘月正弦荘官驚問是何船今朝哨馬灣頭出正
在青山大路邉
自高郵至稽家荘方有一團人家以水爲寨綂制官稽
聳其子德潤請鄕舉其姪昌其舘客莆田人林希驥字
千里林孔時字願學皆銳意於事功者稽設醴甚至云
今早報灣頭馬出到城子河邉不與之相遇公福人也
[013-47b]
爲之嗟嘆不置願學同德潤送予至㤗州
稽荘即事
乃心王室故日夜奔南征蹈險寜追悔懐忠莫見明鴈聲
連水逺山色與天平枉作窮途哭男兒付死生
㤗州
予至海陵問程趍通州凡三百里河道北與冦出沒其
間真畏途也
覊臣家萬里天目鍳孤忠心在坤維外身游坎窞中長淮
行不㫁苦海望無窮晩鵲傳佳好通州路已通
卜神
[013-48a]
通州三百里茅葦也還無胡騎虎出沒山鼯鬼嘯呼王陽
懐畏道阮籍淚窮途人物中興骨神明爲國扶
旅懐
北去通州號畏途固應孝子爲回車海陵若也容覊客謄
買菰蒲且寄居
天地雖寛靡所容長淮誰是主人翁江南父老還相念只
欠一㠶東海風
昨夜分明夣到家飄颻依舊客天涯故園門掩東風老無
限杜䳌啼落花
懐則堂實堂
[013-48b]
二先生於予厚予之惓惓於二先生知二先生亦惓惓
於予也
白頭北使駕雙韉沙闊天長涙曉煙中夜想應發深省故
人南北地行僊
貴卿
貴卿與予同患難自二月晦至今日無日不與死爲鄰
平生交游舉目何在貴卿真吾異姓兄弟也
天高併地逈與子獨牢愁初作燕齊客今爲淮海游半生
誰俯仰一死共沉浮我視君年長相看比惠州惠州予/弟璧也
憶大夫人
[013-49a]
三生命孤苦萬里路酸辛屢險不一險無身復有身不忘
聖天子㡬負大夫人定省今何處新來夣寐頻
即事
痛哭辭京闕㣲行訪海門乆無鷄可聽新有虱堪捫白髪
應多長蒼頭少有存但令身未死随力報乾坤
紀閑
九十春光好周流人鬼關人情輕似土世路險於山俯仰
經行處死生談笑間近時最難得旬日海陵閑
聲苦
萬死奔波落一生飄零淮海命何輕近來學得趙清獻呌
[013-49b]
苦時時數十聲
即事
船隻時間鎻城孤日閉關驚心常有馬極目柰無山出路
相傳險行
愈覺慳歸心風絮亂無柰一身閑
發海陵
自二月十一日海陵登舟連日候伴問占苦不如意㑹
通州六交自維揚回有弓箭可仗遂以孤舟於二十一
日早徑發十里驚傳馬在塘灣亟回晚乃觧䌫前途吉
㐫未可知也
自海陵來向海安分明如渡鬼門關若将九折回車看倦
[013-50a]
鳥何年可得還
聞馬
二十一夜宿白蒲下十里忽五更通州下文字馳舟而
過報吾舟云馬來來於是速張㠶去荒迫不可言二十
三日幸逹城西門鎻外越一日聞吾舟過海安未逺即
有馬至縣使吾舟遲發一時頃巳爲囚虜矣危哉
過海安來柰若何舟人去後馬臨河若非神物扶忠直世
上未應僥倖多
如臯
如臯縣隷有㤗州朱省二者受北命爲宰率其民桔道
[013-50b]
路予不知而過之旣有聞爲之驚嘆
雄狐假虎之林臯河水腥風接海濤行客不知身世險一
窓春夣送輕舠
聞諜
予旣不爲制鉞所容行至通州得諜者云鎮江府走了
文相公許浦一路有馬來捉聞之悚然爲賦此
北來追騎滿江濵那更元戎按劍嗔不是神明扶正直淮
頭何處可安身
