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6q0193 石門文字禪-宋-德洪 (SBCK)


[022-1a]
石門文字禪卷第二十二
   宋江西筠溪石門寺沙門釋德洪覺範著
    門人覺慈編錄 西眉東巖旌善堂校
 記
  無證庵記
余頃得罪謫海外館于開元之上方儼師院日與彌
勒同龕頽然聽造化琢削有道人械類叢林欵余甚
勤曰吾泉南分化至此與語翛然令人忘百事逃空
虚者聞足音而喜矧置身蠻夷論効鴂舌衣纏花貝
心緒怵然非復中華氣味而見道人哉相從蓋百許
[022-1b]
日問出世法余曰有亞聖大人出世南州臨濟十世
之孫號靈源大士者今爲法檀度譬清涼月下矚熱
惱天下名緇竒衲龍蟠鳯逸而趨之子可跨海北去
無後時矣道人愕曰敢不承敎翼日翻然而去余蓋
莫敢必其所往後三年余䝉恩北歸館于石門精舍
有力持書視其欵識乃吾證公也發緘疾讀則知其
不鄙棄余言見靈源於龍山兩白矣嗚呼子可謂眞
有志於道者耳又三年靈源棄學子分化他方余拜
塔而至於是見證頎然人羣中攀翻追繹海南之人
煙樹石紛然落吾目中爲留一昔曰吾措庵自藏子
[022-2a]
當爲我記之問庵所在證笑曰以太虚爲頂以大地
爲基以萬象爲牀榻以天魔外道爲侍者舉足下足
皆是妙圓宻海余心知其戲曰子豈所謂隨身叢林
者乎問其名曰無證曰圓覺謂一切衆生皆證圓覺
學者以爲至矣余笑以爲誣之也本無數量不落識
情奈何謂之證乎謂之證譬如加首於首名爲染汚
吾又强區分别之無證蓋就學所知言耳若親見靈
源於寶覺背觸之拳則當以身爲舌爲說之尚無證
之足云乎余曰有是哉因序其語爲之記
  菖蒲齋記
[022-2b]
東坡居士性喜推挽後進之士知名當時多公賞識
者然以今多士猶未足以飽其欲而雌黃遂及草之
微以胡麻杞菊之賢於其類援筆而賦之則名聲亦
能光顯於後世暮年又以菖蒲之才爲邁秀居以銅
盆培以怪石挹寒泉而灌之根須連絡於璀璨之間
其色蒼然可翫也天下以公之所翫從而翫之柯山
道人如公行雲山中所至不蓄長物獨於菖蒲而友
之至以名其齋江南洪覺範見而歎曰菖蒲爲物無
異味可嗜嚼而君友之無猒非能知東坡所樂之眞
則尚烏能談此情味乎支遁蓄驊騮以寄逸想慧理
[022-3a]
呼白猨以發高韻而後世多其風鑒君之所寓其清
修絶俗之致豈減遁理哉爲之記以示知君者庶亦
知余言之非誇也
  舫齋記
宣城李德孚有美才善屬文宣和初與余邂逅於長
沙年既相若且同學又相好也久之德孚侍親移漕
江左而官之金陵即官舍之東闢室以觀書其室連
數楹而户相重東西而視如在船中乃以舫齋名之
有客聿至視其榜揭而疑之曰以子爲隱者耶則忠
義之色功名之志見施爲語言以子爲非隱者耶則
[022-3b]
山水之意嗜好之異與儕輩不侔於是避席而問之
曰夫渺漫際天一碧萬頃微風徐來雪浪山湧一葉
傲睨其中覆却陳乎其前而不入其舍者津人之妙
也子寧欲從事於此乎曰操舟之爲非吾事也害利
之域並首而趨憎愛横生頃刻萬態瓦舍流俗與之
偕而不與之俱逝是知津之妙也子寧於是有得乎
曰問津之學非吾志也然則既不事乎操舟之爲又
不志乎問津之業而乃列五經之遺編布百家之陳
