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10 王忠文集-明-王禕 (master)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王忠文集巻五
             明 王禕 撰
  序
   宋景濂文集序
文章所以載乎學術者也昔之聖賢其學可謂至矣其
於三才萬物之理仁義道徳禮樂制度治亂是非顯隠
鉅細之際凡天人傳心之妙帝王經世之略無弗察而
[005-1b]
通也其真知實踐既有得於内矣於是將以自見而淑
諸人也然後托於文章以推其意之所欲言故程子以
謂聖賢之言不得已也有是言則是理明無是言則天
下之理闕焉又謂後之人始執巻則以文為先平生所
為多於聖人然有之無補無之無闕也由是論之所貴
文章之有補者非以其明夫理乎理之明不由其學術
有素乎然而古今文章作者衆矣未易悉數也姑自吾
婺而論之宋南渡後東莱吕氏紹濂洛之統以斯道自
[005-2a]
任其學粹然一出於正說齋唐氏則務為經世之術以
明帝王為治之要龍川陳氏又修皇帝王霸之學而以
事功為可為其學術不同其見於文章亦各自成其家
而香溪范氏所性時氏先後又間出皆博極乎經史為
文温潤縝練復自成一家之言入國朝以来則浦陽栁
公烏傷黄公並時而作栁公之學博而有要其為文也
閎肆而淵厚黄公之學精而能暢其於文也典實而周
宻遂皆羽翼乎聖學黼黻乎帝猷踵二公而作者為呉
[005-2b]
正傳氏張子長氏呉立夫氏呉氏深於經張氏長於史
而立夫之學尤超卓其文皆可謂善於馳騁者焉然當
吕氏唐氏陳氏之並起也新安朱子方集聖賢之大成
為道學之宗師於三氏之學極有異同其門人曰勉齋
黄氏實以其道傳之北山何氏而魯齋王氏仁山金氏
白雲許氏以次相傳自何氏而下皆婺人論者以為朱
氏之世適故近時言理學者婺為最盛然為其學者上
而性命之微下而訓詁之細講說甚悉其頗見於文章
[005-3a]
者亦可以驗其學術之所在矣嗚呼尚論吾邦之文章
所謂無是言則是理闕焉者固班班而是而有之無補
無之無闕焉者尚足謂之文乎吾友宋君景濂早受業
立夫氏而私淑於呉氏張氏且久遊栁黄二公之門間
又因許氏門人以究夫道學之㫖其學淵源深而培植
厚故其為文富而不侈覈而不鑿衡從上下靡不如意
其所推述無非以明夫理而未嘗為無補之空言茍即
其文以觀其學術則知其足以繼鄉邦之諸賢而自立
[005-3b]
於不朽者逺矣景濂既不求用於世而世亦未有以用
之其於文章尤自愛重不輕以示人以禕辱有同門之
雅間出其所著俾有以序之禕聞朱子序廣漢張子之
文謂其不知年數之不足是以學日新而無窮其見於
言語文字之間始皆極於髙逺而卒反就於平實嗚呼
不自滿足而勉焉不息者聖賢之為學也自髙逺而底
於平實則其學之所至豈不較然矣乎禕輒誦是以序
景濂之文以致吾區區之意且因以自厲焉
[005-4a]
   送鄭君序
豫章鄭君士亨之東遊也與予相好為最深君氣銳才
富發而為文如逸馬健車馳乎九軌之塗㨗不可及如
奔湍怒濤之在江河浩乎莫之能禦也其自見者既如
此而尤樂於取友雖以予之無似亦辱與之定交不寘
君之於我厚矣竊願有以質於君夫文者才與氣為之
也三代而下詞章之士鮮不以才驅氣駕而為文非才
與氣不足以為文然徒恃乎才驅氣駕則嵗慆月邁氣
[005-4b]
有時而衰才有時而盡而文亦有時而躓矣葢才命於
氣氣稟於志志立於學者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
學我學不厭所謂志立於學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
之氣志壹則動氣所謂氣稟於志也茍非有志以基之
有學以成之氣有不衰才有不盡而文有不躓然者未
之有也抑聖賢之基乎志以成乎學者非徒欲見於文
而已也文者聖賢不得已而托之以埀世者也六藝之
述七篇之作出於歴聘不遇之後而荀卿揚雄亦皆老
[005-5a]
而著書當其歴聘而未老也固蘄有以見諸用也及卒
於不用而後托之於文則文者豈非聖賢不得已而為
之者乎後之人志未立學未成大之不圗用天下國家
而小之不思為天下國家之用汲汲焉鰓鰓焉徒因其
天資之美口耳之知惟詞章之為務雕刻藻繢以盜名
而譁世卒亦歸於泯滅而無傳其於聖賢之道不已末
乎斯言也予之所夙聞者也以君之厚我不能不為君
道也予有志而學未成者也道所聞以質於君者幸君
[005-5b]
之輔我使底於成也士亨謂予今兹别去當入山益深
入林益密而愈益肆力於為學嗟乎君之志予之志也
於君之别其能不自媿乎詩云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此予所望於士亨故序之以識别
   朱左司集序
厲志先生朱公集若干巻禕與公之曽孫烈既訂定而
編次之因序其後曰公諱元龍字景雲婺之義烏人宋
嘉定十六年進士歴温州平陽池州青陽兩縣尉饒州
[005-6a]
司理叅軍皆有能名遷處州縉雲令改官擢幹辦行在
諸司糧料院除宗正寺主簿尋陞宗正丞兼權左司郎
官國史院編修官實録院檢討官公之在左司也京局
官或挟權貴勢求舉牘輒拒之曰舉牘可以勢取耶宦
官陳詢益求建節事下都司議公以謂優異内官寵賁
節鉞雖出於特恩主張國是愛惜名器必由於公論於
