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032 宋文選-宋-闕名 (master)


[019-1a]
欽定四庫全書
 宋文選巻十九
  李邦直文
   唐虞論
唐虞載堯之治曰謀於四岳欠欠焉憂其天下終身而
不得寧載舜之治吁俞疇咨以盡萬事之變而又廵狩
天下遂老於蒼梧禮樂兵刑雜然舉之而各有條理觀
其勤有過於堯者是不為無為矣而孔子嘗曰大哉堯
[019-1b]
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
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又曰無為而治者其舜
也歟夫何為哉恭已正南靣而已矣學者嘗惑於此夫
虞舜之所載者治之迹而孔子所言者治之神也何謂
其然也夫營為動作之由已莫過乎人今完安無疾之
人手可以執足可以馳耳目可以視聽而腹心可以慮
欲有所措無不應者皆可以自為之矣則以為營為動
作莫不出乎已及詰其極究其所以能然者則雖智者
[019-2a]
猶不能自知也故由已而可為者迹不自知其所以然
而然者神也天地之化氣之所感雨之所濡莖葉之勾
直長短圓斜狹大華實之濃淡芬芳臭色之不齊味之
衆多莫不各足其形一陽之所温一雷之所震飛者躍
者巢者穴者吟者黙者或鱗而泳或翼而升或毛而羣
或介而潜莫不各足其分此人之所可見也此化之迹
也詰其何為而能然而誰為之者則明哲所不能計智
巧所不能匠雖聖人莫之或知也此化之神也人之可
[019-2b]
以自為者猶不能自知變化之出乎天又果知天之能
自知其所以然耶故聖人法道以為用體神以為治溟
涬真樸漠然而全陶然而遂萬事不能滑其中安安而
有餘如遺天下者天下之人鼔舞之而不足用之而不
知自化也自安也自悦也自威也則終日言而如未嘗
言終日為而如未嘗為此堯舜之所以為大也彼昧道
者不然一君之心兩耳目之聰明耳而臨四海之廣穰
穰之繁欲御之以智縻之以力矜其徤察作其巧辯雕
[019-3a]
鎪百為咻噢萬狀焦焦然日置天下於其胷中而又為
情偽喜怒之所紛亂智索力殫矣而天下囂然方不可
勝理則醇且醨愿且詐傑者為之僅得小治而已矣安
能如嚮堯舜之治耶孟子曰王者之民皥皥如也覇者
之民驩虞如也知此然後知堯舜矣故大聖人之為治
雖有為於外必無係於心藏其神致其用使天下之人
莫能窺已之涯譁趨奮起以為倖故静而不爭所謂無
為之治也後世王者闇乎有用樂乎無為不知堯舜之
[019-3b]
神其化則又欲其摽枝芻狗治天下溺入於老釋逍遥
寂滅之説兀兀焉宴坐於深宫以待天下之自治是烏
知孔子之所謂無為者歟
   三代論
揚雄班固王通之儔莫不以三代諸侯為乆安之術而
罪秦之郡縣至柳宗元獨曰古之諸侯聖人之意非不
欲去也其勢不能去也以為其治不若郡守嘗究之矣
夫王者處乎髙危而以一姓孤立於四海之上一姓之
[019-4a]
安危乃天下之所以為治亂死生也夏商周之君相傳
者數十世雖有屈强之諸侯時不免於戰伐然亦未嘗
有流血天下兵火之禍如後世者㡬二千年而才三易
姓亦必有大惡如桀紂至聖如湯武又其祖宗之著徳
甚乆然後可以集有天下之諸侯自秦至於五代覆亡
之宗紛焉如風中之槁葉生民數䧟於大禍則是諸侯
之前民數百年乃一擾而變侯置守之後天下之人常
慄慄焉而無所係也論者多取周季戰伐之紛亂以為
[019-4b]
