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前錄
自序
予自呉門被命入衛守獨松闗廼王正二日除浙西大
制撫領神臯予辭尹引帳兵二千人詣行在日夕賛陳
樞使宜中謀遷三宫分二王於閩廣元夕後予所部兵
[018-1b] 
皆聚於富陽朝廷擬除予江東西廣東西制置大使兼
廣東經畧知廣州湖南䇿應大使未及出命陳樞使已
去國十九日太皇除予右丞相兼樞宻使都督諸路軍
馬時北兵駐臯亭山距脩門三十里是日北帥即引董
㕘政以兵屯𣙜木
欲召富陽兵入城已不及事三宫九廟百萬生靈立有
魚肉之憂㑹使轍交馳彼約當國相見諸執政侍從聚
於呉左丞相府不知計所從出交贊予一行國事至此
[018-2a]
予不得愛身且意彼尚可以口舌動也二十日至臯亭
山詰其帥前後失信其帥辭屈且謂决不動三宫九廟
决不擾京城百姓留予營中既而吕師孟來予数罵其
叔姪愈不放還賈餘慶者逢迎賣國乘風旨使代予位
於是北兵入城所以誤吾國陷吾民者講行無虛日比
知賣國非予所容也相戒勿令文丞相知未幾賈餘慶
呉堅謝堂家鉉翁劉岊皆以府第為祈請使
空我朝廷遂將甘心焉二月八日諸使登舟忽北帥遣
[018-2b]
館伴逼予同往予被逼脅欲即引决又念未死以前無
非報國之日姑隠忍就船方在京時富陽兵已退趨婺
州予欲俟間還軍若不自脫至是欲從道途謀遁亦不
可得至京口留旬日始得鹽商小舟於二月晦夜走真
州朔日守苖再成相見論時事慷慨流涕予致書兩淮
閫合兵興復苖贊之甚力初三日早制司人來廼出文
書謂丞相為賺城欲不利於我苖不以為然送予出門
勸奔淮西予謂此北反間也否則托辭以逐客也李公
[018-3a]
仁人使見予必感動遂之維揚苖遣五十兵四騎從行
夜抵西門欲
李公必不可見徒為矢石所陷不如渡海歸從王室予
然之自是日夜奔南出入敵衝犯萬萬死道途苦難不
可勝述嗚呼予之得至淮也使予與兩淮合北人懸軍
深入犯兵家大忌可以計擒江南一舉而遂定也天時
不齊人事好乖一夫頓困不足道而國事不競哀哉予
至通聞二王建元帥府於永嘉陳樞使與張少保方以
[018-3b]
李郭之事為己任狼狽憔悴之餘喜不自制跋涉鯨波
將躡屩以從意者天之所以窮餓困乏而拂亂之者其
將有所俟乎徳祐二年閏月日廬陵文天祥自序
徳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宻使都督諸
路軍馬時北兵已迫脩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縉紳大
夫士萃於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㑹使轍交馳彼邀當
國者相見衆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國事至此予不得
[018-4a]
愛身意彼亦尚可以口舌動也初奉使往來無留北者
予更欲一覘北軍而求救國之策於是辭相印不拜翌
日以資政殿學士行初至北營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
彼亦未敢遽輕吾國不幸吕師孟搆惡於前賈餘慶獻
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遂不可収拾予自度不得
脫則直前詬其帥失信
不復顧利害彼雖貌敬實則憤怒二貴酋名曰館伴夜
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歸矣未幾賈餘慶等以祈
[018-4b]
請使詣北彼驅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當引決
然而隠忍以行昔人云將以有為也至京口得間奔真
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連兵大舉中興機
㑹庶㡬在此留二日維揚帥下逐客之令不得已變姓
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窮餓
無聊追購又急天髙地迥號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洲
出海道然後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至
於永嘉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㡬矣詆大酋
[018-5a]
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争曲直屢當死去京口
挟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里為廵船所
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徬徨死如揚州
過𤓰洲楊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
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
死賈家庄幾為巡徼所陵迫死趍髙郵迷失道幾陷死
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髙郵制
府檄下幾以捕係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
[018-5b]
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髙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
臯凡三百里敵與宼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
幾以不納死以小
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則死矣而境界危惡層
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予在患難中
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錄使北
營留北闗外為一巻發北闗外厯呉門毗陵渡𤓰洲復
還京口為一巻脫京口趍真州揚州髙郵泰州通州為
[018-6a]
一巻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為一巻將蔵之於家使來
者讀之悲予志焉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為所
