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20 堯峯文鈔-清-汪琬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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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堯峯文鈔巻二十九  翰林院編修汪琬撰
  序六共十四首/
   王敬哉先生集序
敬哉王先生不逺三千餘里示琬文集六巻琬受而卒
業歎曰富矣美矣琬聞之文者貫道之噐故孔子有曰
文不在茲乎孔子之所謂文蓋謂易詩書禮樂也是豈
後世辭賦章句區區儷青妃白之謂與孔子既歿漢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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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暴秦燼燬之餘修明講習可謂勤矣然而言易者
不知天人貫通之㫖而溺於納甲卦氣之説言詩者不
知王國盛衰之原而溺於四始五際之説言書者不知
二帝三王所以致治之大夲大用而所爭者文王改元
周公踐阼之説至於禮樂又徃徃有其義而不知習其
儀有其噐而不知名其物甚則溷以圗䜟襍以譌偽而
孔子所刪述之文不晦即亂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山
川草木地之文也易詩書禮樂諸經人之文也人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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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所以經緯天地之道而成之者也使其遂流於晦且
亂則人欲日熾彞倫日斁天地之道將何所託以傳哉
嗣後陵遲益甚文統道統於是岐而為二韓柳歐陽曽
以文周張二程以道未有彚其源流而一之者也其間
釐剔義理之絲微鑽硏問學之根夲能以其所作進而
繼孔子者惟朱徽國文公一人止耳儻微文公論説之
詳辨晰之力則向之晦者幾何而不熄向之亂者幾何
而不澌滅蕩盡也然則使孔子之文踰數十傳不墜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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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之力居多今距文公又五百年所矣而繼之者無
其人或有其人矣而琬僻處海陬猶未有見焉此所以
日夜流連太息不能無望於世之學者也及觀先生所
示其辭質而贍其義簡而明求諸文公諸書無所不合
於以輔翼傳注而䟽通易詩書禮樂之文庶㡬由文公
而遂溯孔子者與吾然後知天之未喪斯文殆自孔子
以來訖於今如一日也語云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
其小者琬亦嘗好學深思力期從事於此固不敢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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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不賢而氣昏質惰雖欲勉進賢者之域以求溯孔子
之所謂文而終不能逮也故願附名先生文集之末述
其所見以求正於先生云
   金正希先生遺稾序
正希先生諱聲休寧人正希其字也中崇禎戊辰進士
選翰林院庶吉士歴官修撰至兵部右侍郎殉難死死
三十年而先生從子賁與其兄敦澄彚刻先生時文稾
若干首而命予序之予惟自有明以來國家令甲剏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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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經四子八股之業以為進退士子之具當其盛也舉
凡魁人傑士與夫公卿將相戡定禍亂通逹時務之流
胥從此出而其文章亦皆昌明博碩妙於語言為學者
所宗雖名為時文而求諸古人蓋未有不合者也沿及
神宗之末文體日益以壊而士習亦日益以變廟堂之
中門户相角人主孤立於上士大夫朋比於下曾不數
紀遂蹙社稷而覆之嗚呼國運之治亂人材之賢不肖
吾固於時文驗之矣時文之糜爛詭異此即五行傳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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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言之不從之孽也顧先生於明季獨慨然以國事為
己任㩻䧢兵間數被黨人所搤而志不少衰卒之建立
卓卓如此抑何壯也間嘗取其時文諷誦而紬繹之大