事為不可宰臣傳㫖令改擬公曰吾職可罷筆不可改
也有宗室與民訟圩田衆莫敢引決公曰於法品官不
[005-6b]
許佃民田奈何天子属籍之親乃有爭田訟耶毅然決
之嵗大旱宰臣請遍禱羣望公曰雨暘之應各以其徴
大臣有燮理之責皇皇禱祀母乃末乎時議括兩淮浮
鹽公謂王制冡宰制國用惟藏富于民量入為出不聞
與商賈小民争什一之利不可又兩上封事自宫禁朝
廷以及百官萬民皆痛哭流涕言之先是史嵩之在督
府公劾其殺富民王倫為非已而嵩之入相公遂斥去
矣郭右司磊卿正士也聞而嘆曰嗟乎朱左司亦遭煩
[005-7a]
言世道猶可為乎因憤而死公既斥得予祠秩滿差知
衢吉二州皆旋予祠祿除知台州以憂不赴暨服除而
鄭清之再入相清之尤素惡公切直或告公有可以回
宰相之意者則應之曰吾生為正人死為正鬼耳於是
家食十年卒老以死矣自禕幼時從長老得公言行想
見其人巖巖然不可犯竊嚮慕之及讀公家集獲窺其
剛大之氣浩然無餒益信公之正色立朝危言峻行不
可奪者一本於誠非世之矯訐而盜名者可同日語也
[005-7b]
始公受學鄉先生毅齋徐公僑既又從四明絜齋袁公
燮㳺徐公考亭朱子門人袁公象山陸氏弟子公之學
盖㑹朱陸之異以為同是以著於大節表表如是惜乎
不克展其所藴賫志以死既死史闕其傳其言行又無
以暴於後世不亦可悲也夫故禕序其集特論著其大
節俾後有考焉
   浦陽文藝錄敘
歴代史家於凡文籍既刪其要而備著之為志曰藝文
[005-8a]
而文學之士復采而列之為傳曰文藝志以著其人之
文傳以列能文之人也然而志之所著苐存其文之名
目傳之所列特敘其人之行能而已夫史者一代之書
無所不載者也於文人之文有難於具載是以司馬遷
班固諸家間嘗即其人之傳而附錄其文之一二後之
君子有志史學而心存至公者於郡邑之間取古今人
之文而錄之使其人恃是以不朽豈非史家之遺意乎
此宋君景濂於浦陽之文裒集柬選而文藝録所為作
[005-8b]
也浦陽於婺雖小邑而山川清峻名人間生其文往往
緯俗經邦有闗於世教景濂總古今得若干首為内篇
而他邑之人其文有為浦陽而作足為其鄉土之黼黻
者復得若干首為外篇通内外篇為書八巻曰文藝録
者合其人與文而稱之也嗟乎景濂於此不其有取於
史家之遺意乎然予聞之歐陽子之論以謂秦漢以来
著書之士多者百餘篇少者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
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言之不可恃也如此嗟乎
[005-9a]
言語文章誠有不可恃者矣豈其所以傳與不傳要亦
有幸不幸歟茍其不幸雖聖人之經且或厄焉而況後
世之所著述其散亡磨滅也固宜使其幸也郢書燕說
猶傳於世況於作者之文乎今景濂之所録片言半簡
之僅傳者其人輒將恃之以不朽可謂幸矣而謂文章
雖麗言語雖工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
耳為果不可恃可乎抑徒其人之幸而所不可恃者因
為其不朽歟雖然彼其道徳之修於身功業之施於當
[005-9b]
世則所不朽者固在彼而不在此矣故予為之序以道
景濂有志史學而心存至公以表其述作之意若裒集
之博柬選之精兹不詳論云
   河朔訪古記序
河朔訪古記二巻合魯君易之所纂予為之序曰合魯
實葛邏祿本西域名國而易之之先由南陽遷浙東已
三世易之少力學工為文辭既壯肆志逺游乃絶淮入
潁經陳蔡以抵南陽由南陽浮臨汝而西至於雒陽由
[005-10a]
雒陽過龍門還許昌而至於大梁歴鄭衛趙魏中山之
郊而北達於幽燕於是大河南北古今帝王之都邑足
跡㡬徧凡河山城郭宫室塔廟陵墓殘碣斷碑故基遺
跡所至必低徊訪問或按諸圗牒或訊諸父老考其盛
衰興廢之故而見之於紀載至於撫時觸物悲喜感慨
之意則一皆形之於咏歌既乃裒其所紀載及咏歌之
什以成此書夫古之言地理者有圖必有志圗以著山
川形勢所在而志則以驗言語土俗博古久逺之事古
[005-10b]
之言詩者有雅頌復有風雅頌以道政事美盛徳而風
則以驗風俗政治之得失故成周之制職方氏既掌天
下之圖而邦國四方之志則小史外史實領之太師既
掌六詩而列國之風則觀風之使實采之所以然者葢
志之所見王道存焉風之所形王化繫焉故設以官守
達諸朝廷所以考一代之政教豈徒取為虚文也哉然
則易之此書其所紀載猶古之志其所咏歌猶古之風
歟惜乎今日小史外史之職闕而觀風之使不行此書
[005-11a]
不得達於朝廷之上以備纂録廣而傳之徒以資學士
大夫之汎覽而已抑予聞之古之志領之固有其職古
之風采之固有其官而其為之者類皆博聞多識懐道
秉徳之士故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然則學
士大夫觀乎此書其亦可以知吾易之之為人矣易之
名迺賢其北游嵗月具見篇中兹不著
   國朝名臣傳序
古者作史之體大要有二曰實錄曰正史是已實錄之
[005-11b]
體倣乎編年而臣僚之得立傳者其傳皆系乎月日薨
卒之下及為正史然後紀表志傳門雖品别而傳又分
名定目各以類相從焉然傳之在實錄者不過具其行
能勞烈之始末而正史之傳加以論贊之辭者實錄修
於當時正史撰於後代且其體有不同故也國朝沿襲
舊制其修累聖實錄咸有常憲而名臣之當附傳其間