說明䆫棐几繼晷然膏&KR1121捜博求探賾索隱與古聖
賢相際於百千歲之後若心同而意契德符而道通
[022-4a]
殆將簡之而弗得所謂吾無間然者其或醉心墳典
則直造淵源翫意羣書則渉獵涯涘放浪詩書之奥
望洋渾灝之間則孔子之所得知之矣其浮游萬物
之祖者耶送之者皆自崖而返矣德孚仰而笑俯而
應曰吾非放愁也但吾以忠信孝友爲煙波隨所寓
而安之爲舟舫昔馮夷得之以游大川漁父語已緣
葦而去意竊慕之如是而已矣客愕然無對明年復
來長沙理前事以語余請書以爲記於是乎書之
  一擊軒記
宣和元年冬余自臨汝以職事來宜春暇日與客游
[022-4b]
天寧宮愛小軒脩竹解衣䃲礴終日不忍去長老德
公請名其軒余曰一擊客問其說余曰香嚴閑禪師
參道於潙山久而不契乃焚畫餠之書歸庵南陽糞
除瓦礫擊竹而悟余以是知道不可求也使道而可
求則肉飯鷹兕身當坐榻與夫伐冰食玉之貴谷量
牛馬之富者皆舉意而得有謀而獲者也客曰然則
道終不可見歟余曰吾聞諸雲庵以謂道不可求而
可致也如人市黒白暗走嶺海望京師疲歲月於道
路卒不能獲居肆於八逹之衢不以必得爲計則貨
也有時而自致昔人嘗嗜草書行則書空臥則劃席
[022-5a]
夜聞灘聲而得妙曉見蛇闘而入神與香嚴同科而
異致且道豈有麤妙哉學者根有稚敏耳時方貴敏
故叢林有思齊之心石霜一年而悟道吾以爲敏永
嘉一宿而悟曹谿以爲敏香嚴一擊而悟庸詎知此
君不以爲敏乎德公請以爲記余知其爲雲庵之嗣
也故併書載其說宣和元年十一月日
  忠孝松記
宣和元年余謁枯木大士成公於道林是日遊客喧
闐喜氣成霧余曰噫嘻登高望遠此日猶然其荆楚
舊俗哉成笑曰有異木産吾冢巔非緣佳節也於是
[022-5b]
導余登淸富堂下臨瀟湘如開畫牒千里纎穠一覽
而盡得之蓋龍圖聶公以詩眼増損發其天藏也故
其形勝冠於湘西暇日必俱賔客燕賞於此堂公所
建也想見其風流餘韻不減叔子之峴首而其去思
遺愛有類召伯之甘棠也左有竒石狀如覆斛稚松
貫石而出初如挿秧未閲旬高尺許孤根秀拔分枝
調逹紫鱗翠鬛之中已有合抱凌雲之氣豈地靈獻
瑞著公拔擢之異乎公自荆湖奉使入對未幾年三
遷要職遂尹京都實鍾臨川之英氣而其學出於舒
王有石之象松爲蒼官爲十八公玉版之榮金甌之
[022-6a]
拜跬歩可待有松之象丁生夢之猶爲後世美談況
目覩其異乎成曰心法之妙不可以言傳而著爲忠
孝之効故種石而玉生知其孝倒植而竹茂知其忠
譬如太平無象而出菌芝見麟鳯然彼各得其偏如
公則道契主上名落天下冨貴追逐之不赦而忠孝
之瑞并見於松石之間蓋理之固然於是像公之形
儀置堂之上而名其松曰忠孝以慰邦人之思顧未
紀其歲月於是使其客甘露滅爲之記
  朱氏延眞閣記
出高安之西門行五十里山川有佳氣草木有華滋
[022-6b]
桑林有秀色民俗有古風如武陵桃源如剡溪赤城
有隱君子朱堅伯固者世家于此特臨廣陌爲危閣
以延眞爲名余自京來歸過而登焉凭欄而睇煙雲
杳靄形勝纎穠一覽而盡得之而恨其名未足以副
其趨謂伯固曰君風度儒者也年方壯有美材乃不
以功名冨貴爲急甘隱約於山林也而雅志欲延眞
豈有說乎伯固曰然吾當語子夫功名冨貴偶然爾
士以身狥惑也何以知之漢武帝見相如賦喟曰吾
