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146 浮溪文粹-宋-汪藻 (master)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浮溪文粹巻六      宋 汪藻 撰
  記
   嚴州髙風堂記
古之王者取天下而天下歸之葢其功成志得之時也
以功成志得而視士大夫皆以爵祿必有輕天下之心
於是巖穴之間有人主不得而臣者出以唐堯之聖猶
不能屈潁陽之髙况其他哉士之所以自重如此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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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為其身謀也於以厲世則百年之風俗繫焉漢之
二祖皆以布衣取天下髙祖之時有若東園公綺里季
夏黄公甪里先生世祖時有若嚴子陵皆人主不得而
臣者也園綺四人避秦之亂入商雒山待天下之定以
髙祖輕士善罵義不為漢臣帝雖髙此四人召之莫能
致也嚴子陵亦厭新室之暴不肯辱其身逮光武立猶
披羊裘釣澤中雖三聘僅能一致而卒不為帝留是五
人者其出處豈不相類哉然園公之徒晚從太子之招
[006-2a]
畫自安之䇿正國本於談笑而史不記其所終故西漢
之士聞其風而慕之者以計行為得而風節減於功名
子陵本帝故人既物色求之而来髙卧不朝帝為親幸
其館漠然不應譙三公若奴𨽻然望印綬麾而去之終
其身退耕于野故東漢之士聞其風而慕之者尚風節
以功名為不足道也大抵園綺之徒學伊尹子陵學伯
夷伊尹耕於有莘之野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卒以
憂世幡然而從湯伯夷遭周武王之君猶以為薄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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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其粟餓死首陽之山故孟子曰伯夷聖之清伊尹聖
之任又曰聞伯夷之風頑夫㢘懦夫有立志子陵世家
富春既歸耕于家後人名其釣處為嚴子陵瀬奉祀千
餘年不衰今釣瀬并䑓俱存而富之境析為嚴州紹興
七年吾友董弅令昇為是州朞年政成乃為堂於州治
之左日從賓客觴詠其上而名之髙風以景慕先生之
賢且立文正范公所述祠堂之碑於其傍而求予文為
記令昇可謂能尚友千古矣令昇清介有守觀其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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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知其為人故余論先生出處大槩以告令昇使併
刻之
   洪州右獄盡心堂記
世稱臯陶以刑事舜其後封於蓼云至春秋其國先亾
以為用刑之戒余獨以為不然漢于公袁安郭躳以決
獄隂功遺福子孫卿相封侯累世孰謂臯陶明允篤誠
而以刑乏祀哉盖君子常患澤不得施與施焉不遽及
物若持法之平司人之命不擇位小大皆得以行其志
[006-3b]
者惟刑為然使吾聽訟如召伯折獄如子路哀矜如曽
子君子怙焉小人懼焉雖世世獲福可也然君子亦豈
先處已禍福議人之生死哉期無愧而已矣吾友蕭適
用恢踈樂易人也始吾與之游得温厚之氣於眉睫間
每上府休輒坐曹處處令輕重訊報爰書不以委吏平
反決讞必以其情諸罹文法者皆不恨余知其以刑受
福也他日斸廢圃立屋數楹列美䕃于前為亭對峙而
求說於余余以為王制刑者侀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
[006-4a]
子盡心焉禹思天下之溺猶已溺之稷思天下之飢猶
已飢之盖古之君子於人無所不用其志今吾與子一
杯相屬於此亦思有向隅悲泣而滿堂為之不樂者乎亦
思有寒不得衣而飢不得食者乎古之循吏鮮不以
仁成名酷吏鮮不以刑取禍輕用民死以喜怒行之幾
何不挽弓自射乎故余書以遺適用并告後之君子毋
為捨福取禍必無愧於心然後可以樂此
   清風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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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源去州二百餘里皆取道山間攀緣不可舟車之地
當四方之竆非人物都㑹土著之民且十萬寡求而易
足多負豪使氣争為長雄難於弹治故吏之宰婺源者
往往畏避隐去如探湯然䝉被惡聲既久而不衰然邑
有溪山之秀足以宴樂卒嵗無過客使者厨傳之勞足
以安逸其人實聦明㢘武好義而尚施茍幸而得平有
終身不肯違法者故至而悉其風土者亦樂而安之崇
寧三年叔孫元功之為政也胷中涇渭甚眀既来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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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所以易治之意則畧除煩苛一鎮之以清静葢未朞
月而數百年之陋坐失於談笑之間於是昔之吏俗朋
黨投隙抵巇為鑿穴首鼠者既已化而為心膂股肱而
椎埋剽輕武㫁鄉里為奔蜂乳虎者亦從而為嬰兒處
女元功多民之洗濯刮磨果可以與治也乃築燕居之
堂而以清風名之余聞而嘆曰天下之物盖無不可化
者然其所以化非深於理者不與焉今夫徜徉於萬物
之表而人得之以滌煩觧暑者惟清風為然是故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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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御隠君子之所賞騷人才子大夫之所樂政足樂
也如使不善為政者結意於繩墨之端置民於牛羊之
地物我俱弊矣乃始絲棼而理之政之愈勞而愈熾而
