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046 文章正宗-宋-眞德秀 (master)


[015-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正宗巻十五    宋 真德秀 編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


  奉書辱示以政理之說及劉夢得書往復甚善類非今
之長人者之志不惟充賦稅養祿秩足已而已獨以庶
富且教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
如愚然則䝉者固難曉必勞申諭乃得恱服用是尚有
一疑焉兄所言免貧者而不益富者稅此誠當也乘理
[015-1b]
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乘弊政之後其可爾耶夫
弊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苟然則貧者無貲以
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冨者操其贏以
市於吏則無冨之名而有冨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
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㤗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
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
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冨者固増賦矣安得持一定之
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冨者不問則僥倖者衆皆挾重
[015-2a]
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
可増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縱
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
不安今富者稅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
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已必將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
而取其半或乃出其一而收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
或减除其稅則富者以户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
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
[015-2b]
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
乎夫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壞然使其大倖而役於
下則又不可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蓋甚急而不
均則有此爾若富者雖益賦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
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檢之逾精則下逾巧誠如兄
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産為征故有殺畜伐木之說今
若非市井之征則舍其産而唯丁田之問推以誠質示
以恩惠嚴責吏以法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遞以信相
[015-3a]
考安有不得其實不得其實則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
行矣是故乘弊政必湏一定制而後兄之說乃得行焉
䝉之所見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兄之所代
者誰耶理歟弊歟理則其說行矣若其弊也䝉之說其
在可用之數乎因南人來重曉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
議願同夢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聖人大中之法以為
理饒之理小也不足費其慮無所論刺故獨舉均賦之
事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不習吏職而彊言之宜為長
[015-3b]
者所笑弄然不如是則無以求至當之言蓋明而教之
君子所以開後學也又聞兄之蒞政三日舉韓宣英以
代已宣英逹識多聞而習於事宜當賢者類舉今負罪
屏棄凡人不敢稱道其善又况聞於大君以二千石薦
之哉是乃希世㧞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難而兄行
之宗元與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馳者也兄一舉而徳皆
及焉祁大夫不見叔向今而預知斯舉下走之過大矣
書雖多言不足導意故止於此不宣宗元再拜


[015-4a]
  與崔連州論石鍾乳書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鍾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
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美而為麄礦燥
熚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云也再獲
書辭辱徵引地理證驗多過數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
知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
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草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
也而有居山之隂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况鍾
[015-4b]
乳直産於石石之精麄疎宻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
之薄厚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
由其精宻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烱然而輝其竅滑以夷
其肌亷以微食之使人榮華温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
壽善康寧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麄疎而下者則奔
突結澁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
積類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
肺幽關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愼
[015-5a]
焉取其色之羙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也
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
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
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瞞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
觀航千仞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
攣踠跌薄蹄而曵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
皆可以&KR0879砥礪徐之糞壤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
以縮酒九江之元龜皆可以卜泗濵之石皆可以擊考
[015-5b]
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關
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廬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大
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冐没輕
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凶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
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
反倫悖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
以𩔖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𩔖馬尾𧖟首言人參者
以人形黄苓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𩔖不可悉數
[015-6a]
若果土宜乃善則云生某所不當又云某者良也又經
注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
三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壽非以知藥石
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已姑務勝人而夸辨愽素
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說宗元再拜


