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275 南澗甲乙稿-宋-韓元吉 (master)


[015-1a]
欽定四庫全書
 南澗甲乙稿巻十五
            宋 韓元吉 撰
 記
  浦城縣刻漏記
古之觀天有二道厯以應於時也漏以應於厯也嘗攷
之詩春秋諸侯之國不得為厯而得為漏蓋厯者所以
參天地而成四時此君人者之事也故春秋書王正月
[015-1b]
漏者所以正晨昬之度為朝㑹起居之節而己故挈壺
氏不能掌其職則齊譏焉今郡縣實古諸侯比也朝廷
每以嗣歲頒正朔於天下而郡縣之間更籌取具無刻
漏之器者多矣浦城縣號閩之望其地視子男為多異
時樓觀雖設而刻漏亦不能備夜行者窺星趣事者候
雞風雨冥晦則居若瞽瞶然為政者往往視為不急也
吾友趙君益卿來宰是邑鋭意成之浮箭視刻率如古
制書來告曰器雖微然所以視民者亦足以知信子為
[015-2a]
記之夫為政之道貴不欺於民不欺之先要在一其視
聽今郡縣之間於所謂晨昬之節者己不能一民之視
聽而況於他乎使今之示於民者舉如是之信雖古之
為政者無以易此也是道也今之所忽而古之所重益
卿不習於今之忽而趨於古之重則既知所先後矣其
進於古也優哉予樂其有志於古也因為之書紹興二
十五年七月既望潁川韓元吉記
  淡齋記
[015-2b]
紹興二十四年予始識吾季真於信陽愛其温然之文
挺然之姿將有以世其家也既而謂予曰吾嘗以淡名
吾齋吾自求其説不可得也子能為吾言之乎予笑曰
子能言而不言者也而吾可以不言言之乎夫天下之
至美者五味也至貴者五色也嗜於口而悦於目雖吾
不異也醴吾知其為甘鹺吾知其為鹹醷吾知其為酸
薑桂吾知其為辛至於泊然而無味者非子之説乎青
黄者吾知其為黼黻紅紫者吾知其為綺繡至於混然
[015-3a]
而無色者非子之説乎故泊然而無味者水之謂也混
然而無色者太虛之謂也今夫水流為江河發為井泉
挹之瀏然以清激之鏘然以鳴投之五味而隨所入焉
而水之質蓋不可名狀也人見其味之泊然也遂以淡
歸之今夫太虚大而寓於天地小而限於一室山嶽窒
之而不為盈罋盎貯之而不為幽間以五色而隨所寓
焉而太虚之質蓋不可名狀也人見其色之混然也遂
以淡歸之且彼其能受五味而納五色者豈不以其質
[015-3b]
之不可名狀歟使其定而不易則酸者不可以為鹹而
青者不可以為黄矣君子之於道也内以存其心外以
應於事雖酢酬萬變而無留焉者是亦將泊然混然而
後己也夫惟泊然混然故隨所用而無不可然世之為
是説也苟以為無嬰於名利而不湛於嗜慾泛然與世
不相町畦則亦不足以獨立於萬物之表是猶畏夫五
味之泊五色之雜者也由是之説也雖朝泊於五味而
暮雜於五色固未有害彼其明於體而未逹於用耶季
[015-4a]
真曰然子之説信辯矣吾將寘於壁而徐思之子其以
是為記
  建安白雲山崇梵禪寺羅漢堂記
閩之為郡八一水之分上下有四下州之民習王氏故
俗奉佛惟謹至上州雖佛之徒未知有佛也建炎初盗
起上州民四鬭亂四郡之境蕩為炎埃而下州獨帖然
無事因相與訾病以為是不奉佛之應自兵火事息上
州之民鮮不畏禍而佛之徒頗知用其説以警懼動化
[015-4b]
其俗凡所以奉佛者相視出力惟恐其後無幾何用事
者歛佛寺之餘以佐縣官由是佛之徒復睨其居如傳
舍然蔑有興事赴功之意白雲在建為望刹異時以禪
學著見號為宗師者閲數世乆敝不舉紹興二十六年
僧惠琳主之乃嘆曰閩於天下僧籍最富今哀死殆盡
吾將製五百大士之像使是州之民知雖無僧而有賢
聖者存豈不助吾教哉蓋左文林郎葉薦宋頴實為之
勸二年而告備又為尊者十八附其旁佛之像峙其中
[015-5a]
費金錢百萬餘闢堂而居焉求予文為之記予笑曰宋
頴蓋儒者也儒之道不語怪以惑民不取人以自利今
是像之設不惑民而自利耶宋頴曰不然凡吾州之民
樂為之者以其有遷善之心也琳之志所以有為者恥
其徒之安於陋而不振也天下之事能不安於陋而振
以有為俾民遷善而樂為之是豈特佛之徒也予於是
愧其言然予嘗遊天台至石橋愛其山林之幽深泉石
之峻潔以求望見所謂方廣寺者而神光鐘磬之異好
[015-5b]
事者往往能道之則五百大士之神其庇廕於世有不
可誣宋穎今為台州從事盍一造其地以吾言招之於
此方之民宜有以慰其意者矣
  隠靜山新建御書毗盧二閣記
並江而南自建業歴姑熟其山之著者曰隱靜介於句
曲九華之間初無竒形異態以峻拔表見於外而澗壑
逶迆草豐木茂五峯錯立如高人勝士超然迥出於埃
壒非世俗所得而有也山之寺曰普惠棟宇宏麗佛事
[015-6a]
煥列足以稱其山寺之長老曰妙義大師道恭當乾道
三年住山二十有四臘矣禪學疏通而持律嚴甚足以
稱其寺恭之始來也寺既圮於盗因撤而新之築大殿
