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15 兼濟堂文集-清-魏裔介 (master)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兼濟堂文集巻五
            大學士魏裔介撰
 序
  唐詩清覽集序
兩漢後詩莫盛於唐蓋國家設科取士一代心力所聚
而君相復有以倡之故作者比肩林立其間新聲曼衍
有乖元音者固多若夫豪傑之士敦倫重節憂國愛民
[005-1b]
投姦樂善孤鬱不回之意亦必於是發之唐詩度越六
朝者以此非止攄詞廣贍也乃後人於詩以為酬應耳
目快意適觀之具其所争者在乎聲調氣格六義之指
缺然不講自唐人選唐詩諸集已開濫觴髙安擇而不
精濟南竟陵波流日下使古人精神不復表見於世風
教淪没失豈少哉余嘗發憤歎息以為古人既没而可
使復生良有賴於後人之論述也試考諸家若李杜元
白牧之仲武雖所作不無出入然其持論必義存得失
[005-2a]
意歸諷諭言之無罪聞者足戒流連光景非所嘉尚何
至後世蕩然無存雕金篆玉以為工取青嫓白以為巧
遞相沿襲求一言之幾於道而不可得也余為是選首
推有唐一代興亡治亂之故次察累朝賢不肖進退制
度興革之由再稽士君子立朝隱林之槩民物盛衰聚
散之情然後得其意之所在以為去取蓋作者言志之
本燦然可覩矣本集各選采蒐殆遍曹好不隨人棄我
取光景之詞固鮮若淫艶浮靡者盡屛不錄凡一歸於
[005-2b]
六義美刺之㫖而騷人深致亦往往有水乳之合焉太
白云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復元古垂衣尚清
真夫詩不清真不足言志不清則亦不真清覽名集義
取諸此至於諸賢之事跡議論可為尚友之助編綴巻
末俾學者流覽亦論世知人之意也嗚呼六朝固不足
論唐與漢魏各有其時代人才不必相同若謂後人必
屈於前人則賡歌後無三百矣唐不及漢魏亦氣格聲
調之末論而言志者所弗取也由唐人而溯洄之彬彬
[005-3a]
乎質有其文即大雅可復興於今日矣
  薜雨堂唐詩選序
唐詩之選非一家矣有唐人選唐詩有後人選唐詩如
朝英國秀篋中及近日歴下竟陵皆選之尤著者也然
古選立意造論各該一端已為識者詬病而歴下或失
之板滯竟陵或失之纎細故論者以為髙廷禮品彚一
書迥然獨步然而簡帙重大或有多而不精之失則唐
人之真精神不可滅沒者猶未能毫髪無遺憾也吳先
[005-3b]
生為清時名侍御批鱗折檻鐵面氷心海内欽為威鳯
天子重其風采乃其所自為詩峥嶸頴異有錢鏐怒射
潮頭之氣而意旨必歸於和平風調必出於渾䆳深沈
博綜力勁澤鮮余故嘆服以為得於古者深矣兹出其
所選唐詩示余人以代别體以類從雖大勢因廷禮之
例然採滄海而獲明月伐南山而取豫章世俗所稱道
弗絶者往往見刪而妙義佳篇久在佚漏者一一標出
於是古人之真精神不可滅没者始另開生面而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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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陳於吾前誠風雅長城藝苑指南也操觚之士得此
而枕秘之豈復有下等詩魔入其肺腑哉謂此為唐詩
定本可也
  宋轅文詩序
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然則不有文章川岳之氣將
黯淡無色也在昔明祖崇文敷治龍門郁離二子振其
英藻以黼黻一代之治其後李空同何大復李于鱗王
弇州諸家並雄長詞林後先嫓美郁然有章矣隆萬以
[005-4b]
後士乏懷古志識日卑精華果銳之氣半汨没於八股
帖括間所謂化天下為學究殆非虚也至雲間陳李諸
君摧陷廓清力為西京復古之文而宋子轅文實左右
而為之前驅天下莫不知雲間之學非雕篆佔畢之學
而司馬遷班固李白杜甫之學也豈非本沃者其枝茂
實厚者其聲宏哉然陳李數君者不數年間俱已物化
而轅文如靈光巋峙四方之學者以為古道依歸乃轅
文之學日以卲文日以竒其詩亦日以深且遠此其寄
[005-5a]
託之重蓋非偶然也轅文幼而孤得遺學於其先人常
有憂患之思而又與諸子共為古學敦尚風節故晩出
而其名益彰兹者出其全詩示余有芙蕖出水之姿無
鏤金錯彩之習豈非元音再作而鼔吹風雅者乎昔韓
昌黎云神聖之君既立殊功異徳卓絶之跡必有竒能
博辨之士持簡操筆從而寫之然後帝王之美巍巍煌
煌充滿天地今
聖治聿新化洽南北制禮作樂日以蕃變則紹述雅頌
[005-5b]
追美商周非轅文孰與歸若其羽翼正始矩步先民為
海内詩人冠冕又不待余言之畢也