安得與此人同時及見之止以爲上林令冨貴若不
可必也唐太宗見馬周之論促使召之接武於道及
[022-7a]
見之談笑而斷國論冨貴又若可必也李廣之伎無
雙於天下及從式師出征迷失道路竟不得侯而死
功名若不可必也薛仁貴白衣從征遼東以三矢而
定天山卒爲名將功名又若可必也吾以謂人生百
歲如駒過隙要當從吾之志耳昔梅子眞補南昌尉
時放浪此邦有别業之遺基在焉已爲道士廬元始
中棄妻子歸壽春後人見之於稽山變姓名爲呉門
卒而傳不書其終其爲仙明矣庸詎知其不雜屠沽
尚往來故居乎吾爲閣以延之儻幸及見又庸詎知
不擕吾登毛車渡弱水以游道山哉余不得而答乃
[022-7b]
敘其說援筆而記于壁
  思古堂記
東坡先生曰孔子孟軻道同而其言未必同何以知
之以其言性知之孔子曰成之者性繼之者善蓋善
者性之効爾而孟軻曰人之性善孔子之言譬則如
珠走盤孟軻之言譬則如珠著氊夫珠非有二者走
盤則影迹不留故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
得而聞性既有言矣乃曰不聞是其可以影迹求哉
著氊則觀者庸詎知不疑簟縟亦可以留珠乎故荀
卿又言人之性惡自善惡之論興蓋有不勝其言者
[022-8a]
聖賢相去百年而其言相遠如天淵況不翅百年而
守衆人之言爲知道非愚則狂顏淵韓愈異世而同
出孔門然其識有深淺何以知之亦以其言知之淵
飲水曲肱在陋巷不改其樂此亞聖全德懿行也而
愈謂哲人之細事愈且未知顏淵能知孔子乎易曰
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大蓄其德然言行之精以韓
孟之識有不能盡窺學者其可不思乎吾嘗誦之三
衢毛庠文仲少有英氣深於學問而善功名富於翰
墨而飽籌䇿以破趙㑹食爲迂伏軾下齊爲椎所與
游皆天下第一等流遭時外平疆埸久空無所施其
[022-8b]
材蹇寓一官不甘憂患折困袖手來歸圃于衡嶽之
下寢處晴嵐夕霏按行春花秋月弄琴閲書以娛賔
客枵然與世相忘而名其堂曰思古與東坡之論相
表裏如維摩自藏於不言之中以發文殊之義縉紳
高之文仲歿其子在庭季子以書抵余曰惟子可以
知先人爲堂之意強爲我記之故余獨載東坡之論
以著文仲之高然晉劉寔作崇讓論曰世議士名德
不迨前人非也時非乏賢士不崇讓耳然則士必生
而能賢不由稽古之力爲循墻巽牀之僞是學使寔
不死登此堂將逃羞無地尚何論哉季子年二十餘
[022-9a]
種性工文聽其論古今贍博絶倫眞能世其家者也
故樂爲書之
  遠遊堂記
宣和元年秋八月朝奉郎夏公自天府謫官祁陽明
年三月至自三峴館于靈泉寺寺臨大江江流湍急
斷岸千尺萬峯環之如趨如揖如翔如集公構堂其
西盡收其形勝靖深以冝茂林脩竹虚明以隔囂聲
塵氛而名之遠遊重九後二日余從公登焉對立凝
睇晴嵐夕暉浮動乎綠踈靑&KR0200之上促榻對語笑響
㪚落乎千巖萬壑之間於是隱几枵然忘言蓋其倚
[022-9b]
功名於憂患之外玩雲川以自娛心飽新得百想俱
滅然知國知兵百未一施而沉冥小邑如對彭澤之
狄梁公通泉之郭代公乃名所居之堂爲遠遊何哉