植二樓峙傑閣於南闢丈室於背周廊重廡環室數百
無一榱一桷仍其舊者恭嘗自嘆以為積此歲月其志
願之力粗己伸矣而寺故有閣藏三朝御書百有二十
軸規制卑陋不足妥宸章寶墨之重客過而問之恭則
𢥠然曰吾敢後此哉是以庋天子之書非有朝命郡邑
[015-6b]
之請懼不可為爾可自為耶可自為今為矣於是鳩工
庀材夜以繼日歲十二月乙未閣亦新焉先是閣之建
實嘉祐三年郡人郭祥正為之記謂其甲於寺屋也乃
以卑陋易之則其興造加於舊率可知矣明年三月告
成恭來言曰以楹數之從衡為七十四楹以尺度之高
下為七十尺中以庋御書後為複閣以安毗盧遮那之
像左右飛閣道壁湧千佛欄楯四合可以周旋瞻望作
禮圍繞在我教中毗盧遮那廣大樓閣等一切處使昧
[015-7a]
者於此不勞彈指同入如來大光明藏而雲漢昭回炳
耀大千實我導師矣願併記之蓋宋室至太宗皇帝悉
平僭亂章聖登封降禪以告成功仁宗偃武修文躋於
極治萬幾餘閒始得游意翰墨三聖奎畫在世為多高
出唐貞觀右頒之天下以鎮夫名山川惟隱靜以梁慧
嚴師杯渡道場獲受此賜建炎初賊張琪巢焉書以僅
存是有神物隂拱而䕶之今道恭典治此山能竭已力
美輪奐以侈上施又崇像設益闡其師傳用錢凡四百
[015-7b]
萬積工凡萬一千有竒而佛像之費不在焉志勤而意
廣誠可嘉者嘗讀華嚴攷所謂善財童子求善知識自
妙峰極海岸國展轉南行蓋百一十許最後始登毗盧
大閣方能了知一切莊嚴自在境界然是童子初入胎
時七寶樓閣已現其家乃見世尊逝多林中重閣故在
而山巔水涯城郭市肆人天仙鬼諸聚集相奔走殆徧
是遭文殊調劇不悟自今回觀可發大笑恭之不起於
坐既己莊嚴佛土矣而最後因縁猶示此閣善財不生
[015-8a]
彌勒未見將與文殊義為同異必有能辨之者特以御
書在焉則甚大而光明矣道恭笑曰然所以求子而記
者此也遂書以為記
  敦復齋記
人之居凡既往而歸謂之復其於物凡既失而得亦謂
之復是復之義皆返其故而還其初者也人之所以為
人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其必有自矣在人者求諸心在
天地之大豈其無心哉日運而星飛淵旋而岳峙四時
[015-8b]
變化莫有窮盡天地之心固未可識以吾心所存焉者
而求諸天地則亦不外是矣易於坤之震曰見天地之
心而其卦曰復以象而言則陽剝而反下也以時而言
則隂盡而陽生也以數而言則千百未形而一見也是
卦也既不可以為陽又不可以為隂非復無以命之豈
一隂一陽之謂者歟固哉先儒之説曰天地以本為心
寂然至無者其本也夫天地之心固寂然而至無則天
地亦幾於息矣故無之説興釋氏乃以空擅其宗學士
[015-9a]
大夫未有不從而惑者也自大而嫓於細自精而流於
粗自明而賾於幽自常而極於變窮天下之辨而未足
以喻昔者聖人故未嘗言焉其言者子思孟軻也子思
孟軻之言出於不得己而聖人所以未嘗言者懼夫後
世故以吾言為口實將無所自得云爾復之六五曰敦
復無悔而其象曰中以自攷夫復至於敦厚而不薄則
真積而不已者也其無所悔則自質其中而知其得者
也故曰復以自知然則果何事哉就其可見者謂之仁
[015-9b]
合而言之則謂之道是以六二之鄰於初則曰下仁六
四之應於初則曰從道蓋仁者道之幾而道者復之本
也故聖人之告顔子以克己復禮為仁之要夫難勝者
己之私既克者禮之復豈吾所謂既往而歸既失而得
者乎雖然復不可過也過則迷矣迷則罔念而狂者矣
苟不溺於無也不陷於狂也則聖人之門其庶幾焉丹
陽陳睎顔雋傑而有文力學之士也名其齋曰敦復以
志夫自攷之意而求予言以記顧余何足以進此然竊
[015-10a]
嘗聞之聖人之學自治其一心則推而至於治天下本
末先後初無二致故復之不逺則以修身復之既迷則
足以敗國自異端之肆也亦曰治夫心者而其説猶以
一身為可外况於所謂天下國家孰知可離則非道也
今睎顔亦知攷於中而自見矣其毋入於異端以務施
於天下者則睎顔真顔之徒也乾道四年二月潁川韓
元吉記
  大理寺奨諭敕書記
[015-10b]
乾道四年秋霖雨不止有詔大理繫囚毋得決將親慮
於廷先是夏五月皇帝御崇政殿録繫囚有司用故事
僅以一二見上顧嘆以為文具欲革之粤七月己丑罪
無小大命脱桎梏殿門外咸見於陛玉音宣昭恩以次
降和氣盈溢天宇開霽蓋仁聲一日被四表矣而臣某
甫以愚陋待罪廷尉退而與其屬仰聖天子威命下逮
夙宵祗懼思率厥職凡獄之政岡敢愆其蔽罔敢弗時
以奉承徳意罔怠又旬有六日寺之獄始得以空聞越
[015-11a]
三日而璽書被焉臣等下拜驚媿此陛下留神庶獄休
澤所致且雨表叙慶臣子常禮乃閟弗俞尚惟何功肆
有以寵嘉之然臣等嘗讀大易得獄之道四蓋噬嗑以
用獄豐以折獄中孚以議獄旅以不留獄皆本於離而
行于巽離為日而巽為風日者君之明而風者君之命