求乎為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為子以父母之遺
體行殆而死有餘責將請罪於君君不許請罪於母母
不許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難死猶
撃賊義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脩我戈矛從王于師以
為前驅雪九廟之耻復髙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俱生
所謂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亦義也嗟夫若予者將無往
[018-6b]
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於草莽予雖浩然
無所愧怍然㣲以自文於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
意返吾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復何憾哉復
何憾哉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廬陵文天祥自序其詩名
曰指南錄
赴闕
楚月穿春袖呉霜透曉韉壯心欲填海苦膽為憂天役
役
[018-7a]
所懐
予自臯亭山為敵所留深悔一出之誤聞故人劉
小村陳蒲塘引兵而南流涕不自堪
只把初心㸔休將近事論誓為天出力疑有鬼迷魂明
月夜推枕春風晝閉門故人萬山外俯仰向誰言
自嘆
正月十三夜予聞陳樞使將以十五日㑹巴延於
長堰予力言不可陳樞使為尼此行予自知非不
[018-7b]
明後卒自蹈殊不可曉也
坤増感慨身世付飄零回首西湖曉雨餘山更青
鐵錯
𧴀貅十萬衆日夜望南轅老馬翻迷路羝羊竟觸藩武
夫傷鐵錯逹士笑金昏單騎見回紇汾陽豈易言
和言字韻
予以議論太烈人愈疑憚不得歸闕將校官屬日
[018-8a]
有叛去世道可歎
悠悠天地濶世事與誰論清夜為揮涕白雲空斷魂死
生蘇子節貴賤翟公門前輩如瓶戒無言勝有言
九門一夜漲風塵何事癡兒竟誤身子産片言圗捄鄭
仲連本志為排秦但知慷慨稱男子不料蹉跎愧故人
玉勒雕鞍南上去天髙月冷泣孤臣
求客
[018-8b]
眼㸔銅駝燕雀羞東風花栁自皇州白雲萬里易成夢
明月一間都是愁男子鐵心無地着故人血淚向天流
鷄鳴曽脫函闗厄還有當年此客不
紀事
予詣北營辭色慷慨初見大酋巴延語之云講觧
一段
相予不敢拜先來軍前商量巴延云丞相來勾當
大事說得是予云本朝承帝王正統衣冠禮樂之
[018-9a]
所在北朝欲以為國歟欲毁其社稷歟大酋以奉
詔為觧說謂社稷必不動百姓必不殺予謂爾前
後約吾使多失信今兩國丞相親定盟好宜退兵
平江或嘉興俟講觧之說逹北朝㸔區處如何却
續議之時兵已臨京城紓急之策惟有欵北以為
後圗故云爾予與之辨難甚至云能如予說兩國
成好幸甚不然南北兵禍未巳非爾利也彼辭漸
不遜予謂吾南朝狀元宰相但欠一死報國刀鋸
[018-9b]
鼎鑊非
顧動色稱為丈夫是晚諸酋議良久忽留予營中
當時覺彼未敢大肆無狀及予既縶維賈餘慶以
逢迎繼之而國事遂不可収拾痛哉痛哉
三宫九廟事方危狼子心腸未可知若使無人折狂燄
東南那箇是男兒
春秋人物類能言宗國常因口舌存我亦瀕危専對出
北風滿野負乾坤
[018-10a]
單騎堂堂詣敵軍古今禍福了如陳北方相顧稱男子
似謂江南尚有人
相戒勿令丞相知
慷慨輕身墮蒺藜羝羊生乳是歸期豈無從史私袁盎
恨我從前少侍兒
英雄未肯死前休風起雲飛不自由殺我混同江外去
豈無曹翰守幽州
[018-10b]
紀事
正月二十日晚敵留予營中云北朝處分皆面奉
聖旨南朝每傳聖㫖而使者實未曽得到簾前今
程鵬飛面奏太皇親聽處分程回日却與丞相商
量大事畢歸闕
厲不復顧死譯者再四失辭予迫之益急大酋怒
且愧諸酋羣起呵斥予益自奮文煥輩勸予去彼
之左右皆唶唶嗟嘆稱男子心
[018-11a]
狼心那顧㰱銅盤舌在縱横撃可汗自分身為虀粉碎
彼中方作丈夫㸔
紀事
正月二十日至敵營適與文煥同坐予不與語越
二日予不得回闕詬北人失信盛氣不可止文煥
與諸酋勸予坐野中以少遲一二日即入城皆紿
辭也先是予赴平江入疏言叛逆遺孽不當待以
姑息乞舉春秋誅亂
[018-11b]
能行至是文煥云丞相何故罵煥以亂賊予謂國
家不幸至今日汝為罪魁汝非亂賊而誰三尺童
子皆罵汝何獨我哉煥云襄守六年不救予謂力
窮援絶死以報國可也汝愛身惜妻子既負國又
隤家聲今合族為逆萬世之賊臣也孟在傍甚忿
直前云丞相上疏欲見殺何為不殺取師孟予謂
汝叔姪皆降北不族滅汝是本朝之失刑也更敢
有面皮來做朝士予實恨不殺汝叔姪汝叔姪能
[018-12a]
殺我我為大宋忠臣正是汝叔姪周全我我又不
怕孟語塞諸酋皆失色動顔索多以告巴延巴延
吐舌云文丞相心直口
罵得吕家好以此見諸酋亦不容之
不拚一死報封疆忍使湖山牧虎狼當日本為妻子計
而今何面見三光
虎頭牌子織金裳北面三年蟻夢長借問一門朱與紫
江南㡬世謝君王
[018-12b]
梟獍何堪共勸酬衣冠塗炭可勝羞袖中若有撃賊笏
便使兇渠面血流
麟筆嚴於首惡書我將口舌擊姧諛雖非周勃安劉手
不愧當年産祿誅
信世昌字雲父東平府人公子無忌之後嘗為元
太常丞北方之儒也𨽻索多索多使之來伴予雲
父知古今識道理可語中原遺黎甚惓惓於本朝
[018-13a]
頗輸情焉作詩見贈内兩句云宗廟有靈賢相出羣
黎無害大皇明京師為之傳誦雲父大意以為髙
麗地方数千里昨䘮其半遂稱藩大元喜其不拒
并侵疆歸之今傳世如故大宋衣冠正統非髙麗
比北必不敢無禮於吾社稷也雲父念本朝亦願
望之辭
東魯遺黎老子孫南方心事北方身㡬多江左腰金客
便
[018-13b]
信雲父好為詩而辭極俚近一日問予詩法予因
舉宫詞数章比興悠長意在言外雲父恍有所得
明日袖出一絶云東風吹落花殘英猶戀枝莫怨
東風惡花有再開時言予之不忘王室而王室之
必中興也雲父居近闕里漸染孔氏之遺風故其
用意深厚而超悟如此
肯從悟室課兒書嚙雪風流却減渠我愛信陵冠帶意
任教句法問何如
[018-14a]
則堂
敵入京城賈餘慶迎逢賣國既令學士降詔俾天
下州
先生鉉翁於省劄上不肯押號呉丞相堅號老儒
不能自持一切惟賈餘慶之命其愧則堂甚矣程
鵬飛見則堂不肯奉命堂中作色欲縛之去則堂
云中書省無縳執政之理歸私㕔以待執彼竟不
敢誰何予在營以忠義孤立聞其事以自壯云
[018-14b]
山河四塞舊甌金藝祖髙宗實鑒臨一日盡將輸敵手
何人賣國獨甘心
中書堂帖下諸城摇首庭中號獨清此後方知樞宻事
從今北地轉相驚
揚旌來冉冉捲斾去堂堂恨我飛無翼思君濟有航麒
麟還共處熊虎已何鄉南國應無恙中興事㑹長
思方將軍
[018-15a]
始興溪子下江淮曽為東南再造來如虎如熊今固在
將軍何處上金䑓
索多
索多為予言大元將興學校立科舉丞相在大宋
為狀元宰相今為大元宰相無疑丞相常說國存
與存國亡與亡這是男子心天下一統做大元宰