嗟乎世之識眞者寡所從來舊矣袁天綱識武后於
襁褓驚曰貴武氏者此兒也使天綱果識眞當曰亡
武氏可也賀知章果識眞當曰游仙可也夫一塵翳
目天地四方易位袁賀方&KR0365夢幻以其禍爲貴以游
爲謫要不足怪也公今去國之遠而能酬酢風月安
樂泉石酒後耳熱侍兒扶掖而歌則忘其身之爲逆
旅謂之謫可乎公嘗首肯余論祝余爲之記公諱倪
[022-10a]
字均甫其先江南人嘉祐爲名臣之後凛凛有祖風
者也
  普同塔記
人之有死生如日之有明暗死生相尋於無窮而明
暗迭更未始有既然知其明暗者固自若也生順而
死逆衆生當其變則駭異之孔子但曰原始要終知
死生之故知其故則知其不駭蓋不欲深言之莊子
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既不與之變當卓然
而獨存者也莊子著其理而未盡其情若西方之敎
則痛言之而盡其情曰若先有生而後有死者則世
[022-10b]
未見不死而生若先有死而後有生者亦未見有不
生而死譬如尋始末於環輪之上求向背於虚空之
中則死生之情盡自佛法入中國奉持之者纜總其
法度參差不齊獨百丈大智禪師以禪律之學約之
人情折中而爲法以壽後世故其生依法而住謂之
叢林及其化也依法而火之聚骨石爲塔號普同塔
諸方皆建塔近僧坊遠不過一牛鳴蓋大衆將送火
化則荷薪而臨潙山獨拘於隂陽之説謂近寺不冝
爲葬地自開山迄今三百年建塔於囘心橋之南其
去寺十里故親臨之法往往不能繼也空印禪師軾
[022-11a]
公住山十餘年百廢具興其所以安僧冝有者大備
獨以普同塔未建爲憂一旦與侍者登山之西崦相
其形勝施長材鳩工以爲之開大穴以石爲宮又屋
於其上棟楹翔空雲煙蔽虧萬衆懽呼聲應山谷興
修於宣和二年之春斷手於秋八月空印恨未有記
以紀其歲月遣侍者覺惠來求文余歎曰叢林之衰
諸方皆輕僧厭其多而窘於食空印既成堂宇浩然
如江河之無極至者必納又爲造塔以待其終其敬
僧荷法之心可謂至矣嗚呼僧者佛祖所自出厭僧
厭佛祖也安有稱傳佛祖之印而反厭佛祖者能契
[022-11b]
聖乎空印之意可無書乎
  潙源記
岷江因山爲名初發泫然濫觴漫衍而至楚則爲際
天之雲濤萬斛之舟解風而不敢濟潙山因水爲名
衆泉觱發於煙霏空翠之間旋紺走碧匯爲方淵蒸
之成雲雨放之成江河蓋岷江資之者衆而潙水善
養其源也住山空印禪師笑曰一法界中無假法者
故揭於大仰堂之南滎曰潙源欲學者觀水之有源
知自心之靈源未嘗竭也蓋岷江之資衆知衆智之
不可不學也然先究自心後資衆智道之序蓋如此
[022-12a]
故善財童子南詢諸友必曰我先發菩提心如何名
菩薩行有人於此因山中之氣候更四時之晴隂入
重重法界方其宿霧蒙蔽微見淵色則若凡夫雖有
染心而性常明潔霧開而澄滓日光下徹則若二乗
已澄諸念定慧超越更昬昕之湛然視纎埃之不隔
則若人牛兩忘而蓑笠未徹微風徐來方淵鱗鱗波
波之中頓見方淵而波非大方淵徧入衆波而淵非
小則若歛目於樓閣之前見三世於一念嗚呼潙山
爲湘南大叢林而空印道光兩本撾大鼔臨人天萬
指圍遶今乃退藏於不言之中借山泉爲嶔體聽萬
[022-12b]
象以說法何也蓋道不可以言傳故前聖賤言語小