  與李睦州服氣書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遊愚
溪上池西小丘坐桞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
[015-6b]
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貌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
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
路間一日濮陽吳武陵最輕健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黄
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狀出千餘字頗甚快辯伏覩
兄貌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糅燥濕與啖
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徳其言而隂黜其忠也若古之
强大諸侯然負固怙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
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吳子之師已遭諾而退
[015-7a]
矣愚敢厲銳擐堅鳴鐘鼓以進决於城下惟兄明聽之
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吳子已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
他以服氣書多羙言以為得恒乆大利則又安能棄吾
羙言大利而從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
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壽歟夭歟康寕歟疾病歟
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兩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
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㓜時嘗嗜音見有學操琴者
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
[015-7b]
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
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
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慙而歸
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
國故書伏而工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
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縱而理
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慙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
何哉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其所不可傳者卒不能得
[015-8a]
故雖窮日夜敝歳紀愈遠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
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
三兩日遂用之其次得氣訣於李計所又參取而大施
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
無碩師矣是與向之兩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
契者宻數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𩔖是歟
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
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
[015-8b]
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
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
之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
内子姓親眤則子姓親眤皆左袒矣下之號於臧獲僕
妾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
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
讐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
讐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可知也友者欲乆存其
[015-9a]
道客者欲乆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乆存其戚閨門之内
子姓親眤欲乆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乆存其主將率胥
吏欲乆存其勢讐欲速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
欲兄乆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已則
是背親而與讐夫背親而與讐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
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懔懔也兄其有意乎卓然
自更使讐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抃則愚願椎肥牛
擊大豕刲羣羊以為兄餼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
[015-9b]
為兄壽鹽東海之水以為醎䤈敖倉之粟以為酸極五
味之適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貌羙而身胖醉飽謳
歌愉懌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
孰與去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虛
守無所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
我能堅壁拒境以為強大是豈所謂強而大也哉無任
疑懼之甚宗元再拜


  與吕恭書


[015-10a]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書甚善諸所稱道具之元生又持
部中廬父墓者所得石書模其文示余云若將聞於上
余故恐而疑焉僕蚤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
具又二十年來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
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望而識其時也又文章之
形狀古今特異弟之精敏通逹夫豈不究於此今視石
文署其年曰永嘉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雖支離其
字尤不能近古為其永字等頗効王氏變法皆永嘉所
[015-10b]
未有辭尤鄙近若今所謂律詩者晉時蓋未嘗為此聲
大謬妄矣又言植松烏擢之恠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經
難信或者得無姦為之乎且古之言葬者藏也壤樹之
而君子以為議况廬而居者其足尚之哉聖人有制度
有法令過則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異教人者欲其誠
是故惡夫飾且偽也過制而不除䘮宜廬於庭而矯於
墓者大中之罪人也况又出怪物詭神道以奸大法而
因以為利乎夫偽孝以奸利誠仁者不忍擿過恐傷於
[015-11a]
教也然使僞可為而利可冐則教益壞若然者勿與知
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
固無闕遺矣作東郛改市鄽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
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備孽火不得作化墮窳之俗絶偷
浮之源而條桑浴種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嗇貨均賦
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誠慤
之道少損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豪
固不為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不若無者之快
[015-11b]
也想默已其事無出所置書幸甚宗元白


  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


  二十六日集賢殿正字栁宗元敬致尺牘太學諸生足
下始朝廷用諌議大夫陽公爲司業諸生陶煦醇懿熈
然大洽于兹四祀而已詔書出爲道州僕時通籍光範
門就職書府聞之悒然不喜非特爲諸生戚戚也乃僕
亦失其師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旣而署吏有傳致詔草
者僕得觀之蓋主上知陽公甚熟嘉美顯寵勤至備厚
[015-12a]
乃知欲煩陽公宣風裔土覃布美化于黎獻也遂寛然
少喜如獲慰薦于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聖
不諱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論列大體聞于下執事兾少
見採取而還陽公之南也翌日退自書府就車于司馬
門外聞之於抱關掌管者道諸生愛慕陽公之徳教不
忍其去頓首西闕下懇悃至願乞留如故者百數十人
輙用撫手喜甚震抃不寧不意古道復形于今僕嘗讀
李元禮嵇叔夜傳觀其言太學生徒仰闕赴訴者僕謂
[015-12b]
訖千百年不可覩聞乃今日聞而覩之誠諸生見賜甚
盛於戲始僕少時嘗有意遊太學受師說以植志持身
焉當時說者咸曰太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
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鬬訟者有凌傲長
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衆人者無幾耳
僕聞之恟駭怛悸良痛其遊聖人之門而衆為是&KR0689&KR0689
也遂退託鄉閭家塾考厲志業過太學之門而不敢跼
顧尚何能仰視其學徒者哉今乃奮志厲義出乎千百
[015-13a]
年之表何聞見之乖剌歟豈說者過也將亦時異人異
無嚮時之桀害者耶其無乃陽公之漸漬導訓明效所
致乎夫如是服聖人遺教居天子太學可無愧矣於戱
陽公有博厚恢𢎞之徳能并容善僞來者不拒曩聞有
狂惑小生依托門下或乃飛文陳愚醜行無頼而論者
以爲言謂陽公過於納汙無人師之道是大不然仲尼
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曽參徒七十二人致禍負芻孟軻
館齊從者竊屨彼一聖兩賢人繼為大儒然猶不免如
[015-13b]
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門不拒病夫繩墨之側不拒枉
材師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陽公之在于朝四
方聞風仰而尊之貪冒苟進邪薄之夫庶得少沮其志
不遂其惡雖微師尹之位而人實具瞻焉與其宣風一
方覃化一州其功之逺近又可量哉諸生之言非獨為
已也於國體實甚宜願諸生勿得私之想復再上故少
佐筆端耳朂此良志俾為史者有以紀述也努力多賀
柳宗元白