相是甚次第國
索多常恐予之伏死節也
[018-15b]
虎牌氈笠號公卿不直人間一唾輕但願扶桑紅日上
江南匹士死猶榮
二王
索多䝉古岱一日問度宗㡬子答曰三子問皇帝
是第㡬子答曰第二子立嫡也問第一子三子封
王乎曰一吉王一信王問今何在曰大臣護之去
矣駭云去何處曰非閩則廣宋疆土萬里儘有世
界在云既是一家何必逺去曰何為恁地說宗廟
[018-16a]
社稷所闗豈是細事北朝
人臣若待皇帝不是即便别有皇帝出來二酋為
之愕眙不能對
一馬渡江開晋土五龍夾日復唐天内家苗裔真隆凖
奠鼎從知萬億年
氣槩
索多一日問予何以去平江予曰有詔趣入衛問
予兵若干予對五萬人喟然嘆曰天也使丞相在
[018-16b]
平江必不降予問何以知之云相公氣槩如何肯
降但累城内百姓予謂果厮打亦未見輸贏唆都
大笑
氣槩如虹俺得知留呉那肯豎降旗北人不觧欺心語
正
使北
北兵入城既刼詔書布告天下州郡各使歸附又
逼天子拜表獻土左丞相呉堅右丞相賈餘慶樞
[018-17a]
宻使謝堂參政家鉉翁同知劉岊五人捧表北庭
號祈請使賈幸國難自詭北人氣燄不可向邇謝
無識附和呉老儒畏怯不能争劉狎邪小人方乘
時取美官揚揚自得惟家公非願從者猶以為趙
祈請意北主或可語冀一見陳説為國家有一綫
故引決所未忍也五人之行皆出北意呉初以老
病求免且已許之故表中所述賈謝家劉
不與焉二月初八日四人登舟忽巴延趣予與呉
[018-17b]
丞相俱入北予不在使者列是行何為盖驅逐之
使去耳予陷在難中無計自脫初九日與呉丞相
同被逼脅黽勉就船先一夕予作家書處置家事
擬翌日定行止行則引決不為偷生及見呉丞相
家参政呉殊無徇國之意家則以為死傷勇祈而
不許死未為晚予以是徘徊隠忍猶冀一日有以
報國惟是賈餘慶兇狡殘忍出於天性宻告巴延
使啟北庭拘予於沙漠彼則賣國佞北自謂使畢
[018-18a]
即歸愚不可言也謝堂已宿謝村初九日忽駕舟
而回或謂索多為之地巴延得賄而免堂曲
北可鄙惡尤多詩記其事
自說家鄉古相州白麻風㫖出狂酋中書盡出降元表
北渡黄河衣錦逰賈/
至尊馳表獻燕城肉食那知以死争當代老儒居首揆
殿前陪拜率公卿呉/
江南浪子是何官只當空廬雜劇看撥取公卿如糞土
[018-18b]
沐猴徒自辱衣冠劉/
公子方張奉使旗行行且尼復何為似聞傾盡黄金塢
辛苦平生只為誰謝/
廷争堂堂負直聲飄零沙漠若為情程嬰存趙真公志
賴
初脩降表我無名不是隨班拜發人誰遣附庸祈請使
要教北國識忠臣
客子漂摇萬里程北征情味似南征小臣事主寜無罪
[018-19a]
只作幽州謫吏行
使旃盡道有回期獨陷羇臣去牧羝中爾含沙渾小事
白雲飛處楚天低
杜架閣
天台杜滸字貴卿號梅壑糾合四千人欲救王室
當國
其有志頗奬異之十九日客賛予使北梅壑斷斷
不可客逐之去予果為北所留後二十日驅予北
[018-19b]
行諸客皆散梅壑憐予孤苦慨然相從天下義士
也朝㫖特改宣教郎除禮兵架閣文字
仗節辭王室悠悠萬里轅諸君皆雨别一士獨星言啼
鳥亂人意落花銷客魂東坡愛巢谷頗恨晚登門
昔趍魏公子今事霍將軍世態炎凉甚交情貴賤分黄
沙揚暮靄黑海起朝氛獨與君攜手行吟看白雲
聞雞
[018-20a]
與梅壑逃去二更遣劉百户二三十人擁一舟來
逼下船遂不果
軍中二十日此夕始聞雞塵暗天街静沙長海路迷銅
駞随雨落鐵騎向風嘶曉起呼詹尹何時脫蒺藜
命裏
二月初十夜為劉百户者所迫中原人尚可告語
也賈餘慶語特穆爾曰文丞相心腸别翌日早特
穆爾自駕一舟來令命裏千户押予上船凶燄嚇
[018-20b]
人見者莫不流涕命裏髙鼻而深目面毛而多鬚
回回人也
遭逢碧眼老回回
留逺亭
十一日宿處岸上有留逺亭北人然火亭前聚諸
公列坐行酒賈餘慶有名風子滿口罵坐毁本朝
人物無遺者以此獻佞敵惟亹亹笑劉岊数奉以
[018-21a]
淫䙝為北所薄文煥云國家將亡生出此等人物
予聞之悲憤不已及是諸酋専以為笑具於舟中
取一村婦至亭中使薦劉寢據劉之交坐諸酋又
嗾婦抱劉以為戲衣冠掃地殊不可忍則堂尤憤
疾云
從頭罵坐数時賢賈/
落得稱呼浪子劉樽前百媚佞旃裘當年鮑老不如此
[018-21b]
留逺亭前犬也羞劉/
平江府
予過呉門感念悽愴向使朝命不令入衛嚴速予
以死守不死於是即至今存可也予托病卧舟中
舊吏三五人來遺民聞吾經過無不垂涕者舟到
一時頃即觧䌫夜行九十里北似防我云
楼䑓俯舟楫城郭滿干戈故吏歸心少遺民出涕多鳩
居
[018-22a]
無錫
己未予攜弟壁赴廷對嘗從長江入裏河趍京口
回首十八年復由此路是行驅之入北感今懐昔
悲不自勝
金山冉冉波濤雨錫水泯泯草木春二十年前曽去路
三千里外作行人英雄未死心為碎父老相逢鼻欲辛
夜讀程嬰存趙事一回惆悵一沾巾
弔五木
[018-22b]
予初以朝廷遣張全將淮兵二千救常州以其為
淮將必經厯老成遂遣朱華將三千人從之張全
無統馭之
往横林設伏虞橋北兵至麻士龍死之張全不救
走回五木五木乃朱華軍所駐如掘溝塹設鹿角
張全皆不許朱華措置殊不曉其意二十七日北
兵薄朱華自辰至未朱華與廣軍與之對北兵自
路塘直來死於水者不可勝計至晚北兵繞山後
[018-23a]
薄贑軍尹玉當之曽全胡遇謝雲曽玉先遁走尹
玉死焉張提軍隔岸不發一矢有利灾樂禍之心
吾軍渡水挽張全軍船張全令諸軍斷挽船者之
指於是溺死者甚衆張全并宵遁惟尹玉殘軍五
百人與北兵角一夕殺北兵及馬委積田間質明
止有四人得
施援手可以大勝㨗一夫無意而事遂闗宗社嗚
呼天哉余初欲先斬張全然後取一時敗將並從
[018-23b]
軍法以張全為朝廷所遣請於都督乃宥張全使
自贖予遂不及行法後詣餘杭發京師姑取曽全
以徇衆而噬臍多矣過五木弔戰塲為之流涕不
可禦續聞張全者淮東之僨將也昨隨許文徳復
清河兵已入城張全鳴金散衆許不敢戰斬將自
縛觧赴制閫李公以使過期之得不死予不知受
其誤其免罪又出於第二次僥倖卒為降賊可歎
恨云
[018-24a]
首赴勤王役成功事則天富平名委地好水淚成川我
作
哭尹玉
尹玉江西憲司將官五木之戰手殺七八十人其
麾下與北兵戰併死無一降者朝廷贈濠州團練
使立廟與二子官承節即下江西安撫使撥賜良
田二百畝其間以捕寇死者何限惟玉得其死所
恤典非細哀榮備焉
[018-24b]
團練濠州廟贑川官其二子賜良田西䑓捕逐多亡將
還有焚黄到墓前
常州
常州宋睢陽郡也北兵憤其堅守殺戮無遺種死
者忠
山河千里在煙火一家無壯甚睢陽守寃哉馬邑屠蒼
天如可問赤子果何辜唇齒提封舊撫膺三嘆吁
鎮江
[018-25a]
至京口予以十八年曾自鎮江趍京今自京趍鎮
江俯仰感嘆為之流涕
鐵甕山河舊金甌宇宙非昔隨西日上今見朔塵飛豪
傑非無志功名自有機中流懐士稚風雨濕雙扉
渡𤓰洲
諸祈請使十八日至鎮江府阿珠在𤓰洲即請十
九日
語予始終無言後得之監守者云阿珠言文丞相
[018-25b]
不語肚裏有偻儸彼知吾不心服也
跨江半壁閲千帆虎在深山龍在潭當日本為南制北
如今翻被北持南
眼前風景異山河無奈諸君笑語何坐上有人正愁絶
彼中便道是偻儸
弔戰場
連年淮水上死者亂如麻魂魄丘中土英雄糞上花士
知忠厥主人亦念其家凶徳寜堪久皇天應不差
[018-26a]
回京口
予回京口幸得間問舟為脫去計連日不如志賦