也繇人君躬明徳而推信今古其下得以審克之則獄
之不留何有焉洪惟陛下以文王之明備成湯之信總
攬權綱南面而治既取諸離憂勤萬幾日昃不暇而發
[015-11b]
號施令巽以申之用能清問未既於法官隂修潛消於
㝢縣囹圄遂虛緊自兹始天且不違而况於人乎在書
有之勿誤於庶獄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詰爾戎兵以陟
禹之迹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臣等不佞典時
臬事奚足贊刑措之治於萬一然則整六師以復禹迹
俾四夷率服者斯拱而見之矣欽誦訓奬有榮耀焉敢
不昭示萬世而列諸石具位謹記
  崇福庵記
[015-12a]
古者葬而不封蓋逺之也中古而降則既封矣然墓而
弗祭也成周之禮則祭矣故冢人祭墓為尸然未有守
也其曰守墓禁與墓大夫之職皆典其禁令而巳兩漢
而下守墓之家始有聞焉夫葬而封封而祭祭而守豈
後世之俗寖不逮於古歟亦曰禮之變而無悖者矣謹
其兆域之原䕶其松檟之植易其廬而屋焉假人而掌
之子孫歲時必至而不敢忘聖人復起宜有取乎此也
自浮圖氏之説興士大夫之家欲守其墳墓者率致其
[015-12b]
徒國家著令從而許之其爵算有不得命為寺則亦自
築精舍選擇一二而處焉以為較之丁壯而無妻孥之
累潔齊寂淨庶以嚴乎鬼享也天下之俗幾何幸哉祕
閣修撰韓公之為都大提㸃坑冶鑄錢也當紹興之十
五年請於朝曰所領凡九路不可以謀尺寸之産惟母
太碩人鄭之喪未葬將卜地於信州上饒縣詔俞之於
是兆於明逺鄉禪寂院之東山無幾何公使於蜀又帥
於夔而不幸捐館舍紹興之二十年其繼室李夫人奉
[015-13a]
公之柩祔窆焉越五年於墓左始為屋數十楹以處浮
圖氏者又十有三年益大葺之範金為鐘樓居其上門
闥室宇以備以嚴視佛廟之規雖微而體具始山未有
泉庀工之日斸土而泉湧己而有露降於墓木而甘夫
人嘅嘆謂其有物隂相之也因名曰崇福庵買牒而度
為僧者三人買田以贍夫僧者踰六十畝蓋韓氏家許
昌渡江而南墳墓既不可族矣修撰公蚤以才諝自奮
歴尚書郎宣力四方隠然為時吏師而不得世其貴以
[015-13b]
盡發其藴平生未嘗營産業僅克有地以葬其親而身
没數千里外取二猶子子之繇夫人而後家道立夫人
間關東歸既教其子以詩書而躬布衣糲食翛然自得
以從浮圗氏之學凡舍宅之外悉捐其貲以為是庵嘗
曰吾夫之力所不及者吾以一婦人之力閲二十寒暑
而卒成之修撰公諱球字美成於某為祖父某寓於信
親見夫人遇事有法可以為難故為道禮之變且述夫
人之志以示後之子孫俾知孝云乾道四年十月右朝
[015-14a]
散郎守大理少卿韓某記
  婺州貢院記
淳熙四年秋七月丙辰婺州貢士之院成太守秘閣修
撰李公書來請曰椿之始至郡也㑹詔書以是嵗興賢
能之士而校藝未有其所前太守敷文閣直學士張公
津嘗鳩其費且留以待椿也椿以多病之餘顧其政之
不暇懼無以為矣既而鄉老士子咸以為請而七邑之
大夫又請為助於是取於帑廩之餘合以屬縣之力而
[015-14b]
通判州事趙君彦丞奮然願督其役起於三月壬子僅
數月也今幸而集焉凡為屋三百六十有四間培薄以
為高刓砥以為平廊廡四闢堂舍環列蓋無一弗備觀
者𢥠嘆以為面勢之雄偉規制之穩宻自浙而東所未
有也敢自以為能哉斯郡人之志諸大夫之勞同事之
敏前二千石之賢以遺於我而適臻兹爾抑又聞之君
亦嘗為是州實基此也故郡人願得君之文以識其始
末則何如某於是拜而不敢辭曰古者養士於學以為
[015-15a]
絃誦肄業之所選士於宫以為賓射揖遜之地有故常
也自隋暨唐以文決科國朝又加密焉重扉布棘羣試
於有司賓主肅拜以就研席究其經史詞賦之習質以
古今當世之務引毫伸楮使其志氣有所感發才思有
以攄盡非居處閎敞庭陛顯設殆不足見朝廷招賢之
羙諸侯待士之恭矣惟東陽郡置自吳寶鼎之初稽諸
星躔上直須女故其俗工織絍而事組紃物衆地廣中
興則為輔藩徳教所及風化所被俗變以文三歲之舉
[015-15b]
至五六十人豪傑相望公輔踵出足為東南之表儀異
時試者寓於儈廬褊陋局隘弗稱是邦之大淳煕改元
春某濫膺左符歲適有秋鹿鳴既歌深有愧於俊造之
論始得爽塏於郡城西南隅負巍峯俯大川廢㩁酤之
場徹二廨以廣之工築方興而某易守建安矣逮張使
君來經營未㡬又移帥於越而去今李公之至也寛以
惠其民儉以率其下凡事宴游而飾廚傳者一切不務
計吏將登棟宇是亟故斧斤之聲未聞而丹雘之施已
[015-16a]
具問於其境葢有弗及知者則其無煩於人不擾於物
為可見矣且推而不居猶有逮於吾焉夫天下之事不
難於基之而難於成之豈特是役為然哉惟成而不自
以為功則其於事也無難矣昔魯作泮宫史克頌之故
