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輟耕録卷四 元 陶宗儀 撰
發宋陵寢
吳興王筠菴先生國器示余所藏唐義士𫝊讀之不覺
令人泣下謹録之𫝊曰辛亥秋友人端容倪君過余
溪上示游杭雜藁中有識唐玉潛事一篇余讀大驚
頓足起立曰異哉今世乃有此人有此事願詳告我
容乃言曰唐君名珏字玉潛會稽山隂人家貧聚徒
[004-1b]
授經營滫以養其母歲戊寅有總江南浮屠者楊
璉真珈怙恩横肆埶燄爍人窮驕極淫不可具狀十
二月十有二日帥徒役頓蕭山發趙氏諸陵寢至斷
殘支體攫珠襦玉柙
十二歲聞之痛憤亟貨家具得白金百星許執券行
貸得白金又百星許乃具酒醪市羊豕邀里中少年
若干輩狎坐轟飲酒且酣少年起請曰君儒者若是
將何為焉唐慘然具以告願收遺骸共瘞之衆謝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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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中一少年曰發丘中郎將耽耽餓虎事露奈何唐
曰余固籌矣今四郊多暴骨取竄以易誰復知之乃
斵文木為匱複黄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分
委而散遣之蕝地以藏為文而告詰旦事訖來集出
白金羡餘酬戒勿泄越七日總浮屠下令裒陵骨雜
置牛馬枯骼中築一塔壓之名曰鎮南杭民悲
忍仰視了不知陵骨之猶存也禍淫不爽流𫝊京師
上達四聰天怒赫赫飛風雷號令捽首禍者北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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隂人始有藉藉𫝊唐氏者由是唐之義風震動吳越
聲生埶長若胥江掀八月之濤名雖髙困固自若明
年己卯後上元兩日唐出觀燈歸忽坐息奄奄若
將絶者良久始蘇曰吾見黄衣吏持文書來告曰王
召君導我往觀闕巍峩宫宇靚麗殆非人間有一冕
旒坐殿上數黄衣貴人逡巡降揖曰藉君掩骸其有
以報唐乃陞謁造王前王謂曰汝受命窶且貧兼無
妻若子今忠義動天帝命錫汝伉儷子三人田三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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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謝降出遂覺罔
齋至始下車為子求師有以唐薦者一見置賔館一
日問曰吾渡江聞有唐氏瘞宋諸陵骨子豈其宗耶
左右指君曰此是已𡊮大駭拱手曰君此舉豫讓不
能抗也曳之坐北面而納拜焉禮敬特加情欵益篤
叩知家徒四壁惻然嗟矜語左右曰唐先生家甚寒
吾當料理使有妻有田以給左右逢迎爰諏爰度不
數月二事俱愜聘婦偶故國之公女負郭食故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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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田所費一一自𡊮出人固奇唐之節而又竒唐之
遇兩高之曰二公真義士義士爾後獲三丈夫子鼎
立頎頎凡夢中神所許稽其數無一不合咄咄
乃如此唐葬骨後又於宋常朝殿掘冬青樹植於所
函土堆上作冬青行二首曰馬箠問髐形南面欲起
語野麕尚屯束何物敢盜取餘花拾飄蕩白日哀后
土六合忽怪事蛻龍掛茅宇老天鑒區區千載䕶風
雨又曰冬青花不可折南風吹涼積香雪遥遥翠蓋
[004-4a]
萬年枝上有鳳巢下龍穴君不見犬之年羊之月劈
歴一聲天地裂復有夢中詩四首曰珠亡忽震蛟龍
睡軒弊寧忘犬馬情親拾寒瓊出幽草四山風雨鬼
神驚一坏自築珠邱土雙匝親𫝊竺國經只有春風
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昭陵玉匣走天涯金粟堆
寒起莫鴉水到蘭亭
玉鴈又成埃斑竹臨江首重回猶憶年時寒食節天
家一騎奉香來余客錢唐久熟悉其事唐至今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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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卿既具聞始末謂端□曰江左運窮天水源涸宋
之亡非有商辛流毒為白旄黄鉞之招也直以千載
河清六合埶一大火運移海濱道盡卧榻側難容他
人鼾睡耳聖朝量包覆燾恩完獝狨喣育亡國遺嗣
坦無驚猜何物異端無忌憚敢爾至今言之可為痛
哭已抑吾不能無慨異時會稽近畿世家林邱雖蓬