其於治日益逺矣尚能知清風所以滌煩觧愠之理而
與民同快適之樂哉惟元功才有餘而不區區俗務之
所營徒以從容無為使斯民灑然以新釋然以喜而元
功亦将鴻漸於此而羽儀於天朝也宜其所得清風為
尤多且吾邑雅多秀民安知無儒者作穆如之頌歌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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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子以配斯堂之永久者元功愽古靖深君子也觀其
命名之意足以知其為人
   永州桞先生祠堂記
先生以永貞元年冬自尚書郎出為邵州刺史道貶永
州司馬至元和九年十二月詔追赴都復出為栁州刺
史盖先生居零陵者十年至今言先生者必曰零陵言
零陵者亦必曰先生零陵去長安四千餘里極南窮陋
之區也而先生辱居之零陵徒以先生居之之故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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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天下先生謂之不幸可也而零陵獨非幸歟先生始
居龍興寺西序之下間坐法華西亭見西山愛之命僕
夫過瀟水剪薙榛蕪薙他計切/芟草也捜竒選勝自放於山水
之間入冉溪二三里得尤絶者家焉因結茅樹蔬為沼
沚䑓榭目曰愚溪而刻八愚詩於溪石之上其謂之鈷
鉧潭西小丘小石潭者循愚溪而出也其謂之南澗朝
陽巖袁家渇渇音/褐蕪江百家瀬者泝瀟水而上也皆在
愚谿數里間為先生杖屨徜徉之地唯黄谿為最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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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七十餘里游者未嘗到則豈先生好竒如謝康樂
伐木開徑竆山水之趣而亦游之不數邪數所/角切紹興十
四年予來零陵距先生三百餘年求先生遺跡如愚谿
鈷鉧潭南澗朝陽巖之類皆在獨龍興寺并先生故居
曰愚堂愚亭者已湮蕪不可復識八愚詩石亦訪之無
有黄谿則為峒獠侵耕嶝危徑塞無自而入郡人指髙
山寺曰此法華亭故處而龍興者今太平寺西瞰大江
者是也其果然歟周衰言文章之盛者莫如漢唐賈誼
[006-7b]
馳騁於孝文之初時漢興纔三十餘年耳其談治道述
騷辭已追還三代之風如此自是踵相躡有之末而至
於劉向揚雄益精深不可及去古未逺故也唐承貞觀
開元習治之餘以文章顯者如陳子昻蕭穎士李邕燕
許之徒燕音烟燕公張/說許公蘇頲固不為無人東漢以來猥并之
氣未除也至元和始粹然一返於正其所以臻此者非
先生及昌黎韓公之力歟故以唐三百年世所推尊者
曰韓栁而已豈非盛哉先生雖坐貞元黨與劉夢得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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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得㑹昌時猶尊顯於朝先生未及為時君所省而遽
殁於元和之世事業遂不大見於時可深惜哉然零陵
一泉石一草木經先生品題者莫不為後世所慕想見
其風流而先生之文載集中凡瓌竒絶特者皆居零陵
時所作則予所謂幸不幸者豈不然哉零陵之祠先生
於學於愚谿之上更郡守不知其幾而莫之敢廢顧未
有求其遺跡而紀之者余於是採先生之集與劉夢得
之詩可見者書而置之祠中附零陵圖志之末庶幾來
[006-8b]
者有攷焉某月日新安汪藻書
   文正公祠堂記
孟子之言氣曰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
之間夫直之為言大公至正之道也以大公至正之道
固守而力行之不為富貴貧賤威武之所揺奪雖乗田
委吏之卑亦必盡吾誠充吾職卒而至於立國家定社
稷安邊境伏羌戎其功烈與日月争光而精神折衝萬
里之外謂之氣塞於天地之間可也後世見古人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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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盛以為類出於偶然不知蚤立素定於胷中者未嘗
無所從來而其銘鼎彜書竹帛者非一日之積也文正
范公未第時已慨然有天下之志不以死生禍福動其
心逮遭眀天子有為於時其立朝如史魚汲黯其憂國
如賈誼劉向其守邊如馬伏波羊叔子雖庸人孺子莫
不知之獨筮仕之初有卓然大過人者國史失其傳故
不得而不紀也公以進士釋褐為廣徳軍司理㕘軍日
抱具獄與太守争是非數以威怒臨公未嘗少撓歸必
[006-9b]
記其反復辯論之語于屏上比去至字無所容貧止一
馬鬻馬徒歩而歸非明於所養者能如是乎獄官有亭
以公名之者舊矣公卒二十年而髙郵孫覺莘老為廣
徳軍始以詩志公之事而刻之亭中又六十九年丹陽
洪興祖慶善來守讀莘老之詩而慕之初廣徳人未知
學公得名士三人為之師於是郡人之擢進士第者相
繼於時慶善乃求公遺像繪而置之學宫使學者世祀
之而屬予記其事嗚乎公之盛徳豈待文而後傳而藻
[006-10a]
亦豈記公者哉昔段秀實盡忠於唐世徒以為一時奮
取功名之人而不知居官必有可書之事栁宗元為摭
其實上之史官今所以知段太尉逸事者宗元發之也
秀實固不足以擬公而余幸從慶善得公之詳與夫徴
夏無且畫工為無所愧安知後世不采此以補史官之
闕乎然慶善為政而首及公可謂知所本矣柔亦不茹
剛亦不吐文正公有焉好賢如緇衣慶善有焉其可有
不書紹興九年六月新安汪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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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溪文粹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