  今詩溯洄集序
東華十丈塵裏簿書鞅掌日無寧晷歸而困&KR0629偃臥竹
香齋中尋華山處士睡方門外有剥啄聲輒怫然不樂
豈復有拈鬚高吟之致然余於他書掩巻嗜臥獨至於
今之文人才士其所為𤼵抒性情欲歌欲泣之什不覺
投枕而起三致意焉嗟乎謂古今人不相及豈盡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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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前輩論文有云來春花鳥非復敗梗枯枝詰旦風
光豈是殘烟剩雨文固云爾詩亦宜然自三百篇以後
詩凡幾變矣衰於春秋戰國盛於兩漢衰於魏晉六朝
盛於唐衰於五代宋元盛於明衰於萬歴以後盛於
皇清之初人心釀世運世運變人心良非偶然變而不
失其正則有心世道者之責也今海内言詩者頗多然
綺靡淫佻之習流蕩忘返比于蜩䀨蟲吟而憤激悠謬
之詞襍出不經亦豈鸞鳴鳳噦耶將欲垂示來葉釐正
[005-6b]
風氣難已余於唐詩有清覽之選凡言詩之㫖載於諸
家詩話及余所著兼濟堂詩話中於我
朝詩有觀始之選一時操觚之流刮垢磨光刓精劌目
咸以大雅被服厥躬渢渢乎其盛哉數年以來復有仕
籍縉紳先生及菰蘆中布衣賢士所作發抒性情欲歌
欲泣之什或得之投贈或得之選刻每有所見不敢荒
忽必擇其雅馴而意指雋永者令胥史録之赫蹏積日
累月盈箱滿篋如入五都之市百貨駢闐行山隂之道
[005-7a]
千巖競秀辛丑之春楗户無事大加澄汰芟削存十之
二雖集中諸人有識與不識然余既與之生同世生同
時矣今得讀其言志之作而聞其欲歌欲泣之致抑揚
感慨之聲或闗於典禮制作載朝廟之鴻猷或協於倫
紀游覽拾香草之名物彬彬乎各有其義非無當於正
變也詩不云乎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
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詩人好賢溯洄於方舟之間
不敢言勞余兹溯洄於鉛槧之間豈敢薄視風雅使文
[005-7b]
人心靈淹沒無聞而不表揚于後世乎是余兹集之志
也夫是余兹集之志也夫集既告竣因取詩正詩源時
人諸刻論詩有合詩教者併錄於首使世之學者得以
覽焉
  宋文康公王文安公選詩合刻序
五嶽並峙於中原而嵩室居天地適均之間星應軒轅
徳為物母往往篤生瑰瑋之人撑持世運其為文章詩
賦亦備淳淑清和之氣余蓋得之文康宋公文安王公
[005-8a]
云文康公以循良著聲任遵化廵撫值
國朝定鼎後首卜金甌開創之業多所審定蓋以徳重
者而世鮮讀其詩文安公以書法特稱官禮部尚書蓋
自中原板蕩騏驥中蹷詼諧玩世古狂故態一寓之於
書併發之於詩世人能讀其詩而不得其所以為詩嗟
乎詩者心聲也顧不可因此以思其人哉余讀書中秘
受知於文康公而大宗伯之子藉茅余同年友也故嘗
隨侍文安公清讌聆其言論因是以深悉二公之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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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喜讀二公之詩蓋文康公之詩秀色可餐如赤城霞
起玉山照人嘗自擬於儲侍御而其實不止侍御也文
安公之詩磊落英多如龍躍天門虎臥鳳闕嘗願學於
杜少陵而其骨巳似少陵也並駕齊驅奉為雙璧豈有
優劣之分乎况文康公之長君牧仲枕籍騷雅沈酣三
唐海内操觚之士莫不推為壇坫之長則中州人物自
何子大復而後善言詩者必歸於文康之喬梓無疑也
余久寶之篋笥友人見而悦之請刋布以廣其傳韓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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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云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舉此二語以况二公誰
曰不宜若文康公之相業彪炳同於房杜著在國史余
則詳之他日兹不具論論其詩
  楊猶龍詩序
詩心聲也今之心猶古之心何分於三百篇何分於漢
魏六朝何分於唐宋元明與夫今之人標新領異不受
羈縛靈快無前自得其所為真詩者斯足矣余嘗見庸