譬喻又欲學者自得之故設象比興以逹其意鞞瑟
支羅不言佛身不可以色相求也而供養栴檀塔座
多寶如來不言根塵俱寂即是自身也而以寶塔聽
經余觀前聖莫不然何獨空印哉宣和二年八月初
吉㑹余於湘西之瀕夜語及山中之勝曰恨子未見
吾泉然強爲我記之余戲曰師以山泉爲舌爲衲子
說法界自在緣起無生之法而余以翰墨爲五色藻
辯才而畫圖之他日有尋流而得源悟意而忘象者
可以拊手一笑中秋前一日記
[022-13a]
  栽松庵記
僧史補曰四祖道信禪師以唐武德七年至破頭山
愛洞壑深秀有終焉之志禪者相尋而來遂成叢林
有僧不言名氏日以種松爲務私請祖曰衣法可以
見付乎祖師老之曰汝能再來乃可耳於是僧出山
至濁港見女子浣呼曰我託宿得否女曰我家具有
父兄可從問之僧曰汝諾我乎女曰諾女周氏之季
也僧即還山中危坐而化周氏之女因有娠父母怒
而逐之於衆屋之中日庸紡里閈間已而生子女以
爲不祥棄濁港中明日視之跏趺波間泝流而上異
[022-13b]
之收養七歲隨母往來黄梅道中四祖偶見問曰童
子何姓曰姓固有但非常性祖曰是何姓對曰是佛
性祖曰然則汝無姓耶對曰惟空故無於是四祖笑
之乞於其母爲剃落二十授以衣法爲第五祖即游
䨥峯見栽松之全身又至東山見周氏之全身濁港
周氏子孫之盛殆今甲黄梅三尺童能言其事僧贊
寧僧史曰五祖&KR0042忍禪師者姓周氏本河南遷止蘄
之黄梅誕生之夕異香滿室此矯誣之詞也然可證
佐者母既出於周氏而曰祖師姓周乎僧契嵩作定
祖圗亦不能辨何也豈當衲子以常理疑之乎夫聖
[022-14a]
人之託化豈假父母之緣如伊尹生於空桑寶公生
於鷹巢獨不論父母之緣耶自唐至今學者疑信相
半不能决也建炎元年十一月記
  布景堂記
宣和三年秋萍鄉文益之還自大梁過湘上㑹余夜
語及里中竒豪而高侯尤其魁壘者侯學精敏而齒
少行修潔而材高雖隱約寂寞之濵而名滿縉紳之
間所居有風泉雲壑之勝茂林脩竹之美四時之景
隂晴異態穠纎畢見構亭佳處而名之曰布景余因
得其爲人而想見其處恨未能與益之從侯相佯乎
[022-14b]
其上援筆而賦之越明年春以書抵余曰山川之妍
美閲古今而不盡萬物之榮謝供四時而無窮然特
若爲閑適者所施設而爲悲愁者所乾沒也玉輪流
輝蒼崖哀湍天下之清絶也而倚娉婷者不見節絲
竹者不聞晝公曰月色靜中見泉聲幽處聞者譏之
也紅艷之閑美鳴禽之過前物外之竒觀也而憂國
者以爲悲行役者以爲愁少陵曰感時花濺淚恨别
鳥驚心者哀之也吾口先王之法言逢至治之聖世
勤田園以供伏臘玩琴書以娛賔客偏親慈和而耳
目聦明弟昆孝友而樂易賢雅所謂悲愁者於我亦
[022-15a]
安能神哉以吾之閑適較市朝當十倍吾亭雖陋然
萬景分布吾前受吾約束眞造物之爲施設非經營
而得招要而至者也子其爲我書之余曰昔支遁之
愛山乃買沃洲之小嶺賀知章之愛水特上䟽以乞
鑑湖其風味雖清妙而正所謂經營招要者若之紫
芝則不然偶愛陸渾山水之佳遂留六年余觀高侯
之趣味殆亦紫芝之流乃欣然爲記之
  少陽義井記
建炎元年六月蔡陽野墅僧子辰俱潯陽檀越陳璹
還自白湖過少陽渴甚須水道傍皆近人積水穢濁
[022-15b]
不索相與歎曰江淮要衝而地無美泉何以止往來
