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i0060 瓊琯白真人集-- (CK-KZ-j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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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刋道藏輯要
 瓊琯眞人集
宋海南白玉蟾著
 聯句
  旴江舟中聯句 嘉定癸未仲秋之朔,偕黃天谷道旴,而
   渝舟中聯句。
倐忽繒千兎,尋常涸百蠡。眼光摩日月,足迹遍山河。赤壁
聊化鶴,黃庭浪換鵝。秋聲歸欵乃,雲影映婆娑。夜後調焦
尾,風前無太阿。待藏班媫扇,郤援魯陽戈。點爾言其志,虞
兮奈若何。道緣甯擇地,世事總隨波。萬象由彈壓,千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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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磋。酒徒從狎至,詩客聽相過。輟我芒不借,就伊金叵羅。
峯巓餐地秀,霞外挹天和。拍手僛僛舞,忘形蹈蹈歌。
辭金殿客,高應玉皇科。八挂招六逸,九嶷哀兩娥。淸漪馴
綠鴨,列阜拊眠駝。逸韻應無敵,淸明到不毛。樵仙分我席,
力士汙吾鞾。風沈腰何瘦,霜潘鬢謾[白*畨]。懷丹醫病鶴,尋餌
釣神鰲。爲問六國印,何如一漁簑。淸飈茶腋爽,韶景醉顏
酡。且噉藕如臂,從教晷似梭。推蓬延月桂,引襋翫烟蘿。
君已人登泰,辭皆水導嶓。蘂宫淸縹緲,雲闕鬱嵳峩。未到
桑田變,疑將銅狄摩。誰知天不管,敢謂世無魔。觴政驩無
忤,騷壇令太苛。玄譚時膾灸,傑句肆吟哦。大道眞溟滓,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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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但刹那。玉天還有詔,應是典風騷。
  踈山舟中聯句
山影卧寒碧,波光搖虛空。櫂凌千頃月,帆鼓一天風。列岸
萬絲柳,遙岑數粒松。詩魂混雁䳱,草聖驚魚龍。夢斷江樓笛,
吟餘烟寺鍾。電華飛我劍,虹暈掛吾弓。淸嘯騎汗漫,朗吟泛
溟濛。誰云澤國小,樂亦在其中。
  雪窗聯句 王樅張雲友劉希古三友
霜風寒襲人。梅香淸透骨,莫色冥九峯。月華澹雙闕,靑猿
嘯蒼虬。紅螢粘綠髮,滕六欲飛花。巽二急催雪,爐烹獸炭
紅。簾捲鴛羅纈,更燒古龍涎。滿斟靑鳳血,堆盤老榛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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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契舊爪葛,笑揮白玉塵。共說丹砂訣,飄飄志欲仙。酣酣
耳正𤍠,松鶴警淸露。烟麋卧蒼樾,一鴈過天外。孤鵲遶木
末,隱約銀漢星。微芒翠杉月,燭花凍不淚。火杮撥欲滅,囘
首顧壁影。開懷吐談屑,結習三生路。慷慨萬人傑,聚散如
浮萍。死生猶幻沫,萬事一置之。四皓不渠劣,夜深戸泣鬼。
𡻕晚霜摩鶻,泉涸水涯涘。雲𣺌天空闊,餓鼠囓枯藤。
蠅棲瑣闀,觴詠興未闌。烘堂各粲發。
  櫂歌聯句
西風起兮,落葉黃兮,黍稷香兮。擊空明兮,泝流光兮,天一方
兮。彼美人兮,遙相望兮,彼蒼茫兮。擊孤舟兮,蓼花傍兮,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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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螿兮。
  [虛*戊]聯食𩻣體,取其骨糜肉化之義
何其秀且明,而况淸以美。不醉將如何,無吟詎自已。凡與共
此者,但須行樂耳。無意必固我,可久速仕止。離合忍復道,光
陰能有幾。相對默不言,新篘多且旨。玄中難致詰,聖處可勝。
紀何爲是栖,栖未免聊復爾。
  戯聯曡韻體
兩槳往莽蒼,弓蓬窮空濛。傴僂苦怒雨,穹窿通雄風。美茝
迤邐紫,叢楓朦朧紅。彼美綺里子,終同隆中翁。
  戯聯囘文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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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連天𣺌𣺌,山映月亭亭。尾櫂依鳬渚,頭船過蓼汀。鬼神號
暝壑,烟霧靄踈櫺。美醖浮觴玉,輕衣拂劍星。
  夜船與盤雲聯句囘文
煙山暮滴翠,露葉秋翻紅。川急囘斜岸,草枯凋薄霜。蟬寒
嘶月淡,鴈過唳天長。船泊宜沙浦,夜深同詠觴。
  潘紫巖與余賦雪,約不得用色數并寔字及比喻。
不似尋常凍,俄而散漫飛。羞明猶欲落,等伴未全晞。承得圓
還碎,看來是復非。積深仍宻宻,舞急轉霏霏。弗是篩成細,何
如拾取歸。今焉皆璀璨昨者只浽㵟掃去依元有,呵來忽漸
微。亂飄寒轉甚,相映遠生輝。莫踏凹中滿,遙知凸處肥。嚴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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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不厭,凜冽飲無威。賞翫眞堪樂,豐穰不用祈。嬋娟雖可待,
融散恐幾希。
  疊字招隱
逐逐何時知足,來歸山共種菊。有松爲酒有藜當肉,亦有澗底
芝亦有巖上瀑。白日自覺如年,靑山長是對目。閒雲與充封門,
人淸風爲作掃室僕。朝宴息乎長松之陰,夜偃仰乎冷翠之谷。
我無涕唾津精氣血液,了絶喜怒哀樂愛惡欲。練空碧毓紫冲
兮,身如玉乘氣御飛兮,詠九霞之曲。
  紫溪偶成囘文體
鸝黃並柳風飄絮,蝶粉沾花露浥香。離別恨深深院靜,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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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途長。
  集句贈王秀才
富貴必從勤苦得,名位豈肯卑微休。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
銷萬古愁。
 篇
  鶴林問道篇上
海南白玉蟾過三山,次紫虛眞官之居,鶴林彭耜過之,問以道
法之要。曰:『愚嘗究金丹大藥之旨,所謂日月、龍虎、鉛汞、坎離、火
候、周天、卦象之類,與夫偃月爐、朱砂鼎等語,名旣不一,事亦多
端,未審一物而分眾名邪?其或眾名而各一物邪?在内求之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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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在外求之則有象,或妙在作爲,或妙在靜定,古者嘗言有
所作爲,卽非道也,又曰溺於靜,是枯坐也。懵然不知其所以入
之蹊徑、到之堂奧,願聞其說。』答曰:『先聖仰觀天文,俯察地理,近
取諸身,遠取諸物,創爲丹訣,以長生不死之意,以淑人心,其實
一理也。其始入也,在乎陰陽五行,其終到也,歸乎混沌無極,如
丹法所言,盡有所據,第互立一說,各執一見,所以眾楚不可一
齊,要在吾所遇所傳所得如何耳。在天則爲日月星辰,在地則
爲禽獸草木,在人則爲夫婦男女。以易道言之,則乾坤坎離也;
以五運言之,則金木水火也;以藥物言之,則鉛銀砂汞也;以丹
道言之,則龍虎烏兔也。用之則有壇爐鼎竈之名,行之則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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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交合之象,體之則有浮沉淸濁之變,則之則有陰陽寒暑之
候。聖人故曰:「採以藥物,煉以火候,結而成丹,超凡入聖。」所以取
之於内,而不泥其内象,取之於外,而不求其外物,是所謂無物
無象者也。謂之先天一炁,混元至精,則是大而不可知之之謂
神之意也。其體或聚或㪚,如輕煙薄霧然也;其象或有或無,如
夢幻泡影然也。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往古來今,本無
成壞,第以生死流轉,情識起滅,如浮雲之點太淸,如黑風之翳
明月。聖人憫世澆漓,詔人修煉,使從無入有謂之成,以有歸無
謂之了。其運用之要,有動之動,出於不動,有爲之爲,出於無爲,
不過煉精成炁,煉炁成神,煉神合道而已。若有作用,實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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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靜定,則非靜定,如龍養珠,如雞抱卵,可以無心會,不可以
用心作,可以用心守,不可以勞心爲。此乃修丹之要,入道之玄。』
又問曰:『古者入道,以調心爲要,以精思爲妙,精思則是存念也,
調心則是把捉也,存念旣久,則其念或差,把捉稍𦂳,則心轉難
調,或者謂存念不宜久,把捉不宜𦂳,愚竊謂曰:「存念不久,則其
念必不眞,把捉不𦂳,則此心何可調?」』答曰:『存者有也,亡者無也,
存者存我之神,想者想我之身,閉目見自己之目,收心見自已
之心,有物則可以存,謂之眞想,無物而强存之,謂之妄想,此乃
精思存念之妙。操者存也,捨者亡也,操者操眞一之炁,存者存
玄太之精,凝一神則萬神俱凝,聚一炁則萬炁俱聚,順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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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無心藏之,逆我之物,可以無心順之,至如眞妄本空,逆順
俱寂,則三際圓通,一靈晃耀,此乃把捉調心之要也。蓋緣一念
起動則萬念起,一竅開則九竅開,此無他,乃是以神馭氣之意。
我自無始以來,無明煩惱,業識茫茫,不可消釋於頃刻,而寢息
於目前也。故古人有心息相依,息調心靜之語,此非調心乎?又
如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等語,此非精思乎?先聖有曰:「制心一處,
無事不辦。」所以譚眞人云:「忘形以養氣,忘氣以養神,忘神以養
虛。」只此「忘形」二字,則是制心之旨。雖然,與其忘形而心遊萬物,
曾未忘之所不如,何耶?吾所以忘者,非惟忘形,亦乃忘心,心境
俱忘,湛然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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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林問道篇下
海南白玉蟾再過螺江之濱,鶴林彭耜詣之,而謂曰:『比者嘗聞
道於先生,所以問答之辭著爲《鶴林問道篇》矣。噫,視之古人三
不答四不知者,若未底乎道也。然道本無言,不得已而有言,使
其名言若寂,則世人見黃花翠竹謂何物耶?徒見夫子之「言性
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又以子罕言:「利與命與仁,竟視以爲甚高
難行之事。」當時孔門或於一字仁,一字孝,一字誠,一字禮,而用
心矣。有屢空者有屢中者。異日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風乎
舞雩,詠而歸。不曰無人矣。以曾子之一,唯視其他嘵嘵者,爲如
何哉。後世聞道付之風影。鳴呼,《中庸》何謂?曰:「誠也。」《大學》何謂?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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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也。」無非自正心誠意而始也。以之修身,以之治國、平天下。
如淸風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也。則昔人有所謂「皇皇八荒,
皆在我闥。」孰曰「天下不歸吾仁」等語,其斯之謂乎?曾不知會其
有極,歸其有極,但以齊物我,一死生,爲虛無妄誕之談。若曰:「道
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古今能幾人哉?今吾之所以步驟乎老釋
之域者,蓋亦不敢私爲町畦之說。夫道本無秦楚也,詎可藩籬
吾心哉?先生然之否乎?』先生曰:『然。』
又問曰:『古之繫《易》者,惟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固嘗究之矣,夫性