人為詩甫出口巳覺酸饀而大家著述歴千百年如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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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之華此何故靈快與不靈快之異也今大河以北燕
趙之間豪於詩者則必首推吾同年楊子猶龍氏猶龍
賦卓犖之姿於書無所不窺而徳機淵䆳識量夷猶天
下之務無不了了於胸中者而又無一足掛其胸中蓋
有柱下史之風草𤣥不足為也以其緒餘出而為詩則
皆性情沈摰之章忠孝流連之致每於時事升降賢否
進退民物哀樂之際未嘗不反覆頓挫愾然嘆息焉不
祇登山臨水歌風嘯月矜句字之竒險備追琢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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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也嗚呼此自得其所謂真詩者而豈矉里之冶容
邯鄲之學步所摹擬其萬一與且楊子具知人之明而
接引如不及其所奬借皆天下第一流賢士大夫日輻
輳於其門得領其謦咳者如覩勃律羊脂吉光鳳羽網
珊瑚於海底而飲玉露於金莖也然則楊子之詩又烏
足以盡其所蓄哉夫太行大陸之間往往生有異人逺
不具論近如趙儕鶴劉簡齋孫二如兹三先生者其人
品文品詩品皆足千古典型在望繼起而方軌並駕其
[005-10b]
楊子乎余既以此望楊子楊子亦不得不以此自任也
珠玉滿篋尚不欲出以示人宋玉叔申鳬盟諸子皆强
之曰有詩如是譬如涌千葉蓮百寶光明雖欲秘之一
室得乎魏子時在座中曰唯唯乃為叙而刻之玉叔諸
子者亦皆一時之異才也
  梁玉立悠然齋詩序
恒山嵯峨而東下滹沱分星宿之派右轉而至滄海鎮
州誠河朔一大都會也夫其山水竒所産人物亦竒昔
[005-11a]
冢宰梁乾吉先生生際嘉隆之代文章徳業吏治武功
麟麟炳炳著在國史時則余家少司馬子惠祖以邊功
捍禦西陲兩家勲名先後方駕不止以姻婭稱莫逆也
迄今百年玉立大司馬英英魁碩奮起而紹先業受
世祖章皇帝付託久任樞宻竒謀大畧多其擘畫海内
頌為偉人中外倚以安危而其文章筆舌妙天下著之
為詩者其緒餘也玉立之為詩不屑屑摸擬三唐陳蹟
亦不屑屑取青嫓白如近人彷彿于鱗七子等聲調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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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之間唯是枕籍六經沈酣諸史應制記事陳大雅徳
音之辭咏物懷人備風人香草之義蓋燕許大手而非
元輕白俗郊寒島痩之所得而企及者海内之言詩者
得玉立一字一咏莫不珍為天球河圖空青丹砂而玉
立虚懷自損猶於公退之餘手披一編吟哦不輟其詩
之高華矜貴而不佻淵泓静毓而有本非偶然也昔者
風騷以降漢魏下至六朝而詩弊唐初乘一時元氣之
會名公鉅卿起而振之開元大厯之什由是丕變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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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氣之㑹起而振此道者非他人必玉立也昨歲集為
若干巻友人刋之於杭而徵余言以序余自顧與玉立
為髫齔之交况數載以來復承
朝廷恩遇或同侍帷幄或共承飲讌玉立之文章徳業
吏治武功亦稍稍覩記其梗槩則於玉立之詩或亦窺
豹文之一斑而見吉光之片羽也夫玉立之詩之美而
由於祖澤之厚與其身之文章徳業則世之讀兹集者
其勿易言詩也夫
[005-12b]
  嚴顥亭張譙明諸子詩序
風雅之道闗乎人之性情亦時運所由徵其盛衰也栢
梁登歌以後盛於建安曹氏父子虎視蓻林而仲宣公
榦偉長元瑜徳璉孔璋諸君揚鑣分路時則西園開讌
南皮登臺可謂極朋友之歡倡和之盛矣沿及六代作
者間出若庾鮑顔謝後先頡頏並擅時名即習近綺靡
何得以是少之李唐復尚清真自陳伯玉力挽頽趨踵
事增華則有若楊盧四傑王孟諸家迨李杜集成光燄
[005-13a]
萬丈錢劉嗣響亦其徴也有明自伯温季廸振徽於前
而袁楊諸君和之洎𢎞正則有李何邊徐數公嘉隆則
有王李謝吳諸子一時才華飈起若珪璋並陳塤箎叶
奏猗歟休哉夫其盛也必有數君子乘時端化倡明雅
宗以發抒天地精英澄湛之氣而其衰也遂曼聲雜進