者久猶闕如蓋自大徳丙午迨今至正戊子屢詔史臣
纂修以補實錄之闕亦既具有成編矣而金匱所藏人
[005-12a]
無由窺之逺方下士於聖朝盛事先後本末賢相良將
之功績鉅儒循吏之徳業鏗鍧炳煥可以震耀於無窮
者皆莫及知在天厯中史臣蘓天爵嘗攟摭名臣家傳
碑誌以為書謂之名臣事略然以國朝人物之衆盛而
與其列者僅四十七人則其未及搜訪甄錄者固多也
禕不揣不才因仍四十七人者復博求於世臣之家又
得七十三人人各為傳而贅以論贊名曰國朝名臣列
傳總百有二十輒用正史之體倣宋東都事略而為之
[005-12b]
其文雖不能馳騁而辭則質其事雖不能該博而實則
真於是一代之人物可槩見矣其於妄作之誅固所不
免然傳之同志非唯可以廣見聞其間一二有可取者
他日上諸朝廷未必不足以備史臣之採擇云
   送金華尹徐君序
婺之属縣六十年以来為令而有循良之名者吾得三
人焉於義烏得一人曰臨江周自强字剛善於武義得
一人曰天台許廣大字具瞻周君治民一以恵慈務阜
[005-13a]
其財而綏安之民之愛之不啻如父母生為立祠既去
且久猶思之不忘許君之治濟以剛果為民興利除害
政績殊異嘗攝金華令武義之民訴於大府曰吾願還
吾許君金華之民亦訴曰幸勿奪吾許君也二君之得
民如此不問可知為循良之吏矣繼二君之踵者於金
華得一人則今平陽徐君允益友直其字者也葢婺為
郡治金華而今復為浙東憲司所治政務繁劇號稱難
為徵需所集沮而不辦則取怒於上官一切奉承之民
[005-13b]
將不勝其敝矣君材周而用裕謹身帥先居以㢘平民
之幽隠罔不通達上有需斂必其所尤急者乃為之辦
而能使不至於病民民有来輸物以供上之横斂者輒
瞑目歎曰吾不忍見也由是悉感其誠意而樂為之役
他恵政及民者甚衆仁心仁聞藹然著聞邦之人士咸
以謂周許二君之後善為令者無如徐君矣嗟乎守令
之於民近且重易知也天子大臣所以選任之者固甚
勤也選任之既勤復命奉法之吏嚴刺察之科以繩治
[005-14a]
之其不任職者往往輒罷去而日者又詔廷臣各舉所
知以應選舉當其選與不中選者定為賞罰各有差又
郡縣上下則使遵督攝之法以相激勸是天子大臣憂
閔斯民而重守令之意可謂無不至也而歴年於兹勤
於求而應之者愈乏密於法而遵之者益慢今之足稱
者卒未之多見也故雖以婺之六縣更六十年之久為
令者亡慮二十餘人而以吾所得者僅此三人令難其
材固如是哉然而周君許君之終更也朝廷知其材皆
[005-14b]
長於治民周君雖已陞五品階而猶選之令金溪公卿
薦許君可任館閣而復選之為鄞令豈以令之材難其
人故歟今徐君之滿考也廷臣持銓衡行省者乃除鎮
撫於漕府豈徒計其品秩而不知材之所長何如也予
因金華失良令為其民惜且恠持銓衡者不能盡人之
所長遂道予所常論者序以送之以告於上之人并勉
天下之凡為令者焉
   夏小正集解序
[005-15a]
夏小正世以為夏書其書在大戴禮中傳之者戴氏也
鄭康成為之註或曰盧辨註謂為鄭氏非也潁川韓元
吉氏嘗以范太史家藏舊本校定之然與故所傳闗本
訛舛不同㑹稽傅崧卿氏又據闗本而為訓釋實多所
補正及考亭朱子集儀禮尊信小正而用之經其論定
者㫖益加明矣今括蒼趙君復集諸家之說而為之解
於是為尤詳密者也以予論之小正之為夏書不可無
疑者孔子定書斷自唐虞虞書以厯象日月星辰敬授
[005-15b]
人時為重事小正其遺法也孔子嘗曰我欲觀夏道是
故之杞而不足徵也吾得夏時焉及答顔淵以為邦曰
行夏之時而作春秋用夏時以冠月其有取於夏時如
此設小正誠夏書則在孔子所必取然而不與禹貢同
列於百篇何耶鄭氏謂夏時者夏四時之書其書存者
有小正則以小正為夏書者鄭氏也不信聖人而漢儒
是信可不可耶禮記月令漢儒皆以為周公作而其中
雜有虞夏商周秦漢之制殆漢末諸儒採吕氏十二月
[005-16a]
紀淮南子時則訓等書為之耳大戴禮之有小正小戴
禮之有月令烏知其非類耶或曰吕氏據夏小正以正
四時或曰小正具十二月而無中氣有應候而無日數
至時訓乃五日為候三候為氣六十日為節因小正而
加詳也意者小正特出於月紀時訓之前者耶是則以
小正為夏書誠有可疑者也趙君之言謂鄭氏以小正
為夏書本無左驗所紀昏旦中星與星之見伏率與月
令月紀時訓不合唐一行推以厯術知其實在夏時其
[005-16b]
為夏書無疑是又不然天雖髙星辰雖逺茍求其故則
精厯數者悉所能考葢自上古以来天行日至星辰之
次舎其度數無不可知况在夏后之世安知非精厯數
者逆考而遡推之求其故以著於書亦豈可遂信之而
不疑乎世以本草為神農之書素問為黄帝之書其果
出於神農黄帝否乎本草素問不可必其出於神農黄
帝月令不可必其出於周公則小正之為夏書予固不
敢不致疑其間也惜乎趙君已不可作不得以予所疑
[005-17a]
者質之然君之為此書則既考覈詳而論辨宻卓見絶
識往往而是不其有可傳者歟苐其真本及所著他書
皆厄於兵而此篇者乃其伯氏掇拾遺藁重所繕錄章
句字畫之脫誤不能無之覽者擇焉而已君諱有桂詵
仲其字學行志業且載宋太史所為墓志兹故弗道而
論予所疑者序其書焉
   水經序
水經漢桑欽所作藝文志缺弗錄而隋經籍志有兩水
[005-17b]
經一本三巻郭璞注一本四十巻酈善長注善長道元
字也然皆不著撰人氏名舊唐志乃云郭璞作宋崇文
總目亦不言撰人為誰但云酈注四十巻亡其五至新
唐志始謂為桑欽作又言一云郭璞作葢疑之也按前
漢書儒林傳古文尚書塗惲授河南桑欽君長晁氏讀