與命,其一理耶?二理耶?』答曰:『先生不云乎天命之謂性,率性之
謂道,修道之謂教,實一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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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問曰:『昔者僧曇鸞煉金液,僧道光煉刀圭,是皆深造乎道者
也。然則老氏所謂金液還丹者,先則安爐立鼎,次則知汞識鉛,
然後以年月日時採之,以水火符候煉之,故匹配以斤兩,法象
以夫婦,結丹頭,飲刀圭,懷聖胎,產嬰兒,則可以身外有身,此修
仙者之學也,愚亦嘗入其壺奧,而終有龍虎之疑、烏兔之惑,不
知先生能出標月之指乎?』答曰:『壇爐鼎竈,本自虛無,鉛銀砂汞,
本自恍惚,水火符候,本自杳冥,年月日時,本自妄幻,然而視之
若無,而實有也。在乎斤兩調勻,造化交合,使水火旣濟,金土相
融,苟或不爾,則黃婆縱丁公而朝奔,姹女抱嬰兒而夜哭,故先
輩盡削去導引吐納、搬運呑咽、呼吸存思、動作等事,恐人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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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涕唾精津氣血之小,而不知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之旨也。嗚
呼,妙哉,結之以片餉,養之以十月,是所謂無中養就嬰兒者也。
大要則曰:「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裏施功。」又曰:「恍惚裏相逢,杳
冥中有變。」雖然如是,須要親喫雲門餅,莫只垂涎說饆饠。』
又問曰:『老氏之所謂金丹,與大道相去幾何?道無形,安得有所
謂龍虎?道無名,安得有所謂鉛汞?如金丹者,術耶?道耶?』答曰:『魏
伯陽《參同契》云:「金來歸性初,乃可稱還丹。」夫金丹者,金則信之
義,丹者心之義,其體謂之大道,其用謂之大丹,丹卽道也。道卽
丹也。又能專氣致柔,含光默默,養正持盈,守雌抱一,一心不動,
萬緣俱寂,丹經萬卷,不如守一,守得其一,萬法歸一。是故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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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以淸,地得一以甯,人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日月得一以明,
萬象得一以生,聖人得一而天下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
生萬物。道者一之體,一者道之用,人抱道以生,與天地同其根,
與萬物同其體。夫道一而已矣,得其一,則後天而死,失其一,與
物俱腐。築之以一以爲基,採之以一以爲藥,煉之以一以爲火,
結之以一以爲丹,養之以一以爲聖胎,運之以一以爲抽添,持
之以一以爲固濟,澄之以一以爲沐浴。由一而一,一至於極,謂
之脫胎;極其無極,一無所一,與道合眞,與天長存,謂之眞一。聖
人忘形以養氣,忘炁以養神,忘神以養虛;道非欲虛,虛自歸之,
人能虛心,道自歸之。子欲得衣,一與之裳;子欲得食,一與之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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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欲得飲,一與之漿,子欲得居,一與之堂;子欲得寒,一與之霜;
子欲得𤍠,一與之湯。虛其心,忘其形,守其一,抱其靈,故能固其
精,寶其氣,全其神,三田精滿,五藏氣盈,然後謂之丹成,一一於
一,可以長生。先聖有云:「後其身而身先,忘其身而身存。」此誠有
以也。』
 碑
  有宋廬山養正先生黃君仙遊碑
先生姓黃,諱知微,字明道,世爲江州人,少隸太平興國宫道士。
稟性冲淡,賦形豐偉,執心謹諒,治身嚴潔。元豐間卽本宫奉采
訪眞君香火,蓋其職也。舒州濳山體道先生崔君,聞其名,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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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江,訪之,授以一九谷神之道,金液淪景之旨。從此若徉若蹶,
狂易無度,時人呼爲黃風子,遂自賦《黃顚歌》,益自汙晦,先是宫
中養正堂得業,今以養正先生呼之。曩與崔君游,有所謂『泥丸
萬神,刀圭一粒』之語,復爲一詞,以自表,卽集中『御街杯行』之云
也。按猴溪蔡子高所著之記,大梁司馬之白所述之傳,先生嗜
酒,每醉則浩歌,歌罷顚狂自若。嘗於宫前朝眞橋上疾聲大呼,
若有所呵。一衲百結,裸露不顧,隆冬盛夏,恬無寒暑。權貴士夫,
有施惠者,隨手散去。或走竄林壑之間,或歌舞城市之中,終日
醺醺,一切不爲。常帶兩衣囊,每遇便溺,和以糞壤,悉用紙裏而
置諸囊。與夫餅餌藥物,雜置一處,殊無穢氣,其囊自號錦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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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林壑冥濛,草木變白,獨先生所居之室,其頂無雪。常指室
傍壁罅而示人曰:『此吾游蜀之路也。』初不知書,而所談多史傳
間事,不能文,而所出皆高妙之辭。至如詩云:『買紙一百車,繫筆
一千管。紙盡筆頭樁,不說胸中半。』獨曰:『此漢高帝詩。』不可致詰
者也。又如『雲溪拂地送殘雨,谷鳥向人啼落花。』及『萬里碧雲開
暮色,一條銀漢在秋天』等句,出於自然,皆學者所不能到。嘗謂
所知曰:『酒能敗德,必須戒之。吾所謂飲酒,與人飲異。』又曰:『雞在
卵中,已含造化,於人有功,安可餁之。』善哉言乎。由是士大夫多
禮接之,樂其道,而忘人之勢,遺棄形體,處人之所惡,亶謂風顚
者也。宫中道士五百輩,時或飲酒,雖不邀先生,亦一造焉。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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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饕餮先生,不羞也。或恐其知者,則宻以爲期,臨欲飲,則先生
不期而會,賓主交愕,乃坐先生於席末,癡飲大嚼,旁若無人,醉
輙呌同褐厭之。喜噫氣以自快。每噫時不停,聲響徹霄,久之乃
已。蔡猴溪年十八九時,勉其學道。蔡方業儒,託以有父兄在;先
生笑曰:『車下有水時,何爲不可?』蔡自是數得顧,遇之異蔡嘗問
先生如何久不噫氣,先生不答,再問而噫且曰:『大噫一聲天地
靜,落花烟淡水朦朧。』又問宿道士聶叔彬之燕處堂,先生語蔡
曰:『近有金道人自北來見,在道堂中,爾可往見。』不果往,先生起
而坐口占一絶曰:『將身輕步入名山,四海雲游盡可攀。大道自
然隨自過,鬼神瞻仰白雲間。』久與夜坐溪上,指東方一星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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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入夜明星拱紫微,東南西北共光輝。通天入地無人會,惟有
淸風明月知。』又見蔡眼中有黑花,而吟曰:『腎耗元精少,眼有黑
花生。郤得蓬蒿力,遮藏見太平。』又同飲而取蘿蔔置酒中,自食
一半,分一半與蔡食曰:『一性無躭酒色荒,元精混沌歸𣺌茫。眞
人惠送淸凉藥,換得朦朧曉夜光。』蔡出門便覺眼花不復有矣。
崇甯末,先生年已九旬餘,貌若處女,肌膚如玉,然顚狂之態如
故也。人皆忽其態,故失其編年敘事之詳。蔡子高、司馬之白俱
慷慨高蹈之士,獲與之交時,有崔風子高赤腳,亦皆異人,往來
廬山。斯時斯人,誠難其遇也。宣和末年,遣使召之,先生堅不起。
有司强之登輿,至九江終不肯前,乃曰:『今二天子矣,我往何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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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旣而淵聖登極,赦至矣。《宫庭未囘祿》日:『先生於採訪殿上,掘
去其甓,植蒿一根,坐其旁,若歌之曰:『明年了來。』如是連歌數四
而去。次年,韓世淸賊馬焚毁宫庭,乃植蒿之日也。』煨燼之後,舊
址之上,獨生當日所植之蒿,別無繁類。先賊馬臨境之際,人心
動摇,不遑甯處,多就卜其去,就之理得其語者,後皆可驗。有遇
先生,或謂曰:『爾得。』或曰:『爾休。』所謂爾休者,委之溝壑,莫知所在。
謂爾得者,喪亂之後,悉皆無恙。先生居常語人禍福,初不經意,
久而有驗,神如也。兵燼之後,先生死山側瘞之矣。後數年,有自
蜀中來者曰:『黃風子今在蜀,昨於成都相會。』眾疑之,復因便寄
書一封,囘山開緘,乃喪亂後所存道士姓名也。於是怪而發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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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惟衣履在焉。舊傳本宫道士王三一,頗知其出入隱顯之事,
然神仙之跡,千變萬化,不可枚舉。粗據其傳記大畧,以碑其仙
游之躅云。若夫《警世歌》、《樂道歌》及詩詞等作,散亡之後,僅得數
十篇,山中道士熊守中編之。先生所居舊名『養正堂』,内有『風玉
軒』。先生仙去,遂改其堂曰『大噫』,今復易名『黃仙庵』。羽流夏師古,
別築數椽之茅於庵之後,以祠崔君,曁我先生焉。一旦其裔劉
道璿者,請余碑之。余生晚,不及見先生,但多慨慕而已,敬爲銘
曰:廬山之下,湓浦之瀕,山高水長,不見斯人,竹月涓涓,松風瑟
瑟,遐想仙姿,風淸月白。
 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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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無上九霄玉淸大梵紫微仙都雷霆玉經
武夷張元瑞,僑寓仙城,積善之家也。刋施雷經,章釐其句,字求
其義,遣其子,著訂訛於余。余謂之曰:『楊柳姮娥之語,此雷部隱
旨也。不可不致詰,神之毋忽。』
  題張紫陽薛紫賢眞人像
昔李亞以金汞刀圭火符之訣,傳之鍾離權,權以是傳吕巖叟,
巖叟以是傳之劉海蟾,劉傳之張伯端,張於難中感杏林石泰
之德,因以傳之。泰,邠州人也,事成游毗陵,授之於蜀僧道光。光
之門有行者道楠,號爲陳泥丸,卽先師也。偶緣道過太平宫,覩
壁間張平叔、僧道光之像,感前賢之已說,嗟塵世之不仙,思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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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之未來,對江山而無味。張乃紫陽眞人,太微第四星也。道光
姓薛,號爲紫賢。石公乃翠元先生,先師則翠虛眞人也。海南白
玉蟾因訪知宫蔡長卿,於是乎書。
  題周圓通笊籬歌
上淸靈寶圓通法師周君以寧,舊諱大鼐,字國寶。少游方外,歸
賦《笊籬歌》。四海學者,裏糧摳趨,戸外滿屨投詞山,峙靈通妙應
在人耳目。公享人間九十夀,一從仙去,得公法者,何啻二三百
人?甲以吿乙,乙以傳丙,圓通一派,幾何人哉?惟紫樞林君時中,
深味淨明之髓,以夀圓通之脈,又從而續公之歌。愚不知笊籬
所謂,恐只於詮圓通之大義也。否則龎居士何爲而業於笊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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歟周君作於前,林君述於後,余復跋之,是謂三人證龜成鼈者
也。讀此歌者,毋徒於笊籬而求圓通,當於笊籬外索之可也。
 辭
  讚救苦經辭集救苦經句
太上靈寶天尊說《救苦經》者,雲藏寶笈,乃東華帝闕之眞書,煙
鎻琅函,爲太乙慈尊之秘典,空中灼灼,妙哉大洞之經,天上冥
冥,皆成大道之力。第一委氣,而第二順氣,以制九天𩲉。東南度
命,而東北度仙,遍滿十方界。還將上天氣寥寥,化作泥丸仙,以
伏諸魔精。𣺌𣺌高超仙源路,天上六六,而地下六六,其數如沙。
塵劫前三三,而劫後三三,自然有别體,使眾生如盲見日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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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神救拔諸迷途,成無上道,而作無上尊,以著威神力救一切罪,