率以灝瀚之氣雄放之才沈幽陗拔之思馳騁上下於
思泉震川鹿門諸作而自名一家上之研極天人次之
講明經世有用之學而於前古盛衰治亂廢興得失之
故尤惓惓微冩其意而見諸議論翰墨之間闚其所得
視全盛時作者無異可謂淳且厚矣惟其所得之淳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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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故能不為威怵不為利誘雖至於捐軀截脰以死而
曾勿之恤也先生之死豈世之小丈夫猝焉與患難相
偪所可得而遽辦者哉不然使用剽竊牽綴浮游不根
之文以徼幸功名於一旦其人若風中之蓬水上之梗
靡靡然一無足恃而望其異時之有所建立豈不難乎
此先生之文所以彌可貴愛也予故願縣此若干首於
國門以示學者云
   襲紫樓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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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李君明逺其先世都運公以乙科起家累官至兩
淮運使嘗受業顧端文公習其風流餘韻中朝爭以東
林黨人目之殁而龔尚書芝麓銘其墓稱公少而其詩
多名章麗句為文人長而淹經術負經濟為通儒晩而
廉辨幹逹為能吏其見推服如此於是君以諸孫與其
再從兄曉令繼之皆用文學有聞於東南而又皆從遊
於姜翰林西溟之門是時文社方大熾君兄弟又張氏
髙第弟子世居長水之上四方好事輕舟過長水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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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謁者連日夜不絶而曉令尤重然諾性剛直好嫚罵
由是為怨家所中屢傾其産千金曉令既殁有子斯年
武曾才名相頡頏其年皆少於君君則復以所長角逐
其間垂老猶不少倦予嘗歎長水一隅之地居人僅數
千家而李氏百年之間科名蟬連衣冠都雅其子弟耳
濡目染無不自澤於學者何其盛也君雖轗軻不偶然
自少家居則有都運公為之祖有曉令為之兄在外則
有翰林西溟與其同門諸名士為之師若友故其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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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而其聲望易起最後復有斯年昆季為之族子晨夕
候問起居相與倡酬詩歌硏磨古文辭之曲折遂以是
娛其老而忘其貧則君之所得者不可謂不厚且幸矣
武曾在京師尤善予君以武曾書造予堯峯山中屬予
序其文集且追述社中諸故事娓娓可聽予謂君之詩
文既行於世四方士大夫必有讀之而知君者至其家
世問學之原委則讀者未必能盡知也予故次其始末
以復於武曾而寓君俾冠諸巻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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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石林賦草序
先是
天子既下薦舉之詔四方搢紳降及山林韋素之士咸

闕下諸以才藝相炫燿者甚衆而中書喬子石林尤能
絶出其輩行當
御試文賦之日侍衛諸近臣環列左右他人方濡墨屬
稾作囁嚅瑟縮狀石林則已展巻疾書千餘言立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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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日晷猶未昃也琬與同試者旁睨其所為未嘗不太
息折服既而石林名在第五琬亦濫厠五十人之列奉
㫖授翰林院官將共入史館有日矣於是石林盡出平
時所擬賦草示琬凡如干篇琬受而讀之見其命意則
根體要摛辭則趨雅正故能麗而不滛典而有法信乎
其華國之選也或謂賦家宜於侈靡史家宜於簡直二
者之學不同今使石林以賦才司纂修得毋用違其長
與琬曰非也登髙能賦可以為大夫古之所謂大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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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諸周官如太史小史内史外史之屬皆在焉不必其
無兼才也劉向揚雄之於漢也蓋嘗葺天漢以後諸故
實訖於元成哀平以續史記矣及考其騷賦之作則又
卓然有名如向之九歎雄之長楊挍獵反騷諸文是也
世稱班固漢書文贍事詳過於史遷而東西都賦則又
叙述山川之險都邑之雄宫闕掖庭之麗而究歸於靈
臺辟雍明堂風化之盛其辭閎深灝衍雖後有作者硏