書志謂欽成帝時人也今以其書考之濟水過夀張即
前漢夀良縣光武所更名又東北過臨濟即狄縣安帝
所更名荷水過湖陸即湖陵縣章帝所更名分水過永
[005-18a]
安即彘縣順帝所更名則其書非作於成帝時若順帝以
後人所為矣又其書言武侯壘又云魏興安陽縣注謂
武侯所居魏分漢中立魏興郡又云江水東逕永安宫
南則昭烈托孤於武侯之地也又其言北縣名多曹氏
時置南縣名多孫氏時置是又若三國以後人所為也
又云改信都從長樂則晉太康五年也又河水北薄骨
律鎮城注云赫連果城則後魏所置也此其書又若晉
後魏人所為也意者欽本成帝時人實為此書及郭鄜
[005-18b]
二氏為傳注咸附益之而璞晉人道元後魏人也是故
山海經禹益所記也而有長沙零陵桂陽諸暨之名本
草神農所述也而有豫章朱厓趙國常山秦髙真定臨
淄馮翊之稱爾雅作於周公而云張仲孝友蒼頡篇造
於李斯而云漢無天下要皆後人所附益非復其本文
然則水經為欽作無疑盖久而經傳相淆而欽之本文
亡矣本文雖亡可不謂為欽作哉通典謂郭注多踈略
迂怪而已不傳今酈注四十巻固完而舊本往往失於
[005-19a]
遷就有錯簡金蔡正甫氏嘗作補正三巻而亦不傳今
唯酈注舊本猶行而已夫天地之間唯水為多故水者
地之脈絡也大川相間小川相属而凡郡縣州道𤓰列
棊布皆因水以别焉地理之書始於禹貢而禹貢之分
九州必主山川以定經界誠以山川之形緜亘無易州
縣之設更革不常故兖州可移而濟河之兖不能移也
梁州可遷而華陽黒水之梁不能遷也此禹貢所以爲
萬世不易之書也後世史家主於州縣以為書州縣更
[005-19b]
革其書亦遂以廢而不傳以彼之易於不傳則水經之
書其果得而廢之歟大抵此書所引天下之水百三十
有七江河在焉而酈氏注引枝流一千二百五十一其
源委之吐納沿路之所經纒絡枝煩條貫手夥搜渠訪
瀆靡或漏遺總其槩而覽之天下可運於掌矣故自禹
貢以後此書最為近古而不可廢豈亦所謂萬世不易
者歟顧世之為地理學者莫不即邇而昧逺就簡而憚
煩而卒亦紛紜而無所據桑氏之學廢不復講久矣不
[005-20a]
亦惑哉故予因為序論以致予意抑予之力豈能重其
書覽者考其迹求其故而觀其㑹通必有能識其要者

   章氏族譜序
龍泉章氏族譜四篇二十一世孫溢之所著而章氏有
譜自溢始前乎此非無譜也葢其族盛於建之浦城而
分於處之龍泉其居温之永嘉婺之永康者亦本於浦
城與龍泉為同祖四族子孫碩大繁衍在故宋時每間
[005-20b]
嵗或數年輒為㑹㑹則各出譜牒互考而續書之曰慶
系圖則其族各有譜舊矣龍泉之譜尤稱詳備然皆荐
經兵燹亡軼弗存溢為是愳乃因本房小譜及歴代墳
記之僅存者復旁搜逺採裒集而次第之著為是書本
支原派秩然有序於是章氏號為東南巨族者益可考
不誣則其族之有譜雖謂始於溢可也夫氏族古史官
之所記也周有小史定世繫辨昭穆故有世本録黄帝
以来至於春秋諸侯卿大夫名號統系左丘明以爲天
[005-21a]
子建徳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諸侯以字為氏
以諡為族邑亦如之自後受姓命氏日益衆多遭秦滅
學公侯子孫失其世及漢興司馬遷約世本修史記因
周譜明世家人乃知姓氏所由出終漢世有鄧氏官譜
應劭氏族篇王符姓氏論魏晉以来有司選舉必稽譜
牒以考真偽故官有世胄譜有世官宋何承天作姓苑
復以充廣前志至唐有貞觀氏族志元和姓纂路敬淳
姓略栁沖族姓系録當世薦紳之流無不明乎姓氏之
[005-21b]
學者自王學之後喪亂相仍譜牒俱廢士大夫之習其
學者遂鮮矣嗚呼崇徳貴功尚論氏族此聖人所以維
持天下别婚姻辨族類厚風俗扶世教大宗小宗之法
所賴以久存者也自宗法壊而門地盛門地盛而譜牒
興及譜牒既亡人始不知其本矣章氏序系所從来者
逺今溢獨鰓鰓焉推念本始而究心於譜牒迄能以亡
而為完尊尊親親之道藹然可見其可不謂知所本哉
雖然論氏族之盛衰由子孫之賢否若漢之袁氏楊氏
[005-22a]
陳氏唐之栁氏宋之戚氏吕氏其操義風概累世不替
皆足以厲天下矯異代豈徒以貴富之故乎章氏在異
時嘗顯矣然則世濟其美而令聞長世固有不在彼而
在此者溢字三益方以宏才粹徳嚮用於時古稱能世
其家庶其在是矣乎
   贈丹徒令吕君序
吕君敬夫由中書掾出為丹徒令或有言者曰吕君醇
厚恭謹之士也若之何而為令耶今之為令者必其智
[005-22b]
足以籠民威足以箝民然後民從令而事功集也是故
智以籠民近乎詐非恭謹者之所習威以箝民近乎猛
非醇厚者之所務若之何敬夫而為令耶予為之言曰
世道之變不同而民情之好惡無不同夫民之情未有
不好善而惡惡好徳而惡刑者也故長民者非得醇厚
恭謹之士不足以從民好是故醇厚有以使民勝殘去
殺而樂其生恭謹有以使民敦禮興讓而易其俗徳以
本之善以刑之與民同其好而治功成矣然則醇厚恭
[005-23a]
謹之士固所以長民者也古之長民者何莫不然顧獨
不可有為於今世耶抑為令於今世者亦誠難也古之
取民井田十一而已古之役民嵗三日而已今也粟米
力役之征葢無藝也取之以非所産役之以非所能民
力且已竭矣民力既竭有不堪命而長民者徒以催科
期㑹為急務於是籠之以智以愚之使不敢喘息箝之
以威以讋之使不得怨嗟而民情益以蹙矣亦豈從政
者所樂為哉詘於勢故也故曰為令於今日者亦誠難
[005-23b]
也雖然變而通之不存乎人乎夫茍崇徳而聳善使民