其詩曰無小無大從公于邁言民之無不從也吾意東
陽之士懷長材抱素業以奉天子明詔其從公之教益
多則遊斯者功名自是以發軔焉必有頌聲以述公之
羙政惠愛又何俟於吾文雖然不可以無傳也故百有
[015-16b]
二十五日之間其工與費皆不足書舉其大者以告於
後之人云具位韓某記
  東臯記
東臯者陶氏之園也陶氏之先自晉始顯而淵明令彭
澤高風峻節足以蹈厲一世其詩語文章所及後之君
子喜道之況其族姓家江南本其苖裔者則典型餘烈
故應槩見而不妄也茂安實陶氏諸孫始予見其試於
學宫聲名籍甚既而佐大農從幕府於淮西猶慷慨有
[015-17a]
功名之志逮為尚書郎則已華髪蕭然不復問功名富
貴事而間為予言其所居之勝在興國與郡治共一湖
水將歸老焉後數年茂安果自湖湘之使事挂其衣冠
以歸又數年則以書來言曰杭湖而東得地數十畝以
為東臯焉東臯中為一堂曰舒嘯南望而行花木蔽芾
以極於湖之涯作亭曰駐屐西則又為蓮蕩小閣挹湖
光而面之餘可以為亭為榭者尚衆而力有未及也力
之及者名葩異卉間以竒石而松竹之植稍稍茂宻矣
[015-17b]
至於山光之秀列湖波之演迤風日發揮四時之景萬
熊則亦不待吾力者也吾雖老矣得以朝夕自逸而時
與賓客遊於其間徃徃爱之不忍去獨憾子之未見也
可以為我記之乎予曰夫世之所慕於淵明者非特其
去就可尚也惟其志意超然曠達適於物而不累於物
有所得者焉莊子曰山林歟臯壤歟使我欣欣然而樂
歟且山林臯壤非世俗悦於耳目者也所遇之樂不自
知而發故雖樵夫漁父負薪鼓枻歌聲若出金石而况
[015-18a]
於賢士大夫得之者乎今茂安世之賢士大夫也脱跡
於名利之場休心於寂寞之境是宜得其樂而自附於
乃祖以榮其歸而予方奔走於朝市聞茂安之風蓋已
堪愧而茂安乃欲予文以道其意亦俾予知歸之有不
可緩者歟嗟乎予固未有茂安居之勝也異日倘遂其
歸而耕於靈山之下千里命駕以訪茂安於東臯相與
植杖而耘詠歌歸來之辭舉酒道舊以謝湖山之羙庶
不為淵明之羞矣夫淳熙四年九月潁川元吉記
[015-18b]
  崇勝戒壇記
佛刹之在江左莫先於金陵之瓦棺寺蓋自東晉興寜
二年移陶官秦淮之北而以其南舊陶地施儈慧力以
為之寺或曰瓦官謂陶官也後訛以為棺爾又曰昔有
儈誦法華經者以有虞氏之制𦵏於城隅而蓮華生其
上故寺以瓦棺得名然莫可攷也攷之寺記晉武帝寜
康三年始建戒壇唐貞觀二年造閣三成高二十五丈
挾以東西二閣通十有九楹為一方雄傑之觀其後閣
[015-19a]
壊於南唐又新之號吳興閣而寺名昇元宋有天下易
昇元為崇喜閣亦燼於火太平興國五年更錫崇勝院
額戒壇在焉建炎渡江兵宼雜擾寺宇無一存者紹興
之十九年也有寓僧福濤慨然欲復之而寺基廢為軍
營㑹慈濟大師初政以慈恩教法自北方之漢曰吾教
江南未有傳也聞智者大師嘗講正觀造疏鈔於此則
此地宜為講席乆矣相與廬其側以告於有司請於朝
得其地纔什一也施者漸集而濤遽化政主之餘二十
[015-19b]
載悉力營焉凡殿宇像設與夫講授之堂棲息之室庖
湢庫廪無不備具乃致院事以付其徒甲乙傳之書來
請曰初政幸未死得以了此寺縁也願有以記其始末
頃予將漕江東見其營繕之勞工築之力而志之不怠
也以為佛之徒能堅忍不拔期於事之必集如此然予
聞佛之說以空為宗以寂滅為樂以身為偽以諸相為
妄故雖垢衣乞食坐臥不過桑下而能神通變化一光
明中臺殿寶閣彈指悉現以起人敬畏之心示其莊嚴
[015-20a]
佛土而已後之讀書者不解佛所説義乃欲竭人之力
窮土木之工以崇飾塔廟效其髣髴然神通示現者無
方人之土木者有限故言治者詆以為生民之蠧而事
佛之實固不在是也今慈濟師則不然惟以講演妙義
動化一方随其志之所遇與施者所可及而使荆榛瓦
礫之墟復為道場清浄之域規制僅足不侈不陋亦建
大閣崇且百尺造為千佛以五時教法寘機輪之藏逺
近從學持鉢而食者動溢千指其視正觀昇元寺宇之
[015-20b]
舊若三千大千世界納一毛孔而四方上下隨處各異
又如四大海水入一蹄涔而魚龍蝦蛭游戲自在不知
是大是小是同是别也師聞之曰是中安有大小同别
耶曩者仁宗皇帝賜一寶珠徑大四寸鎮在戒壇前日
刼火洞然此珠不壞照耀虚空如掲日月又顧長康曽
於寺室手畫金粟如來之像號為神妙吾得舊本刊置
壁間有人如此入吾寺門受其足戒能於寶珠恭敬作
禮諦觀審見此寺八百年間無成壞相隱然常住況於
[015-21a]
經營建立比量火小作去來今何有是處欲解斯義徃
問金粟或説半偈當能了之予笑曰諾因為之書淳熙
五年五月具位韓某記
  古文苑記
世傳孫巨源於佛寺經龕中得唐人所藏古文章一編
莫知誰氏録也皆史傳所不載文選所未取而間見於
諸集及樂府好事者因以古文苑目之今次為九巻可
類觀然石鼓之詩退之則以為孔子未見不知所刪者