思十年亦不能稍加焉孰謂長於此者必不長於彼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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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林之為良史才吾即以其賦知之矣抑琬猶有感焉
昔賢歎為賦乃俳史遷亦言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間
二者之學見輕於前代如此比者
天子恢張文治尊崇儒術其於薦舉諸臣徃徃錫之以
金粟勞之以饗燕繼又寵之以清華絶非前代所及使
盡得石林輩兼才以應之是誠可以不媿顧琬則非其
人也蓋自予告以來才華刋落舊聞放失既不能出駢
四儷六之辭以續騷頌又不能網羅勝國之典章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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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餘年之人物以資筆削乃欲歩趨石林之後
塵其能勿汗顔而捼手乎方惴惴然以上羞
朝廷下貽藝林之玷為懼宜乎讀石林諸賦而不勝其
羡且慕也遂援筆序之不獨暴揚其賦心之工亦欲以
史才之艮如揚班比者厚致望於石林云爾
   願息齋集序
義理之學一也經術之學一也史學一也辭章之學又
一也學至於辭章疑若稍易而世之文士終其身憊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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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神於中卒未有造其全者杜子美之詩舉世宗之號
為集大成矣而無韻之言輒不可讀蘇明允曾子固皆
不長於詩子瞻之於詩若文雄邁放逸其天才殆未易
幾及而倚聲為小詞則不如周秦逺甚儻猶輪人不能
造弓圬人不能操斧斤以斵櫨椽也惟其憊精竭神於
一藝夫然後可以盡其變而入於神且化所謂藝之至
者不兩能與若吾友徐子竹逸則不然徐子與予同年
生間嘗聚首都下既而釋褐永昌推官别去踰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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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復相見於吳門出其著述凡若干巻予受而讀之其
詩歌甚工也古文辭又工至如酒䦨游戯屈其體格以
見於小詞則又工古人之所難徐子之所易微獨其才
識氣力有以㨗出乎衆也蓋徐子家世義興生長山水
奥區若銅官善巻張公汣里之勝固已飽聞而飫見之
矣及其奔走西南諸徼則又舉危崖陗壑重淵修阪魚
龍之所都虎豹蝯猱之所穴與夫箐谷之窅深花木之
秀麗蟲鳥羽毛之竒怪娟好者無不閲之於目&KR1158之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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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發之於文章加以宦游不逹則又裵囘險阻吁嗟轗
軻撫時觸物幽憤悱惻之思生焉故其所作類皆得江
山之助者也抑予聞之道成而上藝成而下予與徐子
皆老矣予年五十有九而徐子又過之頿髪皓然顧猶
角逐辭章精憊神竭而不知返夫亦逺乎道矣盍相與
刋落膚華棄捐楮墨以進求其上焉者乎是則有先儒
義理之學在今而後願偕徐子勉之
   白石山房稾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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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昔有宋之興也同時以文章名世者世必推歐蘇曾
王四家而歐陽文忠公曾文定公王文公皆出於江右
於是江右之文章衣被海内逺近莫敢望焉蓋其名山
大川深林層壑逶迤旁魄之氣蓄乆而不洩然後發為
人傑如歐曾王三君子者是也嗣後人文蔚興訖於明
季兵燹之餘文獻漸以衰謝其巋然以宿徳重望冠冕
江右者莫如侍郎石園李公今文饒先生則侍郎公之
次君也方侍郎公受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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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祖迴翔卿貳先生年尚髫齔即從游京邸入則奉敎
於侍郎公出則與四方名公偉人相延接未嘗不趨其
下風而聆其緒論諸如國家之掌故古今之沿革一時
之人物臧否微而天人性命毫芒之辨顯而禮樂政事
治忽之㡬蓋悉已洞諸指掌而瞭然於胸中矣侍郎公
之配米夫人則又素嫻吟咏日夜偕公唱和先生居家
庭之側徃徃親承指授耳濡目染日以有得及以髙第