是詩
早作田文去終無蘇武留偷生寜伏劍忍死欲焚舟逸
驥思超乘飛鷹志脫鞲登楼望江上日日数行艘
思小村劉
春雲惨惨兮春水漫漫思我故人兮行路難君轅以南
兮我轅以北去日以逺兮憂不可以終極蹇予馬兮江
[018-26b]
臯式燕兮以逰遨念我平生兮思君欎陶在師中兮豈
造次之可離忠言不聞兮思君忸怩毫釐之差兮天壤
易位駟不及舌兮臍不可噬思我故人兮懐我親懐我
親兮思故人
未半兮胡中道而遄止魯連子兮義不帝秦負𤣥徳兮
闗不名為人委骨草莽兮時廼天命自古孰無死兮首
丘為正我行我行兮夢寐所思故人望我兮胡不歸胡
不歸
[018-27a]
沈頤家
予回京口北人欵之府中予不得離岸上得沈頤
家坐卧固不意予為逃計也
孤舟霜月迥曉起入柴門斷岸行簮影荒畦落履痕江
山渾在眼宇宙付無言昨夜三更夢春風滿故園
脫京口
二月二十九夜予自京口城中間道出江滸登舟
泝金山走真州其艱難萬狀各以詩記之
[018-27b]
定計難
予在京城外日夜謀脫不得間者謝村幾去至平
江欲逃又不果至鎮江謀益急議趍真州杜架閣
滸與帳前將官余元慶實與謀元慶真州人也杜
架閣與予云事集萬萬幸不幸謀泄皆當死死有
怨乎予指心自誓云死靡悔且辦匕首挾以俱事
不濟自殺杜架閣亦請以死自効於計遂定
[018-28a]
夜半何人敢突圍
謀人難
杜架閣如顛狂人醉遊於市遇有言本朝而感憤
追思者即捐金與之宻告以欲遁之謀無不願自
効以無舟而輟前後毋慮十數其不謀泄真幸耳
一片歸心似亂雲逢人時漏話三分當時若也私謀泄
春夢悠悠郭璞墳
踏路難
[018-28b]
京口無城通衢多隘去江尚十里偶得一老校馬
引間
使不知間道只行市井正路無可出之理
烟火連甍鉄甕闗要尋間道走江干何人肯為將軍地
北府老兵思漢官
得船難
北船滿江百姓無一舟可問杜架閣與人為謀皆
以無船長嘆而止是後余元慶遇其故舊為北管
[018-29a]
船遂宻叩之許以承宣使銀千兩其人云吾為宋
救得一丞相回建大功業何以錢為但求批帖為
他日趍承之證後授以一批帖約除廉車乃強委
之白金義人哉使吾無此
經營十日苦無舟惨惨椎心淚血流漁父疑為神物遣
相逢楊子大江頭
紿北難
自至鎮江即謀船不可得至二月二十九日方得
[018-29b]
之喜甚是午催過𤓰洲賈餘慶諸人皆渡矣惟予
與呉丞相在河次得報最遲於是托故以來日同
呉丞相渡江幸而彼不見疑驅迫稍緩是夕遂逃
若非得此一紿從前經營皆枉用心惟有死耳豈
不痛哉
百計經營夜負舟倉皇誰趣渡𤓰洲若非行紿成宵遁
哭
定變難
[018-30a]
老兵即踏路之人杜架閣日與之飲顔情甚狎是
夜逃者十二人二人坐舟猶有十人作一陣走恐
出門太冗則事易知覺路必過老兵之門於是遣
三人先就老兵家伺過門同遁忽老兵中變醉不
省其妻詰問之欲喚四鄰發覺一人亟走報杜架
閣亟呼老兵出來直至吾前蔵之帳中三人者同
時而回老兵酒醒以銀三百星係其腰云事至與
之遂至二更引路而行是舉垂成㡬為老兵老嫗
[018-30b]
所誤全得杜架閣機警故狙詐之將作敵者
作使耳危哉危哉
老兵中變意差池倉卒呼來朽索危若使阿婆真一吼
目生隨後悔何追
出門難
元始欵諸宰執於鎮江府惟呉丞相以病不離舟
予為遁計宿府治一夕即托故還裏河舟中彼亦
不之疑予遂於河近得沈頤家坐卧初彼分遣諸
[018-31a]
酋監諸宰執從予者曰王千戸狼突可惡相隨上
下不離頃刻予在沈頤家彼亦同卧席前後是夜
予醉居停主人復醉王千户者伺其寢熟啟門而
出使㣲有知覺吾事殆哉
世上一重人鬼闗
出巷難
敵遣兵齪巷禁夜不得往來先是有一酋忽入沈
[018-31b]
頤家予問何人劉百户問何職管夜禁問官勾當
何如曰官燈提照往來從便杜架閣聞之即随劉
百戸出強與之好已而約為兄弟拉之飲于妓舍
杜強劉宿劉俾杜歡杜云我随丞相在此夜安置
後方可出怕禁夜耳唵送爾燈唵送小畨隨着不
妨事杜遂約後夕果如約予變服色隨杜出諸巷
皆不呵問杜至人家漸盡處即以銀
便歸來日候於某所小畨方十五六嵗無知於是
[018-32a]
得遁
不時徇鋪路縱横小隊戎衣自出城天假漢児燈一炬
旁人只道是官行
出隘難
敵於市井盡處設險以十餘馬欄路予等至隘所
馬驚意甚恐幸北軍皆睡因得脫
袖攜匕首學銜枚横度城闗馬欲猜夜静天昏人影散
北軍鼾睡正如雷
[018-32b]
候船難
不知所在意窘甚交謂船已失約奈何予攜匕首
不忍自殘甚不得已有投水耳余元慶褰裳涉水
尋一二里許方得船至各稽首以更生為賀
待船三五立江干眼欲穿時夜漸䦨若使長年期不至
江流便作汨羅㸔
上江難
[018-33a]
予既登舟意泝流直上他無事矣乃不知江岸皆
北船迷亘數十里鳴梆唱更氣燄甚盛吾船不得
已皆從北船邉經過幸而無問者至七里江忽有
巡者喝云是何
船歹者北以是名反側姧細之稱廵者欲經船前
適潮退閣淺不能至是時舟中皆流汗其不來僥
倖耳
䝉衝兩岸夾長川鼠伏孤篷掉向前七里江邉驚一喝
[018-33b]
天教潮退閣巡船
得風難
予方為七里廵船所驚忽有聲如人哨齒甚清麗
船梢立船頭拜且禱曰神道來送問何神曰江河
田相公也即得順風送上
空中哨響到孤篷盡道江河田相公神道自來扶正直
中
望城難
[018-34a]
初得順風意五更可達真州城下風良久遂静天
明尚隔真州二十餘里深恐敵船自後追躡又懼
有哨騎在淮岸一時憂迫不可言在舟之人盡力
摇槳撐篙可牽處㳂岸拽䌫然心急而力不逮既
望見城又不克進甚矣脫虎口之難
自來百里半九十望見城頭路愈長薄命只愁追者至
人人摇槳渡滄浪
上岸難
[018-34b]
真州濠與江通然潮長舟方可到城是日泊五里
遂上岸城外荒凉寂無人影四平如掌一無闗防
幸而及城門無他慮當行路時盻盻回首惟恐有
追騎之猝至既入城門聞昨日早晨哨馬正到五
里頭時三月朔云
岸行五里入真州城外荒荒鬼也愁忽聴路人嗟嘆説
昨朝哨馬到江頭
入城難
[018-35a]
既至真州城下問者羣望告以文丞相在鎮江走
脫徑來投奔城子諸將校皆出即延入城苗守迎
見語國事移時感憤流涕即欵之州治中住清邉
堂然後從者之
知無他然後見信其闗防之嚴宻如此向使恐疑
横於胸中閉門不受天地茫茫何所歸嘻危哉
輕身漂泊入鑾江太守欣然為避堂若使閉城呼不應
人間生死路茫茫
[018-35b]
真州雜感
予既脫虎口至真州喜幸感嘆靡所不有各係之
以七言自正月二十羈縻北營至二月二十九一
夜京口得脫首尾恰四十日一入真州忽見大宋
衣冠如流浪人乍歸故鄉不意重覩天日至此
一見衣冠是故鄉
予入真州聚觀者夾道如堵東坡云被天津橋上
[018-36a]
人看殺久無此境界矣
聚觀夾道捲紅樓奪得南朝一狀頭將謂燕人騎屋㸔
而今馬首向真州
京口船與梢人北人皆有籍予所得船乃並縁北
船販私鹽者船與二水手皆籍所不及予是以得
濟豈非天哉
賣却私鹽一舸回天教壯士果安排子胥流向江南去
我
[018-36b]
予以夜遁北人來早方覺而吾已在汶上矣
便把長江作界河負舟半夜泝煙波明朝方覺田文去
追騎如雲可奈何
予逃之明日北人大索民間累南人甚多然予逝
矣不可得矣
十二男兒夜出闗曉來到處捉南冠博浪力士猶難覔
要覔張良更是難
三月朔旦予在真州城内賈餘慶在𤓰洲皆淮境
[018-37a]
也而南北分焉哀哉
南北死生分路頭
諸宰執自京城陷後無復逺畧北人之驅去皆俯