得以樂其樂而利其利則民且將尊君親上而樂於效
死矣征徭之重云乎哉傳有之平易近民民必親之平
易之政非醇厚恭謹之士而孰為之也厥今在上之人
知人惟明用人惟允敬夫素以文學名今特用為丹徒
者豈不以從政而尚威智武夫俗吏之所為故擇醇厚
恭謹之士如吾敬夫者試嘗之以為之兆耶嗚呼是殆
未易與世俗道也徐君炳文與敬夫為僚友於其行属
[005-24a]
予為言書諸簡以贈敬夫予惟敬夫儒者也儒者之用
不著於世久矣故因或者之言而推論之葢望吾敬夫
之益勉之也丹徒隸鎮江鎮江守曰楊君亦儒者予所
友也敬夫往以予言質之其必以為不佞矣夫
   孝經集說序
孝經有古文今文之異當秦燔書時河間顔芝藏其書
漢初芝子貞出之河間獻王得而上諸朝長孫氏江翁
后蒼翼奉張禹之徒皆名其學凡十八章所謂今文也
[005-24b]
武帝時魯恭王壊孔子宅得孝經與尚書於壁中以為
秦時孔鮒所藏昭帝時魯國三老始以上獻孔安國為
之傳凡二十二章所謂古文也劉向典校經籍實據顔
本以比古文除其繁惑以十八章為定鄭衆馬融鄭𤣥
皆為之註専從今文故古文不得列於學宫而安國之
本亡於梁隋開皇中王劭始訪得之以示河間劉炫炫
遂分庶人章為二曽子敢問章為三又多閨門一章以
足二十二章之數且序其得喪講於人間時議皆疑炫
[005-25a]
所自作而古文非復孔氏之舊矣唐開元間詔諸儒集
議劉知幾請行孔傳司馬貞力非之獨主鄭說𤣥宗自
為之註用十八章為正先是自天子至庶人五章惟皇
侃標其目冠於章首至是用諸儒議章始各有名如開
宗明義等類為之疏者元行沖也至宋邢昺為正義訓
詁益復加詳而當世大儒司馬温公范蜀公則皆尊信
古文司馬公為古文指觧謂始皇三十四年始燔書距
漢興僅七年孔氏子孫豈容悉無知者必待恭王然後
[005-25b]
乃出蓋始藏之時去聖未逺其書最真與歴世踈逺轉
相傳授者不侔且孝經與尚書同出孔壁世知尚書之
真而疑孝經之異何也迨朱徽公為刋誤亦復多從古
文以古文七章今文六章已前合而為經刪子曰者二
引書者一引詩者四凡五十七字以餘章為傳刪先王
見教以下六十九字以順則逆以下九十字凡其章之
次第文之異同皆用古文為據謂經一章者孔子統論
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葢一時之言而後人妄
[005-26a]
分之其傳十四章則或者雜引傳記以釋經文者也而
近時臨川吳氏復以謂隋時所得古文與今文増減異
同率不過一二字文勢曽不若今文之順以許慎說文
所引桓譚新論所言考證皆不合決非漢世孔壁之古
文爰因刋誤重以古文今文較其同異焉夫今文最先
出自劉向鄭𤣥等以及唐世君臣皆知表章之其書固
已通行古文出稍後而安國之傳既亡劉炫之本又以
為非真至宋二三大儒始加尊信而其書以顯豈其顯
[005-26b]
晦各繫於時之好尚哉今行中書右丞公以古文今文
及刋誤三書雖皆行世而學者皆習而不察乃與儒者
議彚次其先後且刪漢唐宋諸家訓註附於古文之下
刻本以行於是孝經之為書本末具矣嗚呼孝者天之
經地之義而百行之原也自天子達於庶人尊卑雖有
等差至於為孝曷有間哉五經四子之言備矣而教學
必以孝經為先則以聖言雖衆而孝經者實總㑹之也
是書大行其必人曽參而家閔損有闗於世教甚重豈
[005-27a]
曰小補而已
   贈呉生序
金谿吳生禴来金陵客其外兄周君所數辱從予㳺見
其質粹而氣和秉操執誼不諧於流俗而辭章温潤亦
可喜於是知其可與進於學者因其歸也為之言曰君
子之於學豈茍焉而已哉固將有諸已焉耳夫道非逺
人者也以道為逺而自難於求之則道與人且相離烏
能以有諸已乎是故畫於易道於書詠於三百篇筆削
[005-27b]
於春秋節文於禮難疑答問於孔孟之遺編者大抵為
言明白而坦夷天所以命於人人所以受於天帝王所
以立極聖賢所以傳心其為道悉載焉人皆可得而求
之也猶之風雨霜露日星山川精義至教無隠乎人妙
極乎仁義之奥隂陽之賾而不外乎匹夫匹婦之所知
大而至於位天地育萬物而不出乎日用飲食宫庭屋
漏之無媿若殊而實一若逺而實近非若異端小道之
空言而無實也故為學者博采而泛覽窮索而精討既
[005-28a]
知其故矣必反觀約取而深體篤踐焉然後道在我而
可以有諸已夫茍有諸已也則其見於事為顧何施而
不可君子為學之大要復有過於是者乎自夫秦漢而
下師異指殊斯理之不明久矣至近世大儒始有以倡
其說載諸方冊既明且備而學者類皆習而不察行而
不著淩髙履虚者既失之太過承卑襲陋者又失於不
及而學術之弊遂有不可勝言者焉惟生之尊父明善
先生博學篤行之君子也家庭之所訓教其必及於是
[005-28b]
乎故余於生不敢徒以言語相諛說而舉夙昔所嘗聞
者以為告生歸以質之先生茍以為然則繼今以往其
益勉强而有事毋怠焉以自恕也毋矜焉以自畫也日
進月益思必有諸已而後已若夫記誦以為功纂綴以
為能誇博衒竒而務以出入乎口耳文字之間者此固
世俗之所謂學非吾之所望於生者也
   贈陳伯柔序
有元以来大江之西有二大儒焉曰吳文正公虞文靖
[005-29a]
公文正之學主於為經其於羣經悉釐正其錯簡折衷
其疑義以發前儒所未發而集其成討論該洽封殖深
固視漢儒之顓門名家者有間矣文靖之學主於修辭
其於文辭養氣以培其本知言以極其用凡以載斯道
而傳之世故其羽翼聖教黼黻人文卓然為一代之所
宗而自成一家之言者也二公之學雖其逕庭有若異