而度一切厄,以通祥感機混然無分,天氣歸一身之内,善見救
苦虛空,皆遍體之眞,故成萬法而主光明,乃領無邊而歸太上。
初發玄元始,不知空洞有虛皇,普濟度天人。但見紫雲覆黃老,
誠太妙至極之旨,皆玄上玉宸之言。堪嗟罪障,實可哀。我今念
誦無休息,朗詠罪福句,自然心垢之淸。是名三寶君,我本太無
之際,向來諷誦此經者,莫不代天尊而演說經教,體大道以引
接浮生。月明玄貞,萬福之宫,香花繚繞,星拱玉虛,明皇之殿,花
雨繽分,天堂享福,而地獄無聲,慶雲開生,而祥煙塞死。玉寶皇
上,乘旛下入開光門;無量太華,勅命上登朱陵府。念太靈虛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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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號,劍樹化爲驀;禮眞皇洞神之尊,火翳成淸暑。空洞非迹,咸
見同聲救罪人;飛天神王,由是委氣聚功德。化形十方界,道言
諸六天尊。作頌仰尊顏,自有無鞅。數眾神𩲉如在逕上,元始天
宫靈識昭然。超度三界苦趣,三塗八難;勤學無爲,六道四生自
悟。眞道無名無我,逍遥乎淸淨之鄉;不迷不荒,超脫於虛無之
岸。稽首諸仙眾,頌畢舉聞經。
 跋
  跋《上淸靈樞山雷火雲秘法》
關尹子曰:『衣摇空得風,氣噓物得水。水注水卽鳴,石擊石卽光。』
知此說者,風雨雷電皆可爲之。蓋風雨雷電,皆緣炁而生,炁緣
[05p015b]
心生。猶如内想大火,久之覺𤍠;内想大水,久而覺寒。知此說者,
天地之德,皆可同之。仙人譚景昇《化書》云:『動靜相磨,所以化火
也。燥濕相蒸,所以化水也。水火相勃,所以化雲也。湯盎投井,所
以化雹也。噀水向日,所以化虹霓也。』由是知風雲可以命,霜雹
可以致,陰陽可以召,五行可以役。愚嘗得其說矣。因著數語,以
跋《法書》之後使學仙奉法之士,有所稽考,毋疑焉。
 頌
  鶴林傳法明心頌二首
萬法從心生,心心卽是法。語嘿與動靜,皆法所使然。無疑是眞
心,守一是正法。守一而無疑,法法皆心法。 法是心之臣,心是
[05p016a]
法之主。無疑則心正,心正則法靈。守一則心專,心專則法驗。非
法之靈驗,蓋汝心所以。
  狗子佛性頌 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乃
   爲之頌云:
雨過西風寒,蒼笞封戰骨。可憐老將軍,飲馬長城窟。
 銘
  慵菴銘
丹經慵讀,道不在書。藏教慵覽,道之皮膚。至道之要,貴乎淸虛。
何謂淸虛,終日如愚。有詩慵吟,句外膓枯。有琴慵彈,弦外韻孤。
有酒慵飲,醉外江湖。有碁慵奕,意外干戈。慵觀溪山,内有畫圖。
[05p016b]
慵對風月,内有蓬壺。慵陪世事,内有田廬。慵問寒暑,内有神都。
松枯石爛,我常如如。謂之慵菴,不亦可乎。
  日損銘
周唯道簉玄域,窮太始索太易。知艮兌卽山澤,省念慮究玄賾。
撙交游樂虛寂,謹言語節飲食。薄嗜好減思索,宇泰定室虛白。
返眞觀習定息,絕世事得慧力。道日損學日益,卽此是眞端的。
 偈
  金剛經偈寄示西林總長老
以字不成,八字不是。如是我聞,早落第二。
  喜無憂求偈
[05p017a]
禪不用容,道不用學。行住坐卧,是大圓覺。
  爲禪悟剪髮偈
一毛頭上一如來,一一如來鼻孔開。把得這般刀在手,剪教斷
了喚教囘。
  鄭天谷寫神隨喜說偈
大道本來無形,安得這般面嘴。是你不合帶來,只得任他贊毁。
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不是枯髏不是傀儡。這箇是第幾箇身,這
箇是第幾箇你。有人更問如何,向道劍去久矣。三尺浪高魚
化龍,癡人猶戽夜記水。
  記
[05p017b]
  玉隆宫會仙閣記
《山圖海誌》,述符䜟多矣。方言古語,於推步有焉。昔九州都仙大
史高明大史許君,上昇之日,垂語有云:『後吾一千二百四十年
間,五陵之内,當有地仙八百人出世,而師出豫章。』以郡江龍沙
生塞驗之,今將如所謂矣。浦雲吳君適際其逢,郡將聞有道,以
起之主,席玉龍爲黃冠者,轄四方風巾雨帽,如蟻斯集,舊有雲
堂矣。吳君俄然視其危,將壓焉,廼撤而新之,耳建閣其上,以龍
沙仙會扁之,仙人好樓居固其所也。已而紫淸白玉蟾道人挂
航三湘,浮沔江厯廬阜。人言玉隆爲天下第一眞仙之居,綿厯
風雨,微賢主人十綱九頽,今有人焉,克振墜緖,鼎然勃興,帝后
[05p018a]
聞而賜之緡錢,侯伯見而爲之藩芘,黃冠師咸敬慕之,廉頑立
懦,謂之吳浦雲者。玉蟾曰:『浦雲君者,吾別已有年。伺謁者至,則
君爲倒屣茗餘,導行閣中,諭以名閣之意,且萃其徒而勉之日:
「此西山神仙之會府,江漢湖海之士,不遠而來,旣以飽煙霞飫
風月矣。弭杖於壁門,卧屨於戸内,相與婆娑,偃仰浮居於此。致
身高明,寓目閒曠。可以詩,蒼崖白雲皆句也。可以酒,紅泉碧芝
皆味也。淡煙芳草,可以入吾畫。古藤怪木,可以助吾書。幽禽晝
啼,琴自橫膝。寒鳥夜語,笛自橫欄。人靜更深,劍或鳴匣。茶淸秀
冷,碁或敲枰。點易曉窗,丹砂研露。橫經午案,寶磐傳風。塵累不
能擾其天眞,是非不能汩其性靈。信起居爲適之安矣,亦合龍
[05p018b]
沙之䜟乎?逆其數,但百數寒暑而近,有能爭先快覩,勇悟漸修,
内以鍊三龍四虎之精華,外以陶七烏九蟾之造化。窮理盡性
以至命,積精累氣以成眞。則第神仙八百之選,爲無難矣。苟尙
有意當世,用力斯民,下嵩高,上兵書,講王道,待詔金馬門,追蹤
柱下史,則固不得而留者也。若但以樓居自娛,玩𡻕愒日,非特
爲修仙學道者之憂,抑亦爲主盟斯道者之羞。諸君盍簪宜相
勉旃眾心,納而首肯之。噫,余自戊寅迄今,已三過西山矣。仙凡
參肩,不可測識,高憑此閣,悠然興懷矧。今因君之相期望者,如
此又安知豫章之師不在茲乎?請錄其勸進之語,而爲之記。」』
  閣皁山崇眞宫昊天殿記
[05p019a]
竊聞道包坱北,實在乎象帝之先。氣運堪輿,最高者昊天之極。
宅妙有玄真之國,殿彌羅無上之都,豁落光明,𣺌𣺌紫金,雲梵
之闕;恢宏湛寂,濛濛碧漢,玉淸之宫。位奠太微,尊居大有,是爲
上聖,允號無宗,亶玄範而總制十方,妙化機而統臨三界。載考
南郊之典,昔有圜邱之壇,其在道家,尤當祀事,莫謂無聲之載,
盍存臨汝之誠。閣皁山福地崇眞宫,舊有殿帝之所,雖麗不華,
似簡而陋,方撤而新之。淸江湖山楊舜臣者,崇道欽天之士,慨
然捐鏹奇五千緡,獨易其舊而更建焉。梓人執輪輿之役,陶氏
運埏甓之工,始斸於嘉定五年壬申之冬,訖工於乙亥之秋,首
尾四年,經營萬力。偉哉亦難事也。嘉定十三年庚辰維時,季署
[05p019b]
予來閣皁,適冲妙師朱季湘轄官,遂以前此六年,新昊天之殿,
爲吿俾予記之。予自惟陶洪景爲帝作記,李賀爲帝作《玉樓記》,
顧無陶李淸偉之文,亦切慕之,且語冲妙曰:夫上帝之居,百千
萬重道氣,千二百官君。結空爲天,凝梵爲城。混合三營,以爲樓
臺。變化九霞,以爲宫室。靄垣而霓壤,霨樓而雷埏。飛廉督琠,桂
瓊槐之材;靊霳薰璆,蘭珞茨之事。璪欀而璜橑,琨棟而球楹。森
輿衞於彤𩅀之墀,萃千羽於紫扉之陛。環𡚱嬪如玉林之媚,羅
班聯如瓊苑之繁。火鈴天丁,侍其軒。金精猛獸,據其戸。上有九
旋麒麟之電鑰,下有五琛獬豸之霞關。烹瑶鸞之膏,以飼琅庭
雪色玉精之蟾;劈瓊虎之腊,以餵琳臺雲光金花之兔。玉娥鼓
[05p020a]
雲瑟之夕,瓊姬舞霓裳之辰。八鸞嘯歌於扊扅,九虎飛鳴於閶
闔。入則閑羽輿鳳輦於琛館,出則飄霞衣鶴氅於瑶池。燕遊玉
京,蠖怡金闕。物物自化,事事無爲。人享拾麻之年,夀等拂石之
劫。此特記其髣髴。今舜臣所以爲帝之離官者,實依稀之若夫。
寶殿淵深,雲龕岌嶪,御容英粹,玉座委蛇。地皆砌以花磚,壁皆
粉於銀液。中邊供具,左右羽儀,下甃鳳墀,上陳鴛瓦,千楹耀日,
萬栱凝烟,高聳溟濛,雄壓𡷾崒。丹光紫氣之麗,朱扉黃閣之嚴。
羽士有所歸心,名山爲之增氣。以世俗而言之,獻豆粥麥飯者,
天子嘉之,納粟者爵之,貢馬者官之。雖玉帝高高在上,其視甚
微,其聽甚卑,則舜臣䝉福之報,宜何如也。夫以上帝之德,不可
[05p020b]
明言開天執符長御延康之厯,合眞體道,默膺混沌之圖。且蚩
蚩蠢蠢,林然於天地之間,豈知乎帝力哉?嘗謂至高之天,能降
自求之福鱔,能謁斗獺,能祭天,况人也乎?冲妙曰然。是年七月
朔,瓊山白玉蟾敬於殿中書。
  心遠堂記
鶴爲靈禽也,何以羣於鸛䳱哉?而且與之巢,邱原飽稻粱,其視
眾禽等也。翩然離煙霞,絶風埃,賓靑霞,朝碧落,則靈於鸛䳱遠
矣。蓮爲華池也,何以族於菱茨哉?且與其雜,龜蛭混洳泥,其視
羣華並矣。嫣然拔沮洳,濯淸泠,媚銀牀,艷玉井,則妙於菱茨多
矣。若夫老聃官於柱下,莊周祿於漆園,    許遜宰於旌
[05p021a]
陽,梅福尉於南昌,當是時無以異於世人也。逮其精於内固,宻
行外充,隱化淪景,躡梵登晨,駕麟龍笞,鸞鶴乘雲,御氣嘯風,鞭
霆登崑崙,參靈寒方,且動心駭目,驚而訝之,思而慕之。朱買臣
見棄於妻,蘇秦見侮於其嫂,無怪也。始其和光混俗之時,若甚
側微,而恥其不已,若不人似,或加狎而侮之,至於驚人可喜之
事,則羣驚若麕,聚漢如鼠,殊不知身覊樊籠,志在霄漢。吁,飛鴻
冥冥,弋人何慕焉?籬下燕雀,徒自啾啾耳。然聖人初何嘗求異
於人,亦未始自表見於世也。魚欲異羣魚,舍水躍岸則死;虎欲
異羣虎,舍山入市則擒。然雖與之融,然相忘泰然俱化,其所以
詣入者遠甚於彼矣。陶淵明當劉氏代晉之季,恥爲斗米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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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去而歸柴桑,終日娯心於酒,是欲忘世者也。醉夢物我,糠
粃天地,湛然無營,泊然不謀。故其詩文超邁羣俗,閣皁黃冠。朱
君季愈,卽淸江之邑人,父兄皆簪纓人,獨君遼然而左氏之祖,
志趣飄逸,不可測識。兩轄宫事,數㩦琴劍詣京華,所至權貴皆
倒屣之,上方紫其裾鍚,以冲妙之號今太極葛仙翁,四十代劍
印符籙之壇屬以之。凡於金汞龍虎之書、六壬八門三甲五電
之文,尤所精鍊。能詩書札槧,且碧瞳紅頥,端是風流表物也。卽
城湮之龍源,重興善淵觀,以徒黃花鎰主之,何巨源副焉。觀之
方丈,采陶詩『心遠』之句以扁云。諉予記而文之。夫心者澄之不
淸,撓之不濁,近不可取,遠不可舍,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大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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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小入芥粟,如玉蓮之在水,如雲之已大,渙然如濯水之魚,超
然如跨山之虎,飄然如際雲之鴻,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屈,居
山林雖則推靜處,市井未嘗稍喧,所謂在俗元無俗,居塵不染
塵者也。朱君悟『大隱居⬤』之說,知『心遠地自偏』之句,曲肱蘧蘧,
箕坐習習,有詩可鳴,有卷可執,初非蹈世紛而攖維縶也,棐几
不受塵,松窗困白晝。老樹蒼藤之在閣,平沙遠水之在壁。若顚
崖狠谷,迅瀬哀湍,平蕪野葑,虬根蛟幹,風昏露曉,月夜星天,不
出戸庭,盡在圖籍,心慵眼飽,臉酣耳𤍠,候門無褦襶之客,橫軒
有狡獪之鼎,解衣磐礡,據枕沉酣,是非不到心,寵辱不到耳,韜
形於橐籥,融神於宇宙,履大塊如黍米,望長河如建瓴,眼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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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心花爲寂,天宇泰定,虛白發光,對境無心,對心無境,已絶雲
霄矣。於是朝朝暮暮,師老莊及張許之,與梅葛而與陶淵明相
領會於形影之外,又何須猿鶴之與居,麋鹿之與隣,而後爲心
遠哉?世之人或以蘇、朱如上所說,以爲如何者不足,靜中冷眼
一笑耳,世事淡如一盃水也。嗟夫,心一也,人自歧之。所謂溺𧃳
於利祿之途,無得而遠矣。有如窮蹙飄零之士,志在楓宸,有如
孤逈峭拔之士,志在煙霄,是皆其心遠也。然不若四境紅塵,萬
竈靑烟處,此闤闠寂若林泉,已如隔驀蓬萊弱水之遠,自非心
了如君者能之,均一遠耳,未可量也。或問遠之義何如,曰:『空中
之塵,若飛雪而未嘗見;牀下之蟻,若鬥牛而未嘗聞。』苟能悟言
[05p023a]
一室高俯,仰宇宙之大,有所見聞,則其心愈雲泥矣。君字師韓,
敬爲之記。
  牧齋記
閣皁黃冠師劉貴伯,以牧名齋,屬予爲記。予聞之,黃帝呼牧馬
童子爲天師,釋伽指牧牛小兒爲菩薩。乾馬坤牛,何以牧之?聖
人故曰謙,以自牧牧之爲義。牧羊則先去敗羣,故無觸藩之虞。
塞翁之於牧也,初何容心於得失哉?天子置羣牧以牧民,均義
也。貴伯詩甚騷,而以懶辭;酒甚寛,而以醉辭;碁甚敏而辭以不
智;琴甚淸而辭以不古能鍊内丹,能役五雷,皆以不知爲辭。其
謙謙如此,是自牧也,不勞鞭繩,蓋以馴熟矣。僧家所謂『人牛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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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道家所謂『翁馬兩忘』,孰爲牧之,蓋自牧也。貴伯得之矣。
  武夷重建止止庵記
武夷之爲山,考古秦人《列仙傳》,蓋籛鏗於此鍊丹焉。籛鏗進雉
羹於堯堯封於彭城,後謂之彭祖,年及七百七十七𡻕而亡,生
平惟隱武夷山,茹芝飲瀑,能乘風御氣,騰身踊空,豈非仙也耶?