人置一喙狂瀾莫砥世變繫焉豈掇辭掞藻者之過歟
抑未揆其本也以今觀譙明顥亭錦帆尚白諸公皆當
世之篤於性情者也擬議所搆追美風雅卜子夏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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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情止乎禮義四始之歸殆庶幾焉暇日以所彚梓近
詩屬余序余數從諸君子游觀其引繩削墨遣調馳情
莫不涵濡騷選憲章盛唐而北地信陽厯下弇州之盛
殆掩映而過之夫八音競奏總為韶濩之聲衆爼遞陳
並貴鼎實之味以是鼓吹元音掃除綺麗可也今
景運方昌諸君子追躅先民力崇正始鐃歌朱鷺曲備
凱旋樂舞赤蛟祀嚴郊廟金聲玉振一代制作將有賴
焉奚止凌轢開元睥睨黄初已哉
[005-14a]
  沈繹堂燕臺新咏序
沈繹堂弱不勝衣朗然如玉山照人在翰苑中為文章
第一流今
聖主以才堪治民乃授大梁千里之寄盖古者出為諸侯
入為卿士之意也將行彚數年所為詩示余余正襟危坐
而讀之喟然曰是何其温厚和平深有得於風人之㫖
哉夫二南為正風周召之所以宣王業也邶鄘鄭衛諸
國為變風亦賢人君子感慨時事之所為作也今繹堂
[005-14b]
分臬大梁地瀕大河所治者杞鄭之故郊自亂離以後
民之奢者思儉淫者思貞又連歲困於鍤畚之役望治
之思廹矣必有學道愛人以先王之風整飭黎庶者乃
足以更化善治繹堂真其人也吾聞聲音之道與政通
繹堂之詩本於性情之正風調高潔故不為婉縟之體
綺麗之音而一復元古清真如李青蓮所云一篇之中
三致意焉然則繹堂之詩豈獨稱雄於雲間巳哉即以
風示天下可也
[005-15a]
  張素存内翰詩草序
玉堂鸞坡文章之府也故文章之士必歸焉文而發之
於詩文之尤易感人者也是以春秋大夫燕享之際賦
詩見志而漢唐以來文人罔不厭飫於兹其光燄之盛
者一時傾慕奕世傳誦焉乃説者謂詩必窮而後工彼
東山豳風諸什行行十九首之作豈盡騷人逸士之所
為耶大約國家值昌大之運光岳氣闢貞元㑹合則必
有英偉魁碩之彦起而申暢之宗方城有云朝廷使可
[005-15b]
無文章之士則鳯鳥不必鳴岐山而麒麟為檮杌也壯
哉言乎余於詞林諸君子雖謬叨同署而東華奔走聆
誨之時頗少蓋自癸已甲午以後諸同人散而官於四
方或存或没唱和之事遂成絶響矣今年夏初張君素
存以其所為詩示我曰公言詩已久必有以益我也余
讀未竟而光氣逼人若干將之燭於牛斗并刀之剪夫
秋水也若騕褭之不可覊靮而江河之一㵼千里也因
喟然歎曰是其宣暢昌大之運而以文章名世者乎雖
[005-16a]
然詩之為教優柔敦厚足以和人性情故唐人謂天子
近臣不可以不親風雅其學之所自亦往往有傳昔杜
子美謂詩是吾家事而實本於祖審言蘇子瞻筆舌妙
天下而實本於其父明允今素存曲江風度玉山照人
顧循牆傴僂其身弱如不勝衣其言呐如不出口蓋本
於公選先生之教是其於詩也以秋實蔚為春華而非
僅矕龍繡虎為世人坫壇之赤幟已也余故述而序之
以質諸今之為詩者
[005-16b]
  宋牧仲詩序
詩之為道大矣海内作者比肩林立而名家者尠何也
非積學不能作非深情不能作非大雅不能作其弊亦
非一端曰靡曰放曰僻曰泛曰蕩曰俗曰艶曰腐曰凑
曰漫是數者於詩之義藴皆無取焉謂其有所不足也
宋子牧仲之為詩久矣其天姿敏妙蒐獵最博屬韻和
聲宫商必諧稱名取類考証必確採華擷實輕重必勻
而内以達其自然之識外以通乎人事之變學富情深
[005-17a]
歸於大雅而已矣往歲以栁湖草示余今歲入覲又得
讀其將母樓詩以忠孝之忱抒溫厚之㫖擬之漢則枚
乘十九首擬之唐則張燕公應制諸什也擬之明則何
大復李于鱗近體諸作也牧仲詎有心於嫓肖之哉備
乎中和左之右之無往不宜耳牧仲昔與賈子静言詩
余深服其論載之溯洄集首以風示海内作者牧仲之
自為詩宜其卓然大家無所不足如此也余嘗謂詩道
國朝最盛軼宋明而方駕於唐中州詩人有十餘子牧
[005-17b]
仲後起而上駟絶塵也後世論詩者當以余為知言
  楊猶龍續刻詩集序
古之善為詩者莫周公若如闗睢麟趾豳風東山及大
小雅文王瓜瓞諸什大抵皆周公作也顧周公大聖人
也不可以詩人論後世善為詩者晉有陶淵明唐有杜
子美宋有蘇子瞻明有李空同其他作者林立要不得
與之方駕齊驅雖其學力之深厚哉亦由其得於天者
有獨至也然是數子者當其聲譽蔚起海内人士仰之
[005-18a]
如祥麟威鳯景星慶雲希一炙其光儀不可得而其遇
合往往不偶或解綬彭澤或潦倒夔峽或逺謫瓊崖或
縶繫廣信當時既惜之而後世讀書懷古者亦往往抱
其遺編欣賞擊節高歌欷嘘嚮往不能自已嗚呼才人
之生也實難數百年而生一人天殆將與拯溺亨屯之
五百名世同其秘惜鍾異而世人顧喜摧折妬忌阻其