嚮然要皆聖賢之為道其趨一而已矣後學之士烏可
妄議乎哉方二公之講學也天下學者翕然師之從而
[005-29b]
遊者衆矣而以里中子受業其門者有陳君伯柔焉伯
柔之學為經則推本於文正修辭則取法於文靖淵源
之所自誠有不可誣者以余所交二公之門人如伯柔
者何其不多見也於是二公不可作矣故余獲交於伯
柔不異聆緒論揖聲光於二公之門不知生世之晚也
伯柔識見髙邁而篤於自信操志秉節不務諧於流俗
遭世多故益將韜晦不茍事仕進葢庶㡬立言以踵二
公之軌躅而今年幾六十亦既老矣昔者伯柔之逰江
[005-30a]
東也文靖嘗贈之文其言以謂伯柔有志於聖賢之學
而二程子之學初無同異且極其歸於天徳王道之論
蓋其望於伯柔者甚至也於今已三十年余嘗讀其文
而深慨焉前哲日逺斯文之墜緒猶千鈞之一髮纉而
承之不其在於人乎伯柔用辟舉而起再調官於越之
諸暨夫今之官州縣者苐從事於簿書期㑹此胡足以
盡人之所長余故於伯柔復舉虞公之論以為言是則
伯柔之所任者其亦重矣而余何足以知之書以識别
[005-30b]
以見余之知伯柔者固非茍焉而已也
 丙午嵗余為伯柔先生製此序今四年矣伯柔今得
 謝西歸而舊藁已軼因重書以贈之然則世之論伯
 柔者其果有出於此者乎
   楊季子詩序
故贈太常禮儀院判官楊君季子詩集三巻其友塗頴
属予序季子楊氏諱鑄其字季子豫章人也楊氏在其
鄉世以文學稱至季子之兄諱鎰字顯民益以所學自
[005-31a]
名其家而尤長於詩其詩淳厚典則浸淫於漢魏視唐
宋不多讓也然韞道蓄徳不屑為世用竟以終其身季
子承家學之懿所為詩視顯民體裁風致若出二律至
於沖邃幽靚之思往往能道人之所不能言則葢有不
相蹈襲者矣用是與其兄齊名至正初季子游京師朝
廷方修三史用薦者以布衣入史館為校勘史事畢調
唐元衛教授出為徳慶路知事尋由廣東帥府都事入
為中書檢校官於是天下已多故朝廷遣名臣經略江
[005-31b]
南得承制行事季子辟從事以行至閩中遽以疾不起
蓋其才甚富其志甚逺庶幾見於事功而有以自暴於
世矣而天不假年不克盡其才之用以究其志之所欲
為其所賴以傳世者獨其詩而已嗚呼君子之傳世不
必同也或見於文辭或著於事功要其所以自致者何
如耳若季子兄弟雖出處有不侔然其於詩皆能自致
於不朽豈其託諸文辭者猶其施諸事功也歟季子平
生所為詩亡慮百千篇荐罹兵革藁軼不存塗君得十
[005-32a]
一於千百僅僅若是與余言而深惜之余以謂文章所
為傳世者以其精不以其多也古之人嘗託片言半簡
而傳矣使季子之詩皆可傳也則雖此三巻不啻足矣
而又奚惜哉獨憶予年廿七八時在京師季子不鄙其
晚出也言於丞相太原賀公曰宰相安可失此人㑹余
南還且世亂聲迹遂不相聞及今十有五年而季子死
久矣然則季子之知余甚厚而余言固何足為其重輕
也姑述其志行之大略序諸巻首俾讀其詩者知其人
[005-32b]
焉爾顯民之詩有武威余公闕臨川危公素所為序論
次已詳以其宜互見也兹故反覆併著之
   廬山游記序
匡廬竒秀甲天下昔有是言也嵗丙午秋余自左史補
外佐郡南康而郡實治廬山之陽然自十五年来兵燹
荐罹凡山水名勝之窟皆為荆棘虎狼之區人迹所通
僅一二數而已暇日往㳺焉㳺輒記之以文蓋以慨人
生之如寄而勝踐之不多遇也
[005-33a]
   朱元㑹文集序
君子之於文止於理而已矣是故理明則氣充而辭達
氣也者理之寓也辭也者理之載也孔子曰辭達而已
矣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氣至於浩然辭至於達
皆理之明致之也茍為文者不明諸理而徒欲驅駕以
氣馳騁以辭氣有不餒而辭有不蹙者未之有也故曰
文以理為主理明矣氣不求充而自充辭不求達而自
達而始足以言文矣大江之西近時有大儒曰吳文正
[005-33b]
公其學主於理者也當時及門之士衆矣而獨金谿朱
君元㑹為髙弟元㑹之學精敏闓博以明理為本原講
辨論議之際悉尊信其師說故其著於文也敷暢而淵
厚譬之水焉自流而窮原木焉自本而及末莫不粲然
而有章秩然而有序人見其氣之昌辭之達而不知其
所以然者理明故也江西之文如元㑹者不可以一二
數矣元㑹諱夏其字元㑹一字好謙嘗以春秋中延祐
丁巳鄉貢進士舉赴春官不合又兩㳺京師皆無所就
[005-34a]
而歸益窮研理學涪湛鄉里不復出江西部使者呉君
當文正之孫也以隠送薦元㑹於朝不報至正壬辰盜
起鄉邦元㑹竟遇難以歿初金谿以文章名家者同時
三人焉危君大樸曽君子白及元㑹也危君以布衣入
經筵位至翰林學士承㫖曽君起家進士仕為翰林直
學士皆顯榮當世而元㑹獨以隠約終是以君子讀其
文而悲其才之不用也元㑹之子復亨至正丙申鄉貢
進士能以文學世其家裒集遺文得若干巻属余序余
[005-34b]
不識元㑹而嘗内交危曽二君以故得元㑹之詳且復
亨之請尤厪故不讓而序之
   練伯上詩序
大江之西近時言詩者三家曰文白范公徳機文靖虞
公伯生文安掲公曼碩范公之詩圓粹而髙妙虞公之
詩嚴峻而雅贍掲公之詩典雅而敦實皆卓然名家者
也繼而作者復有吾練君伯上焉伯上之詩温厚而豐
麗足以紹其聲光而踵其軌轍者也其少時所為虞公
[005-35a]
蓋嘗序之公歿且二十年伯上近嵗所作不及見矣以
故伯上復徵余為之序余因序其後曰古今詩道之變
非一也氣運有升降而文章與之為盛衰葢其来久矣
三百篇勿論已漢以来蘓子卿李少卿實作者之首此