鏗有子二人,其一曰『籛武』,其次曰『籛夷』,因此遂名武夷山三十
六峯第一峯,九曲溪頭最初曲。其地也,始則有太姥元君卽其
地以結廬,次則張湛繼其蹤而入室。其後有如魚道超、魚道遠,
皆秦時之女眞入此而隱焉。然此地其深邃不可言,四圍皆生
毛竹,人有樵採而見之者,因毛竹而目此二魚爲毛女,至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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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晉人婁師鍾,唐人薛邴,皆於此地鍊眞養元而去。本朝又聞
東京李淘眞,洛濱李鐵笛,燕山李磨鏡,相踵於其地卜築也。丞
相李綱亦嘗訪於三李,而符其夙昔夢雪之夢,蓋欲於此而建
吏隱亭焉。由是而後有尼師數代人,名其庵曰『禪庵』,號其地曰
『禪岩』。鳴呼,奇人異士,不世而出,自爾庵亦傾壞。地皆荆榛,但聞
所謂止止之名,而無稽考之迹。山南曾孫詹琰夫,其字美中,蓋
世代簪紱而胷宇英傑之人也。一且嘆曰:『太史公窮九嶷,韓文
公登太華,是皆思古而感慨者焉,豈好奇之謂也。濁世仕路多
阨塞,不如結方外交,以爲井竈砂汞之學矣。其或者可飛昇焉,
可尸解焉,仙而可求,豈不容力非。』曰:『能之,願學焉。』忽有瓊琯白
[05p024b]
玉蟾,自廣閩出而至武夷,適有披榛誅茅之意,蓋亦契劵,詹美
中之臆,素從而搜訪止止庵之地,闢幾百年不踐之苔,刻三五
里延蔓之草,於是得其地焉。𡻕在嘉定丙子之王春,始鳩工斵
梓,僝夫運甓,然而開創之難,未幾而白玉蟾拂袖天臺鴈蕩矣。
玉蟾言旋而庵始成,美中固欲挽之,以爲三李隱居之設,玉蟾
蓋憚朱紫之往來,而膏車秼馬適所以廢吾事,而汩吾心,且自
謂美中曰:『庵成皆子之餘財餘力故也,不彈指顧堂宇落就,非
霹靂手誰能如?是今但擇其道,甯心耐志,守素樂靜之士,延而
居之,使其開墾數時,花木繁盛。而玉蟾此去羅浮入室囘,必永
身以住持之。』美中曰:『然。』又曰:『然則先生旣去也,甯不爲我記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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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而盟他日之再來乎?』玉蟾曰:『唯。』然是庵背倚蔓亭峯,而對虎
嘯岩,左則天柱峯,右則鐵板障,入去不數舉武,則有朱晦庵、仁
智堂。出來纔一喚地,則有魏王會眞廟。其間有冲佑觀修廊數
百間,層樓數十所,玉笈錦囊,舉皆御書瓊牘,琅龕悉儲仙說大
雲金身之招提,實左右乎止止之庵側,後則瀑布懸崖,萬丈雪
花;前則碧流盈溪,龍湫蛟莽;上有天鑑池可以通弱水;下有昇
眞洞可以透蓬萊。若武夷千岩萬壑之奇,千山萬水之勝,莫止
止庵之地若也。雲寒玉洞,烟鎖琪林,紫檜封丹,淸泉浣玉,猿隨
羽客,鶴淚芝田,鐵笛一聲,羣仙交集,螺盃三飲,步虛冷冷。蓋可
以歌太空紫虛之洞章,吟玉靈羽融之仙曲。然則庄埃不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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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皆一世,而絳幔虹橋之事,猶宛然矣。奇哉。靑草靑,白鳥吟,
亦可碁,亦可琴,有酒可對景,無詩自詠心,神仙𣺌茫在何許?武
夷君在山之陰,舟隻棹歸去來。瓊花滿洞何處尋,豈非止止庵
淸絶勝妙處也。詹美中定知玉皇將再宴,白玉蟾亦將煉七返
九還之丹,此日此文,不徒作也,則然若異日有異事,猶見止止
庵不徒建也。嘗記元祐盛時,人在霍童山建一茅庵,謂之寂寂,
不數年而庵之東已蛻矣,而此庵遂冺。至隆興間,再有人啓之。
一二年而所啓之人乃遇向日先創庵者,於是皆仙去。事皆《集
仙傳》。今而美中之事,又蹤跡頗類之。蓋『止止』者,止其所止也。《周
易》『艮』卦『兼山』之義,蓋發明止止之說。而《法華經》有『止止妙難思』
[05p026a]
之句。而莊子亦曰:『虛空生白,吉祥止止。』是知三教之中,『止止』爲
妙義,有如鑑止水觀止月,吟六止之詩,作八止之賦,整整有人
焉。『止止』之名,古者不徒名。『止止』之庵,今人不徒復興,必有得止
止之深者宅其庵焉。然則靑山白雲,無非止止也。落花流水,亦
止止也。啼鳥哀猿,荒苔斷蘚,盡是止止。意思若未能止止者,參
之已有止止所得者,則知行住坐卧,自有不止之止,非徒滯枯
木死灰也。予持止止之輩也,今記此庵之人,同予入止止三昧,
供養三淸高上天,一切眾生證止止,止止非止之止,止實謂止
其止之止而已矣。海南白玉蟾,識先野後人,幔亭曾孫龜峯詹
琰夫立銘。
[05p026b]
黃葉飛雲,新雁篆空,庭蔥破玉,籬菊鑄金,有客來自瓊州,蓬髮
垂頥,黧面赤足,繒草文軀,露脛半裎,橫鋤袒肩,氣槩越塵,所適
上淸之三華,謁雲谷君於薄暮,竹鎻翠烟,詹鐸檄風,龕燈微紅,
棲鵲呼雛,客乃弛懷飲瀑,茹芝丁宵,御枕偃仰,無夢矍然,凭窗
鼓唇而歌曰:『梧桐枝上秋風起,碧水連天天映水。殘鴉幾點暮
山紫,斜陽影落蘆花裏。蜂衙罷聲蛙作市,藜杖落肩寢簟機。天
黎明,月痕消,安得異人兮仙岩,作逍遥。』雲谷君起而歌曰:『酒初
醒睡初醒,有客長歌繞玉屏。我將治鳬昌兮振瑶瓴,順風一葉
碧潭淸。收拾千岩萬壑之爽氣,歸來高卧乎松櫺,與君結詩盟。』
[05p027a]
翌曉駕小艇,繫柳於鯉魚岩之下,平田鋪棊,鵶鷺分黑白,亂山
開畫,松竹自筆,墨釋覽之雞籠石,山花眩眼,岩鳥聒耳,放浪登
天竺峯,古寺空四壁,栢子裊深殿,紅巒際天,綠巘架空,狼嘯黃
昏,月橫枯樹,虎吼淸夜,風號萬竅,疎井入雲房,持瓢訪丹,并盤
陀無塵坐,歌一詩云:『峯頭鳩聲呼曉雨,炊煙鎻斷岩前路。夜來
湛露滴寒松,斷雲無家風掣空。攜錫兮理屨,無風欲歸去。』雲谷
君至是稽首,話刀圭之妙,客撫石而歌曰:『偃月爐中烏兔,朱砂
鼎内龍虎。黑汞入紅鉛,紅爐一粒圓。』雲谷君,瓊州客,旣歸,猿啼
古壑,鶴唳冷泉,水國無舟,曳竹陟陸,孤村牛眠,流水白雲,瀟條
然姤廬阜間,雲谷君還,舊客旣徜徉矣,因筆識其行。
[05p027b]
  雲窩記
武夷山,一洞天也。神仙有無,或隱或顯。昔者此地籛鏗餌紫芝,
能乘風御氣,神姹採黃朮,能呼風檄雨。若夫張魏諸眞君,男女
得仙者十三輩。不知何年中秋之夕,玉帝宴曾孫也,一杯旣罷,
簫鼓囘空。當時諸君,霞裙霓袂,飄然旣仙矣。後世有煉丹岩換
骨岩者,蓋當時事也。世傳止止庵,有李道士,幔亭峯,有李鐵笛,
毛竹洞,有李磨鏡。一李耶三李耶。昇眞洞下有張金蟾,鼓子洞
下有張草衣,一張耶二張耶。及如古樓岩之詹,靈岩之葛,與夫
先輩道士吳懷玉,皆山中有人見之者。動輟騰風架空,浮葉泛
水,丹鬢綠髮,行步如飛。或蛻形,或尸解,或遁,或存,使人敬慕之,
[05p028a]
不可得與語者,第相錯愕,不謂千載之下,仙躅寥寥,惟靑草白
雲,尙無恙。猿啼鶴唳,誠不忍聞,驀而丹樞。陳先生辟穀不粒,年
已七八旬,猶方瞳漆髮,其顏猶童,未知何許人,而終日凝神不
語,興寢笑談,與常人異,所附身僅一破衲。一旦在乎五曲之間,
吟晦翁先生詩『山高雲氣深』之句,平林煙雨尙如昨也。於是誅
茅伐竹,經營一廬,目其廬曰『雲窩』。後倚大隱屏前望三教峯,左
則仙掌,右則天柱,面丹爐之石,枕鐵象之岩,龍之形,虎之狀,奇
哉。東距仁智堂,西抵仙遊館,皆百舉武,松之靑,竹之翠,草之綠
也。寒猿喚曉,碧煙濛濛,棲鴉催暮,紫霞漠漠,雲飛白花,鳥放脆
聲,何况山之蒼,水之碧,風又淸,月又白,惜無人迹之地,以人間
[05p028b]
一年,此洞中一日,亦不爲過。噫,眞樂足矣,宜乎。丹樞老者,至於
人亦廬,廬亦人,與溪山相忘,與風月俱化,則有紅鸞紫蜃,靑鳥
白鶴之事,先生知之,雲窩旣覆茅。嘉定之乙亥九月,望煙霞葉
古熈如是。
  駐雲堂記
白玉蟾結茅於武夷,偶一日起湖海之興,杖履飄飄,未數舉步,
囘首舊廬,猿驚鶴唳,一二揚袂間,不覺已鉛山矣。道遇一褐,挈
予歸堂,揗一炷栢予故事,罷戰茗幾椀,應言雲水滋味,如此枯
淚,如此孤介,又言學道如此艱苦,如此玄奧,予遂有言曰:『此去
不遠,八萬四千餘里,上有太淸之都,玄圃丹邱,珠林玉洞,寶花
[05p029a]
異卉,滿目琳琅,麗雀珍禽,聲聲韶濩。中有長裾大袂漢千輩,舉
身如紅毛,一且戯靑鸞,舞白鶴,瞥然於五濁惡世之頂,所視苦
趣眾生,生死死生如蟻,旋磨不忍爲之鼻酸,於是胎其神於塵
胞,範其形於色界,自襁褓以及了冠,不昧夙昔,常生修眞養元
之念,發猛勇心,辦精進力,易服毁形,問津於道家者流,以此可
見其慈憫眾生之美意。或垢面而鬆髮,或赤足而秃鬢,或冠逍
遥如意之冠,或服靈靜淸淡之服,或靑巾紙襖,或巨劍長琴,或
單瓢隻笠,或藜杖芒鞋。徜徉乎井里,蕭散乎㕓陌。世之人以目
爭睹,以手爭指,耆以告穉,甲以諭乙,此則道人也。夫道不可得
而名言,惟弘之在人耳。所以前輩著述丹經,又形而爲之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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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論皆顯,露金丹之旨,必欲津筏後學,率歸仙畛。所謂鉛銀汞
砂者,卽龍虎水火也。所謂烏兔房璧者,卽馬牛龜蛇也。所謂夫
婦男女者,卽君臣子母也。所謂乾坤坎離者,卽天地日月也。喻
之爲丁公黃婆,名之爲嬰兒姹女,假之爲黃芽白雪,不過陰陽
二字。覬覦乎尸解,積漸乎飛昇,以要言之,形與神也,身與心也,
神與氣也,性與命也,其實一理。攢五行而聚五氣,會二性而結
三花,如是而修,謂之丹;如是而入,謂之道;則道人在天地間,固
非庸常物。鳴呼,昔年穴土以爲廬,輯草以爲室,寒則紉蘭,餒則
茹芝,在於林下,一兩聲鐵笛,發出無窮天地之秘。未得登天以
前,巢其身,灰其志,惟恐閒名滿人耳,又恐異狀礙人目,與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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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鳥相忘,與風月煙霞俱化。白雲悠悠,靑草芊芊,茂松靑竹之
下,雖不敢望肉生翅,且圖千百𡻕坐視桑田滄海,如何此則道
人也。良由世丁叔運時,鼓澆風後,進魚龍各自蕨麥,遂建留雲
駐鶴之居以宅,此輩爲之宴坐乎繩床,偃仰乎簟榻,飄雨驟風
不能殘其身,凝冰積雪不能冽其體。宜乎身安道隆也,幸而闤
闠中,往往有奇人志士,有大人君子之心,築堂以居。此徒借糧
以飯,此徒頼得金丹之草。一絲之脈,不絶代,不乏人,以鳴此道。
鉛山道堂,置之久矣。四明周道明,乃瓢笠中翹楚者也。遂啓剏
堂話柄,有皇宦汝梁、汝渠,素志閒雅,酷慕淸虛,舊有棲仙迎眞
之意,所恨獨掌不鳴鍾也。此意與周道明頗相契劵,梓人運斤,
[05p030b]
陶氏埏甓,僝鳩羣庸,彈指就緖,目之曰駐雲。予所喜者,玄綱中
興,而妙通老人香篆不滅。及乎觀之薰爐茶鼎,瀟灑之甚,復有
蒲團藁氊,新塼素壁,殊不墜舊典。早晝饘粥,香積有餘,雲集貼
然。巾單掛壁,其間分形化氣之士,又誰不知金汞還返之妙。出
没隱顯,人豈堪測於篇詩。斗酒之餘,彈一兩操琴,舞三四歇劍,
狂歌野舞,翔然歸宿。晨香夕燈,規繩整整,使江湖煙雨之叟,楚
越風月之士,源源而來,栖栖而止。方見蓬萊三島,移在目前,羽
衣霓裳,端可顧揖。斯則道堂之設不虛也。向時劉安王修仙於
漢,昭明太子修仙於梁,李元操修仙於唐,皆宗室中有此挺挺