登進之路毁其震煜之名何也然天下忌才者雖衆而
憐才者亦復不尠是以陽春白雪遺世獨立之章終不
[005-18b]
淹没於酒媼醋婦之手而留其萬丈光燄比於日月雲
霞以待有心目者之快覩詩曰鼓鐘于宫聲聞于外鶴
鳴于九臯聲聞于天此言有其實者有其名也又曰風
雨如晦雞鳴不巳既見君子云胡不喜此言君子變而
不失其常詩人有好賢之美也若吾年友猶龍楊子其
近代詩人之冠乎没已數年矣令子履吉與廣平申鳬
盟鷄澤殷伯岩裒集其所為詩付之梨棗先是猶龍生
平所為詩無弗示余者今既盡付履吉而鳬盟諸子又
[005-19a]
廣之雖有遺失巳得十之八九矣余惟猶龍詩才之妙
清新俊逸兼以波瀾老成出風入雅鳳翔鸞翥歴下竟
陵之學不足道也其人品卓絶胸中五嶽森立故下筆
無一㸃塵蓋嘗撫一巻而太息對萬壑而㝠心自少至
長未嘗以家人生殖縈其慮而汲汲若失者惟知心友
朋視為性命生死以之書屋數楹襍植名花閉戸高吟
動經累月望者視之為天人矣丙戌丁亥詩已工己丑
庚寅以後超忽入神至蜀道閬中則人謂子美復生然
[005-19b]
卒鬱鬱不得志以死縉紳先生聞而悼痛孤寒之士為
位而哭哭之而涕泗交頤者指不勝屈余則尤驚心于
龍標之五溪夜郎微之之殘燈冷燄子敬之人琴俱亡
也悲哉今猶龍詩集具在咳唾皆為珠玉宛轉自成文
章鬼神能促其方至之年而不能促其不羈之才世俗
能扼其華膴之仕而不能扼其磊落之氣崔嵬險道浩
蕩烟波能憔悴其童僕行李疋馬布颿而不能銷鑠其
精思湛解也猶龍之詩與人繼淵明四子之後無疑矣
[005-20a]
昔徐昌榖自選平生所為文録曰迪功集及病且死抱
以付其子曰傳我必獻吉也而余與猶龍交情著聞海
内知猶龍宜莫余若者向已誌其墓故因履吉之請而
復為之序其弇鄙不文知不足以擬獻吉闡幽光而問
竒字尚有望於今之皇甫先生云
  申鳬盟詩序
余聞申子鳬盟有年矣未及一握手也數過猶龍案頭
得讀鳬盟詩數篇為之擊節猶龍曰是未足盡之也曩
[005-20b]
者天運板蕩滄海横流余與鳬盟及殷子伯岩誅茅廣
羊之間登高長嘯時人莫測儼然杜陵野老與高李二
子氣酣吹臺時也今余珥筆秘省而鳬盟方閉戸著書
不問人間事吾不能測其學之所涯際矣余又不禁心
折癸已夏大雨數旬燕趙皆為澤國申子重趼千里訪
余燕邸劇談今昔得以聞所未聞余既晤鳬盟乃知詩
如其人而詩又不足以盡其人蓋其所蓄者大所養者
沈非僅僅一泉石膏肓之士也已盡出其詩命余讀之
[005-21a]
則皆直抒天真不受羈縛澹静之氣拂拂於筆墨外蓋
自成一家言已嗟乎言詩於今日豈不難哉優孟衣冠
萬耳一瞶歴下竟陵勃谿紛呶誰能去組織雕繢之習
洗摹擬煩碎之陋以尊其性情於風雅者今鳬盟之性
情與人逺矣而其才與學又足以濟之高風逺韻寄心
霞末雖近於孟襄陽陸龜䝉諸人假使攄其藴藉以應
朝廟燕享征伐禮樂之制其矞皇麟炳弸中彪外使小
儒驚怖又不知其當何如雖然鳬盟獨以詩名乎哉自
[005-21b]
其先節愍公抗節殉難志華日月鳬盟至性過人十年
以來憔悴之色猶見於眉宇忠孝萃於一家篇什其緒
餘耳大陸雖多嶔﨑歴落之士然而申子之人與申子
之詩者其為可傳無疑也
  嚴就思詩序
夫詩以言志發抒性情故作者代興論述不一要之協
於三百之義斯為正耳昔元微之推尊杜子美以為薄
風雅而該沈宋奪蘇李而吞曹劉掩顔謝而雜徐庾盡
[005-22a]
得古今之體勢兼昔人之所獨專要之子美之詩非取
古人一一摹之而包括無遺者性情不詭於正也或者
乃以為雕繢之具應酬之資又或以枯寂為尚僻艶為
竒中晩以後波靡斯極矣宋儒研精理學不耑為此明
自空同諸家外指不多屈詩豈易言哉余向者讀詩數
年其於海内賢人君子咏歌之言汗牛充棟句櫛而字
比之出丹鉛以問世數年來鞅掌公事自愧江淹才盡
不復留意而獨醉心於嚴子就思之詩夫嚴子非僅以
[005-22b]
詩見者也其廷對之䇿洋洋灑灑萬餘言詳明剴切藴
藉端方有賈太傅董江都之風行世一家言諸篇眉山
二蘇未能逺過工於書法歐褚顔栁兼有其美長安問
道者屨滿户外殆欲作鐵門限然而嚴子賃屋數椽焚
香讀書意廓如也夫世人之登上第擢翰苑者往往有
富貴之態以為十年後可立致宰相耳而因以變其生
平之塞有之矣即其詩亦多凑泊少澹泊寧静之氣今
就思之詩何如哉振衣獨立而無矜踞之色蕭然高寄
[005-23a]
而非枯槁之容言必歸於忠孝意則趨於和平此自得
其性情之正兼有古人之長而不必拘拘學古人者也
即以詩觀就思而就思之所學亦可見矣桃花將放蕙
草初生一葉扁舟思將過里門而舞萊衣於其行也先
為之序其詩
  鄒黎眉湖北草堂詩序
沈酣於左國班馬能出已之意而不襲其辭為文之善
者也沈酣於漢魏三唐能達已之情而不襲其句為詩
[005-23b]
之善者也不學詩而可以言詩乎古今才士莫不喜為
詩顧可傳者亦少是有故六朝障於詞宋人障於理其
為詩之病一而巳矣若夫以澹然物外之情出入於古
人而不囿其藩籬非情之至者亦未足語於斯也錫山