渴心相約出錢開井于湖之左而白湖楊元廣彥隆
亦欲恊成之有僧祖慶實董其事工畢泉甘涼邦人
賴以灌畦飲啜行人盛暑爲歸宿之所易曰改邑不
改井以象正君子之有恤心雖大行無加窮居不損
又曰井者德之地以象有煩心之德虚其中而不自
有之也歟嗚呼二三人者不獨爲濟衆無窮之利其
亦尚德也哉十二月望日記
  華嚴院記
政和四年春二月余自高安赴官臨汝行豐城境十
[022-16a]
餘里竒峯秀深沃野自獻有白沙淸流茂林脩竹之
勝望林表出楯瓦路人曰其下華嚴院也遂造焉碧
杉脩徑苾芻戢戢出迎客厦屋崇成如幻出禪齋風
櫺金碧隨目殆應接不暇問住持僧惠訥曰院以父
子傳器而服玩不減禪林何哉訥曰敎有頓漸道無
禪律今兩者相攻以其私而佛法微矣譬如棗中蟲
徒自蠧壞出家蓋大丈夫事其說甚高緒餘土苴足
以道廣孝慈上助淸化今其衰其徒特不足知此如
鳶翔青冥而心不忘腥穢求敎之興三尺童子知其
難余首肯其說而心竒之秋七月訥遣僧抵余曰吾
[022-16b]
廬居於唐光化之元年名報恩迄本朝治平之三年
詔改賜今額嘗燼火廢爲丘墟草屋數楹僅蔽風雨
者自善明至懷珍七傳訥寔繼珍後因淨檀首建三
門作兩序屋修普光明大殿前峙雙閣一以像僧伽
一以館鐘虡東爲香積厨繞以複屋闢典事堂有廩
有厠西爲三聖堂增其後架設賔客館有湢有廐造
演法潮音堂總屋於其中又建華嚴閣於寢室之上
以實毗盧法寶之藏高深雄麗吞風吐月凡禪林所
冝有者畢備僧至如歸轟轟鼔魚泯泯作息要不墯
諸方經始於崇寧癸未之春斷手於政和乙未之冬
[022-17a]
吾方念能事雖畢而後之來者未知飯僧報佛無窮
之意而公適儼然辱而臨之非夙緣乎幸强爲我記
之余曰今人持左劵以取寓物未敢必得然爭毛髪
之利斫頭穴胷何知慮刑而訥宴坐一室影不出山
能使施者塡門不十年之間化瓦礫之墟爲梵釋龍
天之宮此其才必有過人者視其中渠渠欲置人於
慈祥之域而專欲以精嚴自礪與夫裨販如來以自
賊者異矣使其聞訥之風亦可以少泚其顙云
  寄老庵記
高安南州之屬郡地連西山廬嶽之勝俗美訟簡士
[022-17b]
大夫自爲江西道院飛楹畫棟間見層出於茂林修
竹往往皆浮圗老子之廬龍城院去郭餘一舍山川
精神發於雲泉林壑間如人眉目處余家筠谿之上
少時往遊焉窮竒索幽信宿彌日便有終焉之計一
行作吏轉徙四方登高臨逺未嘗忘於龍城也政和
四年冬余留京師官冷口衆自猒風埃又病痁彌月
愈不懌而覺範道人適自高安來夜語及龍城舊游
翛然忌紛而痁亦棄余而去問覺範誰從子游有老
僧志淳者其爲人木訥而靜深易親而難忘今結庵
於鳯囘峯之西名曰寄老每曰高風頽於無勇白業
[022-18a]
毁於有累前聖知之故令比丘一飯日中三宿桑下
吾幼知人間情緣爲累故棄之而學道知方外事法
爲累又棄之閑放然諸餘勃窣飢飡困臥猶累於老
未可棄去故持以寄之因以名吾庵嗟夫世方以累
爲榮而爭趨之淳獨超然高蹈賢於人遠矣吾聞天
台智者臨終門人問所證答曰我不領衆早淨六根
以傳法利生止證内凡五品耳淳之志其以是哉明
年上元覺範南還因理其事爲之記使歸刻石山中
他年當乞身歸田幅巾杖屨以從淳游尚未晩也
  吉州禾山寺記
[022-18b]