奇特漢。今是堂之主人,此之流也。異日閱籍於天臺,換骨於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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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皆始乎今日建堂納士之舉。前所謂天上神仙,應世玩形,而
爲道人。然則然矣,返本還源,歸根復命,獨不止此,當有一段奇
特世所希有,何哉?丹爐之火冷矣,白雲之鶴飛矣,頂飛雲玉靈
之冠,衣寶華玄素之服,乘雲中之靑騶,駕天表之彩鸞,登霄極
謁天皇,此時也。神仙應世之事,畢矣。雖不至人,人皆鍾吕。吾恐
其中間有一二,苟能具眼目得遇靑瞳深髪之人,手持博山,請
所願學道堂之意。如是道人之事,如是隨喜,書此結緣。嘉定丙
子雨水後兩日,援筆爲記云。
  橘隱記
太微宫中,奎星之精,化而爲松。松之魂,松之魄,戯白龍翔靑鳳,
[05p031b]
矯矯鬱鬱。然其間則有七松處士,太微宫中,室宿之星,化而爲
柳柳之聲。柳之奧,呼黃鸝入紫燕,垂垂裊裊。然淡烟疎雨之間,
其間則有五柳先生。古人所以隱於松者,蓋欲示其孤高峭勁
之節。古人所以隱於柳者,蓋欲彰其温柔謙遜之志。豈不知七
松處士,五柳先生,若人在於簡册中,自有没世耳目。吾未聞橘
之爲物,果何如焉?揚州厥包,橘柚鍚貢,江陵千株橘,其人與千
戸侯等,如是橘,可貴也。《風土記》名橘曰『胡柑』。巴人有『橘革中藏
二叟』語,如是則橘可奇也。瀟湘有橘鄉,洞庭有橘澤,雲夢有橘
里,彭澤有橘市,如是則橘可嘉也。陸續懷橘而遺母,李靖食橘
而思兄,如是則橘可以存孝義。李德裕作《瑞橘賦》,張華作《靈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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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如是則橘可以入文章。李元有『朱實似懸金』之句,沈休文有
『金衣非所恡』之句。唐蓬萊殿六月九日賜羣臣橘,秦阿房宫正
月一日賜羣臣橘也。湖之多橘,寒洲之盛橘,人孰不知?橘之爲
美,亦不易多得,故古今多記錄,則橘果爲異物也。言其橘園,則
天涯㪚星宿也。觀其橘實,則木杪羅珠璣也。[艹/皮]薄而瓣豐,膚氣
而味甘。劉禹錫之『甘踰萍實,寒比蔗漿』。又何况其花如龍涎,其
葉如鴨髻,其顆如蠟,其霜如瓊。所以吕眞人譬喻;『金丹大如彈
丸,色如朱橘』。吾今知橘如此也。東南之邦,武夷之山,玄化之洞,
冲佑之觀,靜廉之庵,有遊士焉陳洪範,字天錫,道號曰造齋。生
平於琴書外,偏有橘僻,酷嗜橘林,又多種橘。吾意其所愛者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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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橘也,蓋喜吕眞人譬金丹之意。所以一堂風月,滿林煙雨,朝
吟暮酌,逍遥自居。畢竟内有所養,外有所玩,造次顚沛,常持如朱
橘色,一粒金丹,刻意若是,宜乎隱居於此,則視七松處士、五柳先
生,大不相侔。其所居名橘隱,吾是以廣大其意,彰麗其名,不爲
謬矣。陳天鍚之風神骨範,如秋之末霜,如夜之正月,如水之曉
綠,如山之春靑,一掬精神已可健羡乎。居暇日,閑於軒窗,几案
惟蓄一琴,復事一劍,可謂蒼梧紫櫄之琴,靑萍赤荇之劍也。多
焚桐脂以搗鯨膠胞,又於篠節以縛毛錐免。頴火率惟杜松門,
空四壁往來無俗丁者,以此而觀,故可與溪山魚鳥爭淸閒,奪
恬靜,又可與松竹煙霞鬥魂爽,戰滋味也。吾所以喜陳天錫之
[05p033a]
意如此。一旦撫琴長歌,屬飲欲罷,倩淘泓毛頴輩,禱予求一篇,
蓋欲發明橘隱之意。昔者緱山之仙子有詩曰:『修煉還丹苦,不
忍見甘橘。』靑城丈人有詩曰:『幾囘誤呑橘,便欲昇雲天。』此皆古
人托意之妙。如此陳天錫所以隱乎橘者,蓋得緱山靑城二君
子之意。况乎夜欲闌,風正淸,月皎皎,又下猿啼一聲於林,忽曉
櫛盥之暇,抱琴於橘林之濱,豈無深深妙妙之意。子於此時,吾
侑子以一曲曰:『橘成林,橘成林,一畝白雲空翠深。空翠深,中有
仙翁抱一琴,夫誰知此心,以是可以見橘隱,一片滋味也。』海南
道人白玉蟾記。
  棘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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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樞先生結廬於武夷五曲之奧,扄戸絶粒。一旦有女道人自
東陽而來,訢所求道之狀,遂厯試以恬淡,復語之以風俗薄惡,
又言居岩谷之難,如此學道業之難,如此誅茅戮草之難,餽糧
給饍之難。然良久而謂先生云:『糲粒可以爲粥,糜弊紈可以爲
垢,衣藜霍可以餐𧄔,𧄔可以炊,但欲覓片地可以安茅次,編蘭
而爲簑,榾柮之火亦可煨,無使雨我頭,無使霜我肌,父母未生
前,寒暑何所思,枯骨旣火後,無復可訢饑,山中已如此,辨道亦
可宜。』俄而道果成,鸞鶴滿空飛。先生笑而曰:『入道之易,如窮猿
投林;叛道之易,如遊魚躍岸。道之在心,卽心是道。汝能終始,吾
何幸焉。』於是納之。此道人者,劉妙淸,若擬議其童年時,娉婷嫵
[05p034a]
媚,使人駭心動目。據以道眼觀之,臭皮袋裏一泓,穢膿是酸苦
之蠱,釣迷之餌也。故妙淸於紅塵中,卓卓然作撑撑大丈夫氣。
槩吾意其仙遊之夢,禪化之魂,所以能矍然囘觀返照,把本來
面目,作自已本命元辰,向髑髏中打翻筋斗。譬如洗面摸著鼻
孔,豈費纎毫力耶?妙淸亦作數椽茅屋,棲附先生之廬,取名曰
『棘隱』。蓋取何仙姑所謂『幽居山林間,荆棘隱此身』之句。靑松翠
竹,瀟灑翛然,鶴唳猿啼,寒烟漠漠,風魂月魄,瀟灑無際,此棘隱
之樂也。夫棘隱之中,其所用心者何如哉?吾謂如此棘隱之設
渠,必欲覬覦片雲隻鶴,作長裾大袂輩也。淵然如蟄龍之未雷,
冥然如海鷗之正睡,湛然如春空之不雲,寂然如秋潭之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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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如遊魚之躍藻,瀟然如寒鴈之棲蘆,爽然如梧桐之晚風,
寥然如芭蕉之曉雨,恍然如晝夢之已覺,渙然如沈痾之脫體,
了然如久訟之釋囚,杳然如竹逕之夕陽,的然如孤松之夜雲,
冲然如耆叟之欲耄,潰然如嬰兒之未孩,安然如海上之三山,
灑然如江心之萬頃,悄然如山林之初曉,浩然如萬物之正春,
冷然如泛水之點萍,𣺌然如浮空之一葉,快然如剛刀之破竹,
迍然如寸絲之繫石。其爲妙也,不可得而形容;其爲機也,不可
得而測識。此又非棘隱之用心乎?故不可用也。吾必置之於空
閒無用之地,使其與溪山魚鳥相比,而爲一團淸虛冷淡之氣,
又使其與林泉風月,俱點而爲些子奇特淸妙之氣味。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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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必蓬萊之霓裳,弱水之羽衣也。蓬萊弱水之間,鳥飛不盡,
而雲煙𣺌茫。自非若人,豈容百十舉武,一程兩程,而可少亭堠
其地乎?古人有《列仙傳》,亦有《列女傳》皆女流中之丈夫人也。如
此謂如張天師之妻,能飛昇,而女亦飛昇。許旌陽之妻能飛昇,
而女亦飛昇。葛仙翁之妻能尸解,而其女亦尸解。劉洞天師之
妻能尸解,而其女亦尸解。夫修眞煉元之士,煉穀食爲精,煉精
爲血,煉血爲髓,煉髓爲氣,煉氣爲神,煉神爲道,煉此一念之道
而爲聖人,自非内有所養,而外有所固,則古人列女,何以羽化
登仙若是也。玉皇殿前之仙姬,紫微宫中之天媪,廣寒之月女,
蓬萊之雲嬪,大有洞天掌笈之𡚱,妙梵天府司香之嫗,謂如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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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老姥,與夫靑城之蕭氏,王室之童氏,霍童之葛氏,武夷之[舌*月]
氏、李氏、魚氏,至於何仙姑輩,又聞秦時毛女,漢時黎女,及乎巫
山洞庭間,皆有神女所居,而莊子亦言『藐姑射之處女』形狀如
此,形狀如此。神仙有無,人多半其疑信。若古今所傳,簡册所述,
則女仙信乎有之。仙果可學也,學仙成道,何患乎其不仙乎?人
旣返老還嬰,則必能囘陽換骨。人旣能留形住世,則必能變化
飛昇。用神仙之心,信神仙之事,學神仙之道,證神仙之果。學仙
非爲難,出塵離慾爲甚難哉。神仙長生久視之道,旣可學也,則
出塵離慾夫何難之有?劉妙淸旣如此用心,則必可望也。吹簫
之女,尙能跨鳳。採桑之女,猶可駕鶴。吾所以爲之點頭,偶來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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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援筆書所可言者。
  常寂光國記
玉蟾翁笑傲乎風月淸虛之都,住持乎溪山寥落之境。朝餐紅
霞,暮飼紫霧,四大怡怡然,一性申申然,不知春秋之欲寒暑我,
而日月之欲陰陽我,似醉似夢若佯若蹶。天無翳雲,晨曦眩目,
俄而竹洞風冷,鳥雲悶彩,微雨淸塵,山昏水暮,鳥飛魚伏,未幾
陰靄,天氣可人,温然如春,淒然如秋。彩雲翔碧霄之南,中有人
焉冠逍遥自然之冠;履如理實際之履;衣虛無湛寂之衣,食禪
蛻法喜之食。十目不可覩其形;四聰不可聞其聲;須彌廬山不
可高其身;菩薩苦海不能廣其意。其步趨也,白雲流水;其語默
[05p036b]
也,翠竹黃花。已而有言曰:『我無位眞人也,子知之乎?世尊與螻
蟻共胎,兜率及鐵圍同境,子可罷司聽之臣,黜職視之吏,可以
形影相弔於無陰陽地。翁諾大塊其心,枯木其形,乃與眞人會。
恍若曾邂逅,契若未交,處眞人與翁仗,一切無念之杖,張大用
現前之蓋,且行且憇,罔測晝夜約十萬八千餘里,始乎厯五藴
之山,泛六慾之海,離無明之鄉,出貪嗔之域,忽之一方。』眞人曰
此大慧明天,常寂光國。戒州禪那縣,無何有鄉,湼槃里也。眞人
乃是國之君,眞人之居心空之殿,解脫之樓,眞如之亭,寂滅之
臺,圓覺之宫,眞觀之堂。其國地無塵泥,天不晦顯,國中君臣父
子,聖凡含識,同形同相,無姓無名,其莊嚴不可稱,其受用不可
[05p037a]
量。眞人擁五明之輅,駕七寶之輿,闢虛淨光明之藏,𥪡神通自
在之幢。翁與眞人遊乎知見峯之下,有幽玄洞,慈忍江,功德林,
四睇久之,涉菩提之園,無相之圃,八還苑囿,四處垣墉,延三摩
之林,步四諦之山。眞人欲還,乘般若船,渡平等海,不彈指間,往
復無際。眞人揖翁,宴坐於淸淨之軒,敞六通戸牖,嚴萬化堦庭,
焚五分之香,獻六味之饌,薦八自在之茗,酌八功德之泉,呈五
眼之珠,示一眞之印,設作止任滅之網,燭見聞知覺之燈。眞人
俄而隱,翁囘首,遂失其所在,翁愕然有省,渙然有吿釋,諸天人,
彼眞人者嫓我形,類我志,我非寤寐,我非酗酩,我甯遺其所眞,