鄒子黎眉遊燕因鮑子以湖北草堂詩示余余讀之未
經巻而歎其能達已之情者其蘊藉也宏其感慨也深
其推敲也詳其抒寫也逺如明月之瑩静於空如秋水
之澄激於壑如雨後逺山之明靚如霜天寒雁之迴翔
[005-24a]
於古人中似江文通於近人中似袁中郎所謂沈酣於
漢魏三唐能達巳之情者也豈非詩之善乎黎眉試燕
不得志於有司抱璞泣玉余慰之曰世雖未知子之文
猶幸余知子之詩子可以自慰矣太倉有吳梅村先生
者善言詩盍歸而以余言質之
  王近微春署詩序
往於初釋褐時望見近微顔色即歎以為非常人既而
聞其令恩旁縣盗賊蝟起獨不敢入恩境竊以為近微
[005-24b]
生長邊方膽畧英偉兼精練吏事區區邑宰自無難耳
連歲在京師乃益得悉近微之為人且得讀近微之詩
近微之人不可以詩窺於詩亦見其一斑大約蒼渾高
凉極似空同而幽深静窅之氣又從養氣悟後得之卓
然大家也當今為詩者如燕趙江左中州山左右各有
數大家以近微之詩厠其間不特雁行且幾幾有鼎峙
之勢矣近微真雄於詩哉吾嘗閱前史訪故老所聞王
威寧王靖逺皆資兼文武立大功名於世而威寧之詩
[005-25a]
又蕭灑不羣自成一家言近微桑梓宻邇其聞風而起
者耶才無所不宜而又負兼人之勇胸饒數萬甲兵他
日出而膺國家大事建竪偉伐威寧靖逺真其儔也詎
獨以詩傳哉
  許傅巖詩序
中州為風雨隂陽之所交㑹得天地純淑之氣故人才
崛起每軼出他方明之何大復李空同為一代領袖而
近日如覺斯行屋諸先生豈非詩伯文宗振起蓻苑楷
[005-25b]
模後進者哉傅巖抱僑肸董賈之才在諫垣直聲赫赫
海内想望其丰采而余聽鑰金門梧垣夙夜追隨數載
議論有水乳之合前巳序其奏議矣至其詩前僅得河
上諸篇巳刻入選集動念民依深得大東苕華之㫖非
為綺靡之音者比也今傅巖請告將歸復示余以全豹
時泬㵳氣清露下天高擊節誦之令人有開元大歴諸
君子之想夫詩之為道非小務也人之性情學術事業
俱於此見端唐之名公鉅卿如張曲江宋廣平輩孰不
[005-26a]
能為詩者而或者專求之氣格之間聲韻之際以是而
曰雕蟲小技壯夫不為豈知詩者哉如傅巖者興㑹則
飈舉霞起典贍則金相玉式屬詞則語語驚人用意則
篇篇合雅所謂出水芙蕖非鏤金錯彩當與覺斯行屋
諸先生並驅中原為斯道之長城也余既樂得而讀之
復樂得而傳之乃命胥吏錄其名篇庶幾他日復有選
集得此黄鐘金鏞玉壺氷鑑為重當代即以傅巖擬唐
人河岳英靈篋中間氣諸集之首唱可也
[005-26b]
  且亭秋響序
自且亭詩一出如長離苞羽揚翬九霄天下莫不争先
睹之為快於是論者逺擬王孟近嫓何李余獨以為楊
子之真詩而巳兹秋響二十二首乃其偶爾命吟蒼洲
野渚寫其高凉寒雁霜鐘通其幽韻然而性情闗乎君
國憂樂槩夫人天寓婉惻於激昂㴠戅直於忠厚兼有
屈哀宋怨豈曰白俗元輕可謂五言長城秋懐絶唱也
嗟乎哉金刀寶馬盡埋没於邱山玉盌魚燈寄愁唫於
[005-27a]
樵牧朱顔謝而魯戈難返黄鶴去而仙人不來烽火阻
禽向之思豺虎斷枌榆之夢出闗而噫舂夫老於吳下
註易而嘆弔客慙於青蠅問天道之茫茫白衣蒼狗何
人事之草草西陌東城獨此一片秋心誰能遏我真籟
隋珠和璧未足比其晶瑩玉振金聲庶可方其朗潤爾
  張汝士詩序
自袁中郎誕秀公安姱節高標超然物外錦㠶解脱諸
集筆舌妙天下其後竟陵鍾譚二公繼起聨鑣海内渢
[005-27b]
渢嚮風而説者或謂其漸失淳古是烏知詩之三昧哉
夫三湘七澤之間代有偉人灝宕窈𣺌皭然不滓得之
天性故往往絶去塵垢遺世獨立繼起接武於今未艾
余在京師與大宗伯龔芝麓先生相過從則時時言及
汝士之詩云其氣骨遒上才華贍敏追建安而軼三唐
既而自滇南來守真定朞月之間政理人和余適以請
告家居沐浴膏澤每嘆其學道愛人嫓美龔黄是當載
歌載咏而汝士適出所著詩以示余蓋江南顧茂倫諸
[005-28a]
子所選定者稱其心得暢悦以雅以南琳瑯觸目意緒
纒綿固巳見其大槩矣余則以為汝士之詩瑰瑋沈鬱
包括閎深而性情肫摯蕭然自逺如養子寧愚不必賢
耕田鑿井官税足則張文昌之澹朴也漢口甲申水不
流文章都盡一時收則杜少陵之悲壯也千山齊屈突
中無一鳥啼黄沙與白黍漫滅漢時碑則鮑明逺之蒼
凉也捧出玉漿仙掌味大官任賜紫霞羅則王右丞之
清麗也若昌平公署奈何堂上人皓皓雙隱几則又與
[005-28b]
陟岵陟屺同其深情忠孝之氣溢於筆楮間矣詎可以
聲律目之哉雖然此特吉光片羽耳若盡出其生平所
著則雲蒸霞蔚星輝電燭備四時之氣藴五岳之竒漭
漭泱泱宫牆美富又不知其何如也余請於政事之暇
受而卒業焉天球河圖其可秘而不散布於人間乎因
為識於簡端而並以請
  耿惟馨詩草序惟馨冀州人/
信都河北一都㑹也古多竒士袁本初不能用之自取
[005-29a]
顛覆北齊賀六渾父子常於此慕義勤王後乃用其民
與宇文氏戰於河南亦赫赫著於史冊然奸雄之流吾
徒羞稱之惟若孔巢父之身有仙骨視富貴如草露杜