建侯之罪夫幽厲懿夷之王較其昏暴王之於郡縣之
時非莽卓盜之則陳項有之矣惟其諸侯之國各疆土
據桀彊者未能并服而為一故衰亂而周不亡也論者
又取晉之宗室舉兵相殘以為鑒夫以惠懐在上政亂
於中而號令不行於天下於時謂之互市又使不義之
君得舉兵以擊義國其㣲闇不道雖糜爛而亡不足怪
也其所以未亡而再進於元帝者藩國之勢也故上有
明天子則諸侯而治郡縣而治為上者其非道則諸
[019-5a]
侯者亂郡縣者亡禍之輕重也有殊矣彼周之時吳楚
齊晉雖悖傲而不臣力非不足也而不敢瞹周之鼎何
哉列國皆有兵有賦而用周公之禮樂彼未能一旦而
君此此未能一旦而臣彼由此而然也晉宋梁隋之所以
得扼吭拊背於中傳檄而天下定郡縣雖有忠勇之臣
莫不拱手聽命圜視而不敢動何哉天下之權素有所
一也兩漢之有天下王侯郡縣雜建而年以四百雖有
七國諸吕之難而劉氏以中興唐之有天下宗室為刺
[019-5b]
史勲賢為藩鎮僅如諸侯之制而年以三百雖有齊蔡
燕趙魏之㓂二朱安史之憑陵而李氏以長權散於天
下而莫能一也以天下之大而明主不世出後世鑒存
亡之效可不約三代漢唐之制雜樹親賢於外少為王
者之拱衛耶子厚之説未識治亂之大計亟云以為異
論耳不亦妄哉
   秦論
易曰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氣可上而形不可
[019-6a]
上此必然之理也故曰魂魄歸於天骨肉歸於土天無
形則無敝有形則有敝雖天不能使之易此言者也是
故生而死堯舜之聖禹湯周孔之仁智之所同賁育之
力之所不免也至秦始皇既以力併諸侯而以氣攝天
下矣舉六國之宫室寫之咸陽之坂以為其居舉六國
之玉帛而輸之函谷以為其用舉六國之女色鐘鼔納
之於阿房以足其欲羣臣莫不稱頌其功徳秦皇坐亡
國之殿聽亡國之音趨走遮列亡國之臣心侈意廣自
[019-6b]
以為萬世莫吾及顧少羽翼而升耳於是車轍馬跡交
於海上登之罘浮江湘以望方士之所謂三島者棄其
赤子航之於東夷以卜其所謂仙不務事事而跕跕然
狂人客死於沙丘不得親傳之良嗣遂亡其國自黄帝
𦵏於橋陵下及於三代之盛未嘗有仙之説至漢孝武
侈欲極而外道之惑乗其隙而入用方士之言邀神靈
而祠鬼物橋陵者存而方士輙曰此𦵏其衣冠耳又從
而信然之以其女女方士與方士傳車而宿當是之時
[019-7a]
天下㡬大亂周之末有李耳者為虚無無用之語以髙
世雖背仁義之教而馳然亦未害為處士避世之小道
也使李耳之存於時王者召而禮之不過賜之粟帛杖
履而退之養之一丘而足矣至唐明皇曰李耳吾祖也
今存而仙其位髙大與天帝並遂推其言以為經而為
之祠宇散滿天下賤禮樂刑政謂之俗務而弗親中國
㡬為安史之所有秦漢唐之君皆命世之才也咸以仙
敗終其世而不悟可不哀哉古之時王教之害尚尠至
[019-7b]
後世而其弊百出曰楊墨者曰佛者曰老氏者循環而
交以攻先王之仁義使仁義衰而異教立嗚呼自是以
来生民之命揺然無所附矣其禍也始於秦而流於漢
昌大於唐室至後世而不可破後之仁君將復有仙亡
其國者矣
   西漢論
嘗觀西漢之君大抵承秦之餘以剛斷明烈為任文景
武宣皆有君人之至概宣帝以孝元柔仁知其必亂天
[019-8a]
下已而果然夫人君之氣必主於剛其柔仁者濟物之
變補事之隙時為之用耳不可以為常也故君者天也
陽也其明日也其令風雷也天健而運日實而麗雷烈
而威風行而無迹四者不廢然後可以生萬物而齊變化