詩之始變也迨乎建安接魏黄初曹子建父子起而振
之劉公榦王仲宣相為倡和正始之間嵇阮又繼作詩
道於是為大盛此其再變也自是以後正音稍微逮晉
太康而中興陸士衡兄弟潘安仁張茂先張景陽左太
[005-35b]
冲皆其稱首而陶元亮天分獨髙自其所得殆超建安
而上之此又一變也宋元嘉以還三謝顔鮑者作似復
有漢魏風然其間或傷藻刻而渾厚之意缺焉視太康
不相及矣齊永明而下其弊滋甚沈休文之拘於聲韻
王元長之局於褊迫江文通之過於摹擬隂子堅何仲
言之流於纎瑣徐孝穆庾子山之専於婉縟無復古雅
音矣此又一變也唐初襲陳隋之弊多宗徐庾張子夀
蘇廷碩張道濟劉希夷王昌齡沈雲卿宋少連皆溺於
[005-36a]
久習頺靡不振王楊盧駱始若開唐晉之端而陳伯玉
又力於復古此又一變也開元大厯杜子美出乃上薄
風雅下掩漢魏所謂集大成者而李太白又宗風騷而
友建安與杜相頡頏復有王摩詰韋應物岑參髙達夫
劉長卿孟浩然元次山之属咸以興寄相髙以及錢郎
苗崔諸家比比而作既而韓退之栁宗元起於元和實
方駕李杜而元微之白樂天杜牧之劉夢得咸彬彬附
和焉唐世詩道之盛於是為至此又一變也然自大厯
[005-36b]
元和以降王建張籍賈浪仙孟東野李長吉温飛卿盧
仝劉义李商隠段成式雖各自成家而或淪於恠或迫
於險或窘於寒苦或流於靡曼視開元遂不逮至其季
年朱慶餘項子遷鄭守愚杜彦夫吳子華輩悉纎弱鄙
陋而無足觀矣此又一變也宋初仍晚唐之習天聖以
来晏同叔錢希聖楊大年劉子儀皆將易其習而莫之
革及歐陽永叔乃痛矯西崑之弊而蘇子美梅聖俞王
禹玉石延年王介甫競以古學相尚元祐間蘇黄挺出
[005-37a]
而諸作幾廢矣此又一變也建炎之餘日趨於弊尤延
之之清婉朱元晦之冲雅楊廷秀之深刻范智能之宏
麗陸務觀之敷腴固粲然可觀抑去唐為己逺及乎淳
祐咸淳之末莫不音促局而器苦窳無以議為矣此又
一變也元初承金氏之風作者尚質朴而鮮辭致至延
祐天厯豐亨豫大之時而范虞掲以及楊仲𢎞元復初
栁道傳王繼學馬伯庸黄晉卿諸君子出然後詩道之
盛幾跨唐而軼漢此又其一變也然至於今未久也而氣
[005-37b]
運乖裂士習遽卑爭務粉繪鏤刻以相髙効齊梁而不
能及伯上於斯時獨不移於流俗益肆其學而昌於詩
藹然和平之音有融暢之工無藻飾之態凡出處離合
歡欣憂戚跌宕抑鬱之思無不託於是焉此所以自成
其家而無愧也余嘗聞之楊公之言曰詩當取材於漢
魏而音節以唐為宗也黄公之言曰詩貴乎平實而流
麗也嗟乎言詩之要無易於此矣讀伯上之詩者合二
公之言而求之則其為詩可得而識也伯上與予同官
[005-38a]
為左右史相知也厚故因序其詩而歴道古今詩道之
變而與之商略焉
   金華俞氏家乗序
俞氏世為吾婺衣冠家其先有仕錢氏為户部尚書兼
營田使諱公帛者自錢唐来遷義烏之鳯林鄉義烏之
有俞氏自尚書始尚書之孫處士諱&KR0008又自鳯林遷金
華之孝順鎮金華之有俞氏又始於處士處士生一子
二孫皆儒而不顯至其曽孫八人有諱昌言者宋大觀
[005-38b]
三年上舎釋褐進士卒官左朝奉郎知越之蕭山縣事
而其族之仕宋者又自知縣始由是八人者之子若孫
入胄監領貢舉取科第而致名官者比比而是其他以
文學行義著於鄉者尤不可以悉數邦人榮其盛因稱
之曰八宅俞氏俞氏之為吾婺衣冠家可謂盛哉葢自
尚書而下及今十有六世世有族譜以紀系序然一壊於
宣和間之睦冦再壊於宋之亡國三壊於元祚之衰雖屢
修而屢軼十四世孫慶懼愈久且益墜博考精求畫為
[005-39a]
譜圗并裒彚墓記遺文及他雜述總為十巻書成題曰
俞氏家乗而属序於余俞氏與吾王氏同出於鳯林皆
以盛大著聞世之稱者一曰鳯林俞氏一曰鳯林王氏
而其居里之名又各以姓表曰俞村里王村里云及俞
氏再遷金華而吾之先亦徙縣東之沙谿兩姓之先後
出處無不同焉者故世為昏婣家至今益篤揆乎義余
宜序已古有大宗小宗之法聖人所以敘天倫繫人心
明教原敦政本者也漢魏以降宗法廢而門地盛於是
[005-39b]
譜諜之學興焉族之有譜其猶宗法之遺意歟宋世言
族譜者二家曰廬陵歐陽氏眉山蘇氏而二家之法厥
各不同歐陽氏則世經人緯取法於史氏之年表蘇氏
則𣲖聮系属如禮家所為宗圖者及論其所為同則皆
使人均重其本之所自出有尊尊之義焉各詳其支之
所由分有親親之道焉尊尊親親之意盡而譜法備矣
是故宗法既廢之後聖人敘大倫繫人心明教原敦政
本之道猶粲然於族譜見之君子之有志於存禮者其
[005-40a]
忍置而弗講乎俞氏之族逺矣其所為愈逺而可考者
以有譜存焉耳今慶於亂離散軼之餘惓惓焉是書之
修復盡合歐陽氏蘓氏之法而兼有之四百年衣冠家
世之盛何其詳且備哉爰自頃嵗天下多故士大夫家
莫不茍簡以廢禮而慶獨能於此加之意焉可謂知禮
也已抑可謂能世其家也已慶字大有博雅而好古敦
義而有文知名於時云
   敏求録序
[005-40b]
求物者必於其所㑹於所㑹則易於求今夫市焉自金
玉珠璣犀象以及布帛穀粟茶鹽藥石一凡適於用者
靡所不有索其一物而其逺近彼此精粗美惡之不同
者又莫不並蓄羅列以備求者之所需故隨所欲以往
購焉鮮不獲吾所求者矣茍不求於所㑹而顧於其所
産則凡適於用者既不可俱得而逺近彼此精粗美惡
之不同者亦烏得備見以審所擇乎葢吾於是知制度
名物之猶然也夫以載籍之廣自聖人之經儒者之傳
[005-41a]
註箋疏以及代史百家之述作誠可謂博且廣矣凡制
度名物之散見雜出乎其間者豈得而易求乎然而將