揀入翰林讀書玉堂之中扈蹕交㦸之内其才益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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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博見聞益雄濶宏肆毎著作一篇出士大夫必相傳
頌以熟蓋先生之在
夲朝不啻歐曽王三君子者之在有宋盛時也去年春
天子特簡先生視學東南先生課士之暇裒其所為白
石山房文稾凡若干巻郵書示琬且曰吾子宜為之序
琬惟古人之於詩若文也有臺閣之體有山林之體居
廊廟者長於臺閣守布素者長於山林殆莫能相兼也
先生則不然當其代言應制美盛徳之形容効太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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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色大者敷腴而有則小者簡核而有章燁若春華爛
若文錦斯誠得臺閣之體者也至於登髙臨逺感時惜
别縁物托興撫事懐人則或淋漓盡態或激昂多姿窮
哀樂之變而極刻畫之工其於山林諸體又加長焉前
人所不能兼者先生顧獨得而兼之假令歐曽王三君
子者復生於今世俾先生出其翰墨發舒其所得以與
之馳驅角逐吾未知其孰先而孰後也琬老矣後先請
告者踰十有七年窮村僻壤之為居而田翁社父之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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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雖間有所作亦祗知山林而已其於所謂臺閣者雖
憊精竭思未能窺及其堂奥之萬一故滋歎服於先生
之有兼長也而樂為之序若先生造士之勤涖政之肅
持躬之介且峻則有都人士之歌頌在不及贅云
   篴歩詩集序
唐詩以杜子美為大家宋詩以蘇子瞻陸務觀為大家
此三家者皆才雄而學贍氣俊而詞偉雖至片言隻句
徃徃能寫不易名之狀與不易吐之情使讀者爽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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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躍然而興固非餖飣雕畫者所得彷彿其萬一也吾
友徐子泰初為吾師致公先生季君年雖少而材噐穎
敏以翩翩貴公子顧不墮紈綺裘馬之習循雅自愛善
於屬文數見賞拔於學使者又以其暇發為詩歌小詞
皆出入三大家之中沈酣濯磨不已故其句法字法森
然悉有來處寖為大江南北諸名士所稱許誠吾師克
家之子也今年夏來游吾門吾叩其學譬之繰絲引泉
愈出而靡窮讀其所贄篴歩詩集其麗也如初霞之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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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其秀也如寒潭之印秋月其蒼然而古也如喬松
之旁挐直上繪畫之所不及也吾見其進而不止則又
如枿木之春榮而潮汐之晝夜涌也平時得力於三大
家之法深矣雖然詩之有法凡以求工也吾之告徐子
者其在捨法而超然上之乎蓋徐子知進乎法者之工
而未知忘乎法者之尤工也苟忘乎法則與承蜩弄丸
郢人之運斤庖丁之解牛無異蓋技也抑有道焉如是
而汪洋閎肆左右逢源雖與子美子瞻務觀三大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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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驅先後以傳於世亦不難矣
   董御史文集序
徃時君為御史與予及葉尚書子吉李僉事元仗之屬
凡數輩聚於京邸以詩歌古文詞相磨礪甚樂也君嘗
延合肥龔端毅公宴小閤中予得與焉三人者促席劇
論上溯掌故之沿革下及文章之正變娓娓至丙夜不
休公擊節大喜為舉爵無算肴核俱盡君出虀䔩佐之
酒罷則晝漏上十餘刻矣當是之時端毅公以文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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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於上予黨數輩復左推右輓其間故四方人士無不知
玉虬之詩若文者既而君以直言左官歸里予亦引疾請
告毘陵距吾地不數舎顧予僻居山村音問稀濶雖一再
訪君於虎邱不復能論文如京邸時矣去年秋君便道過
予草堂出其所撰楊將軍賜物記且指且諷意頗自得自
言病脾不飲惟數啖其所攜藥物而已予窺君容色甚旺
以為雖老而未衰也而君竟以脾疾不起其孤某葺君遺
文若干巻請序巻首君自少博聞縱攬諸凡杜韓名篇蘇