陽不足則天有時而裂日有時而虧雷或不發而風或
不播休弛欝塞之氣極而妖厲災疾作於下下至於昆
蟲草木莫不䝉其疴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
曰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剛健純粹此所以為天之體而
[019-8b]
為君之徳乎髙祖最剛而最明故其基宇廓大而宏逺
不可以亟壊其餘勝遺烈猶足以震動天下之耳目而
制大臣之心故恵帝孱懦髙后女主哨哨於簾戸之間
而嬰噲平勃之徒攝衣而趨交臂而受職莫敢先後而
不率至文景之為君其治出於恭儉仁恕然其君臣之
間尊嚴而甚可憚繼之孝武雖侈且虐生民之屠於兵
大臣之夷滅於法者㡬且大半天下之怨可謂極矣而
能興禮樂隆儒術拓土傳祚為漢英主孝昭㓜而明斷
[019-9a]
故燕王盖主桑羊上官謀發而中敗不得有所措孝宣
承之覈刑名而責功實天下遂至於太平此六七君者
亦非有完徳具美也事之失度而過中者不為寡矣然
且不失為治教化以之行社稷以之强固非以其有人
君之㮣主之以剛徳而然耶元成哀平固未嘗有顯惡
大過暴不若桀紂滛不若幽厲徒以濡弱偷墮無剛明
之氣終不能一奮人主之威卓然有所立愔愔黙黙以
至於亡可不惜或有天子之仁義有大臣之仁義有匹
[019-9b]
夫之仁義天子兼萬事之柄將以制中國而威四方而
專為匹夫之仁處士之行拳然以小亷細謹自持者則
是失其所以為大則天下無所恃而奸權嬖倖特以朝
廷為戱維持牽制貿亂人主之所為各任其私意以暴
民而侵掠天下人主雖不貪取而天下不勝其困人主
雖不好殺而天下不得其生賢君則不然以為忠信孤
逺之臣待我之剛然後得以立至弱之民待我之剛然
後得以振其剛明以强本而威衆使内外大小皆有所
[019-10a]
恃於上而天下不勝其樂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
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
敢有越厥志此武王之剛也鑒乎西漢之存亡治亂則
君之剛徳可一日而廢之哉善觀君徳者無取其一善
一惡要其有人君之㮣而已矣
   東漢論
聖人之所以長有天下者無他得其民心而已矣末世
之所以失之者䘮其民心而已矣民心之所欲歸兵不
[019-10b]
可以驅而散其所欲去利不可以誘而還也其事至近
而所繫至大其説至易見而智亦時有所惑也西漢之
亡也其君非有苛毒加於民特以柔闇而無决承之以
幼懦主之以母后聰明威令不能過房闥之外而天下
之柄姦臣得以盜而有非漢之失民非民之厭漢也及
化為王氏有王田之擾有六筦之侵師旅興於前旱蝗
繼於後夷狄攻其外㓂盜攘其内使天下之民潰裂四
出而不知所從遂以攻莽而亡之當是之時民苦其亂
[019-11a]
而思嚮時之安以為能安天下者劉氏而已耳故聖公
起於荆盆子起於海曲王郎起於趙劉永起於睢陽伯
升起於宛皆唱之於劉氏奮梃以為器揭竿以為旗徒
歩振呼而郡國之衆雲集霧聚莫不為之用雖有隗囂
公孫述張歩之徒相與馳逐奮取卒所以得之者劉氏
也及天下定於東漢而百姓果得其所欲以光武之聖
顯肅之明其治皆雜於儒雅而隆師重道修舉禮樂以
率其民民之興行為義㡬多於三代殤安之後女主權
[019-11b]
臣常握禍福之柄民之所以未入於塗炭者行義之臣