子美詩送之云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烟霧詩
巻長留天地間釣竿欲拂珊瑚樹千載而下猶令人想
像其為人恨不得生與之同時也而此後文人寥寥千
年來乃復得惟馨耿子云耿子以制藝登進士第顧好
為詩其詩自闢逕路不欲襲人牙後津常愛語不驚人
[005-29b]
死不休終須嘔盡滿腔血之句故&KR0706﨑歴落而時有和
平之音幽深佶聱而自具宕逸之勢出其中之所欲言
不隨俗以為俯仰其殆聞巢父之風而起者與假令子
美而在今日其握手贈言不知何如也雖然余之知惟
馨也以文而惟馨以餘力工於為詩詩與文固非二道
也行且為守令為臺諫為公卿其於為詩為文亦寧有
二道與出其中之所欲為猶然出其中之所欲言不隨
俗為俯仰而已矣夫不隨俗為俯仰非今人之所尚也
[005-30a]
然余於惟馨棘闈之文則已識其端倪矣而又得之於
詩是以引伸而言之以弁其端且將徴之於他日焉
  張越青留别詩序
中州苞靈孕秀固多詩人近如大宗伯王覺斯先生其
磅礴頴灝之氣能令操觚之士變色避席而越青鵲起
於後乃有倚馬之才諸體兼長性情宛惻留别詩其一
也夫越青固竒士也在諫議久歴銓儀二垣風采動於
朝野一旦因湖南長沙衝㑹重地借才彈壓知已為之
[005-30b]
惋惜以為一路之幸而言論或不能廣被於物然張子
無幾微嗟嘆之色觀其詩而其學與養俱可知也以是
而撫綏新造之區瘡痍立起呻吟載息豈有不奏旬宣
保寧之績者哉雖然長沙卑濕地也古之君子如賈太
傅劉隨州或作鵩鳥之賦或披荒草之什皆不免於幽
愁抑鬱之氣以言乎才則美矣以言乎道則未也讀越
青留别之詩暢然以適澹然以高吾知其免乎此也
  傅歉齋工餘雜咏序
[005-31a]
薊門天下重地也嘗讀爾雅戴斗而下為崆峒又龍門
而北萬水皆循九河故道趨碣石燕昭築宫其上居之
至今日而紫氣騰罩羣水回互
世祖先帝以是為橋山鼎湖豈非開有道之長而衍福
祚於無窮者與然天造地設尤有賴於人工此烏號之
痛凡為臣子者所願負土拮据以慰弓劍之靈威者也
維大司空歉齋傅公家世忠孝實膺是任蓋嘗風雨寒
暑戴星出入以督厥事鳩石庀材衡量銖黍日無寧晷
[005-31b]
疑其困憊於烟林霜草危磴急湍間不意篇什鴻多乃
有工餘雜詠於此見歉齋之忠孝無往不洋溢激宕也
蓋歉齋受知
世祖先帝由山左憲副入為大廷尉洊厯今官大司空
古三公也贊襄經營行且使四海胥有寧宇寒士盡庇
廣厦豈特小心翼翼不愆於
陵工之職業也乎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歉齋之敬事
陵工有之神之聽之終和且平歉齋之工餘雜詠有之
[005-32a]
  田髴淵游燕詩草序
田子紅鶴軒詩清逸幽雋庾子山江文通之流也迨游
燕以後則沈鬱伉朗駸駸乎少陵空同之席矣豈學以
年進與抑名山大川有所激動而其才思益宏放不羈
也方今海内作者林立然吳越之間梅村先生外余首
推髴淵髴淵至性過人以忠孝相期許於友誼尤篤故
其詩皆有為而𤼵絶去一切纎弱靡曼之習使人興起
感動味之不窮豈不卓然大家哉倦游思歸將事親於
[005-32b]
水西草堂以歌咏自娛烟雲供養揚亭載酒户外之屨
且滿田子中之所得亦恐未易告人則與讀田子游燕
之詩可也
  嚴方貽詩序
古來文章之妙每多發於少年終童賈傅張曲江李長
源及解大紳李東陽諸公皆以齠齡抒其雄藻卒登華
膴建功業為時名臣識者蓋卜之於早巳夫豫章初生
而具合抱之質干將雖沈必有冲霄之氣金鳷擘天香
[005-33a]
象渡河豈凡物所敢望其騰踔哉余與顥亭先生雅有
契合因數得讀長公方貽詩見其英華果銳俊快逼人
筆下無一㸃塵其言曰今世之言詩曰三唐曰何李曰
歴下其論詩似也而詩之真㫖多未露尚浮詞則流為
淫哇逞辨説則入於鄙俚又安取聲詩為余將為其真
者耳以故集中諸作洗盡鉛華直抒胸臆而藴藉舂容
又拈鬚苦吟者所不能逮蓋天才卓犖得之於色相外
故超逸絶羣卓然其為正始之音也顥亭先生詩余既
[005-33b]
於譙明諸子合刻中序之兹復醉心飽飫於方貽之詩
以為追古賢之芳躅無難也夫鳳毛獨異推本過庭庶
幾海内操觚之士有志風雅者其亦望禹航而識所歸

  陸次公北遊襍咏序
年來抛棄篇什無復刻燭拈鬚之致惟㝠心捐慮據槁
梧而夢華胥追憶少年賞心卉草之間極目烟霞之際
性情頓覺凝滯豈詩境之易盡哉亦以離羣索居倡予
[005-34a]
和女之落落也然每遇佳詩輒復驚喜展玩不釋非新
語可愛即秀色迎人且其人半生自命發露於五七言
之推敲而因以知其中之所存否則何所借以測識天
下之竒士也若虞山陸次公之詩殆有三者之美矣余
識次公久其詩之境界屢變而愈工雖生業落拓室有
謫聲終不廢我嘯歌讀其北遊襍咏有相如之才少陵
之感焉顧安得乘駟馬過萬里橋作賦中書堂而令集
賢學士觀之如堵墻也雖然士患中無所存耳烏有存
[005-34b]