始逹磨自西來以法授少林慧可而衣鉢爲信五傳
至曹谿慧能能知其道信於天下也藏其衣鉢而化
故世稱曹谿之門得道者不可以數計然獨大長老
行思懷讓克肖前懿號二甘露門思睠廬陵山水而
老於青原讓亦庵於衡霍之下石頭希遷者思高弟
也從讓游思實使之馬祖道一者受讓記莂卜鄰青
原久之遂終於石門讓實使之今天下指目江西爲
禪宗法道之源者以曹谿一子一孫首辱居焉永新
爲江西山川形勝之地城南有山巋然深秀晴嵐夕
暉應接不暇者唐僧逹奚棲遲之所也奚不知何許
[022-19a]
人以文德初始至刀耕火種住成法席致嘉禾之瑞
因以名山號大智禪院院僻嶮初未著於諸方吳順
義二年僧無殷中興之恢復法度學者趨之如雲殷
九峯䖍禪師之嗣青原八世孫也方是時禪學之弊
巧見異解殷以擊鼔之機脫略窠臼於是宗風大振
學者賴之嗣殷者有契雲自雲歿代居者名存實亡
大中祥符初詔改賜甘露禪院有楚材者道價重一
時法席之盛追比殷時又十世而有德普有高行自
黄龍窟中來普歿七世而有妙湛大師法安初以政
和元年自祥符移居之五年視前營搆增其所未有
[022-19b]
者新其所已壞者於是莊嚴紫金光聚則有殿棲稱
如實旁行之書則有藏㑹四海苾芻求寂則有堂辦
香積伊蒲塞之饌則有厨像祖師則有閣館鐘虡則
有樓升座法施之堂則曰無畏集定傳道之室則曰
大智而閣於室之上名善應修廡複屋高深壯麗冬
溫夏涼重規疊矩叢林號廬陵第一嗚呼妙湛之游
戲於是作可謂集諸老之大成者也安走使京師乞
文記其事余方困頓黃塵寄逸想於雲泉杳靄處恨
未能角巾棃杖與山中高人游厭飫清境然余非學
佛者其詭祕多溟涬然竊嘗論之忠孝碩大如宋王
[022-20a]
彧唐魏元忠徐有功軰初未必皆深於佛理觀其臨
禍福超然自得豈所謂所聞或淺而其義甚高者歟
故余於禪學凡鉤章棘句凌跨方等汗漫横流者則
非肉眼所能勘驗至於生死之際有不容其僞者矣
無殷將化集衆謂曰後學未識禾山今朝識取因怡
然而逝德普之將化飲食畢談笑而寂然其言論風
旨無所傳聞妙湛雪竇之後又青原之逺裔吾將觀
焉既論之又系之以詞曰
龍谿落石雪浪犇萬山環之如虎蹲凌霄白雲相弟
昆七十一峯讓其尊煙霏搖空含朝暾微風徐來掃
[022-20b]
靄氛樓閣時爲金碧痕聰明澄&KR0486自吐吞三偉不見
陳迹存異哉僧奚貌粹溫澗飲婆娑麋鹿羣誰中興
之殷澄源咄嗟萬指魚鼔喧普公高喉已語言得法
來自黄龍門弟子生奠手自捫放箸蟬蛻撼不聞大
士法戰著䇿勲睨視生死等旦曛君看妙湛願力熏
樓觀幻出高切雲美髯說法起機輪自云的骨雪竇
孫江山偃蹇驕氣噴不受彈壓無傑文願乞名詩刻
雲根導廣孝慈酬帝恩
  寶峯院記
余家筠谿谿出新呉車輪峯之陽其隂鳯皇幕阜諸
[022-21a]
峯黛横玉立娠竒畜秀解楚山而益峻隋朝而來爲
得道者所廬又黄龍龍安興化雲巖四大刹皆其遺
地相去百里叢林之盛冠映諸方自大長老寶覺佛
壽相續而興禪學宗天下衲子動成阡陌而寶峯善
思院者世以律居然夕燈午梵齋魚茶板與四大刹
者爭雄長而鳯皇幕阜之雄深亦讓其形勝余外舅
家西安往來聞之熟矣宣和三年罷官臨汝道經雙
井而造焉渡谿東望竒峯峻岡墮吾馬首據鞍囘視
飛楹畫棟翔出林表入重門顧兩廡翼如而入焉禪