萊清淺陵岸變遷豈無一二慷慨僅存者卓哉斯舉
乃出閭里一寒士何歟豈所養非所用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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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具於埶卑位下者之資禀與余又怪世之言命者
窮通禍福罔不在厥初生一成而不可變今忠義所
感定命靡常六極轉移易若反掌乃知元命自作多
福自求樞機由人雖天有所不能制聖言豈欺我哉
一分行通神明捷於影響况力又有大者其積彌厚
其澤當彌長又可以槩量乎哉吾謂趙氏昔者家已
破程嬰公孫杵臼強有其真孤今者國已亡唐君玉
潛匱藏其真骨兩雄力當無能優劣以其繫人倫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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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教有足多尚援筆以紀待編野史者采焉此雲溪
羅先生有開所撰也先生徳興人董石林吉翁題其
後曰釋燄熏天
威懾孰攫其鋒儒流唐進士念世籍陽和生育雨露
涵濡之恩忠憤激發毁室捐貲仗義集儔潛遺骼於
暴露之後拔游魂於獸髑之中身首免異處支體脫
烈炎視漆身隕鉞者盡在下風精誠動天奇節震世
錫佳麗偶送麒麟兒陽施隂報捷若影響善者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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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厚齋載道復題曰嘗疑武王伐商劒鉞斬擊事竊
意王者之師未必爾也紂死矣既擊之又斷其首注
太白不已甚乎當時舉天下無非之者而西山餓夫
獨非之昌頌之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亘
萬古而不顧者也會稽諸陵非有商辛之
遭樊崇當時曾無一人動孟陽之哀者嗚呼痛哉唐
生一寒士耳其埶位非如孤竹君之子徒以故國遺
不忍視其上之人之禍之慘憤激於中毁家取義
[004-6b]
為人所不敢為於不可為之時深謀祕計全而歸之
智名勇功足以驚世絶俗視伯夷固未易同日語而
一念之烈行之而不顧豈非韓子所謂千百年乃一
人者與余讀羅君所為𫝊為之掩卷泣下嗚呼尚忍
言哉天地惟一感應之理有感必應其得報固其理
耳不然天者有時而難必神者有時而難明善者怠
矣厥後越有新治中來聞其事異其人下車首物色
得之亟拜亟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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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義士治中亦偉人皆出秉好徳之真微唐君不
能成治中之義微治中不能著唐君之忠是大有功
於人倫世教者也此𫝊之所以不可不作也皇慶二
年夏五月題及見遂昌鄭明徳先生元祐所書林義
士事蹟云宋太學生林徳陽字景曦號霽山當楊總
統發掘諸陵寢時林故為杭丐者背竹籮手持竹夾
遇物即以夾投籮中林鑄銀作兩許小牌百十繫腰
間取賄西畨僧曰餘不敢望收其骨得髙家孝家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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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矣番僧左右之果得髙孝兩朝骨為兩函貯之歸
𦵏於東嘉其詩有夢中作一十首其一絶曰
築珠宫土雙匣親𫝊竺國經只有東風知此意年年
杜宇哭冬青又曰空山急雨洗岩花金粟堆寒起莫
鴉水到蘭亭更嗚哽不知真帖落誰家又曰喬山弓
劎未成灰玉匣珠襦一夜開猶記去年寒食日天家
一騎捧香來餘七首猶悽怨則忘之葬後林於宋常
朝殿掘冬青一株置於所函土堆上又有冬青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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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曰冬青花冬青花花時一日腸九折隔江風雨清
影空五月深山落微雪石根雲氣龍所藏尋常螻螘
不敢穴移來此種非人間曾識萬年觴底月蜀魂飛
繞百鳥臣夜半一聲山竹裂又一首有曰君不記羊
之年馬之月劈歴