哭金路分應
金應以筆札徃來吾門二十年性烈而知義不爲下流
[013-51a]
去年從予勤王𥙷兩武資今春時授承信郎東南第六
正將贑州駐劄及予使北轉三官授江南西路兵馬都
監贑州駐劄予之北行也人情莫不觀望僚從皆散雖
親僕亦逃去惟應上下相随更歴險難奔波數千里以
爲當然盖委身以從死生休戚俱爲一人者至通州住
十餘日矣閏月五日忽伏枕命醫三四熱病増劇至十
一日午氣絶予哭之痛其歛也以随身衣服其棺如常
翌日塟西門雪窖邉棺之上排七小釘又以一小板片
覆於七釘之上以爲記不敢求備者邉城無主恐貽身
後之禍異時遇便取其骨歸塟廬陵而後死者之目可
[013-51b]
閉也傷哉傷哉爲賦二詩焚其墓前
我爲吾君役而從乃主行險夷寜異趣休戚與同情遇賊
能無死尋醫劇不生通州一丘土相望淚如傾
明朝吾渡海汝魄在它鄕六七年華短三千客路長招魂
情黯黯歸骨事茫茫有子應年長平生不汝忘
卷之四
懐楊通州
江波無柰暮雲隂一片朝宗只此心今日海頭覔船去始
知百煉是精金
喚渡江沙眼欲枯覊臣中道落﨑嶇乗船不管千金購漁
[013-52a]
父真成大丈夫
范叔西來變姓名綈𫀆曽感故人情而今未識春風靣傾
盖江湖話一生
仲連義不帝西秦㧞宅逃來住海濵我亦東尋煙霧去扶
桑影裏看金輪
海船
海船與江船不同自狄難以來從淮入浙者必由海而
通爲孔道也由是海船發盡適三月間方有台州三薑
船至巳爲曹大監鎮所雇通州有下文字自定回張少
保恰予之以一船亦是三月方到岸而予適來楊守遂
[013-52b]
以此舟送予與曹大監俱南向使有薑船而無張少保
一舟予不能行有張少保而無薑船予又無伴不我先
後適有邂殆神施鬼設而至也
海上多時㫁去舟公來容易渡南州子胥江上逢漁父莫
是神明遣汝否
發通州
予萬死一生得至通州幸有海船以濟閏月十七日發
城下十八日宿石港同行有曹大監鎮兩舟徐新班廣
壽一舟舟中之人有識予者
孤舟漸漸脫長淮星斗當空月照懐今夜分明棲海角未
[013-53a]
應便道是天涯
白骨叢中過一春東將入海避風塵姓名變盡形容改猶
有天涯相識人
淮水淮山阻且長孤臣性命寄何鄕只從海上尋歸路便
是當年不死方
石港
王陽真畏道季路漸知津山鳥喚醒客海風吹黒人乾坤
萬里夣烟雨一年春起看扶桑曉紅黄六六鱗
賣魚灣
賣魚灣去石港十五里許是日曹大監膠舟候潮方能
[013-53b]
退
風起千灣浪潮生萬頃沙春紅堆蟹子晚白結塩花故國
何時訊扁舟到處家狼山青兩點極目是天涯
即事
宿賣魚灣海潮至漁人随潮而上買魚者邀而即之魚
甚平
飄蓬一葉落天涯潮濺青紗日未斜好事官人無勾當呼
童上岸買青鰕
北海口
淮海本東海地於東中云南洋北洋北洋入山東南洋
[013-54a]
入江南人趍江南而經北洋者以楊子江中渚沙爲北
所用故經道於此復轉而南盖遼繞數千里云
滄海人間别一天只容漁父釣蒼煙而今蜃起樓臺處亦
有北來蕃漢船
出海
二十一夜宿宋家林㤗州界二十二日出海洋極目皆
水水外惟天大哉觀乎
一團蕩漾水晶盤四畔青天作䕶䦨著我扁舟了無礙分