首從之莫有謀自拔者予犯死逃歸萬一有及國
事志亦烈矣
公卿北去共低眉世事興亡付不知不是謀歸全趙璧
東南那箇是男兒
[018-37b]
天下趙
予至真苖守再成為予言近有樵人破一樹樹中
有生成三字曰天下趙亟取木視之果然木一丈
二尺圍其
字瞭然不可磨也以此知我朝中興天必將全復
故疆真州號迎鑾藝祖發迹於此非在天之靈所
為乎
皇王著姓復炎圗此是中興受命符獨向迎鑾呈瑞字
[018-38a]
為言藝祖有靈無
議糾合兩淮復興
予至真州守將苖再成不知朝信於是數月矣問
予京師事慷慨激烈不覺流涕已而諸將校諸幕
皆來俱憤極不自堪兩淮兵力足以復興惜天使
李公怯不敢進而夏老與淮東薄有嫌隙不得合
從得丞相來通兩淮
去敵巢之在淮者江南可傳檄定也予問苖守計
[018-38b]
安出苖云先約夏老以兵出江邉如向建康之狀
以牽制之此則以通泰軍義打灣頭以髙郵淮安
寳應軍義打楊子橋以揚州大軍向𤓰洲某與趙
刺史孟綿以舟師直擣鎮江並同日舉彼不能相
救灣頭楊子橋皆㳂江脆兵守之且怨彼王師至
即下聚而攻𤓰洲之三面再成則自江中一面薄
之雖有智者不能為之謀此策既就然後淮東軍
至京口淮西軍入金城彼在兩浙無路得出其帥
[018-39a]
可生致也予喜不自制不圗中興機㑹在此即作
李公書次作夏老書苖
書戎帥及諸郡并曰此意予已作朱渙姜才䝉亨
等書諸郡將以次發時與議者皆踴躍有謂李不
能自拔者又有謂朱渙姜才各做起來李不自由
者又有謂李恨不得脫重負何幸有重臣輔之予
既遣書盻盻焉望報天之欲平治天下則吾言庶
幾不枘鑿乎
[018-39b]
清邉堂上老將軍南望天家雨濕巾為道兩淮兵定出
相公同作㰱盟人
揚州兵了約廬州某向𤓰洲某鷺洲直下南徐侯自管
皇親刺史統千舟
只㸔元戎進退間
出真州
予既為李制所逐出真州艱難萬狀不可殫紀痛
[018-40a]
哉
予至真州第三日苖守約云早食後㸔城子予欣
然諾之有頃陸都統來導予至小西門城上閑看
未幾王都統至迤𨓦出城外王忽云有人在揚州
供得丞相不好出制司小引視之乃脫回人供營
中所見云有一丞相差往真州賺城王執右語不
使予見予方歎惋間二都統忽鞭馬入城小西門
閉矣不復得入彷徨城外不知
[018-40b]
早約戎装去㸔城聮鑣壕上嘆風塵誰知闗出西門外
憔悴世間無告人
制使遣一提舉官至真州疑予為敵用苗守貳於
予云决無宰相得脫之理縱得脫亦無十二人得
同來之理何不以矢石撃之乃開城門放之使入
意使苗守殺予以自明哀哉
揚州昨夜有人來誤把忠良按劍猜怪道使君無見觧
城門前日不應開
[018-41a]
制使欲殺我苖守不能決將信將疑而憐之之意
多也
人方欲殺我猶憐
予幸脫身至真州即議糾帥兩淮以圗恢復制使
乃疑予為敵用欲見殺江南與敵營皆知予為忠
義而兩淮不予信予平生仕宦聲迹比比不曽至
淮天地茫茫與誰語哉
[018-41b]
秦庭痛哭血成川翻訝中行背可鞭南北共知忠義苦
平生只少兩淮縁
予少時曽遊真州至是十八年矣初望糾合復興
為國家辦大事乃不為制臣所容天乎哀哉
南望端門淚雨流
始見制臣小引偹脫回人朱七二等供云有一丞
相往真州賺城予頗疑北有智數見予逃後遣人
[018-42a]
詐入揚州供吐以行反間既而思之揚州遣提舉
官來真州見害乃三月初二日午前發予以二月
晦夕逃朔旦敵方覺然不知走何處是日便遣人
詐入揚州殆無此理看來只是吾書與苗守覆帖
初二日早到制使不暇深省一槩以為姧細而欲
殺之哀哉何不審之甚乎
天地沉沉夜泝舟鬼神未覺走何州明朝遣問應無是
莫
[018-42b]
予在門外久之忽有二人來曰義兵頭目張路分
徐路分也予告以故二人云安撫傳語差某二人
來送看相公去那裏予云必不得已惟有去揚州
見李相公路分云安撫謂淮東不可往予謂夏老
素不識且淮西無歸路予委命於天只往揚州二
路分云且行且行良久有五十人弓箭刀劍來隨
二路分騎馬以二馬從予予與杜架閣連轡而發
人人争勸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劍疑我問平山堂下路
[018-43a]
忠臣見詘有天知
㡬赴壕死從者皆無人色莫知所為予進不得入
城城外不測有兵露立荒坰又乏飲食予心自念
豈予死於是乎為之踟蹰心膂如割後得二路分
從行苖守又遣衣被包複等來還遂之揚州是日
上已日也
千金犯險脫羈囚誰料南冠反見仇記取小西門外事
[018-43b]
年年上已哭江頭
二路分引予行数里猶望見真州城五十兵忽齪
刀於野駐足不行予自後至二路分請下馬云有
事商量景色可駭予下馬問云商量何事云行幾
步行稍逺又云且
之立談二路分云今日之事非苗安撫意乃制使
遣人欲殺丞相安撫不忍加害故遣某二人來送
行今欲何往予云只往揚州更何往彼云揚州殺
[018-44a]
丞相奈何曰莫管信命去二路分云安撫今送往
淮西予云淮西對建康太平池州江州皆敵所在
無路可歸只欲見李制使若能信我尚欲連兵以
圗恢復否則即從通州路道海還闕二路分云李
制使已不容不如只在諸山寨中少避予云做什
麽合煞生則生死則死决於揚州城下耳二路分
云安撫見辦船在岸下丞相從江行或歸南歸北
皆可予驚曰是何言
[018-44b]
路分見予辭真確乃云安撫亦疑信之間令某二
人便宜從事某見相公一箇恁麽人口口是忠臣
某如何敢殺相公既真箇去揚州則某等部送去
乃知苖守亦主張不過實使二路分覘予語言趍
向而後為之處使一時應酬不當被害原野誰復
知之痛哉痛哉時舉所攜銀一百五十兩與五十
兵且許以至揚州又與十兩二路分則許以分賜
金百兩遂行
[018-45a]
荒郊下馬問何之死活元來任便宜不是白兵生眼孔
一團寃血有誰知
下有安民牓云文相公已從小西門外押出州界
去訖為之嗟嘆不已嗚呼予之不幸乃至於斯其
不死於兵豈非天哉
戎衣嘖嘖嘆忠臣為說城頭不識人押出相公州界去
真州城裏牓安民
[018-45b]
杜架閣㡬赴壕以救免一行人皆謂當死於真州
城下矣後得二路分送行惟恐有敵哨追之危哉
危哉
有客倉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鴻毛白兵送我揚州去
惟恐北軍來捉逃
復取揚州路時天色漸晚張弓挾矢一路甚憂疑
指某處𤓰洲也又前某處楊子橋也相距不逺既
[018-46a]
暮所行皆敵境惟恐彼遣人伏路上寂如銜枚使
所過彼有数騎在焉吾等不可逃矣
𤓰洲相望隔山椒煙樹光中楊子橋夜静銜枚莫輕語
草間惟恐有鴟鴞
是日行至暮二路分先辭只留二十人送揚州二
十人者又行十數里勒取白金亦辭去不可挽揚
州有販鬻者以馬載物夜竊行於途曰馬垜子二
十人者但令隨
[018-46b]
盲悵悵然行嗚呼客路之危難如此
真州送駿已回城暗裏依隨馬垜行一陣西州三十里
摘星樓下打初更
至揚州
予至揚州城下進退維谷其傍徨狼狽之狀以詩
志其槩
予夜行銜枚至揚州西門憊甚有三十郎廟僅存
墻堦屋無矣一行人皆枕藉於地時已三鼓風寒
[018-47a]
露濕悽苦不可道
此廟何神三十郎問郎行客忒琅璫荒堦枕藉無人問
風
揚州城中打四更一行人遂入近城西門坐漫地
上候啟門者無慮百數城上問何人從他人應答
予等莫敢語恐聲音不同即眼生隨後
譙鼓鼕鼕入四更行行三五入西城隔壕喝問無人應