奮不顧死力爭於朝以折嬖邪之鋒也及桓靈繼統宦
官之勢愈烜赫於天下矣而賢者終不為之少屈彼賢
者之盛於下知其必能再起劉氏之治而不利於已誅
其一人則死者一人而已未足以痛杜其後而為忠信
之戒也乃目之以鈎黨禁錮誅殺天下之賢人處士殆
盡其禍蓋不減於秦又以宦官子弟為民之牧宰侵
掠殘困民焦然不知為生之樂莫不挼掌捩腕疾視其
[019-12a]
上欲漢之亡者蓋十九矣故黄巾一起同日而應者三
十六萬何盜之多耶民以為漢徳不若黄巾之可從也
及東漢將亡所謂袁紹袁術者以庸庸之材㡬有天下
之半人歸之者襁負而相屬彼以袁為可歸耶誠以袁
氏繼世為漢三公其所出力而排禍難者徳有多於劉
氏如此而已以此知劉氏之見絶於天下也孔明承之
又欲以區區之蜀為光武之舉信大義而復之漢其名
雖盛而四方莫應豈非民心去漢而然哉勤苦艱難終
[019-12b]
不能以亟定是非昭烈之罪桓靈之惡怨於民心之深
也其如覇蜀之業則孔明之才力致之與魏吳他姓之
興者蓋等耳非有思漢之助也西漢亡而復之之易東
漢亡而復之之難民心之去就可不畏歟書曰民可近
不可下故王者之禍莫大於失民心或曰漢之興亡天
也非人事也是烏足以知治亂
   魏論
孟軻之言王道常賤利而本仁義當世之諸侯皆謂之
[019-13a]
闊疎而後之學者亦或疑其為空説以示訓嘗竊觀之
先鈍而後利王之易者莫若仁義之為用小利而大拙
力殫而功少名敗而實從之者莫弊於權謀也周既亡
而秦能一天下之諸侯秦之亂髙祖起兵才五戰而天
下定於漢西漢之業為莽所盜者十二載而世祖興世
祖之興三年而復為東漢髙光之建業一何其易也基
宇一何其宏大也傳之子孫一何其長也東漢之亂豪
傑據國而虎爭善用兵者莫過於魏武建安之元始迎
[019-13b]
獻帝以入於許自是中國之權歸於曹氏官賞兵刑紀
綱號令莫不自曹氏出漢帝挈挈守空器而已於時取
之之易若㧞一毛然而止能集天下之勢故不敢取用
天子禮樂者凡二十五年而身終於北靣及丕受獻祚
四方之君者三魏一再傳而其政已為司馬氏所有觀
魏武之建業一何其難也基宇一何其狹也傳之子孫
一何其弗永也豈謂魏武之用兵不及於髙光耶謂天
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於曹氏耶謂用兵不及於髙光
[019-14a]
則魏武固能兵矣謂天之意不欲天下之亟定則天下
之厭亂不為不乆矣何難易小大長短之不相若也如
此嘗以為天下大物也不可以詭譎服不可以威力御
有偽而覇無偽而王有偽而享國無偽而享天下彼髙
祖世祖之所以興雖褰裳奮劍馳逐而得之然皆有仁
義之資忠厚之量故人心易一數載而成大業已成而
天下怡怡不復揺動魏武則不然其治身其任臣其使
民其取天下一本於詭譎威力無復錙銖仁義忠厚之
[019-14b]
實是以孔融楊修誅死而不肯臣荀彧感恨喑噎而斃
天下義士雲長之徒掉臂而徐去管寧之屬浮海而避
之惟得巧詐之士而與之共國競競焉憂竊發之變故
雖虜張繡走二袁擒吕布馘髙幹戎旗北指而烏丸蹋
頓為之破兵鋒西向而宜堪超遂為之平有智者莫不憚
有力者莫不屈兵强戰勝而天下益疑之思與之為敵
用力勤於二漢而土分於吳蜀垂業至於二世而運奪
於宣景何哉失之於險害刻薄而不以仁義忠厚撫天
[019-15a]
下也人之形可刼而人之心不可刼人之財可掠而取
而人之心不可掠而取天下之土可以强而兼而天下
之心不可以强而兼迅疾不讓怒若風火者雖速必緩