若林霽山者其亦可謂義士也已此五詩與前所録
語句微不同詩中有雙匣字則是收兩陵骨之意得
非林義士詩羅雲溪以𫝊者之誤而寫入傳中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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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曰移宋常朝殿冬青植所函土上而作冬青詩吾
意會稽去杭止隔一水或者可以致之若夫東嘉相
望千餘里豈能容易持去縱持去又豈能不枯瘁作
如此想則又疑是唐義士詩且𦵏骨一事豈唐方起
謀時林已先得髙孝兩陵骨邪抑得唐所易之骨邪
蓋各行其所志不相知會理固有之載考之齊人周
草牕先生密癸辛雜識所記云至元二十二
八月楊髠發陵之事起於天長寺福僧聞號西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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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於演福寺剡僧澤號雲夢者初天長乃魏憲靖王
墳寺聞欲媚楊髠遂獻其寺旋又發魏王冢多得金
玉以此起發陵之想澤一力贊成之俾泰寧寺僧宗
愷宗允等詐稱楊侍郎汪安撫侵占寺地為名告詞
出給文書將帶河西僧及凶黨如沈照磨之徒部令
人夫發掘時有中官陵使羅銑者守陵不去與之極
力爭執為澤痛箠脇之以刃令人逐去大哭而出遂
先啓寧宗理宗度宗楊后四陵劫取寳玉極多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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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之陵所藏尤多啓棺之初有白氣亘天蓋寳氣也
理宗之屍如生其
簟一小厮攫取擲地有聲乃金絲所成或對云含珠
有夜明者乃倒懸其屍樹間瀝取水銀如此三日竟
失其首或謂西番僧回回其俗以得帝王髑髏可以
厭勝致富故盜去耳事竟羅陵使買棺製衣收歛大
慟垂絶隣里為之感泣是夕聞西山皆有哭聲凡晝
夜不絶至十一月復發徽欽髙孝光五帝陵孟韋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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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四后陵初欽徽葬五國城數遣使祈請於金人欲
歸梓宫凡六七年而後許以梓宫還行在髙宗親至
臨平奉迎易緦服寓于龍徳别宫一時朝野以為大
事諸公論功受賞費於官帑者不貲先是選
貽書執政乞奏聞命大臣取神櫬之最下者斵而視
之既而禮官請用安陵故事梓宫入境即承之以槨
仍納衮冕翬衣於槨中不改斂從之至此被發掘欽
徽二陵皆空無一物徽陵有朽木一段欽陵有木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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檠一枚而已蓋當時已料其真偽不可知不欲逆詐
亦以慰一時之人心耳而二帝遺骸浮沉沙漠初未
嘗還也髙宗陵骨髪盡化畧無寸餘止錫器數件端
硯一隻硯為澤所得孝陵亦蛻化無餘止頂骨小片
内有玉罏瓶一副古銅鬲一隻亦為澤所得昔聞有
道之士能蛻骨而仙未聞并骨蛻者真天人也若光
寧與諸后儼然如
化可謂忠且義矣當與張承業同𫝊陵中金錢以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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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皆為屍氣所蝕如銅鐵狀以故諸兇棄而不收往
往為村民所得聞有得猫晴異寳者一村翁於孟后
陵得一髻其髻長六尺餘其色紺碧髻根有短金釵
遂取以歸以其帝后遺物置佛堂中奉事之自此
家道寖豐凡得金錢之家非病即死翁恐甚亟送龍
洞中而此翁今成富家矣方移理宗屍時澤在傍以
足蹴其首以示無懼隨覺奇痛一㸃起於足心自此
苦足疾數年以致潰爛雙股墮落十指而亡聞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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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且富不義之財復倚楊髠埶豪奪鄉人産