明便作混淪看
水天一色玉空明便似乗槎上大清我愛東坡南海句兹
[013-54b]
游竒絶冠平生
漁舟
二十八日乗風行入通州海門界午抛泊避潮忽有十
八舟上風冉冉而來疑爲暴客四船戒嚴未㡬交語而
退是役也非應對足以禦侮即爲魚矣危乎殆哉
一陣飛㠶破碧烟児郎驚餌理弓弦舟中自信婁師德海
上誰知魯仲連初謂悠揚真賊艦後聞欵乃是漁船人生
漂泊多磨折何日山林清晝眠
楊子江
自通州至楊子江口兩潮可到爲避渚沙及許浦顧諸
[013-55a]
從行者故繞去出北海然後渡楊子江
㡬日随風北海游回從楊子大江頭臣心一片鎡針石不
指南方不肯休
使風
渺渺茫茫逺愈㣲乗風日夜趂東歸半醒半困模糊處一
似醉中騎馬飛
蘇州洋
一葉漂摇楊子江白雲盡處是蘇洋便如伍子當年苦只
少行頭寳劍装
過楊子江心
[013-55b]
大海中一條自楊子江直上淡者是此乃長江盡處横
約百二十里吾舟乗風過之一時即醎水
渺渺乗風出海門一行淡水帶潮渾長江盡處还如此何
日眠山看發源
入浙東
金鰲山在台州界高宗皇帝曽
舟于此寺藏御書四
明旣䧟不知天台存亡憂心如擣見於此詩
厄運一百日危機九十遭孤蹤落虎口薄命付鴻毛漠漠
長淮路茫茫巨海濤驚魂猶未定消息問金鰲
夜潮
[013-56a]
雨惡風獰夜色濃潮頭如屋打孤蓬漂零行路丹心苦夣
裏一聲何處鴻
亂礁洋
自北海渡楊子江至蘇州洋其間最難得山僅得蛇山
洋山大小山數山而巳自入淛東山漸多入亂礁洋青
翠萬叠如畫圗中在洋中者或髙或低或大或小與水
相擊觸竒恠不可名状其在兩傍者如岸上山叢山實
則皆在海中非有畔際是日風小浪㣲舟行石間天巧
捷出令人應接不暇殆神僊國也孤憤愁絶中爲之心
廣目明是行爲不虚云
[013-56b]
海山僊子國邂逅寄孤蓬萬象畫圖裏千崖玉界中風摇
春浪軟礁激暮潮雄雲氣東南宻龍騰上碧空
夜走
舟入東海報者云前有賊船行十數里報如前望見十
餘舟張㠶噢口意甚惡梢人亟取靈山巖路避之一夕
摇船極其荒迫際曉幸得脫去
鯨波萬里送歸舟倐忽驚心欲白頭何處赭衣操劍㦸同
時黄㡌理兠䥐人間風雨真成夣夜半江山總是愁鴈蕩
雙峯片雲隔明朝躡屩作清游
緑漪堂
[013-57a]
予自海舟登台岸至城門張氏家盖國初名將永德之
後主人號哲齋闢堂教子扁緑漪爲賦八句
義方堂上看窓戸翠玲瓏硯裏雲壇月席間洪水風清聲
随地到宜莭與天通庭玉森如笋干霄雨露功
過黄巖
予至淮即変姓名及天台境哲齋張爲予覔縁漪詩予
旣賦題云清江劉洙書此過黄巖寄二十字
魏雎變張禄越蠡改陶朱誰料文山氏姓劉名是洙
至温州
萬里風霜鬢巳絲飄零回首壮心悲羅浮山下雪來未楊
[013-57b]
子江心月照誰秪謂虎頭非貴相不圖羝乳有歸期乗潮
一到中川寺暗讀中興第二碑
長溪道中和張自山韻
潮風連地吼江雨帶天流宫殿扄春仗衣冠鎻月遊傷心
今北府遺恨古東洲王氣如川至龍興海上州東州常/州也
夜静呉歌咽春深蜀血流向來蘇武節今日子長游海角
雲爲岸江心石作洲丈夫竟何事底用泣神州
和自山