而不遇也次公之姪胥仲與余家獻宸同薦賢書庚戍
春闈又受知於余淵源有素詩則其學之一端耳詎足
以竟其中之所蓄哉
  盧爾唱燕山吟序
冬日朔風栗烈公暇即歸私舍鍵户黙坐盧子爾唱忽
以其所著燕山吟見示寒夜焚膏讀之不禁作而歎曰
美哉盧子之為吟也其見道之作乎夫今海内之為詩
者家握隋侯之珠人擅崑山之璧自以為摹擬漢魏而
[005-35a]
歩趨三唐矣其果漢魏耶三唐耶即使其優孟衣冠似
漢魏似三唐於已之性靈何與耶今盧子以和平樂易
之懷為比興咏嘆之章以嘉言動物至情感人而不事
纂組為工雕繪為巧即其集中所云既是畫前原有易
何云刪後更無詩是真説詩之指也至於寄情曠達榮
辱得失毫不攖心其視世之侘傺無聊負區區之才輒
冀抵掌立談以取卿相者為何如耶夫人惟學無怨尤
而又能日取風雅以涵濡其性情是以每有篇什如春
[005-35b]
風潤物皓月投懷此即求之唐人亦罕有其儔者而盧
子乃幾幾乎近之誰謂古今人不相及哉
  顧幵山詩集序
今世人作詩多好為七言近體而難於五言何哉古人
如杜子美王摩詰岑嘉州皆兼工五七言律而李太白
孟浩然則豐於五而歉於七集中殆不數數見焉昔人
謂五言如四十個賢人著一字如屠沽不得雖近體猶
近於古風非淳於古者亦不能為也顧子幵山來長安
[005-36a]
僦居蕭寺傭書索米燈火熒熒午夜不倦間以詩投人
人讀之不終篇輒擲去以是世罕有知其詩者一日彭
子士報持其和泛舟詩及五言近體以正於余余知顧
子之為唐音也又知顧子之為近體而不離於古風也
昔唐渤海高仲武論詩云體格風雅理致清新觀者易
心聽者竦耳若幵山之作其庶幾矣然幵山為詩如此
而猶困於裋褐啼饑號寒世少有捐其半菽一毛者豈
果高才無貴仕耶抑天下猶不乏風塵賞鑒之識而幵
[005-36b]
山特未之遇耶噫士誠有才亦為其可以傳世而行逺
者耳又奚必沾沾於目前之一遇哉
  胥永公北征百篇序
余與永公同領壬午鄉薦永公少有名余嘗稱其制舉
業有先正大家之風繼登仕版泜水沐其恩波姚江傳
其治譜余則載筆以頌擬於魯山太邱之政然猶未得
讀其詩也乙未秋永公徴拜水衡出北征百篇授余余
見而擊節嘆曰詩之神澹而澤鮮一至是乎方今風雅
[005-37a]
蔚興南北連鑣自縉紳以及菰蘆之士希光景附家隋
珠而人和璧論者以為何李而後於斯為盛余省闥之
暇從海内賢豪長者遊得以縱讀其所為詩然綺靡卑
弱之習亦往往而有間與二三同人欲匡救廓清之而
力薄氣孱不足以為世重輕則亦徒託諸空言耳今觀
永公之詩鑱削鉛華獨全真理其命意造語如青山原
有待明月正相宜山氣東西合江聲日夜流流水破雲
來雲復從山作雲從孤閣出天合大江流月與人不寐
[005-37b]
鐘在水前聞雲臥風無力山危江有聲此即求之長慶
開成以前亦未可多得蘇子瞻曰漸老漸竒乃歸平淡
非平淡也絢爛之極也其永公之詩之謂乎夫元音絶
響古調不彈處今日而欲與海内藝林之英挽頽風而
追正始殆不能不奉是編以為楷模已
  潮陽殉節輓詩序
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屈筆以求存並身傳圖
象名垂後世自癸丑甲寅西南𤼵難延及閩粵一時人
[005-38a]
心瓦解堅城重鎮皆與逆應徼利之徒遂復屈膝受事
俯首食息既而事平荷
朝廷寛大之恩仍許錄用中夜以思能無恧然先叔麗
榆公任潮陽太守二年之間政通人和不幸兵變逼以
偽官終不肯受攘印而去屢欲殺之念其居官有聲河
朔大族未忍剸刃意欲從容令其服順而先叔志存霜
雪誓報國恩意在乘時得以反正弗克伸遂拍案扼
吭飲泣嘔血終不渝其初念鬱鬱以沒靈槥北歸踰嶺
[005-38b]
嶠之巉巗泛江湖之洶湧鷄聲茅店危險千端丹旐麻
衰間闗萬里直道在人親友哀之為詩章以志輓弟黙
彚付剞劂志不忘也若夫表揚疏奏使貞魂慰於九泉
芳烈垂於百世尚有望於督撫憲臺職居言路諸主持
名教之大君子焉
  黄庭内景外景經序
崑林子曰世人妄意學仙往往引入旁門祗縁不識隂
陽之大道盲修瞎煉終歸枯朽又或躡蹻擔簦重趼皴
[005-39a]
足遊名山訪洞府叩禮迂怪之士終不得一言之益可
不哀哉余自幼年頗有出世之志奔走功名塲中近三
十載氣血已衰性躭書史孜孜矻矻與管城子墨卿為
伍精神耗斁誰云樂此不為疲也幸慧性未冺每自憶
念知此生之可貴而所以貴此生者必有至妙之訣㸃
檢架上見雲光靉靆得黄庭内外景經乃丁甲之所擁
䕶復有註解其言奧秘殆亦不自人間得來所謂金書
玉篇絳簡丹文太上之所寶也於是恭敬奉持募工剞
[005-39b]
劂非敢妄傳世俗穢濁之人亦惟蔵之瓊笈瑶函如有
骨節珊珊不食烟火可為紫霞蕋珠之外臣者余當與
齋戒盟心東向授之跪讀萬徧仙乎仙乎驂鸞駕鶴乘
彼白雲誰謂長生不死不由人做也
 
 
 
 兼濟堂文集巻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