[015-21b]
定何詩且何自知其為宣王也左氏載椒舉之言蒐於
岐陽則成王爾秦世諸刻子長不盡著抑亦有去取耶
漢初未有五言而歌與樂章先有七言蘇李之作果出
於二子乎以此篇數首推之意後代詩人命題以賦者
若韋孟尚四言至酈炎乃五言也夫文章遠矣唐虞之
盛賡歌始聞魏晉以還制作逾靡學者思欲近古於是
其有攷焉惟訛舛謬缺者多不敢是正而補之蓋傳疑
也淳熙六年六月潁川韓元吉記
[015-22a]
  兩賢堂記
並江而東行當閩浙之交是為上饒郡靈山連延秀㧞
森聳與懷玉諸峯巉然相映帶其物産豐羙土壤平衍
故北來之渡江者愛而多寓焉廣教儈舎在城西北三
里而近尤為幽清小溪回環松竹茂密有茶叢生數畝
父老相傳唐陸鴻漸所種也因號茶山泉發砌下甚乳
而甘亦以陸子名紹興中故中書舎人吕公居仁嘗寓
於寺公以文章名於世而直道勁節不容於當路者屏
[015-22b]
居避謗賚志以没上饒士子稍宗其學問雖田夫野老
能記其曵杖行吟風流韻度也後數年故禮部侍郎文
清㑹公吉甫復來居之二公平生交俱以詩鳴江右適
相繼寓此而㑹公為最久杜門醉詩書以教子弟或經
時不入州府不問世故好事者間從公遊談風月爾公
亦自號茶山居士若將終身焉㑹朝廷更庶政一時端
人正士始得進用而吕公前已下世莫不惜而哀之公
起為部刺史遂以道徳文學入侍天子蓋退而老於稽
[015-23a]
山之下而上饒之人稱一時衣冠師友之盛及二公姓
字則拳拳不忍忘寺之僮奴指其庭之竹則曰此文清
公所植也山有隙地舊以為圃指其花卉則曰此文清
公所藝也一亭一軒愛而不敢動曰此公所建立或命
名也主儈敦仁者言少年走諸方侍其師清於草堂清
每與其徒誦二公詩語且道其禪學之妙敦仁竊聞之
以謂非今世之人也不意遊上饒及見二公於此寺今
既叨灑埽之職矣俯仰踰三十載思再見而不可得也
[015-23b]
將虛其室繪二公之像事以香火而祭其諱日焉於是
榜以兩賢堂而求為之記夫自中原隔絶士大夫違其
鄉居類多寄跡浮圖之宇固有厭苦冀其速去者矣未
有能知其賢既去而見思也在詩有之蔽芾甘棠勿剪
勿伐召伯所茇説者曰茇之為言草舎也召伯聴㫁於
棠木之下而民之被其德者思其人敬其木不加翦伐
云爾今二公之寓室殆亦茇舎之比也然非有聴訟之
勞及民之化而敦仁又佛之徒豈能盡知吾儒之事與
[015-24a]
夫賢者之詳乃尊敬愛慕不已至祓飾其居以為二公
之思而祠祀之使二公也得位以行其志則所以致民
之思者豈不足侔於召伯哉雖然世之為士者見賢不
能慕既去而忘其人聞敦仁之為過於堂下亦可以少
愧矣夫淳熙六年七月具位韓某記
  信州新建牙門記
信之地勢來自靈山中道石起如龍鱗鬛隱現至郡而
伏以赴於淵前山品立如覆鐘釜水淳若留懷玉高峰
[015-24b]
出艮隅森植猶束筍故老相傳得隂陽之勝雖宣和青
溪之盗建炎寇攘雲擾皆莫能犯其地而郡治巋然獨
在然南有牙門而不為觀臺僅成一樓與縣之庋敕書
者比閲歲既久瓦腐甓圮楹桷摧朽殆將壓焉淳熙之
七年也莆腸林侯枅由中祕書來莅兹郡既再歲矣侯
之政一以儒雅縁飾簡易而不煩士民安之歲適屢登
因以餘力大治其城壁與其四逹之門猶於牙門蠱敝
未之議也民相與言曰吾侯宜為此矣然距其捨我之
[015-25a]
日不數月則奈何侯聞之歎曰古之君子所寓之舎猶
必葺於一日也況公宇乎吾雖不敏尚能為爾成之好
事者則又曰州遠於山而附於水乏土不可斸也前人
未能為之觀臺者不以是耶並庾有堆阜侯呼庾吏問
曰平之無傷乎曰庸何傷侯笑曰土於是焉取之衆讙
然大服乃以七月壬子遂興其役增卑以為高撤故以
為新凡畚鍤斤斧之工悉厚其直蓋無一歛於民者踰
兩月告成臺崇十有六尺樓其上又二十尺左右為兩
[015-25b]
夾樓而閣道翼焉不侈不陋適其地形之宜士民徳侯
之深偉侯之績而惜其將解印綬也願有以識之夫門
闕之制尚矣自天子至諸侯所以出政令時啟闔肅賓
師一也下觀而化於是乎在故雉門兩觀之作書於春
秋而漢儒記禮乃以為庫門天子臯門雉門天子應門
惟魯以周公之故用焉然攷之大雅則臯應二門之築
亦周為諸侯之時其因於商者可知故其詩曰迺立臯
門臯門有伉迺立應門應門將將且伉之為言高也將
[015-26a]
將為言嚴正也豈諸侯之門必高且嚴正然後應於禮
歟國朝著令門廈藻栱之施莫不有制惟郡之正牙門
得用重屋立臺而設鴟覆㼧其制特異蓋揭鎮名建旌
牙其上鳴笳伐鼓以令昬旦者視門以為表非其舎宅
比耶信之為州四百二十有三年矣其地控閩粤鄰江
淮引二淛隱然實衝要之會山川秀發人物繁夥異時
多士之雋屢冠天下而宰輔之出間亦蜚聲名立事業
其風俗興起固未艾也今林侯舉久墜之典克合於古
[015-26b]
斧藻靣勢有光輝焉非若汎然樓觀登臨之羙以為執
事者遊覧之資而巳雖然侯之車既攻而馬既駕矣不