執其所妄乎?』乃喟然長吁曰:『吾卽眞人也,眞人卽吾也。吾將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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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乃命管城先生黑松使者令,淘泓白起等記,紫元子書。
  湧翠亭記
騷翁逸人,品藻山水,平章風月,皆曰『江南山水窟,江西風月窩。』
嘉定戊寅,瓊山白玉蟾㩦劍過玉隆,訪富川,道經武城,雙鳬凌
煙,一龍批月,憇武城之西,望大江之東,撫劍而長呼,顧天而長
嘯。環武城皆山也,蒼崖翠壑,靑松白石,寒猿呌樹,古澗生風,峭
壁數層,斷岸千尺,翼然如舞天之鶴,婉然如罩煙之龍者,柳山
也。白蘋紅蓼,紫竹蒼沙,魚浮碧波,鷗卧素月,琉璃萬頃,舳艫千
梭,𥥆然如霞姬之帔,湛然如湘娥之縠者,修江也。山之下而江,
江之上而亭。亭曰『湧翠』,蓋取東坡『山爲翠浪湧』之句。觀其風物,
[05p038a]
披其景象,如章貢之鬱孤臺,如潯陽之琵琶亭者,漢奉亭也。飛
翬際天,倒影醮水,天光水色,上下如鏡,煙柳雲絲,高低如幕,綠
窗漏蟾,朱簷咬雨,華椽躍鳳,鱗瓦鋪鴛,四榻無塵,一間如畫玉
欄,截勝銀海,凝清鷗鷺不驚,龜魚自樂,適其酒量,任其詩懷者,
亭中人也。若夫風開柳眼,露浥桃腮,黃鸝呼春,靑鳥送雨,海棠
嫩紫,芍藥媽紅,宜其春也。碧荷鑄錢,綠柳繰絲,龍孫脫殼,鳩婦
喚睛,雨釀黃梅,日蒸綠李,宜其夏也。槐陰未斷,鴈信初來,秋風
無言,曉露欲結,蓐收避席,靑女辦裝,宜其秋也。桂子風高,蘆花
月老,溪毛碧瘦,山骨[荅-口/君]寒,千崖見梅,一雪欲臘,宜其冬也。復何
所宜哉?朝陽東杲,萬山靑紅,夕鳥南飛,羣木紫翠,桐花落盡,栢
[05p038b]
子燒殘,閒中日長,靜裏天大,漁舟唱晚,牧笛驚雲。有時而琴胷
中猿咽,指下泉悲;有時而碁剝啄玉聲,縱橫星點;有時而書春
蛇入草暮,鴈歸蘆;有時而畫溪山攺觀,草木生春。以此淸興,以
此淸幽,收入酒,生涯擁歸詩世界,蓋有得於斯亭,而不知有身
世矣。山光浩蕩,江勢澎湃,松聲如濤,月華如水,螢火萬點,俯仰
浮光,禽簧一聲,前後應和,飛靑舞碧凝紫,流蒼於是,四山湧翠,
蘆灣不盡,鳬渚無窮。挽囘亭前,酌以元酒,招入酒裏,詠入新詩,
名公鉅儒,鱗跼曡副,騷賦如櫛,峻韻如霜。前者唱後者和,長篇
今,短篇古,亦莫罄其趣也。最是春雪薄空,高下玉樹,夜月浸水,
表裏氷壺,漁歌斷處,碧芷浮天,帆影落時,綠蕪漲岸,菰蒲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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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楫往來,其樂自無窮也。作亭者誰?李亞夫也。一日桐城譚元
振,上淸黃日新,與余抱琴而憇其上,風吹鶴袂,人訝水仙,槃薄
數篇,醂醨百盞,月影在地,馬僕候門,援筆不思,聊述山水風月
之滋味耳。知此味者,然後可以觴詠乎斯亭。主人曰:『然。』予亦酩
酊,明月追思,世事如電沬,人生如雲萍,蓬萊在何處?黃鶴杳不
來,抱琴攫劍復起舞,於亭之上,神霄散史書。
  詔建三淸殿記
君人者欲表儀天下,所以示國家,尊祖之意。凡今諸郡之天慶
觀,所以祠聖祖也。人本乎祖,矧我國家,仙源衍慶,聖系流禧,使
不尊崇上靈之祀,其何以炳聖祖在天之靈也。孝宗皇帝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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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府天慶觀,建三淸殿。殿成親灑宸翰,金闕寥陽寶殿六大
字,扁之殿眉,示吾尊祖也。若夫漢太初之建神明通天之臺,宋
元嘉之用淨輪天宫之法,蓋異矣。姑蘇佳山水秀,輔未央葱連
閶闔。嘉定辛巳𥧃月旣望,臣小⬤長橋,將如虎邱,過自祖庭,目
其正殿,雄偉爲諸郡冠,詰其所自,知爲詔建之也。自祥符中額
此觀矣。建炎戎燼之餘,紹興乙丑太守貳卿王侯㬇剡於朝,賜
緍錢復殿。 聖祖而未暇三淸,適以召去,弗遂黃冠,朱眞猷鳩,
眾市財欲踵其志,復以疾𡘤。湻熈乙未,道錄李若濟,奉御香藏
醮於兹,囘奏得旨,令郡侯殿撰陳峴發公,賄屬吳縣尹黃伯中,
董役經始於乙未之春,訖成於丁酉之冬。星鎚月斧,旦暮庀工,
[05p040a]
霞栱雲甍,人神胥慶。實大洞法師陸景平,主其盟,爲甚力。嗟乎,
事物之興,機會之來,必韙其人,然亦有所待也。瓊簷寶楯,星月
相攢,金戺玉墀,雲霓爲御,金碧蒨燦,粉藻華鮮,螭礎千蟠,翬楹
萬舞,觚稜峭翠,結綺流丹,恍覩九光,何殊三境,儼爲華闕,蔚慶
壯基,幻玉淸上淸太淸之規模;奉天寶靈寶神寶之晨梵,是宜
六龍宴駕,九虎嚴閽,鳳導飈輪,鸞驂羽乘,錫爾戩穀,貺我國家,
此殿長甯,與宋無極。良由仙靈之所宅,是以明聖之留神。昔仙
翁葛孝先煉丹此地,丹井猶存。雨夕風朝,時流丹現於皇聖,朝
高眞應世聖,作明述衞教崇眞,非特奉禋祧,是亦爲爾冠裳之
地也。晨登陛檻,目注帝眞,盍思所以報國家者乎?無使曰『朝帝
[05p040b]
夕燭,藐藐而已』。冲隱大司馬大同嗣陸景平之後,憫往事之已
遠,畏來者之弗知,應相謂曰:『此殿旣成,幾五十載。屬臣爲記,且
如天上成玉樓,地下修文闕,往昔人間士,以爲記文,今兹廟謨
所式,當代盛事,帝監不遠,宜不得辭?』臣於是黽勉不逮,弗思而
成,但覺如操觚弄槧於蕋珠之上,虛皇之前也。
  羅浮山慶雲記
湻熈改元十月旣望,惠州守臣王甯奉天子命,藏醮事於羅浮
山。山卽十大洞天之一,朱明曜眞之府也。先是唐天成中,洞出
古劍,迹其篆文,已應太祖皇帝,丁亥聖君之䜟。我宋受命時,遣
中使,奉金龍玉簡之典,𡻕修國醮,著在令甲,孝宗皇帝始登大
[05p041a]
寶。爰致初敬是日也,御香旣上,藏事薦成,步虛升聞,環佩作序,
天容紺碧,風日淸美,珍禽舞馴,鹿悅仙花,瑶草滿洞。芳妍醮壇
之西北隅,有五彩光華出焉。上亘霄昊,是謂卿雲。輪囷郁麗,華
景繽紛,中有金龍,徊翔蓊鬱,天人交慶,寔應太平。夫太平無象
也。然而慶瑞大來,亦於其人,不於其天。天意以之昭格,山川於
焉出雲。雲物精祲,猶登臺以課之,建宫以紀之,秉筆以書之。自
祥符初,泰山慶雲現,今焉復應猗歟盛哉。河淸嶽潤,信有其時。
廣東漕臣,繪圖上之。踰年有旨,令禮部每遇郊恩,給降祠牒,以
度其年勞者,使修香火,永爲典故。寶慶丁亥,道士鄒思正,該覃
恩霈州家檄之知冲虛觀,事興懷休符,命爲記文,而繫之銘曰:
[05p041b]
太祖之濳龍也,古劍出焉。孝宗之飛龍也,慶雲翔焉。劍所以化
龍於地,雲所以從龍於天。《易》曰:『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
覩。』
  日用記
予年十有二,卽知有方外之學,已而學之,偶得其說,非曰生而
知之,蓋亦有所遇焉。後數年,洞究其妙,由是知三生之因緣,達
四大之變滅,漸不堪留意於其學矣。自二十三𡻕以後,似覺六
賊之兵浸盛,三尸之火愈熾,不復前日之身心太平也。然幻緣
如此,冷眼知之,任其所爲,縱其所欲,蓋曰:劫灰㪚後天地依然,
業風淨時神性無恙。虛生浪死如海中漚,一罪一福隨心起滅。
[05p042a]
何足以芥蒂於襟情哉?若夫大椿三萬二千年爲一𡻕,蟪蛄朝
生而夕死,此又聽之禀賦。如之何也,已生於人世,爲乎人之事,
今日今日而已,明日又明日也。囘首齠齔之事,今皆不復記憶。
性月雖明,情雲易蔽,心茅愈塞,神室爲蕪,暇日乃以起居食息
之道錄而記之,切恐柳杞爲桮,鴻鵠將至。他日於几案之間,考
吾疇昔之日,庶幾頑,可以廉濁,可以淸奢,可以儉惰,可以勤。昔
之所厚者,不旣薄乎?前之所淡者,不旣濃乎?當然者然之,不然
者變之。予性無他嗜好,平時所與豪俠少年游,特不爲輕薄之
事,喜談兵而不喜博奕,喜縱橫家而不喜猜搏。每日漏殘鐘動,
矍然而起,扣齒數十聲,頃而玉漿金醴生於齒頰之間,復作數
[05p042b]
十嚥,徐而具冠履,懶於盥櫛,便食湯藥,卽進以酒,或三杯或五
杯,或但從此連飲至暮,或於中時食少湯餅,然多喜食菓蓏,雖
茹葷,厭食猪、羊、鵝、鴨之肉,遇有山翼水鱗,則飽而後已。亦不甚
能食之日,或遇客談笑竟辰,或與對飲,偶然得錢,則攜出市至
所在,或覺神思穆穆,無客則獨酌,或有歌娼舞妓延之侑觴。凡
兵庖之費,或闕則求之於所知。平生雖得道法,未嘗效炷香之
誠,但消閒自若。嘗謂人曰:禍如可免,人須謟福。若待求天,可量
以故。觸事卜心,心口相語。每有方鑿圓柄之遇,靜參默識,初不
與世人言也。日問無事,或偃卧至夜。旣夜而和衣達旦,自覺神
爽淸徹,亦無甚夢,有夢則靈。時或遇,夜則出,露仰數星辰,若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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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虛御風,冷然於汗漫之上,登玉帝之庭,遊王母之房,下蕭臺
入蘂殿可也。白雲無信,黃鶴不來,靑霄冥冥,紅塵擾擾,浩歎久
之而止,乃攬衣無語而歸,故所吟所賦,類皆凄苦之辭,人或謂
余曰:『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飈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予乃
序之曰:『去,我非汝所知。』
  南康軍成蹊菴記
紫陽眞人云:『學仙須是學天仙,爲有金丹最的端。』夫修金丹者,
先探本原,次知蹊徑,入門之初,辨水火,識龍虎,然後採太玄眞
精以爲金丹之母,觀烏兔升沉龜蛇交合,故能三室開明,六窗
晃耀於内景之中,蓬萊方丈,昭然可觀,億眞萬聖,其來如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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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宫庭,香花繚繞,紅樓翠閣,鍾梵鏗鏘,中有六靈五武之神,禁
丹鼎,司華池,衞神室,卽日丹成,與道合眞。然修煉之者,結茅廬,
創丹室,耕玄圃,而後可以致八瓊之藥,三琛之丹,齊天享年,謂
之天仙。廬陵李處仁,少業儒志,在雲水。甫弱冠,眼空四海,植鍚
於廬山之陽,學金丹於柴湛然。柴蓋得之王玄谷,王柴俱仙去,
李乃鳴此道於星渚,由是闡其所入之門,使人知有歸宿之地。
昔朱氏建成蹊菴舊矣,李從而新之,外表以桐原原之,内扁以
仙徑,甃淵泉於門之左,埏燎洞於門之右,額其菴仍曰『成蹊』,締
三間之素堂,敞六通之皜窗,壁間石刻龍虎二大字,方丈餘營
爲殿,輪奐甚宏麗,奉玄帝粹容,模龜範蛇,將吏如活,登殿致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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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風凛其背,東則函丈琴劍,掛壁經史,曡床琳舘,煥然古畫羅
列,客至不能輒去。西則棲雲之堂,五湖四海,瓢笠若蟻,晨夕香
燭,茶板飯鐘,氣象淸高,號爲小蓬。萊壺東之奧,則堂以爲厨,廡
以爲厠。闡西之偏寮曰延夀,以遇衞和者。四圍以墻,萬瓦櫛比,