鄉夫二十人伺道間屠而臠之罪不加衆各不過受
杖而已其愷與楊髠分𧷢不平已受杖死尚有允在
據此說則雲溪所傳歲月絶不同蓋嘗論之至元丙
子天兵下江南至乙酉將十載版圖必已定法制必
已明安得有此事然戊寅距丙子不三年竊恐此時
庶事草創而妖髠得以肆其惡與妖髠就戮羣兇接
踵隕於非命天之所以禍淫者亦嚴矣但云髙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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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髪盡化孝宗陵頂骨小片不知唐義士所易者何
骨也林義士所收者又何骨也惜余生晩不及識宋
季以來老儒先生以就正其是非姑以待熟兩朝典
故之人問焉
國初有李國用者自北來杭能望氣占休咎能相人其
人崖岸倨傲而時貴咸敬之謝后諸孫字退樂者設
早饌延致至即據中位省幕官皆坐下坐不得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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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以及禍福時趙文敏公謂之七司户與謝婣戚屈
來同飯文敏公風瘡滿面李遥見即起迎謂坐客曰
我過江僅見此人耳瘡愈即面君公輩記取異日官
至一品名聞四海方襄陽未破時世皇命其即軍中
望氣行踰三兩舍遄還奏曰臣見卒伍中往往有台
輔器襄陽不破江南不平置此人於何地噫李之術
亦神矣國用登州人嘗為卒遇神仙教以觀日之法
能洞見肺腑世稱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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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謙讓
延祐間興聖宫成中官李丞相邦寧𫝊奉太后懿㫖命
趙集賢孟頫書額對曰凡禁扁皆李雪菴所書公宜
奏聞既而命李趙偕至雪菴處雪菴曰子昂何不書
而以屬吾邪李因具言之雪菴遂不固辭前輩推讓
之風豈後人所可企哉
不茍取
胡汲仲先生長儒號石塘特立獨行剛介有守趙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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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為羅司徒奉鈔百錠為先生潤筆請作乃父墓銘
先生怒曰我豈為宦官作墓銘邪是日先生正絶糧
其子以情白坐上諸客咸勸受之先生卻愈堅觀此
則一毫不茍取於人從可知矣故雖凍餒有所不顧
也先生送蔡
謳吟猶是鍾球鳴語之曰此余祕密藏中休糧方也
論詩
虞伯生先生集楊仲𢎞先生載同在京日楊先生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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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生不能作詩虞先生載酒請問作詩之法楊先生
酒既酣盡為傾倒虞先生遂超悟其理繼有詩送𡊮
伯長先生桷扈駕上都以所作詩介他人質諸楊先
生先生曰此詩非虞伯生不能也或曰先生嘗謂伯
生不能作詩何以有此曰伯生學問髙余曾授以作
詩法餘莫能及又以詣趙魏公孟頫詩中有山連閣
道晨留輦野散周廬夜屬櫜之句公曰美則美矣若
改山為天野為星則
[004-14b]
詩稱虞趙楊范揭焉范即徳機先生椁揭即曼碩先
生傒斯也嘗有問於虞先生曰仲𢎞詩如何先生曰
仲𢎞詩如百戰健兒徳機詩如何曰徳機詩如唐臨
晉帖曼碩詩如何曰曼碩詩如美女簪花先生詩如
何笑曰虞集乃漢廷老吏蓋先生未免自負公論以
為然
賢妻致貴
程公鵬舉在宋季被虜於興元版橋張萬戸家為奴張
[004-15a]
以虜到宦家女某氏妻之既婚之三日即竊謂其夫
曰觀君之才貌非久在人後者何不為去計而甘心
於此乎夫疑其試已也訴於張張命箠之越三日復
告曰君若
之又訴於張張命出之遂粥于市人家妻臨行以所
穿繡鞵一易程一履泣而曰期執此相見矣程感悟
奔歸宋時年十七八以䕃補入官迨國朝統一海宇
程為陜西行省參知政事自與妻别已三十餘年義
[004-15b]
其為人未嘗再娶至是遣人擕向之鞵履往興元訪
求之市家云此婦到吾家執作甚勤遇夜未嘗解衣
以寢每紡績達旦毅然莫可犯吾妻異之視如己女
將半載以所成布匹償元粥鏹物乞身為尼吾妻施
貲以成其志見居城南某菴中所遣人即往尋見以
曝衣為由故遺鞵履在地尼見之
主翁程參政使尋其偶耳尼出鞵履示之合亟拜曰