懈以思不惑以移㫁然圖之而不日成之以徇其民之
願欲則侯之中所存與其所操執者天下之事何徃而
不可為哉某方卜居郡郊見其民之喜而嘉其事之能
立也因為之書
  雲風臺記
凡人之情鬱則思舒局則思放低滯則思高明夷曠之
[015-27a]
適古之人作囿以游築臺以觀否則之山林而託焉雖
仲尼之聖猶登㤗山而臨呂梁也豈不若是將無以寓
其情耶然君子務以適其情而未始縱其情務以適其
情者不過避喧以習静升高以望遠俾山林臯壤接乎
吾前而塵垢粃糠不溷吾中而已永嘉黄使君堅叟鄉
昭武也其居一榻之外無所遊覧久之得舎北地數畝
規以為囿面山者為堂靣竹者為亭作室於花間置檻
於溪涘則既有名佳之矣而昭武之南山最為奇秀聫
[015-27b]
屬如屏障其西則君山遠在百里之外聳直倚天城之
中有山號登高熊踞而虎卧林木蒼然大溪絡其下東
北諸峯合遝四出堅叟築臺而望之其崇僅尋丈也凡
一郡之山無逃焉書來請予名予少嘗寓昭武與堅叟
遊其山川勝槩歴歴可想則以告之曰韓文公詩有云
東堂坐見山雲風相吹噓子之為是臺也以山故耶山
之狀不可以名盍試以雲風命之何如堅叟喜曰雲之
與風即山之自出也今吾老矣仕於四方得郡而將行
[015-28a]
顧未能終耕里閭而惟徜徉花竹之陰因臺之成披襟
矯首以睨夫雲風之去來當其滃然之竒漻然之清以
蕩吾目而觸吾懷吾之樂則無盡而君亦何自知之乎
予曰予固不得而知也蓋嘗思之以堅叟之才遇事有
立自為州縣官官聲卓然宜其蚤獲用於世而婆娑晩
境猶為天子守千里之地於海隅其所設施雖未為不
遇然而嘗聞之古之賢者每以致身功名之會則為依
乘風雲今聖明在上羅天下之士以清中原而復太平
[015-28b]
之業則夫雲集而應龍翔風薄而萬竅怒子之功名得
無其時又何蹙縮於此乎堅叟謝曰吾豈為是也君既
名之則亦書之將以示吾鄉之人以無忘君之言於是
書之臺上淳熙七年十二月潁川韓某記
  風鶴樓記
樓在合淝淮之南故秦九江郡也至漢孝文析其郡又
為廬江實今西路也自春秋季年呉嘗㑹於槖臯而漢
封淮王皆社於此及孫曹紛爭則以合淝寓揚州之治
[015-29a]
築為新城晉人扼淝水以敗秦師周世宗厲兵正陽攻
戰於紫金山下遺跡具在故今廬州形勝腹巢湖控渦
潁膺濡須枕灊皖隱然為用武之郊置連帥以總兵民
厥任重矣乾道初詔遣大將暨建康留鑰之臣同視廬
城浚其溝隍增其甓埴益固以堅乃營田以寓兵列戌
以衛民由是帥守之寄尤遴其選淳煕八年武節大夫
延侯璽來鎮是邦屬歲旱荒流徙塞塗公私睊睊侯内
撫饑羸外弭宼攘整財治軍凖繩有度官吏協和民庶
[015-29b]
安輯其明年秋政成事簡益求所未至葺而更之會大
雨水暴注兩市橋壞伐木於山以濟病渉又訪州之賢
哲故象廟而享之以興起其俗於是民服侯之化知所
後先惠而不擾忠而能力也相與言曰吾侯勞於我矣
宜有以佚之先是州廨之背有臺號熙熙為歲時登臨
燕樂之所久廢不治蓬生而土圯願復其舊以紀吾成
以侈後觀侯則謝曰臺固羙矣其可為樂乎然民之幸
相與也其取橋之餘材臺之舊址因農之隙卒伍之暇
[015-30a]
為一樓以望四郊雖不敢效前賢籌邉之作而驤首縱
目慨然俯仰以無忘聖君顧憂庶思效吾職者則猶可
哉其冬樓既成因其郡佐來請記之而問所以名者予
嘗行燕趙魏之野有感於戰國之事蓋城堞相望二三
百里坦坦而近非有髙山巨川之阻而迭為長雄勢莫
相下世則以謂兵為險也然兵固自若亡慮常數十萬
以樂毅亷頗用之則强以龐涓趙括用之則敗是豈在
於兵特以人為重焉及觀謝㓜度之戰正今合淝是時
[015-30b]
晉之渡江餘五十年西北勁兵梟騎寜有在者而能用
呉楚之人以破其百萬之衆至聞風聲鶴唳以為王師
豈天之助者耶亦人力爾今朝廷視淮西㡬河朔比也
以為長城以為北門匪文武之英智略之士疇克任此
而折衝厭難俾數千里之地既庶而教習於技擊而隱
於耕鋤蓄憤飬威不勝從軍之樂而務為安强如侯之
用心豈易云者夫幼度遠矣方萬竅之號九臯之鳴聞
於天外功名之士蓋有起舞而歎者今遂以風鶴命之
[015-31a]
亦紀其故實也予雖不獲奉侯之樽俎從容樓上以臨
淝水望洛澗八公之山草木依然英風壯氣可想而見
後之登臨者識侯之用心其忍忘哉
  潘叔度可庵記
物莫不有生而人莫甚於畏其死世以飬生為言者求
其氣之所自來而保其神之所可至呼噏運動以規天
地之造化曰委形蛻骨可無死也而為西方之學者從
而誚之以為人之生皆妄也惟捨其生然後見其不妄
[015-31b]
者存是謂發真歸元而得以出於死生之外二説既立
未有不竒而信之者雖然彼固有激而云斯可也猶以
死生為累者耶是亦遺人道而慕天道孰知人道即天
道也生雖不捨豈不足以聞道而死何足以累道哉在
人猶在天也苟不有見徒自分爾故曰朝聞道夕死可