去年予䧟北自山自京寄詩時予巳南歸不及領今明
成誦追和作彼時語痛定思痛痛不可當
[013-58a]
春晩傷爲客月明思見君我方慕蘇武誰復從田文龍背
夾紅日鴈聲連白雲琶琵漢宫曲馬上不堪聞
林附祖
林附祖福州秀才去年三月四日在無錫道中忽爲數
酋擒去指爲文相公云你門年四十頭戴笠身着𫀆脚
穿黒靴文書上載了你門如何不是縛至京口辨驗然
後得釋附祖名元龍至南劍爲予言
畫影圖形正捕風書生薄命入罝中胡兒一似冬烘眼錯
認顔標作魯公
呈小村
[013-58b]
予自劍進汀小村過清流來迎不圖此生復相見
萬里飄零命羽輕歸來喜有故人迎雷潜九地聲元在月
暗千山魄再明疑是倉公回巳死恍如羊祜說前生夜䦨
相對真成夣清酒浩歌雙劍横
二月晦
元年二月晦予從鎮江脫北難險阻艱難于今再見仲
春下澣追感堕淚八句
塞上明妃馬江頭漁父船新讐誰共雪舊夣不堪圓遺恨
常千古浮生又一年何時暮春者还我浴沂天
有感呈景山校書諸丈
[013-59a]
北風吹春草陽烏日巳至天時豈云爽人事胡乃異三月
方皇皇衣冠道如墜棟撓榱桷折木顛楨幹悴大者懐端
憂燋頭求室燬小者嗟行役泥塗䟦其尾長平與新安露
胔如櫛比賦分本爾殊適與天時值哲人處明夷致命以
遂志但令守吾貞死生浩無愧
即事
去年傷北使今日嘆南馳雲濕山如動天低雨欲垂征夫
行未巳游子去何之正好王師出崆峒麥熟時
所懐
世途嗟孔棘行役苦期頻良馬比君子清風來故人相看
[013-59b]
千里月空負一年春便有桃源路吾當少避秦
自嘆
草宿披宵露松餐立晚風亂離嗟我在艱苦有誰同祖逖
關河志程嬰社稷功身謀百年事宇宙浩無窮
𥙷遺
題蘇武忠節圖有序
余在京口城外日夜求脫不得間謝村去平江欲逃又
不果至鎮江事益急議趣真州余杜宻謀杜云事濟萬
幸不幸謀泄當死死有怨乎余指心自誓云死靡悔且
辦匙首事懼不濟挾以自殺杜云亦請以死自效於是
[013-60a]
計遂定旣至真州城下問者群至告以余在鎮江走脫
城子諸校皆出旣延入城苗守遂見語國事移時感慨
流涕即徃住清邉堂時從亡者始至也引至直司捜身
上所藏軍噐旣無他然後見信防閑嚴宻如此向使一
疑字横於胸中閉門不納天地茫茫何所歸宿嘻其危
哉苗守䄂出李龍眠畫漢蘇武忠節圗求余詠題撫卷
凄凉浩氣憤發使人慷慨激烈有去國思君之念矣遂
賦三詩書于卷後時丙子三月二日也文天祥執筆于
清邉堂之寓舍
忽報忠圗紀歳華東風吹淚落天涯蘇卿更有歸時國老
[013-60b]
相兼無去後家烈士䘮元心不易逹人知命事何嗟生平
愛覧忠臣傳不爲吾身亦䧟車
獨伴羝羊海上遊相逢血淚向天流忠真巳向生前定老
節湏從死後休不死未論生可喜雖生何恨死堪憂甘心
賣國人何處曽識蘇公義膽不
漠漠愁雲海戍迷十年何事望京師李陵罪在偷生日蘇
武功成未死時鐡石心存無鏡變君臣義重與天期縱饒
夜乆胡塵黒百煉丹心湼不緇
文山先生全集卷之十三終
[013-61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