滿園佳蔬,畦水碧潤,殿下臨天井,繪祠山像,塑里域神,以奉之
重樓。複屋翬飛際天,淨几明窗,頓與俗隔。壁耀海月,簟橫湘雲,
鐵笛無聲,銅爐不火,簷鐸風而遞響,燈龕晝而長熖。園中竹甚
盛,依竹而廬,圓若覆甕,如一壺天,函丈之幽山,茶噴紅瑞,香吐
紫閒,花麗草秀,不知名。棟以數椽,謂之丹室,葢於此而煉金丹
焉。天下列郡,郡各有堂,以宅方士。堂各有主人,然未若南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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蹊之爲勝,何哉?李乃箇中人,明箇中事,故夫建堂之時,曾不出
疏,而人自遺以金穀星鎚月斧,不日落成,雲棟霞甍五采爭麗。
兹蓋發明金丹之機,顯露金丹之用,有如此堂也。李孤介少交
游,怡然三十年,起居飲食,於星渚之濱,力以此道闡而悟眾,殆
未有可印可證者也。吁,聖凡相菽,麥於其間,隱顯莫能睚眦也。
一旦有美鬚眉者,道其衣作吕洞賓,相於壁間,數筆立就,旣去
浹旬,忽一枝薜荔盤據其壁,獨其相於外人,皆訝之,安知其非
吕之會詣是也?南山章攀倅是郡然,亦味道者,傍其主之一壺,
曰青華宫,賓之一壺,曰純陽谷。蓋奉太一於左,而通於右。靑華
木之義,純陽金之義,旣此堂皆合丹旨,又於此而寓金木間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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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焉。堂之地,實學錄朱暐捐以基其菴。朱與李甚相厚。朱,文
章士也,邦人目爲經笥,然亦不喜科名,頗嗜方外也。李自號牧
菴,混俗和光,道俗頗山斗之主。是菴者,許時非眞得金丹之大
義者不能也。此菴謂『成蹊』者何歟?菴前多桃李,故取『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之語也。道本無言,道若大路,名其菴者,正謂是也。凡
入斯菴者,毋徒以菴爲菴,當知其所以菴也。如斯謂之成蹊客,
有契李牧菴之意者,乃爲之記。然菴中神芝,誕於礎瑞,雀巢於
楹,異哉。
  筆架山雲錦閣記
昔有仙曰浮邱伯者,其所隱於華蓋山,歟約王郭二仙子以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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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華葢爲江南之劇山,始訪之未遇,時凡江南支山,靡所不
厯,今臨川之華蓋山,卽浮邱所馭之舊也。越華蓋以東,距臨川
以北,而有山焉,寔王郭之曾經也。神刓鬼劃,狀如筆架,陟山之
巓,而有永興觀焉。觀宇甚麗,上有積翠樓,下有羣仙閣。海南有
客,聞而謁之。初謁是山,慨浮邱之遠矣,慕王郭之何之揖空。翠
於杳冥,嘯天風於凄寞,凭欄而嗟曰:一江凝蒼,千山潑翠。開萬
古煙霞之國,殿四時風月之天。彼何人斯,今安在哉?旣凭而嗟,
旣嗟而口與心言。夫得道之士,與天爲徒,與造物者游。呼吸一
元,驅駕萬象,交友混沌,出入浮黎,策空騁浮,乘飈控景,鞭雲叱
月,給雨批風,彈壓鶯花,節制煙水,呼一炁以爲父,齊萬物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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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方爾有言儵焉,心形俱醉,口耳俱喪。有所遇焉,視之不見,恍
兮有象,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若冲而虛,若希而夷。吾
不知其名而字之曰道,頃而圓,若倚蓋聽之無聲,堠之莫極,其
家尺之莫極,其人形如鷄子,無聲無臭,吾不知其名,而字之曰
天。是二人者,其一曰道,其一曰天。吾於是乎拜道於無何有之
鄉,逍遥遊之堂。拜道訖,道乃奴飛雲,子淸風,姨晴霞,妻明月,吾
亦若有所得。復往拜天於虛無之京,廣漠之野。拜天訖,天乃靑
其山,綠其水,沽落日,釣蒼煙,吾亦若有所領。道復遣天,詔萬物
有能歌空舞仙者,當乘道之勅,歟萬物芸芸,而各應詔。道問天
曰:『今夕何夕。』天曰:『龍漢之明年,攝提之次春。』道曰:『宜得六人,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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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六技,以演眞常之音,狀太無之形,使萬象森以待焉。』天曰:『有
之,有舞玄裳者,有吹蒼笛者,有韻玉簫者,有鳴瑶琴者,有飛銀
盤者,有擊金劍者。』道曰:『舞者爲誰?』曰:『鶴也。』『吹者爲誰?』曰:『𤠔也。』『簫
者誰?』曰:『竹也。』『琴者誰?』曰:『松也。』『飛盤者誰?』曰:『月也。』『擊劍者誰?』曰:『電
也。』道默然,天亦寂。而耳目之吾,時在其間,欣不知夜,方命鶴而
舞玄裳也。沆瀣下,梧桐泣,星斗墮,松筠濕,次命𤠔而吹蒼笛也。
天宇空,石崖裂,月凄凉,水鳴咽,竹方韻玉簫也。黯黯然於飛廉
之前,凄凄然於姮娥之邊,霓旌縹緲,羽衣翩[扁*遷],松方鳴瑶琴也。
飄飄然於高岡之首,嗚嗚然於流泉之口,玉童翺翔,瓊𡚱𥥆窕,
乃邀月而飛銀盤,歟雲粘碧樹,風吼靑山,天落滄海,人在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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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啖金餅,免移玉丸,乃召電而擊金劍,歟玄冥未歸,靊霳作怒,
古木吞煙,飛砂塞路。雲族於空,鳥屯於樹,擊劍旣罷,道奄乎虛,
天忽乎無。執六技者,亦各隨之而返虛無之居。人間正秋,天下
皆雨。千崖秋氣,萬籟雨聲,客竦然而獨曰:『道無形而用之有形,
天無聲而用之有聲。彼執技而有爲者,出乎自然而能,蓋亦天
之異用,道之異名,其實一物。天與道并,物無所物,與道合眞。吾
其有所悟者,大矣。適在羣仙閣之上,又安知羣仙之會我,我之
會羣仙也?酩酊之餘,沉吟久之。俄而永興觀主,周君師深者出
而語其客曰:『羣仙之閣,蓋飛天法輪之面,瓊章寶室之腹,因是
而名之。』客曰:『吾適有所悟也。付天地於片雲,想雲霞於機錦。』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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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曰:『有是乎,豈非夫子神游飛天之輪,心入瓊章之室,而得斯
悟乎?况在其中而俯仰也。』客方沉思,周君遽又請曰:『羣仙名閣,
對景寓象,或將易之。枚乘有詩曰:「天地晚來,巧雲織錦,江山何
如?」以雲錦而額之也,况《道藏》所儲其經寶也?歛以雲錦之囊,覆
以霜羅之巾,以斯爲閣名,有所謂也。』客曰:『以天地爲機,以日月
爲梭,以煙雨爲經,以鶯鴈爲緯,以天而織之,以道而彌綸之,則
是閣也。其以雲錦爲宜,名亦契吾之所悟。』周君笑而唯之。客醉
亦忘其名,尙能稱吾而自謂曰:『然則雲錦之名,佳哉。龍虎山亦
有雲錦溪,廬山五老峯亦有雲錦閣,霍童山亦有雲錦屏也。宜
乎哉?』道士黎盤、雲督、毛錐等而禱客曰:『周君欲以雲錦代羣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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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名其閣,美則美矣,夫子盍爲文以記之。』客乃濡毛錐染楮氏,
遂以所悟而錄以示之,文不甚華,其所稱吾者,皆客之辭也,客
何人哉?白氏子玉蟾也。
  隆興府麻山北洞道院記
老氏以淸靜爲宗,道家者流,流而爲虛無,人謂是虛無,然未虛
無已也,蓋實有矣。何哉?誦其書,行其所爲,若乎炊者無不熟,種
者無不生爾。國朝以十科取其尤,拔其萃,是何?今日之諸子,但
碌碌如許,出而應高士選者,皆妄庸,因而拜先生號者,皆癡鄙。
雖曰『淸修』,又何嘗有一琴一鶴之士,而不謀生也。雖曰『行持』,又
曷嘗有一符一藥之士,而能策效也。視茂松淸泉無媿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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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棲谷、隱茹芝、飲瀑者,羞與爲伍。良由實學茫茫,是俱少小游
惰,平昔泛常之子,彼烏知如何之謂道?妙如何之謂科教?如何
之謂法術?必也如徐來勒、魏伯陽、陰長生、張平叔,而後知烹龍
煉虎之道妙。如陸修靜、㓂謙之、張淸都、杜廣成,而後知濟生度
死之科教。如房山長費長房、鄭思遠、葉法善,而後知芟邪馘毒
之法術。若不然者,高卧白雲,其如爾何?從者曰:『不然,吾不知矣。』
麻山福地,人人能淸修,代代效行持,老者知道妙,壯者知符術,
少者知科教。余過之,乃須余文以記諸道院之壁,始余之志。蒼
山萬重,綠竹千畝,蟠松夀檜,白晝陰森,古澗幽泉,淸霄觀爽,飲
於擘鱗堂,風床月枕,展轉無眠,攬衣獨坐於碧瑶堂焉。夜禽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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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雲起,星斗垂光林壑。駐影微行乎深谷,少立乎尋幽。至如拂
雲掃月之庭,迎薰養素之戸。若甕天、壺天,若隱室斗、室,若無塵、
絶塵,曰喜淸,曰蝸隱,曰虛白,曰氷壺,曰蕭爽,此皆幽院宻房,明
窗淨几,恍不知人境耳。其它如南。軒靜庵,亦藏修之所。省齋、近
思齋,乃宴習之地。謂竹軒之與貫時軒、報安堂,則皆竹處也。黃
昏凛若蛟龍之府,淸曉森如氷玉之圖。淸妙殊未可量,余輒以
所見者紀之。最可喜者,凭欄之頃耳聽目,接蒼灣雙鷺,翠塢一
蟬,蓋有觸乎騷人之機軸也。余先所以病乎黃冠者之習者,亦
救時拯俗之言。初不曰:凡今之冠褐者,等此可病耳。亦有能吟、
能畫、能琴、能酒者,能丹竈、能内煉、能知兵、能符水、能醫卜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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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余四方之所交,彼不傲乎?邱林則隱乎朝市,時未至竹宫桂
館以備崆峒之問也。因麻山諸友之可敬,併得以緖醉後之高
談,歟昔有觀解牛於庖丁,而得其養生,問牧馬於童子,而得其
治天下,學釣魚於詹何,而得其治國。今之學道者,知梁鴦之養
虎也夫?知紀㳙之豢鷄也夫?