齋雲堂綠踈靑&KR0200大殿層閣塗金間碧像設之妙服
[022-21b]
具之華見者知焉登法堂望寢室窅然靖深耆年僧
雛倒屣迎客客至如歸焉退視其私則厨庫廪廐莫
不整潔遊衲解包頥指如意於是慨然歎曰誰爲之
者何其材乃爾有餘耶住持僧守道曰院基于唐有
田畞山林五代烽火之餘劵牒亡失多爲比鄰所侵
院因荒殘如逃亡人家者二十餘年詔賜今額熈寧
之初僧圓智者白官請牒來居焉有恢復之意未幾
物故至是化爲麋鹿狐豹之區元祐六年縣以玉谿
僧子膄領住持事經畫三年未舉而化守道實傳器
於膄者母李氏憫其頽壞施粧奩以開墾田畞用隂
[022-22a]
陽家之說下舊院百歩伐山爲基鳩工於崇寧元年
之春斷手於政和八年之秋而吾院克成其弟守逹
者寔隂相之余聞曹谿祖師也而腰石夜春牛頭宗
師也而躬自負米皆以供僧也及其衰也稱嗣祖傳
法者護食而拒僧道公於是時乃能犯拒僧者之怒
而延納之此心日月不能老也道曰吾非有心以時
特愛惜普光禪師與衆力耕見金而不取同伴詰之
曰今吾未用也俟吾他日把茅蓋頭資以飯僧味其
存心與今認十方僧物爲巳有者異矣道慧敏而老
其立事有過人者遣其徒寶宗來求文以記余愛道
[022-22b]
所論併爲書之
  先志碑記
政和元年余爲湘隂令湘隂瀕楚水臨洞庭連檣萬
艘天水相接盡獻南楚之形勝愛其風俗之純美民
訟之稀少士君子博學而知要篤實而有文窮不忘
道冨則守禮邑之南郭鄧氏之冨至紈袴僮奴谷量
牛馬然奉身甚約禮士甚恭邑人皆化其德其子㳂
循道議論有英氣直諒而勇於爲義縉紳高其才今
爲承直郎余游相好也自余之宦湘隂餘十年無日
不思縛屋湘尾分湖山之勝從父老之游且將老焉
[022-23a]
宣和四年夏循道以書抵余曰天降罪罰不自殞滅
上延先考啓手足時則有遺訓吾承祖宗餘慶坐享
溫燠族大口衆貧冨錯居欲贍給其貧者未遇皇暇
汝其承吾之志言卒而棄諸孤嗚呼㳂尚忍言之已
於今年元日與族人爲約劵月給榖一斛男議婚錢
十千再婚減其半女議嫁者錢三十千再嫁則減其
半備䘮者錢十千及葬更給其半歲月弗窮而存歿
弗常不敢負標以計數限斛以爲額庶其利流百世
而不&KR0102子其爲我書之將刻石以昭示子孫使無忘
先訓且欲族人想見先考餘風遺烈也昔范文正公
[022-23b]
念族人游宦未歸多厄於飢寒則建義莊於姑蘇以
給其伏臘舒王請輸已俸買田蔣山飯僧爲王氏之
亡者修營冥福文公贍其生舒王福其死循道獨立
劵約恩及存歿此其東南賢士大夫多稱其可以無
書乎系之以詞曰
漢祚中興天所佑篤生竒臣掃穢垢杖策軍門謁劉
秀功業千年粲星斗鄧侯受材極竒茂毛骨似之豈
其後清明在躬氣渾厚慈祥照人資孝友邑人依之
扶老幼楩楠參天覆清晝毫末養之至成就百未一
施舟壑走疑侯功名在懷袖取之易然行探手湖山
[022-24a]
萬頃連户牖料理風煙課榆栁琴書娛客付杯酒走
人之急古或有分財贍族今則否此風移之徧宇宙
天子無爲千萬壽念爾族人拜稽&KR0545恩無貴賤適所
受符之弗忘帝汝祐不然鬼亦扼汝脰西山磬石清
欲透刻此銘詩傳不朽
石門文字禪卷第二十二
[022-2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