怕恐人來捉眼生
[018-47b]
予出真州實無所往不得已趨揚州猶兾制臣之
或見諒也既至城下風露凄然聞鼓角有殺伐聲
傍徨無以處
悵悵乾坤靡所之平山風露夜何其翁翁豈有甘心事
何
制臣之命真州也欲見殺若叩揚州門恐以矢石
相加城外去楊子橋甚近不測又有哨進退不可
城上兠鍪按劍看四郊㳺騎遶團團平生不觧楊朱泣
[018-48a]
到此方知進退難
杜架閣以為制臣欲殺我不如早尋一所逃哨一
日却夜趨髙郵求至通州渡海歸江南或見二王
伸報國之志徒死城下無益
吾戴吾頭向廣陵仰天無告可憐生争如負命投東海
猶㑹乘風近玉京
以能逹與其為此受苦而死不如死於揚州城下
[018-48b]
不失為死於南且猶意使臣之或者不殺也
海雲渺渺楚天頭滿路烟塵不自由若使一朝俘上去
不如制命死揚州
予方未知所進退余元慶引一賣柴人至云相公
有福相公有福問能導至髙沙否曰能曰何處可
暫避一日曰儂家可曰此去幾里曰二三十里曰
有哨否曰數日不一至曰今日哨至如何曰看福
如何耳
[018-49a]
路傍邂逅賣柴人為說髙沙可問津此去儂家三十里
山
予從金之說恐制臣見殺從杜之說恐北騎見捕
莫知所决時曉色漸分去数步則金一邉來牽住
回数步則杜一邉又來拖行事之難從違未有如
此之甚者
且行且止正依違髣髴長空曙影㣲從者倉皇心緒急
各持議論泣牽衣
[018-49b]
同行通十二人行止未决余元慶李茂呉亮蕭發
遽生叛心所懐白金各一百五十星上下竟攜以
走
問誰攫去槖中金僮僕雙雙不可尋折節從今交國士
死生一片嵗寒心
困行数十步喘甚不能進倒荒草中扶起又行如
此数十而天曉矣
[018-50a]
顛崖一陷落千尋奴僕偏生負主心饑火相煎疲欲絶
滿山荒草晚沉沉
予不得已去揚州城下隨賣柴人趍其家而天色
漸明行不能進至十五里頭半山有土圍一所舊
是民居毁蕩之餘無椽瓦其間馬糞堆積時惟恐
敵有望髙者見一隊人行即來追逐只得入此土
圍中暫避為謀拙甚聴死生於天矣
[018-50b]
頽垣上有白雲遮
既入土圍中四山閴然無一人影時無米可飯有
米亦無煙火可炊懐金無救也哀哉
路逢敗屋作鷄棲白屋荒荒鬼哭悲袖有金錢無米糴
假饒有米亦無炊
土圍糞穢不可避但掃净數尺地以所攜衣服貼
襯地面睡起復坐坐起復睡日長難過情緒奄奄
哀哉
[018-51a]
掃退蜣蜋枕敗墻一朝何止九回腸睡餘捫虱沉沉坐
偏覺人間白日長
懽曰今日得命矣忽聞人聲喧啾甚自壁窺之乃
敵騎数千自東而西於是追咎不死於揚州城下
而被捉於此苦矣苦矣時大風忽起黑雲暴興数
㸃㣲雨下山色昏㝠若有神功來救助也
飄零無緒嘆途窮搔首踟蹰日已中何處大聲似潮泝
[018-51b]
黑雲驟起滿山風
数千騎隨山而行正從土圍後過一行人無復人
色傍壁深坐恐門外得見若一騎入來即無噍類
矣時門前馬足與箭筒之聲厯落在耳只隔一壁
幸而風雨大作
晝䦨萬騎忽東行䑕伏荒村命羽輕隔壁但聞風雨過
人人顧影賀更生
予與杜架閣及金應張慶夏仲吕武王青鄒㨗共
[018-52a]
八人在土圍中時已過午謂哨不來山下一里有
古廟廟中有丐婦居之廟前有井遂遣吕武鄒㨗
下山汲水意或可以得米菜少救饑餓不料哨至
二人首被獲二人觧所腰白金近三百两悉以與
之敵受金得不殺及哨過二人方回相向哀泣又
幸性命之茍全
青衣山下汲荒泉道遇腥風走不前向晚歸來號且哭
游
[018-52b]
早從賣柴人行不能前遂至於土圍中約賣柴人
入城糴米救性命云不奈何忍飢一日城中衙晡
後方開門米至則黄昏矣是日敵數百騎薄西城
於是門不開賣柴人竟不得出予等饑窘失措又
以土圍中露天不可睡卧於是下山投古廟中與
丐婦人同居焉
眼穿只候賣柴回今日堡城門不開糴米已無消息至
黄昏惆悵下山來
[018-53a]
既至廟中坐未定忽有人擕梃至良久三四人陸
續来吾意不免矣乃知其人自城中來夜討柴來
早入城赴
我有未冠者一夕於庭中燒火照明諸樵亦不睡
予等且困且睡是不可言
既投古廟覔藜羮三五樵夫不識名僮子似知予夢惡
生柴燒火到天明
予等飢甚樵者飲食輙乞其餘破廟何所風露淒
[018-53b]
然僅存一身猶不自保哀哉
苦作江頭乞食翁一層破廟五更風眼前境界身何許
始悟人間萬法空
予見諸樵夫幸而可與語吿以患難厚許之使導
堡城北門賈家庒少駐一日却為入城糴米買肉
以救兩日之饑又僱馬辦乾粮以備行役於是五
更隨諸樵夫往焉時樵夫知予無聊又有所擕使
[018-54a]
不肖心得財豈不多於所許淮人依本分感激
豈亦有天意行其間乎
樵夫偏念客途長肻向城中為裹糧晚指髙沙移處泊
司徒廟下賈家庒
賈家庒
予初五日隨三樵夫黎明至賈家庒止土圍中卧
近糞壤風露淒然時枵腹已經兩夕一日半懇三
樵夫入城
[018-54b]
行邊無鳥雀卧處有腥臊露打鬚眉硬風捜顴頰髙流
離外顛沛饑渴内煎熬多少偷生者孤臣嘆所遭
揚州地分官
初五至晚地分官五騎咆哮而來揮刀欲撃人凶
燄甚於冦亟出濡沫方免毒手急令離地分去告
以入城云入城必被殺幸而脫北方之難不意困
折於我土地天地雖大無所容身哀哉
五騎馳來號徼巡咆哮按劍一何嗔金錢買命方無語
[018-55a]
何必豺狼罵北人
可憐城下哭包胥
思則堂先生
初四日予在桂公塘北騎数千東行莫知其故賈
家庒有樵夫云昨夜敵營甘泉西去城四十里有
白鬚老子設青罣罳飯於救生寺竈前稱南朝相
公問其何如曰面大而體肥以意逆之則堂家先
[018-55b]
生也因知昨日敵驅奉使北去與其所掠老小輜
重偕行予雖不免顛踣道路較諸先生不以彼易
此也先生嘗云某四十規行矩步今日乃有此厄
流涕二十八字
北風安得似南枝
髙沙道中
予僱騎夜趍髙沙越四十里至板橋迷失道一夕
[018-56a]
行田畈中不知東西風露滿身人馬飢乏旦行霧
中不相辨須㬰四山漸眀忽隠隠見北騎道有竹
林亟入避須臾二十餘騎遶林呼噪虞候張慶右
眼内中一箭項中二刀割其髻裸於地帳兵王青
縛去杜架閣與金應林中被獲出所擕黄金賂邏
者得免予蔵處距杜架閣不逺北馬入林過吾傍
三四皆不見不自意得全僕夫鄒㨗卧
過踏其足流血縂轄吕武親隨夏仲散避他所是
[018-56b]
役也予自分必死當其急時萬竅怒號雜亂人聲
敵倉卒不盡得疑有神明相之馬既去聞其有焚
林之謀亟趍對山復尋叢篁以自蔽既不識路又
乏糧食人生窮蹙無以加此未幾吕武報敵騎已
還灣頭又如路邉鮎魚埧傳聞不盡信然他無活
策黽勉趍去僥倖萬一倉皇匍匐不能行先是自
揚州來有引路三人牽馬三人至是或執或逃僅
存其二二人出於無聊各操梃相隨有無禮之志
[018-57a]
逡巡行路無可奈何至晩西忽遇樵者数人如佛
下降偶得一籮以繩維之坐於籮中雇夫六
迭負送馳至髙郵城西天已曉不得渡常恐追騎
之奄至也宿陳氏店以茅覆地忍饑而卧黎明過
渡而心始安痛定思痛其涕如雨
三月初五日索馬平山邉疾馳趍髙沙如走阪上圎夜
行二百里望望無人煙迷途呼不應如在盤中旋昏霧
腥且濕怒飈狂欲顛流澌在鬚髪塵沬滿櫜鞬紅日髙
[018-57b]
十丈方辨山與川冦行疾如鬼忽在林之巔誰家苦竹
園其葉青戔戔倉皇伏幽篠生死信天縁鐵騎俄四合
鳥落無虛弦遶林勢奔軼動地聲喧闐霜蹄破叢翳出
入相貫穿既無遁形術又非縮地仙猛虎驅羣羊兎魚
落蹄筌一吏射中
糾纒一厮躪其足吞聲以自全一賓與一從買命得金