欺其人而得之者雖得必失得民之心者不欲有民而
民必歸之大國之賈出其貨財貿易於廛市持之以信
守之以亷意思閒緩如不欲多得者故利之歸也愈厚
其為富也必乆有貪賈者持籌如變化罔利如㓂攘人
由是莫敢與之賈以至於饑而死孟子曰苟行仁政四
[019-15b]
海之内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魏武何知焉孔明之
為蜀先以仁義治其國後以仁義之聲動天下三州舉
土以歸於我而輙不取是以一舉而魏之君臣相聚而
憂當是之時民心雖已去漢以孔明仁義之才挾備而
自為亦可以有所立天下之未歸蜀者特須時耳孔明
不幸功未成而且死使孔明不死魏吳其一而為劉蜀
乎孝明之區區焉能抗之哉
   梁論
[019-16a]
先王之教皆本於禮義世之不得則不生如此其急也
然而禮義之教至後世日以消亡而以之大亂有賢者
出莫不欲引古而復之而已亡之教終不能復佛者夷
狄之教也一入中國中國之人為之奔走惟恐在後衣
食可絶而佛費以為不可絶法可犯而所謂戒律者以
為不可犯父母可慢而以為佛不可慢流熾植大至於
今世而日以盛有賢者攘袂而詬之操矛而攻之力憊
矣而終不能去何禮義之去而不可復佛之来而不可
[019-16b]
去也是亦有説焉夫小人之情好私而忌公禮義惟公
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此禮義之所以易衰
而佛之所以易盛也所謂公與私者何謂今夫禮樂之
為教人果秩秩而循之則終身安焉而不扺於戮辱其
利於人者為不少矣而小人莫為彼佛者之説則曰汝
且終日放其情欲殺人以逞欺衆以牟財已而事吾佛
則罪釋而無害汝且朝而為惡夕而事佛壯而為惡晚
而事佛不惟罪釋而無害且有厚禄而加汝焉書其效
[019-17a]
於紙揭其狀於壁小人既不能無為惡故為惡而得利
則分其財於佛之徒以求解如是盡天下之室為佛居
舉天下之衆為佛衆亦不足怪也故曰小人之情好私
而忌公禮義惟公而佛惟私小人常多而君子常少小
人固無足異矣又况世之君子時有䧟溺於其教牓而
唱之者耶嘗觀東漢以來佛説之惑世晉之末凶悍驕
逆屠滅生靈以為戱其暴過於豺狼者莫甚於石虎姚興禮
義曾不足以動之而畏佛最甚下此則髙齊既以戰得
[019-17b]
之弗返於禮義以靖亂而欲事佛以自救梁武之用兵
亦工矣侯景之師將至於城下而率其臣誦佛於庭卒
以此亡國不亦悲哉夫既天下之信尚之也小人之倚
佛以為貨者把執禍福嚇欺愚聾如挾劵質量其所入
金錢之少多而交手貿賣上至於京師下至於夷狄至
於一邑之衝一鄉之聚必有其徒焉如是者紛紛於天
下上之人不能盛禮樂之教以敵之其所以為治者一皆
出於文法固以薄矣而文法又多為姦吏之所貨姦民
[019-18a]
之請於吏隨其重輕或可以得意幽則約於佛明則要
於吏私既勝而公道廢王者禮義之教皆不預天下之
權嗚呼安求其不大亂也斯弊也根固而源逺不可以
亟㧞不可以亟塞矣後之君臣䧟溺於此者其不觀梁
之所為乎
   隋論
治天下者以王道不可為之以吏治吏治可以苟天下之安而
不可乆也純以王道而治者三代是也吏治與王道雜
[019-18b]
然而用者漢唐是也純用吏治者隋文是也自禹至於
桀自湯至於紂自武王至於赧三代長乆各數十世安
而少變者幾二千年自髙祖至於孝平自光武至於獻
帝自髙祖太宗至於僖昭兹二姓者或四百年或三百
年不及於三代之長而有過於歴世之祚若隋文帝之