[015-14a]
  韓愈送許郢州序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逹之士
得人而託之則道徳彰而名聞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
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恒
相求而恒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
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
鄙庸陋相應荅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
之務為已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
[015-14b]
知己恒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
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凡天下之事
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於其民不以實
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
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歛不休人
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盗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
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
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
[015-15a]
也歛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
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
信乎前下方無之字非是今疑其字當作某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
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
君之賢其誰能信之愈於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
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贈崔復州序


  有地數百里趨走之吏自長史司馬已下數十人其祿
[015-15b]
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舊樂乎心則一境之人喜
不樂乎心則一境之人懼丈夫官至刺史亦榮矣雖然
幽遠之小民其足跡未嘗至城邑苟有不得其所能自
直於鄉里之吏者鮮矣况能自辨於縣吏乎能自辨於
縣吏者鮮矣况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
不聞小民有所不宣賦有常而民産無恒水旱癘疫之
不期民之豐約懸於州縣令不以言連帥不以信民就
窮而歛愈急吾見刺史之難為也崔君為復州其連帥
[015-16a]
則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蘇復人于公之賢足以庸崔君
有刺史之榮而無其難為者將在於此乎愈嘗辱于公
之知而舊游于崔君慶復人之將䝉其休澤也於是乎


  送鄭尚書序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𨽻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
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
府必使其佐啓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歳時
[015-16b]
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
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袴鞾迎于郊及既至大府帥先
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
至一至再乃敢改服以賔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
乃止䖍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隸府之州
離府逺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
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颿風一日
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迹颿或作飄控御失所依險阻結仇
[015-17a]
黨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
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入簡節而踈目時
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薙
而禽獮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躭浮羅流
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眞臘于陀利之屬東南際
天地以萬數州或作洲或時候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
胡或作夷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邉盡治不相宼盗賊殺
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
[015-17b]
玳瑁奇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他鎮非
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長慶
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
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鎮襄陽又帥滄景徳棣歷河南
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徳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
常侍工部侍郎尚書家屬百人無數畒之宅僦屋以居
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
恱將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詩者咸相率為詩以美朝政
[015-18a]
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來
歸疾也


  送水陸運使韓侍御歸所治序方云考食貨志憲宗用李絳議
以韓重華為振武京西營田和糴水陸運使振武乃單于大都䕶府故地後改名振武重華後
名約預甘露之禍


  六年冬振武軍吏走驛馬詣闕告饑公卿廷議以轉運
使不得其人宜選才幹之士往換之萬無轉字吾族子重華
適當其任至則出贓罪吏九百餘人脫其桎梏給耒耜
[015-18b]
與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償所負釋其粟之在吏者四
十萬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種糧齒平人有以自效莫
不涕泣感奮相率盡力以奉其令而又為之奔走經營
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連二歳大熟吏得盡償其所
亡失四十萬斛者而私其贏餘得以蘇息軍不復饑君
曰此未足為天子言請益募人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
人而種百頃令各就高為堡東起振武轉而西過雲州
界極於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際或作險六百餘里屯堡
[015-19a]
相望宼來不能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罷漕輓之
費朝廷從其議秋果倍收歳省度支錢千三百萬八年
詔拜殿中侍御史錫服朱銀其冬來朝奏曰得益開田
四千頃則盡可以給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頃法當用人
七千臣令吏於無事時督習弓矢為戰守備因可以制
虜庶幾所謂兵農兼事務一而兩得者也大臣方持其
議吾以為邉軍皆不知耕作開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
車船自他郡往輸乘沙逆河逺者數千里人畜死蹄踵
[015-19b]
交道費不可勝計中國坐耗而邉吏恒苦食不繼坐耗或作
坐見耗虚或作坐耗虚今君所請田皆故秦漢時郡縣地其課績