錢一伻與一校幸不逢戈鋋嗟予何薄命寄身空且懸
蕭蕭数竹側往來度飛韉逰鋒㡬及膚怒興空握拳跬
[018-58a]
步偶不見殘息忽復延當其蹙迫時大風起四邉意者
相其間神物來蜿蜒更生不自意如病乍得痊須臾傳
火攻燃眉復相煎一行輙一跌奔命度平田幽篁便自
托仰天坐且眠晴曦正當晝焦腸火生咽斷罌吸勺水
天降甘露鮮青山為我屋白雲為我椽彼草何荒荒彼
水何潺潺首陽既無食隂陵不可前便如失目魚一似
無足蚿不見道傍骨委積萬有千魂魄親蠅蚋
烏鳶使我先朝露其事亦復然丈夫竟如此吁嗟彼蒼
[018-58b]
天古人擇所安肯蹈不測淵奈何以遺體糞土同棄捐
初學蘇子卿終慕魯仲連為我王室故持此金石堅自
古皆有死義不汚腥膻求仁而得仁寜願溝壑填秦客
載張祿呉人納伍員季布走在魯樊期托於燕國士急
人病倜儻何拘攣彼人莫我知此恨付重泉鵲聲從何
來忽有吉語傳此去三五里古道方平平行人漸復出
哨馬覺已還回首下山阿七人相牽連東野御已窮而
復加之鞭跰足如移山擕持姑勉旃行行重狼顧常恐
[018-59a]
追騎先揚州二㳺手面目輕且儇自言同脫虜波波口
流涎白日各持挺
鸇逡巡不得避黙黙同寒蟬道逢採樵子中流得舟船
竹畚當安車六夫共赬肩四肢與百骸屈曲如桮棬路
人心為惻從者皆涕漣星奔不可止暮逹城西阡飢卧
野人廬藉草為針氊詰朝從東渡始覺安且便人生豈
無難此難何迍邅重險復重險今年定何年聖世基岱
嶽皇風煽垓埏中興奮王業日月光重宣報國臣有志
[018-59b]
悔往不可前臣苦不如死一死尚可憐堂上太夫人鬢
髪今猶𤣥江南昔卜宅嶺右今受㕓首丘義皇皇倚門
望惓惓波濤避江介風雨行淮堧北海轉萬折南洋泝
孤騫周游大夫蠡放浪太史遷倘復㳺吾盤
綿夫人生於世致命各有權慷慨為烈士從容為聖賢
稽首望南拜著此泣血篇百年尚哀痛敢謂事已遄
敵以髙郵米贍濟維揚故自灣頭夜道騎截諸津
鮎魚埧其一予是夜若非迷途四更可逹埧所當
[018-60a]
一網無遺乃知一夕倉皇失道亦若有鬼神鼓動
於其間顛沛之餘雖幸不死何辜至此極也
至髙沙
予倉皇至髙沙驚魂靡定回思初四土圍中初五
竹林裏幾死於是使果不免委骨草莽誰復知之
而今玉也有誰埋
予至髙沙姧細之禁甚嚴時予以籮為轎見者憐
[018-60b]
之又張慶血流滿面衣衫皆汚人皆知其為遇冦
不復以姧細疑然聞制使有文字報諸郡有以丞
相來賺城令覺察闗防於是不敢入城急買舟去
發髙沙
曉發髙沙卧一航平沙漠漠水茫茫舟人為指荒烟㟁
南北今年幾戰塲
平淮千里莽為丘墟自出髙沙滿目空䁧髙郵水
與灣
[018-61a]
六日城子河一戰我師大㨗人指某處是戰塲
城子河邉委亂尸河隂血肉更稀㣲大行南北燕山外
多少逰魂逐馬蹄
自至城子河積尸盈野水中流尸無数臭穢不可
當上下㡬二十里無間斷乃敵以二月六日載奉
使栁岳洪雷震併輜重俱北稽家莊撃其前髙郵
撃其腰敵大䘮敗栁岳死焉洪雷震今在髙郵見
說敵入江淮惟此戰我師大勝
[018-61b]
一日經行白骨堆中流失柂為心摧海陵棹子長狼顧
水
是日經行戰塲四顧閴然棹人心恙長恐灣頭有
人出來又恐岸上有馬來趕正荒急間偶然柂拆
整柂良久危哉險哉
小泊稽莊月正弦莊官驚問是何船今朝哨馬灣頭出
正在青山大路邉
自髙郵至稽家莊方有一團人家以水為寨統制
[018-62a]
官稽聳其子徳潤詣鄉舉其姪昌其館客莆田人
林希驥字千里林孔時字願學皆銳意於事功者
稽設醴甚至云今早報灣頭馬出到城子河邉不
與之相遇公福人也
送予至泰州
稽莊即事
乃心王室故日夜莽南征蹈險寜追悔懐忠莫見明鴈
聲連水逺山色與天平枉作窮途哭男兒付死生
[018-62b]
泰州
予至海陵問程趍通州凡三百里河道北與寇出
没其間真畏途也
羈臣家萬里天日鑒孤忠心在坤維外身㳺坎窞中長
淮行不斷苦海望無窮晚鵲傳佳耗通州路已通
卜神
陽懐畏道阮籍淚窮途人物中興骨神明為國扶
[018-63a]
旅懐
北去通州號畏途固應孝子為回車海陵若也容羈客
䞉買菰蒲且寄居
天地雖寛靡所容長淮誰是主人翁江南父老還相念
只欠一帆東海風
昨夜分明夢到家飄䬙依舊客天涯故園門掩東風老
無限杜鵑啼落花
懐則堂實堂
[018-63b]
二先生於予厚予之惓惓於二先生知二先生亦
惓惓於予也
白頭北使駕雙韉沙濶天長淚曉煙中夜想應發深省
故人南去地行仙
貴卿
貴卿與余同患難自二月晦至今日無日不與死
為鄰平生交㳺舉目何在貴卿真吾異姓兄弟也
天髙併地迥與子獨牢愁初作燕齊客今為淮海逰半
[018-64a]
生誰俯仰一死共沉浮我視君年長相看此恵州恵州/予弟
璧/也
憶太夫人
忘聖天子幾負太夫人定省今何處新來夢寐頻
即事
痛哭辭京闕㣲行訪海門久無鷄可聴新有虱堪捫白
髪應多長蒼頭少有存但令身未死隨力報乾坤
[018-64b]
紀閒
九十春光好周流人鬼闗人情輕似土世路險於山俯
仰經行處死生談笑間近時最難得旬日海陵閒
聲苦
萬死奔波落一生飄零淮海命何輕近來學得趙清獻
叫
即事
船隻時閒鎖城孤日閉闗驚心時有馬極目奈無山去
[018-65a]
路相傳險行嚢愈覺慳歸心風絮亂無奈一身閒
發海陵
自二月十一日海陵登舟連日候伴問占苦不如
意㑹通州六校自維揚回有弓箭可仗遂以孤舟
於二十一日早徑發十里驚傳馬在塘灣亟回晚
乃觧䌫前途吉凶未可知也
自海陵來向海安分明如度鬼門闗若將九折回車看
倦
[018-65b]
聞馬
二十一夜宿白蒲下十里忽五更通州下文字馳
舟而過報吾舟云馬來馬來於是速張帆去荒迫
不可言二十三日幸逹城西門鎖外越一日聞吾
舟過海安未逺即有馬至縣使吾舟遲發一時頃
已為囚虜矣危哉
過海安來奈若何舟人去後馬臨河若非神物扶忠直
世上未應僥倖多
[018-66a]
如臯
如臯縣𨽻有泰州朱省二者受北命為宰率其民
桔道
雄狐假虎之林臯河水腥風接海濤行客不知身世險
一窓春夢送輕舠
聞諜
予既不為制鉞所容行至通州得諜者云鎮江府
走了文相公許浦一路有馬來捉聞之悚然為賦
[018-66b]
此
北來追騎滿江濱那更元戎按劍嗔不是神明扶正直
淮頭何處可安身
哭金路分應
金應以筆札往來吾門二十年性烈而知義不為
下流
東南第六正將贑州駐劄及予使北轉三官授江
南西路兵馬都監贑州駐劄予之北行也人情莫
[018-67a]
不觀望僚從皆散雖親僕亦逃去惟應上下相隨
更厯險難奔波數千里以為當然盖委身以從死
生休戚俱為一人者至通州住十餘日矣閏月五
日忽伏枕命醫三四熱病増劇至十一日午氣絶
予哭之痛其歛也以隨身衣服其棺如常翌日𦵏
西門雪窖邉棺之上排七小釘又以一小板片覆
於七釘之上以為記不敢求備者邉城無主恐貽
身後之禍異時遇便取其骨歸𦵏廬陵而後死者
[018-67b]
之目可
我為吾君役而從乃主行險夷寜異趣休戚與同情遇
賊能無死尋醫劇不生通川一丘土相望淚如傾
明朝吾渡海汝魄在它鄉六七年華短三千客路長招
魂情黯黯歸骨事茫茫有子應年長平生不汝忘
懐楊通州
江波無奈暮雲隂一片朝宗只此心今日海頭覔船去
始知百煉是精金
[018-68a]
喚渡江沙眼欲枯羈臣中道落﨑嶇乘船不管千金購
漁
范叔西來變姓名綈袍曽感故人情而今未識春風面
傾盖江湖話一生
仲連義不帝西秦拔宅逃來住海濱我亦東尋烟霧去
扶桑影裏看金輪
海船
海船與江船不同自冦難以來從淮入浙者必由