於天下於時亦可謂之治平而寡事矣然才三世三十
九年而亡其故何也吏治與王道之效不同也故三代
用王道而長漢唐雜之以吏治而不及於三代隋文專
[019-19a]
以吏治而不及漢唐是非王道與吏治厚薄之效耶夫
隋文九年滅陳而天下始一奮勵於為政每一坐朝或
至日昃五品以上引之論事宿衛之士傳飱而食至於
兵革不用天下游食之人户口嵗增過於兩漢其富庶
而康寧如此常人之所謂太平而識者皆知其不能乆
也何者無禮義以維持其政無忠信以固結其臣教化
不足以導其民紀綱不足以防其後一切以辨敏勤察
為能處三王之位而卑卑焉任智數覈文法此特吏才
[019-19b]
之尤者耳非王者之為也故王通謂其終以不學為累
而房喬於清平之時而獨知其將亡彼或用王道而常
為百世慮國祚之永人可得而近測之哉嘗觀於三代
其為治之㫖皆本於仁義禮樂先教化而後刑名厚道
徳而薄功實其始雖若迂逺而其成以至於兵寢刑措
暴炙百姓之耳目浸漬涵糅百姓之骨髄其勢蟠大膠
固如置方石於平土之上天下之形可以漸亂而不可
以亟壊也末世中君徳既不及於古才亦不至於道所
[019-20a]
用者皆俗人而所尚者皆細法爭於功用勇於擊斷謂
簿書刀筆之間可以為治語之以王道則項背而竊笑
强者為之及其盛猶可以自守一有勢罅則怨心紛然内
外皆為之擾動姦豪乗其弊而起其撓天下如驅羣羊
而蕩王業如振欹器耳是故民衆而益亂地大而益危
嗚呼彼安知三代有長乆難動之法乎後之王者鑒於
三代兩漢隋唐之事亡恃吏治之安而留意於王道斯
可以長有天下之民矣
[019-20b]
   唐論
天下之亂常起於内不起於四方先之以朝廷之姦繼
之以藩鎮之盜未有朝廷無&KR1094隙而藩鎮敢叛渙者也
人之弱於氣者寒暑疾病易為之侵木之傷於心者風
雨蝎蠧易為之敗明君賢相整予法度修予甲兵撫予
人民雖有强梗必為忠順一有弗率天下之所共攻也
苟不能自治雖有臣妾必為豺虎唐之亂也人皆知藩
鎮之亡而不知唐之有以自亡也一軍闕帥上擇賢人
[019-21a]
置之則已矣而必取帥於其軍其姦將豪卒内交强臣
而外交勅使以市兵權得之則取償於其民宦者之使
陰得寳賂偽以一軍之勢嚇刼朝廷而取必彼小人者
一旦據土地擁旗甲權盛氣完約堅謀合罔不睢盱自
疑恃衆而為盜而朝廷方且用姑息之法慰之以金劵
飽之以玉帛欲以息兵此其所以樹兵者歟柄既去矣
藩鎮既强矣又不能信任天下之賢以為將相使之整
法度脩甲兵撫人民為所以禦盜之具所以圖事於宫
[019-21b]
中不過一二邪臣三四宦竪措置萬事舛謬顛倒方正
之路塞倖曲之門開惟埋藏機牙以中傷賢者為事故
天下之心咎其上而易以生變此以見非獨藩鎮之亡
唐而唐之有以自亡也有國忠林甫之蔽然後有函陵
之師有魚朝恩程元振之䜛然後有永泰之亂有盧杞
之邪然後有奉天之厄有恵王昭愍之驕昏然後有藩
鎮之叛章武中興一裴度而已裴度用則藩鎮為唐之
臣度不用則藩鎮為唐之盜故曰天下之患常起於内
[019-22a]
不起於四方也杜牧善論兵其為罪言盡河北逆順之
勢曰上䇿莫如自治中䇿莫如取魏最下䇿為浪戰夫
蠻夷盜賊彼雖無頼然亦有桀黠之才小人之智有以
窺測朝廷之所為權量其輕重强弱而自為計我自治
且弗辨則蠻夷盜賊投其隙而動使唐之君皆能如杜
牧之言而自治任得其人政得其道則藩鎮為我之手
足耳目竭蹷趨走之不暇如正觀開元時矣焉得而憑
陵哉
[019-22b]
   五代論
天下之治亂如昏明寒暑之相從也五帝三王既去而