[029-15a]
黄快句一一成誦在口尤酷嗜左氏司馬氏歐陽氏之文
予在京邸見其所鈔史記勾乙段落薈蕞成文悉井井有
法故其發諸翰墨或流宕竒肆或艱深典奥不名一家晩
歲潛心三禮之學衆言淆亂必折而一之譌謬相承必釐
而正之未嘗苟同亦不為苟異集中所載經説猶班班可
考惜乎不假以年而遽殁也予小於君僅一歲衰疾方甚
下筆不數行輒頭岑岑欲卧其能叙君之文乎追維徃事
相去幾二十年端毅公宰木已拱其他數輩論文京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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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十無一二在矣杯酒笑談之雅怳然夢寐有足嘅者
故不辭其孤之請而聊述梗槩如此
   春草軒小稾序
處士君諱逺臣字孔輿姓華氏世為無錫鉅族少孤而
貧事其母以孝養稱長而習舉子業且潛心先儒義理
之學明祚既訖遂歎息曰先儒有云學道而應舉譬諸
避人而入市也於是絶意進取大肆力於詩文來呉門
徧從前明士大夫遊遨靈巖鄧尉間所賦詩益多名春
[029-16a]
草軒小藳未及版行於世也既殁之十有九年見夢其
子佺曰若方鋟吾詩宜乞汪鈍翁序之佺是時已棄儒
初不知鈍翁誰也寤而歴訪親故知其為予因介中表
周生子贍詣予請序予讀其詩氣平而語和不失古詩
人之敎非若麥秀黍離感憤怨懟者比信乎可傳者也
雖然周有占㝱之官所掌六㝱曰正曰噩曰思曰寤曰
喜曰懼若華生所夢於斯六者果何徴耶詩文小伎學
道者恥為之君墓木且拱矣而猶惓戀不忘耶當君之
[029-16b]
生也與予氏名不相諳聲問不相接未嘗有杯酒硯席
之雅及其殁也而顧知之地下耶予之窮於世乆矣杜
門空山士大夫好予者無幾而君之靈爽乃獨愛慕如
此耶豈鬼神所好惡視人世遽相逕庭耶予不幸少學古
文辭晩而衰病荒落自分且湮滅無聞焉若君之所作
顧已藉藉騷人逸士之口反欲託予之餘波殘燄然後
能不朽耶是皆未可以為信也抑聞之知道者曰生猶
夢也死猶覺也君既覺矣而予方十沉九浮於碌碌塵
[029-17a]
壒之内顧令以夢中之語傳覺者於不朽則君之為計
左矣特以生之來請也其辭也哀而思傳先公之詩其
志又甚確易所謂子克家者也予故不能嘿嘿云
   張青琱詩集序
昔賢論文有二體有臺閣之體有山林之體惟詩亦然
鋪揚徳伐磊落而華贍者臺閣之詩也裵囘景光雕琢
而纎巧者山林之詩也舂容翺翔澤於大雅者臺閣之
詩也悲嘑憤嘅鄰於怨誹者山林之詩也是故王公大
[029-17b]
人之所賦讀之如伐鼉鼔如考鯨鏞如撫琴瑟之和平
臺閣之詩也騷人思婦之所吟讀之如擊土壤如叩瓦
缶如聞蝯歗蟲鳴之凄清山林之詩也有唐諸名家若
燕許之巨麗李王錢劉之新逸皆臺閣之詩之屬也至
於盧仝之怪竒李長吉之刻削孟郊賈島之寒痩則山
林之詩之屬也為臺閣諸體者宜貴宜壽考宜大其設
施於世為山林諸體者宜不偶宜不永年宜無所表見
而自放廢於寂莫之瀕浩蕩之野以此相士大率皆然
[029-18a]
獨於吾友張君青琱失之青琱起家中翰洊登曹郎駸
駸乎向用其平生歴臺閣之日居多舉凡見聞所經興
㑹所觸無不寓之於詩大章短什傳頌士大夫之口祭
酒吳梅村先生最善歌行毎推青琱長歌數千言太息
其不可㡬及所居與予比鄰數用文字相角逐青琱間
出一篇予未嘗不瞠目而擊節也蓋其體實有合於所
謂臺閣者然而官不越郎署年不及耄期最後遂轗軻
困頓以殁何其宜壽而弗壽宜貴而弗克大其設施與
[029-18b]
予以是有感也異時
天子右文
詔舉博學宏詞
御試於體仁閣下而第其甲乙假令青琱在列得奮其
淹洽之學雄麗不羣之材抑揚上下筆墨稍異即以掄
首選非難而追惟青琱之殁也則已乆矣予以是重有
感也於是其女夫金生名定者排葺遺稾若干巻乞予
序之予故論其大畧亦藉以哀吾亡友云
[029-19a]
   問亭詩序
問亭先生固我
太祖高皇帝之曽孫而
世祖章皇帝之再從子也嘗出其所賦詩歌一編授簡
於琬命為之序因復於先生曰文者道之輿而詩又文
之菁華寓焉者也昔者周公召公皆以周之懿親夾輔
王家翼亮數世若文武肇造於前成康丕承於後誕集
大命以詒後之人實惟二公左右厥辟當其時僇力協
[029-19b]
心罔不夙夜故能使盛徳大業為周室冠宜無暇求工
於一章一句與學士大夫競能角長審矣然而考諸詩
小序豳風七月鴟鴞東山周公作也小雅常棣亦周公
作也大雅公劉泂酌巻阿召公作也頌清廟烈文諸什
又周公作也其㫖婉其思深其辭舂容而典麗後之學
者雖欲規模而則效之不可得也夫徳業盛大既如彼
詩歌典麗又如此一何其有兼長與蓋文以載道周召
所得於道者深斯不求工而無不工也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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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倡右文之治昭示薄海内外方欲舉末俗而反之
成周故於萬幾清暇屢出
御製炳炳煌煌譬諸列星二曜垂象無極於是化之者
近自夲支逺暨臣庶率皆竭蹶於藝苑囘翔乎文圃摛
華擷藻應之若響而先生則尤
王家之卓爾者也其學貫穿經傳錯綜典故而又深硏
性命之指博求天人之源先生之於道也琬誠愚陋不
足闚測其所至若其近體之清新歌行之雄放所謂載
[029-20b]
道之言之工亦既傳誦而屬和其一二矣顧此豈足以
槩先生哉先生位雖尊養雖厚然猶未及見用且復恥
於求試故其長隠而靡燿耳儻
天子廸簡有道之佐一旦得以懿親出寄心膂重任用
俾恢張至治措天下於乂安然後盡發其所工者上之