矣然則道何自而聞乎又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則生何
自而知乎易之繫乃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説且死
生既有其説矣始之與終殆亦相似而聖人不以其説
[015-32a]
示人者欲人之自知也由不能自知故切切然惟他人
之説是信目瞪口呿則亦無惑乎異端之言有以入之
也自漢以還世之儒者僅能談治道而不能知率性之
道於是治天下與性命之原判然為兩塗千有餘年以
道為何物則又特以為不過於君臣父子之間禮樂刑
政之際所以治天下則然矣而論者輕之曰爾之治天
下吾緒餘土苴也而道常在於虛無恍惚之中清淨寂
滅之域外夫死生棄夫人事然後足以為道而儒者蓋
[015-32b]
亦歛衽避之而不敢問不則摭其近似而求合焉是天
下有二道也盍亦觀夫太極之生陰陽之運萬物之作
在天成象而在地成形動靜隱顯莫適而非道則其在
我何獨於死生而疑之聖人相授惟精惟一而仲尼所
謂一以貫之者㑹未之見歟予嘗病世之學者不復知
此久矣頃歲閒居嘗與呂伯恭論之今伯恭不幸己徃
而金華潘景憲叔度從伯恭游最久而密者也篤信好
學既連喪其室人買地於金華之别麓號葉山以營其
[015-33a]
二内之藏而虚其中央以為他日自歸之所築室於傍
因以游息而語其鄉人曰吾非以厚死吾之生亦在焉
與予之説似合而伯恭之友朱元晦以聞道之意名之
曰可庵而叔度自名其前之堂曰退老取伯恭之言以
名其後之室曰共學左則曰庶齋右則曰省齋二齋儲
書且萬巻以待朋友之習市良田百畝以為講習聚食
之資而積其餘以贍並舍之百家歲稱貸而給之目其
倉曰友助省齋之南有堂曰明極以伯恭舊以名其先
[015-33b]
人之精舍也亡慮為屋五十楹規地可千尺用意勤勤
若是予兩竊為婺之守植叔度庵未成不獲一至其處
而叔度乃欲予文為之記蓋潘氏舊居松陽以儒名家
逮移金華而叔度又世其科自謂體弱不任趨走曾未
試於仕氣貌臞然而道藝日進距城十里始為是庵足
以晨出而暮返其山水之環密景物之間曠同志者至
亦忘其歸而叔度每翛然自得也夫士大夫耽生而惡
死厭常而喜異一為塋宇不曰曠逹齊物則必覬倖幽
[015-34a]
冥無窮之福於吾聖人之學率未之究故予追思曩與
伯恭所談為及死生大略皆叔度之欲聞亦以告其鄉
之士友俾知叔度之意在此而不在彼也淳熙九年六
月潁川韓元吉記
  廬州重建包馬二公祠堂記
賢者之在天下其生也有以惠於人則死也亦有以懷
其心故雖閭巷匹夫思慕而不能忘敬畏而不敢慢此
豈或使之然哉惟其名乆而行愈彰身亡而道益著百
[015-34b]
世而下如一日也故古之為治者於一鄉之賢一國之
望必尊禮而敬事之或不可見則亦謹視其墓域嚴共
其廟貌幾若奉其先者非覬其威靈禍福也所以興起
其俗而動化其民使知賢者之不泯也宋有直臣曰包
孝肅公廬之合淝人也其在廟堂不能一歲而薨而其
鄉人至今祠公於節婦臺下蓋公少以孝行聞於里閭
擢第得官不忍去其親之左右喪則廬於墓及移之事
君當仁祖朝天下可謂承平而切切論諌有古諍臣之
[015-35a]
風海内稱其姓位而不名至外夷之族願賜氏以同其
宗況其桑梓之地可得而忘之哉然節婦者亦公之子
婦崔也始公之子誕通判潭州而卒崔守志以事舅姑
公哀傷之甚以為無子崔則告曰公有㓜子尚可棄乎
公駭而問所以崔曰公曩所黜媵妾生子於父母家貌
甚類公能誦詩書今七歲矣公喜顧其夫人取之以歸
拊之曰汝非崔氏不得為吾子也及公没他日崔氏一
子亦死其母自荆州來欲奪而嫁之誓而弗許乃身送
[015-35b]
母至家而後歸且曰若强我留當殯於尺組之下幸以
尸還包氏也既鄉人上其事朝廷既賜封邑旌表其門
故公之舊宅燬於兵火而表臺巋然獨在號為節婦臺
云因相與塑公像以為祠凡雨暘疾疫必禱焉棟宇卑
陋非所以為一郡之觀先賢之禮者士民欲新之乆淳
熙八年武節大夫延侯璽安撫淮西既再歲民和而政
成始徇其欲而為之寓公之像於中而肖其張夫人與
子及婦於後堂位貌顯設儼如家庭侯則又曰忠肅馬
[015-36a]
公亦是邦之傑也與公皆家合淝皆嘗典其鄉郡凜有
惠愛今俱繪於學宫博士諸生以時奠其墓矣顧其祠
乆廢是宜幷祀而無疑者於是即其旁規地以建忠肅
之祠二役既興逺近嘉歎楝楹榱桷不日以具既告成
崇扉邃宇規制甚備侯躬率僚吏奉而安之老稚駢觀
羅拜歛衽如復見二公端委正色於黄堂之上亦可謂
不言之教矣乎惟孝肅諱拯字希仁自中丞三司嘉祐
末僅為樞宻副使忠肅公諱亮字叔明由太平興國起
[015-36b]
家歴事三朝出入侍從判尚書都省以太子少保致仕
其位朝本末與崔氏之事有傳在史固不待述而侯乃
以廬人之意請為之記嗟乎世之論孝肅第以剛正敢
言辨忠邪詆權倖犯天子顔色以議國本罷内降為難