主母也尼曰鞵履復全吾之願畢矣歸見程相公與
[004-16a]
夫人為道致意竟不再出告以參政未嘗娶終不出
旋報程移文本省遣使檄興元路路官為具禮委幙
屬李克復防護其車輿至陜西重為夫婦焉
奇遇
揭曼碩先生未達時多游湖湘間一日泊舟江涘夜二
鼓攬衣露坐仰視明月如晝忽中流一櫂漸近舟側
中有素妝女子歛袵而起容儀甚清雅先生問曰汝
何人荅曰妾商婦也良人久不歸聞君逺來故相迎
[004-16b]
耳因與談論皆世外恍惚事且云妾與君有夙縁非
同人間之
不忍去臨别謂先生曰君大富貴人也亦宜自重因
留詩曰盤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閒時來喫茶黄土築
牆茅蓋屋庭前一樹紫荆花明日舟阻風上岸沽酒
問其地即盤塘鎮行數步見一水仙祠墻垣皆黄土
中庭紫荆芬然及登殿所設像與夜中女子無異余
往聞先生之姪孫立禮說及此亦一奇事也今先生
[004-17a]
官至翰林侍講學士可知神女之言不誣矣
賢烈
戴石屏先生復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
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
以曾
仍餞以詞云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牋
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
愁緒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
[004-17b]
處把杯酒澆奴墳土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
矣
挽文丞相詩
宋丞相文公天祥其事載在史冊雖使三尺之童亦能
言其忠義翰林學士徐威卿先生世隆有詩挽之曰
大元不殺文丞相君義臣忠兩得之義似漢王封齒
日忠如蜀將斫顔時乾坤日月華夷見嶺海風霜草
木知只恐史官編不盡老夫和淚寫新詩可謂善風
[004-18a]
刺者矣虞伯
南冠無奈北風吹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安知漢祚
移雲暗鼎湖龍去逺月明華表鶴歸遲何須更上新
亭飲大不如前灑淚時讀此二詩而不泣下者幾希
禱雨
往往見蒙古人之禱雨者非若方士然至於印令旗劎
符圖氣訣之𩔖一無所用惟取淨水一盆浸石子數
枚而已其大者若雞卵小者不等然後黙持密呪將
[004-18b]
石子淘漉玩弄如此良久輙有雨豈其靜定之功已
成特假此以愚人耳抑果異物耶石子名曰鮓荅乃
走獸腹中所産獨牛馬者最妙恐亦是牛黄狗寳之
屬耳
虞邵菴先生集在翰苑時宴繖薩爾學士家歌兒郭氏順
時秀者唱今樂府其折桂令起句云博山銅細裊香
風一句而兩韻名曰短柱極不易作先生愛其新奇
[004-19a]
席上偶談蜀漢事因命紙筆亦賦一曲曰鸞輿三顧
茅廬漢祚難扶日莫桑榆深渡南瀘長驅西蜀力拒
東吳美乎周瑜妙術悲夫關羽云殂天數盈虚造物
乘除問汝何如早賦歸歟蓋兩字一韻比之一句兩
韻者為尤難先生之學問該博雖一時娛戱亦過人
逺矣折桂令一名廣寒秋一名天香第一枝一名蟾
宫引今中州之韻入聲似平聲又可作去聲所以蜀
術等字皆與魚虞相近
[004-19b]
無恙
戰國䇿趙威后問齊使歲無恙耶王亦無恙耶楚辭九
辨曰還及君之無恙說苑魏文侯語倉庚曰擊無恙
乎又曰子之君無恙乎漢書元帝詔貢禹曰今生有
恙何至不已乃上疏乞骸骨聘禮亦曰公問君賔對
公再拜鄭注云拜其無恙者顧愷之與殷仲堪牋行
人安穏布帆無恙隋日本遣使稱日出處皇帝致書
日没處皇帝無恙神異經曰北方大荒中有獸咋人
[004-20a]
則疾名曰㺊㺊恙也嘗入人室屋黄帝殺之人無憂
疾謂之無恙爾雅曰恙憂也應劭風俗通曰上古之
時草居露宿恙噬人蟲也善食人心大患苦之凡相
問曰無恙恙或以為獸或
書兼取憂及蟲事物紀原兼取憂及獸廣韻㺊字下
云㺊獸如獅子食虎豹及人恙字下云憂也病也噬
蟲善食人心是㺊恙二義神異經合而一之則誤矣
不亂附妾
[004-20b]
維揚秦君昭妙年游京師其執友鄧載酒祖餞既而舁
一殊色小鬟至前令拜秦因指之曰此吾為部主事
某人所買妾也幸君便航可以附達秦弗敢諾鄧作
色曰縱君自得之亦不過二千五百緡耳何峻辭乃
爾秦勉強從命迤𨓦至臨清天漸暄夜多蟲蚋可畏
内之帳中同寢直抵都下置舍館主婦處持書往見
主事問曰足下
隨以小車取歸踰三日謁謝曰足下長者也昨已作
[004-21a]
答簡附便驛報吾鄧公且使知足下果能不孤公付
託之意矣遂相與痛飲盡歡而散夫柳下惠夜宿郭
門有女子來同宿恐其凍死坐之於懐至曉不為亂
顔叔子獨居夜大雨有女子投之令其執燭至明不
二志故千古以為美事今秦之於此女子也相從數
千里飲食起居無適而不同又非造次顛沛者之比
可謂厚徳君子矣後秦之子孫咸至顯宦
[004-21b]
輟耕録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