作為雅頌以奏諸
郊廟施諸燕饗朝㑹必能鋪揚先烈美盛徳之形容次
之采風謡陳勸戒惓惓反覆三致意焉亦必與豳風七
[029-21a]
月者比由此進厠周召二公之間誠未知其孰先孰後
也美哉斯編其殆始基之矣琬雖病且衰謹拭目以竢
願覽觀先生制作之成焉
   旅行日記小序
晉賢逾江省其外舅於巢徃返凡若干日同行者為周
子青士相與賦詩若干首合為旅行日記一巻予平生
雖未嘗至巢然記中所載如南徐如廣陵如真州皆予
束髪以來奔走南北所習游之地而白門鳳臺則又嘗
[029-21b]
承乏奉使於此文章政事之餘弔金粉之故蹟訪王謝
之風流上下俛仰宜其發為詩歌以稍攄其藴積顧才
拙而思澁先後見諸紙墨者蓋寂寥無㡬也今觀兩君
子吟咏之富能無媿乎當晉賢之徃返江上也賓朋親
故相踵登臨酬酢相錯由日記考之疑若無暇晷者而兩
君子從容跌宕贈答倡和於其間口占手録比於宿搆
至其意思之清新章句之工麗則又皆不為苟作此予
所尤媿者也俞子無殊言晉賢方戒期深秋將偕二三
[029-22a]
子由長興汎二汣探張公善權諸洞籃輿畫舫匏尊竹
杖媐游山林泉石之中其境益勝其所得之詩亦當益
加恢竒予非獨媿之而已實不勝歎且羡焉姑附數語
於日記之末而又執筆以竢
   西郊汎雪倡和詩序
常熟蔣子文從所葺汎雪詩若干首并系以圗成一巻
如左予惟汎雪韻事也汎雪而賦詩繪圗尤事之最韻
者也雖然蔣子知雪之可喜而未知其可畏也予在郎
[029-22b]
署十餘歲毎遇雨雪則京師道上馬牛車驢相蹂踐中
間泥濘踰數尺左右冰陵如山瀕晨入署輒有顛仆之
恐又嘗奏事
行殿夜半抵南海子風雪甚猛大聲發林木間幾於猿
啼鬼歗燈火擈滅殆盡迷不知路旁皇良乆遇騎者援
之始得免及請告歸里冬杪過旴𣅿寒雲四集彌望無
人煙予方乗肩輿積雪覆輿盈寸輿人力倦不能荷衣
&KR0724皆溼手足至僵凍欲裂上下齒搏擊矻矻有聲氣色
[029-23a]
悉沮喪幸而前逹逆旅則童僕無不置酒相賀以為更
生甚矣予之畏雪也至今偶一追維猶不寒而㮚顧蔣
子以高才生從容谿壑之間青簾畫舫與諸賓客縱觀
山雪舉酒吟賞且能見諸翰墨爭竒角勝刻畫盡致夫
蔣子不知雪之可畏猶予之不知雪之可喜也豈果雪
有異哉所遭之㑹不同爾假令予前此脱去塵網輕裘
席㡌得徃從蔣子觀雪於虞山雖風流蘊藉或不足比
肩羣賢然猶欲借酣呼眺望之樂用以娯其情而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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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亦何不可喜之有予既自歎其所遭而又羡蔣子之
擅此最韻事也故願為之序
   許南交送行詩序
荀卿子曰藝之至者不兩能古之才人求名於文墨之
間未有能以詩畫並著者也有之自王摩詰始蓋其才
情氣韻得之有素毎一落筆莫不盡善故世之言詩畫
者舉皆宗之嗣後若文與可之竹蘇子瞻之樹石米元
章之雲山人物庶乎其配詩以行然文米率畫勝於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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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子瞻則又詩勝於畫若摩詰所謂畫中詩詩中畫者
殆未能超然優入其域也則荀卿子之言猶信吾吳累
百年來士大夫兼長詩畫者殆不下數十家而獨推沈
啟南文徴仲為最昔人謂沈畫神品文畫妙品得者寳
之如拱璧至於其詩則後生晩進從事文學者徃徃守
一説而不能㑹通乎大全故至今持論微有異同以視
摩詰雖或未之能逮顧已頡頏乎文蘇之列矣虞山許
某南交其家世故多顯者顧獨沉酣詩畫中歌行近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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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宗晩唐而畫則出入北宋諸家與文沈異派而同源
他日以上舎生將徃考職吏部既戒期矣呉㑹諸君子
知南交者悉以一言贈行而嘉興曹秋岳先生為之倡
予彚而讀之竊謂南交年少儀觀秀雅學問淹洽固足
以傾動一世况又重之以詩若畫乎使當觴咏之餘盤
礴㸃染必能使觀者神怡而聞者悚聽挾此以徃其纚
王侯之履而走公卿之車騎者殆不可以指屈矣宜諸
君子咏歎不置也昔文徴仲貢入京師聲望方為同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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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重遂得薦入翰林然則南交豈遽以選人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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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堯峯文鈔巻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