而某獨歎其初為監察御史時首言國家取士用人未
得其實歲賂繪幣非禦戎之策宣選將練兵以為邊備
此誠知天下大計為萬世慮者忠肅公智略明敏雖不
至枋用然識諸名公於未達自呂文靖田宣簡宋元憲
[015-37a]
陳恭公而下期以輔相流知人之鑒其裁剸繁劇縱釋
逋負破械脱縳全活詿誤前後千有餘人領麾符者凡
十有七善政固多而某獨歎其在長沙口亡命卒剽掠
為患有捕而殺之者吏坐以死公特貸之曰是為民除
害也逮移江寧行次九江屬歲旱民飢湖湘漕米適至
公移文守將發以賑民飢不問其可否真識權知變而
喜任事者非世俗拘攣之比也今延侯膺一道之寄來
治於廬乃追美二公志之大者書而揭諸祠下庶幾士
[015-37b]
大夫知而慕之不徒紀其歲月而己也淳熙九年十二
月具位韓某記
  信州新作二浮橋記
淳熙十年仲夏信溪大水浮梁敝幾墊郡守朝奉郎錢
侯象祖議新之時歲屢歉衆懼費不能給也侯則曰吾
非取諸經賦也矧敢斂於民顧吾承乏民上愧無以及
民者惟是燕設廚傳之常則加節焉既踰年矣公費之
積或可用於此乎後兩月會予還自宣城郡之士夫逆
[015-38a]
而詫曰子家溪南吾州之橋成矣前所未有也意他郡
之有亦莫及焉且甚異者方閔於雨乃七月庚辰橋將
繫之夕雨則大霔四郊之禾盡興逺近呼舞謂將有秋
不特喜夫橋而已也子其為記之於是相與步其上坦
如康衢屹如崇堤廣丈五尺危欄巨艦材堅且良羣行
不聞足音疾驅得以並轡信乎可詫也又取其餘舟以
杭於南港蓋兩橋為舟六十艘舟長皆四十有四尺大
橋則東西驛道所由出南則趨閩粤焉予睨而歎曰古
[015-38b]
者矼石彴木而謂之橋病其涉之厲也後世比舟而梁
焉蓋所以濟不通也故雖盟津之險長淮之阻國朝為
制庀在有司凡州縣之濱於巨州者得用為法然或為
或否君子常以是為觀政非甚力之不足則亦志之有
怠云爾信在江東為衝且巖邑也力固不能甚富而當
官之怠間未免焉異時為是橋者必資於民頻易而屢
敗政和中有縣令鄭畋始市田為之助然不能二百畝
水旱猶半焉淳熙改元前吏部侍郎趙公汝愚為州既
[015-39a]
新之矣風雨漂搖濤波蕩激歲纔十周舟己復壞今錢
侯之舉也當賑飢拯旱之餘惟不憚於暫費而圖其永
乆可不謂難未占而孚雨以時應人和之感可不謂速
真有志而後成哉然役興而吏不譁事集而下不驚則
政之無擾於是可見嘗問其費工忘慮五千四百有竒
錢為六千緡糜賑民粒米之贏殆三百斛較之前幾於
參倍則其可乆將亦什倍而無疑矣使後之有志者率
勿怠而時葺之橋之歲月豈可計耶侯吳越之裔也家
[015-39b]
世袞鉞而澹如寒素進攝郎省來試是邦以遵治民考
功之制故能損二千石之得以自娛者思及於民移豆
觴餽餉之悦於外者以資往來無窮之利况其雨之喜
正與橋會在春秋之法得以特書故其士夫之請者併
以為喜而士夫之喜即其民之意也八月戊申記并書
  建寧府開元禪寺戒壇記
佛學之徒以寂靜能忍為心而以勤苦不退轉制事故
有斷其肢體以求師授法死而至於更生猶未忘其所
[015-40a]
營造者用是以崇其塔廟故雖窮山絶壑必得其地而
居之而率有成焉豈類於吾儒所為執徳之不回而正
固之幹事者耶蓋特用之於其一法爾始予守建寧而
城南有大寺曰開元負山面溪形勢雄峙世傳以為吳
大將吕䝉舊居也建炎初火於巨盜蕝而未輯長老僧
懷璧住而慨然曰當以試吾願力也不數年則新其大
門更其兩廡闢殿庭興寢室輪奐規畫嚴且整矣去嵗
之冬又以書來曰寺有授戒之壇吾學之所甚重蓋其
[015-40b]
誓夫新為僧者自紹興三十有二年移置於寺而猶寓
於方丈之地非天子誕彌之節莫得宣焉府縣之官拜
祝其下而壇宇到今弗備乃先捐其平生衣資然後募
諸施者且取寺之贍衆之餘合為之費鳩工庀材甓石
三成琢鏤鎪巧極其精制衡餘百尺從六十尺有二崇
過四十尺丹髹其楹繪采其壁而左翼軍將劉琮者思
子明之功施作佛像其中四大神介冑其隅以為之衛
起五月辛未至十二月而畢亡慮三千緡也而竊欲予
[015-41a]
文以記三返而益勤夫閩之八州以一水分上下其下
四郡良田大山多在佛寺故俗以奉佛為美而佛之廬
幾甲於天下若上州則雖有僧舍類皆空乏不給況殘
毁之餘能從事於土木哉璧舊為衢信二刹人所欽向
而用心精勤汲汲靡懈故至則成就若此予是以知天
下之事不患於人之不能為而患在人之不肯為使士
大夫遇事而有堅忍不㧞之志則亦何功之不可成何
業之不可廣也故其有請不復䆒浮屠之説毗尼之教
[015-41b]
以衒詡其徒而以有於吾心者舉而示之然璧亦老矣
聞其築室於山蓋將休焉因為此書俾建溪之人歲時
嬉遊梅山陸泉之下以觀開元紺宇之盛知其興復自
璧始也淳熙十年五月具位韓某記并書
 
 
 
 南澗甲乙稿巻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