天下為秦秦亡而為漢自漢帝之元年嵗在協洽以及
於今千二百有七十年其間亂世多而治世少基業宏
大足以傳之子孫而乆者漢唐聖宋而已魏雖有蜀而
不能有吳及魏入於晉晉平吳而天下始一一之者未
乆散為一十六國而晉遷於南魏起於北魏衰而又為
東西東魏入於髙齊西魏入於周閔相與鼎峙而立周
[019-23a]
能併齊而天下尚為二及周入於隋隋既而平陳然後
一天下而君之隋不能堅又化而為唐唐亡而為五代
抑亦屢變矣舎夫漢唐而觀之餘據土而君者一爝火
之明也然而自古亂亡莫甚於五代周秦漢晉之間以
兵攘間有天下之豪傑或借仁義本謀術五代之際率
皆兇卒小盜公行而無媿膾胾生民而盡之禮義亷恥
無髪遺矣莊周曰後世必有人相食者豈知後世之亂
有過於相食耶然而不大亂不大治五代之大亂天所
[019-23b]
以開聖宋也宋有天下相繼者四明聖百餘年間生民
之安過於漢唐内無擅威之臣外無强大諸侯下無姦
民攻掠之變十人之盜起則不月而傳駭於天下之耳
目况能容大盜耶其安治如此然而識者觀天之勢尚
為之憂慄而不寧其故何也夫始治者天下之所樂而
乆治者明知之所憂也實之美者多蠧味之甘者生醯
鷄康樂而克逸者萌疾病物慎乎其極則必至於變古
之王者知其物理之極懼其變而為危則先自為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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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變而治此其所以乆也居治之乆而未知所以變此
非今之可憂者與今天下之民丁黄老幼孶毓而繁夥
其數多於漢之文景唐之貞觀閒元見生齒之極於此
矣耕者升山巔樵者入窮谷土不為不辟農不為不力
而常有凍饑之人天時豐穰則中戸已上歉歉僅足一
有水旱螟霜之嵗則百姓流冗轉移相枕藉而死於道
路可以常豐而不可以有凶災見其用天時出地利之
極於此矣國之於利算及行人租及動物小吏為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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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坐列販賣如賈人焉者信於治人之官世入之用朝
而夕謀夕而朝憂有日月之慮而無二三嵗之計可以
常無事而不可以忽有為可以常静而不可以一動見
財力之極於此矣至於上之政令下之奔走或疲極而
倦厭而朝廷之治特為媮且欲以循循而格萬世之安
卒未能磨濯剗&KR2634奮然而有所變竊恐其失於不變也
天下之治亂如昏明寒暑之相從也可不前計而預慮
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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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文選巻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