以究其本末考其同異則不可謂難於求而弗之求也
此類書所為作也書之有類其猶物之有市乎吾觀杜
氏通典鄭氏通志之属書之類編者無慮數十百家學
者於制度名物誠易於求矣夫孰知夫本末之有不符
也同異之有不合也而其難求抑又有甚焉者此吾於
沈君敏求録之書所以有取也葢君之是書雖不過襲
[005-41b]
儒先已成之業而加之意而考据之宻本末無遺辨論
之精同異無舛其為功則已多不特資後生小子塲屋
之用博雅之君子或有取焉將不能外此而他求矣嗟
夫今人為學談性命者窮髙極深而不切於用工辭章
者矜竒衒巧而不復反諸本要之皆足為學術之累亦
孰知制度名物乃聖人所以立天衷奠民極彌綸世故
而不能自己者茍於此而有得焉則成天下之事業無
難矣此吾所以有取於是書也書凡若干巻自郊祀以
[005-42a]
後為類凡若干
   張仲簡詩序
呉郡張仲簡詩若干篇予為之序曰文章與時髙下代
有是言也三百篇尚矣秦漢以下詩莫盛於唐而唐之
詩始終蓋凡三變焉其始也承陳隋之餘風尚浮靡而
寡理至開元以後久於治平其言始一於雅正唐之詩
於斯為盛及其末也世治既衰日趨於卑弱以至西崑
之體作而變極矣由是觀之謂文章與時髙下而唐之
[005-42b]
詩始終凡三變豈非然哉然唐之盛也李杜元白諸家
制作各異而韋栁之詩又特以温麗靖深自成其家盖
由其才性有不同故其為詩亦不同而當時治化之盛
則未嘗不因是可見焉國家致治比隆三代其詩之盛
實無媿於有唐重熙累洽抵今百年士之達而在上者
莫不詠歌帝載肆為瓌竒盛麗之詞以鳴國家之盛其
居山林間者亦皆謳吟王化有憂深思逺之風不徒留
連光景而已夫其達而在上則人所共知而山林之間
[005-43a]
人有弗及知者予獨於仲簡有徵焉仲簡之詩所謂温
麗靖深而類乎韋栁者也後之人讀其詩非惟知其人
雖論其世可也仲簡之鄉先生文昌于公謂為有盛唐
氣象嗟乎公之言豈欺我哉或曰詩者情性之發也夫
發於情性則非有待於外也奈何一吟咏唱酬之際而
直以為有係於治化乎噫唐虞之世樵夫牧豎擊轅中
韶感於心也而况於作者之詩哉昔人蓋有以草木文
章發帝杼機花竹和氣驗人安樂者矣則詩之所見夫
[005-43b]
豈徒然而已哉
   治政萬言書序
聖天子在位之十有五年並相勲賢更新治政詔求天
下直言極諌若曰朝廷得失軍民利病許極言無隠遐
方之人凡所言事所在有司為轉以聞於是朱君垕方
㳺成均覩詔書而歎曰天子望治之意隆而求治之心
至矣凡有知於鳶飛魚躍之間者孰不鼓舞而思以自
効吾顧可黙然而遂己乎則條天下之事自朝廷以至
[005-44a]
於邉鄙自政理以及於財用所以矯其弊而反其正者
本末備陳綱紀畢舉其目凡二十曰治政萬言書亦既
獻諸中書將轉聞於上同志之士復圖有以廣其傳而
屬禕序之禕讀是書而有感夫時之難得也葢自治古
以還上有納言之君則下有盡言之士上下相成故太
平之業可致也國家承平日久天子務以仁厚清靜休
養元元至於是非予奪則虚已盡下一歸於公議而不
自用而二三大臣方相與同心僇力以圗天下之事故
[005-44b]
人有不言言無不納而有志之士有不知也知無不言
上下之際相成如此可謂千載一時者矣於戲朱君之
書可無作乎其有不用而徒為空言者乎是故天下無
事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匹夫之言重於泰山
昔者漢文帝時天下若無事也而賈生之諌乃謂有可
痛哭流涕太息者焉惟夫人皆以為無事而賈生獨云
然也故其言卒不用於當時方今天下若非有事而不
可謂無事也其可痛哭流涕太息者盖不無如賈生之
[005-45a]
所言朱君以天子諸生而言事於有事之日吾是以知
其見用不徒為空言也歟雖然賈生之策不用於文帝
之時而主父偃之徒得其緒餘終施之武帝之世施於
武帝之世孰與用於文帝之時之易也是以有志之士
惟知時之所得而盡言至於言之而不用用之而不及
其時者則亦豈所能必也哉朱君字仲端徽國文公六
世孫
   送羅傳道序
[005-45b]
新安羅君傳道之宰山陽也三年於兹矣公卿大夫士
與凡將命南来者余輒問之曰今江淮間守令之可稱
者為誰皆曰山陽令羅君其人無異辭者傳道以考滿
用例入覲余解其装得詩文百十篇悉鴻生畯人之所
作歌頌美徳以贈傳道者也於是益信向之稱傳道者
其言出於人心之公又知傳道之得此於人人者皆其
所自致非偶然也葢傳道之先仕宋累世為名卿而鄂
州之名尤著傳道生於文獻之家好學有文材優器宏
[005-46a]
足以為時用余辱與傳道定交久故知傳道者如此以
余之知傳道豈竢他人之言而始信哉特以信夫是非
議論之公有不可掩焉耳傳道既陛見復以例還山陽
余竊以謂傳道為令既有循良名則宜舉而陟之使之
充其操而大其施而顧復局之於一邑使不得展焉何
耶以余論之百里之任亦難矣考之前史其以縣令獲
登名簡冊者比比而有若夫冒尊官都顯位碌碌無侣
而聲名泯沒者不可勝數以彼較此其得其失孰為多
[005-46b]
乎余忝職太史氏有善必録有如傳道政績之可采固
將因其實而具書之矣雖然傳道之才非止百里者也
由是加勉而益思以自致夫茍是非論議之公終不可
掩則傳道之顯融余又得計日而竢矣傳道之行國子
先生李君克正率凡干友賦詩為贈余固得序之於篇

 
 王忠文集巻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