  玉隆萬夀宫雲會堂記
昔余嘉定戊寅,來西山與道士羅適菴胥晤良宻,旣而與彭玉
隆作道院記。凡宫觀冠偈之原,亦曰有可考矣兹焉。胡止菴攝
領宫事,復以雲會堂見屬爲文以記之。夫有道之士,恨山不深,
林不宻,惟恐人聞其名。若夫跡接縉紳,心交利祿,不預焉,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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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矣。砭世劑俗之道,未若鏟聲華窆心跡,爲人不可爲,然後起
人之敬,吾道頼以不朽也。吁有是哉,道之爲道,冲如春,煥如夏,
漠如秋,嚴如冬,大如天地,湛如虚空,未足以言道矣。人學道者,
當如何巢居穴處,木食草衣,僕虎兕而吏猿猱,友麖麞而隣雉
兔,風餐芝朮,雨卧煙霞,所養胎仙,所儲氣母,俄而丹熟,名香道
成,行著四方。同心一旦沓來,方欲拒之,彌久弗去。或出力斬菅
以薪其炊,或發心刈茅以廬其止,執篲趨走頓首後,先凡可以
效心竭力,彌月漫𡻕,覬有金箆刮膜之語,使獲階仙陌聖之程,
烏有所謂華宫殿美,飲饌温氊,凉簟明窗,淨几精巾,簟奇枕衾
也。玉隆雲會堂久矣,方兹求記,姑以道家可語者吿之,且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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菴槌鼓升堂,以聲其眾曰:汝黃冠師,此堂現成,行住坐卧受用
此堂,折旋俯仰如意自適。汝能於此灰心冺慮,形如槁枿,煉火
還丹,脫胎神仙,則汝何殊於徐來勒、魏伯陽矣。後之張用成、石
得之無媿之也。汝能於此修鈆辨汞,擇地結友,煉九轉藥,換骨
飛仙,則汝何殊於旌陽尹、勾漏令矣?後之徐抱黃、劉海蟾,亦無
媿矣。如所否者,丁公縱姹女以晨逸,黃婆抱嬰兒而夜奔,九城
被圍,五官受侮,泥丸崩裂,精海翻枯,六賊擅權於朱宫,三彭搆
妖於黑域,勞人費賄,喪命失身,汝又否乎?於此而琴悟成連海
水之鳴,於此而碁參王喬斧柯之旨。更不然者,能如陶隱居役
心禪那,陸修靜留神蓮社。至若聯石鼎而誚侯喜;下嵩阜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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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運六丁之兵,而助諸葛孔明;出五解之書,以授長孫無忌,
猶賢乎哉。否則鶴辭竹林,鹿竄松壑,山靈抵掌,廟鬼聞驚,吾恐
失汝爲黃冠之義矣。汝黃冠師,蓋亦知乎風符雨印,龍兵虎騎,
濟生度死,通眞達靈,此所謂法噀蜂化鴿,誘蟻呼龜,飛劍斬星,
投簡擾龍。此所謂術,該法術而言之,亦知斗杓爲萬法之功曹
耶?天罡爲萬術之媒師耶?法術之妙,不過乎是。得之則可以馘
洪都之毒,虬縶博羅之黠。虎起白骨於芳草,朿黃魂於蒼郊。天
[鬼*首]效奴,石妖請罪,嶽祗乞命,井女獻珍。汝黃冠師生當末世。弗
遇匠師何如?且究三洞四輔之書,七元六甲之法,於此而上可
凭扶摇泛汗漫,三龍四虎,朝屯䝉,暮五龜二蛇,晝姤夜復,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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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息,三冬以成,彼有煙瓢雨笠,重趼四方,雲衲風巾,裏糧千里,
爲何事哉?不如吾言定應沽利名,釣榮遇者也。或貽怒於其師
資,或取侮於親隣,不得已而曰『吾爲方外之游。』每到楓村水舘,
煙嶼風房,有米無鹽,衝寒冒𤍠,未免有去國懷鄉之思,則其尋
師訪道之志淺矣。入此堂者,人不愧汝,汝不自愧乎?知有此堂
有利、有害、有損、有益乎?何以言之,及其卧酣,睡蛇蝕心;及其坐
穩,夢蝶縈晝。至於靜處,心路生雲,所以素餐性根受蠧,曾不思
星冠月帔,神仙中人,霧閣雲窗,風塵表物。昔之在天,不能爲神
仙,墮而爲人,今復不能爲人,則將墮而爲鬼。長夜萬苦,去天幾
塵?又復不能爲鬼,則散而爲萬趣之殊。吾不知矣。主此堂者,居
[05p052a]
此堂者,能調碧玉之絃,能吟碧雲之章,朗詠步虛,淸磬摇空,閉
光垂簾,金花聚鼎。講究玄牝,知天地根,握擒陰陽,煉日月髓,燃
燈於海底,鏤氷於火中。知黃帝之金砂,得廣成之黃輿。辨張正
一之明窗,塵飲呂純陽之刀圭,授魏華存之一匕。如是則餐靑
飲綠,苦節昭昭,衣紫曳黃,淸姿濟濟,聖胎圓𤍠,道果馨甜。則有
所謂火鈴賚詔於柏庭,大帝降經於玉局矣。葛仙翁曰:『神仙可
以學得,不死可以力致。近年而言,百𡻕之内,有升舉,有尸解,有
坐脫,有立亡者居多。』可不勉㫋,抑又思之内藴至美,外示汙狂,
人皆怪之,此堂亦不可以處之也。所以者何爲?規儀人心,藥石
後進而設,又奚庸汝所謂狂且怪而敗羣哉?余舊聞老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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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觀之,正所謂道德有負於初心,聰明不及於前時。尙能以
所授於師,爲有力於學者告。
  靜勝堂記
紫陽眞人張君平叔,與白龍洞劉仙書曰:『靜以勝動,眞以勝僞。』
鈆者,汞之母。汞者,金之父。此足以知道之要矣。夫道者,天地之
根,陰陽之原。天地有動靜,陰陽亦如之。此則鉛汞之旨也,非有
道者無爲之妙乎?嘗謂靜躁兩歧,勝負殊勢,惟其靜也,乃能勝
之,一靜可以制萬動也。方其動心之時,六窗煙昏,七竅風號,寸
田荆榛,靈府猿猱,龍悲慾海,鳳墮世羅,生死岸濶,人我山高,功
德騫林化作蓬蒿,淸淨眷屬變爲干戈,輕舉妄動,躁圖狂操,憂
[05p053a]
悲於患難之塗,老死於名利之窩。《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者。』此
也。及其靜慮之時,心天雲朗,性海波澄,丹田花開,華池水生,夢
遊瑶臺,神謁玉京,物我俱忘,寵辱不驚,松風蘿月與爲弟兄,巖
猿溪鶴堪結友朋,逍遥乎幽寥之内,徜徉乎碧虛之濱。經云:『歸
根曰靜,靜曰復命,』者此也。動靜之機,其所繫如此也。所謂天地
陰陽之機亦然也。斯道也已,世人以玉帛爲貴,鍾鼎爲榮。吾所
貴者煙霞,所榮者泉石。世人以名利相高,子女相華。吾所高者
松筠,所華者邱壑。世人之貴榮高華,不過爲歡喜桎梏耳。吾雖
爲淸虛之膏肓,閒雅之沈痼,不猶愈於世人乎?吾方將杜雀牙
鼠角於吾心之地,絶蟲臂蠅頭於無事之域。有琴可以鼓夜風,
[05p053b]
豈不勝於笙竽之沈耳乎?有酒可以澆晚曦,豈不勝於綺玳之
惑眼乎?有羣逸人以爲風騷之交,有諸羽士以爲方外之友,甯
不勝於鴛行鷺序,趦趄廟堂,雕蟲篆刻,辛勤燈窗也。吾且朝煉
黃芽鉛,暮採白虎汞,聚神爲室,萬劫不枯,結精爲樓,三界莫擬。
是所謂人間萬樂,莫吾勝也。於是謝紅塵,步靑霄,遷帝房,籍仙
秩,何其榮哉。又嘗思之方尺之木,置之危竿,躡之則顚。方尺之
木,置之平地,躡之則穩。非木之大小,非所置之不安,蓋心不靜,
而神不甯也。燕遊於庭,日親於人,人亦巢之;雀躍於庭,日畏於
人,人亦網之。非人之有奸惡,非其類之可去留。蓋疑人者人疑
之,撓人者人撓之,此其靜勝之謂歟?舌柔則存,齒剛則折,柔能
[05p054a]
勝剛也。火燥則息,水濕則洳,濕能勝燥也。是柔之與濕,皆屬陰,
陰主靜,固能勝陽之剛也。閤山楊仁叔,黃冠師也,知所謂靜勝
之理,葺堂以扁之。子過而問焉,仁叔頫而不答。予雖欲辯而不
可得,是亦以靜而勝之也。子知之非欲以靜而敵世,非欲以靜
而過人。蓋將戰寒暑於不兵之鄉,奪淸閒於無刃之場。若夫言
中有刺,笑裏有刀者,遠之矣。受灸灼者不𤍠,而衣葛者𤍠採,凍
磷者不寒,而擁貂者寒。是皆爲寒暑所勝,不能靜以敵之爾。予
謂之言曰:『天道不爭,上善若水。爾無心兵,方寸太平。所以堂之,
而額以斯名。』仁叔字也,其名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