[018-68b]
海而通為孔道也由是海船發盡適三月間方有
台州三薑船至已為曹大監鎮所雇通州有下文
字自定回張少保恰予之以一船亦是三月方到
岸而予適來楊守遂
向使有薑船而無張少保一舟予不能行有張少
保而無薑船予又無伴不我先後適有邂逅殆神
施鬼設而至也
海上多時斷去舟公來容易渡南州子胥江上逢漁父
[018-69a]
莫是神明遣汝不
發通州
予萬死一生得至通州幸有海船以濟閏月十七
日發城下十八日宿石港同行有曹大監鎮兩舟
徐新班廣夀一舟舟中之人有識予者
孤舟漸漸脫長淮星斗當空月照懐今夜分明棲海角
未
白骨叢中過一春東將入海避風塵姓名變盡形容改
[018-69b]
猶有天涯相識人
淮水淮山阻且長孤臣性命寄何鄉只從海上尋歸路
便是當年不死方
石港
王陽真畏道季路漸知津山鳥喚醒客海風吹黑人乾
坤萬里夢烟雨一年春起看扶桑曉紅黄六六鱗
賣魚灣
賣魚灣去石港十五里許是日曹大監膠舟候潮
[018-70a]
方能
風起千灣浪潮生萬頃沙春紅堆蟹子晚白結鹽花故
國何時訊扁舟到處家狼山青兩㸃極目是天涯
即事
宿賣魚灣海潮至漁人隨潮而上買魚者邀而即
之魚甚平
飄蓬一葉落天涯潮濺青紗日未斜好事官人無勾當
呼童上岸買青蝦
[018-70b]
北海口
淮海本東海地於東中云南洋北洋北洋入山東
南洋
渚沙為北所用故經道於北復轉而南盖遼繞数
千里云
滄海人間别一天只容漁父釣蒼煙而今蜃起樓䑓處
亦有北來蕃漢船
出海
[018-71a]
二十一夜宿宋家林泰州界二十二日出海洋極
目皆水水外惟天大哉觀乎
一團蕩漾水晶盤四畔青天作䕶闌著我扁舟了無礙
分明便作混淪看
水天一色玉空明便似乘槎上太清我愛東坡南海句
兹
漁舟
二十八日乘風行入通州海門界午抛泊避潮忽
[018-71b]
有十八舟上風冉冉而來疑為暴客四船戒嚴未
㡬交語而退是役也非應對足以禦侮即為魚矣
危乎殆哉
一陣飛帆破碧烟鬼郎驚餌理弓弦舟中自信婁師徳
海上誰如魯仲連初謂悠揚真賊艦後聞欸乃是漁船
人生漂泊多磨折何日山林清晝眠
楊子江
自通州至楊子江口兩潮可到為避渚沙及許浦
[018-72a]
顧諸
㡬日隨風北海㳺回從楊子大江頭臣心一片鎡針石
不指南方不肯休
使風
渺渺茫茫逺愈㣲乘風日夜趂東歸半醒半困糢糊處
一似醉中騎馬飛
蘇州洋
一葉漂揺楊子江白雲盡處是蘇洋便如伍子當年苦
[018-72b]
只少行頭寳劔裝
過楊子江心
處横約百二十里吾舟乘風過之一時即鹹水
渺渺乘風出海門一行淡水帶潮渾長江盡處還如此
何日岷山看發源
入浙東
金鰲山在台州界髙宗皇帝曽艤舟於此寺蔵御
[018-73a]
書四明既陷不知天台存亡憂心如擣見於此詩
厄運一百日危機九十遭孤蹤落虎口薄命付鴻毛漠
漠長淮路茫茫巨海濤驚魂猶未定消息問金鰲
夜潮
夢裏一聲何處鴻
亂礁洋
自北海渡楊子江至蘇州洋其間最難得山僅得
[018-73b]
蛇山洋山大小山数山而已自入淛東山漸多入
亂礁洋青翠萬疊如畫圗中在洋中者或髙或低
或大或小與水相撃觸竒怪不可名狀其在兩傍
者如岸上山叢山實則皆在海中非有畔際是日
風小浪㣲舟行石間天巧㨗出令人應接不暇殆
神仙國也孤憤愁絶中為之心廣目明是行為不
虛云
[018-74a]
揺春浪軟礁激暮潮雄雲氣東南宻龍騰上碧空
夜走
舟入東海報者云前有賊船行十数里報如前望
見十餘舟張帆㠗口意甚惡梢人亟取靈山巖路
避之一夕揺船極其荒迫際曉幸得脫去
鯨波萬里送歸舟倐忽驚心欲白頭何處赭衣操劍㦸
同時黄帽理兠鍪人間風雨真成夢夜半江山縂是愁
鴈蕩雙峰片雲隔明朝躡屩作清㳺
[018-74b]
緑漪堂
徳之後主人號哲齋闢堂教子扁緑漪為賦八句
義方堂上看窓户翠玲瓏硯裏雲壇月席間淇水風清
聲隨地到直節與天通庭玉森如笋干霄雨露功
過黄巖
予至淮即變姓名及天台境哲齋張為予覔緑漪
詩予既賦題云清江劉洙書此過黄巖寄二十字
[018-75a]
魏睢變張禄越蠡改陶朱誰料文山氏姓劉名是洙
至温州
萬里風霜鬢己絲飄零回首壯心悲羅浮山下雪來未
楊
乘潮一到中川寺暗讀中興第二碑
長溪道中和張自山韻
潮風連地吼江雨帶天流宫殿扃春仗衣冠鎖月逰傷
心今北府遺恨古東洲王氣如川至龍興海上州東洲/常州
[018-75b]
也/
夜静呉歌咽春深蜀血流向來蘇武節今日子長逰海
角雲為岸江心石作洲丈夫竟何事底用泣神州
和自山
去年予陷敵自山自京寄詩時予己南歸不及領
今聞成誦追和作彼時語痛定思痛痛不可當
背夾紅日鴈聲連白雲琵琶漢宫曲馬上不堪聞
[018-76a]
林附祖
林附祖福州秀才去年三月四日在無錫道中忽
為北人擒去指為文相公云你門年四十頭戴笠
身著袍脚穿黑靴文書上載了你門如何不是縳
至京口辨騐然後得釋附祖名元龍至南劍為予
言
畫影圗形正捕風書生薄命入罝中北人一似冬烘眼
錯認顔標作魯公
[018-76b]
呈小村
萬里飄零命羽輕歸來喜有故人迎雷潛九地聲元在
月暗千山魄再明疑是倉公回巳死恍如羊祜説前生
夜䦨相對真成夢清酒浩歌雙劍横
二月晦
元年二月晦予從鎮江脫敵難險阻艱難于今再
見仲春下澣追感墮淚八句
[018-77a]
塞上明妃馬江頭漁父船新讐誰共雪舊夢不堪圎遺
恨常千古浮生又一年何時暮春者還我浴沂天
有感呈景山校書諸丈
月方皇皇衣冠道如墜棟撓榱桷折木顛楨榦悴大者
懐端憂燋頭求室燬小者嗟行役泥塗跋其尾長平與
新安露胔如櫛比賦分本爾殊適與天時值哲人處眀
夷致命以遂志但令守吾貞死生浩無愧
[018-77b]
即事
去年傷北使今日嘆南馳雲濕山如動天低雨欲垂征
夫行未己㳺子去何之正好王師出崆峒麥熟時
所懐
世途嗟孔棘行役苦斯頻良馬比君子清風來故人相
看
自嘆
草宿披宵露松餐立晚風亂離嗟我在艱苦有誰同祖
[018-78a]
逖闗河志程嬰社稷功身謀百年事宇宙浩無窮
補遺
題蘇武忠節圗有序/
余在京口城外日夜求脫不得間謝村去平江欲
逃又不果至鎮江事益急議趨真州余杜宻謀杜
云事濟萬幸不幸謀泄當死死有怨乎余指心自
誓云死靡悔且辦匕首事懼不濟挾以自殺杜云
亦請以死自効於是
[018-78b]
羣至告以余在鎮江走脫城中諸校皆出既延入
城苖守遂見語國事移時感慨流涕即往住清邉
堂時從亡者始至也引至直司捜身上所蔵軍器
既無他然後見信防閑嚴宻如此向使一疑字横
於胸中閉門不納天地茫茫何所歸宿嘻其危哉
苖守袖出李龍眠畫漢蘇武忠節圗求余詠題撫
巻淒凉浩氣憤發使人慷慨激烈有去國思君之
念矣遂賦三詩書於巻後時丙子三月二日也文
[018-79a]
天祥執筆於清邉堂之寓舍
忽報忠圗紀嵗華東風吹淚落天涯蘇卿尚有歸時國
老
生平愛覧忠臣傳不為吾身亦陷車
獨伴羝羊海上逰相逢血淚向天流忠貞己向生前定
老節須從死後休不死未論生可喜雖生何恨死堪憂
甘心賣國人何處曽識蘇公義膽不
漠漠愁雲海戍迷十年何處望京師李陵罪在偷生日
[018-79b]
蘇武功成未死時鐵石心存無鏡變君臣義重與天期
縱饒夜久風塵黑百鍊丹心涅不緇
文山集巻十八
[019-1a]
欽定四庫全書
宋 文天祥 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