又已驗白若從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數也今天子
方舉羣䇿以收太平之功寧使士有不盡用之歎懷奇
見而不得施設也君又何憂而中臺士大夫亦同言侍
御韓君前領三縣紀綱二州奏課常為天下第一行其
計於邉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盡用其䇿西北邉故所
没地可指期而有也聞其歸皆相勉為詩以推大之而
[015-20a]
屬余為序


  送幽州李端公序


  元年今相國李公為吏部員外郎愈嘗與偕朝道語幽
州司徒公之賢曰某前年被詔告禮幽州入其地迓勞
之使里至每進益恭及郊司徒公紅帓首鞾袴握刀左
右雜佩帓或作帕方从杭本刀下有左字而讀連下文左字為句今按若如方意則當云左握刀右雜
佩矣不應云握刀在左亦不應唯右有佩也左為衍字無疑杭本誤也禮疏云帶劍之法在左右手抽之為便
則刀不當在右謝本亦非矣左右雜佩當自為一句内則所謂左右佩用者也弓韔服韔或作在方从
[015-20b]
閣杭蜀苑作張引說文云弓施弦為張又云服弓衣也今按韔服皆弓室也然詩云言韔其弓又曰交韔二弓
則韔字乂可通作虚字用矣此弓韔服謂納弓於服耳况弓云施弦與否於服無利害作張非是矢挿

方云左傳抽矢納房房箭舍也俯立迎道左某禮辭曰公天子之宰
禮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
以將服承命卒不得辭卒上或有及館又如是一句方乆閣杭苑粹無之今按此據次
第當有此句但下文云上堂即客階坐必東嚮若至舘如此即是常禮不足言唯在府如此乃見其尊事天子
使者不敢以主禮自居之意當从方本為是上堂即客階坐必東向愈曰國

家失太平於今六十年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數窮六十
[015-21a]
其將復平平必自幽州始亂之所出也今天子大聖司
徒公勤於禮庶幾帥先河南北之將來覲奉職如開元
時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數數為上言元
年之言殆合矣端公歳時來壽其親東都東都之大夫
士莫不拜于門其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
萬歳請以愈言為使歸之獻


  送石處士序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
[015-21b]
亊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
邙瀍榖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或無
食字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游未嘗以事辭勸之仕不應

事辭或作事免不上或有則字坐一室左右圖書與之語道理辯古今
事當否論人高下事後當成敗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
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
數計而龜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
為某來邪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
[015-22a]
方今宼聚於垣師環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
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冝有所出收蜀本作牧歸方從閣杭本作師今按當
從諸本作歸而讀作饋謂漕運也所出方從閣杭本作主出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

而彊委重焉其何說之辭於是譔書詞具馬幣卜日以
授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
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内宵則沐浴戒行事
載書册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上東
門外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
[015-22b]
人先生眞能以道自任决去就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
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遂以為先生壽又酌而祝
曰使大夫恒無變其初無務冨其家而飢其師無甘受
佞人而外敬正士無味於謟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
功保天子之寵命又祝曰使先生無圖利於大夫而私
便其身圖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
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
也遂各為歌詩六韻遣愈為之序云


[015-23a]
  柳宗元送薛存義之任序


  河東薛存義將行柳子載肉于爼崇酒于觴追而送之
江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
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傭乎
吏使司平於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
唯怠之又從而盗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
又盗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以今天下多類此
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
[015-23b]
同如吾民何有逹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
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
弱無懷詐暴憎其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
審矣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於其往也故賞
以酒肉而重之以辭以上論事


  司馬遷荅任安書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故人益州刺史任安
予遷書責以古賢臣之義遷報之


  少卿足下如淳曰少卿任安字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
[015-24a]
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師古曰望怨也而用
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是也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
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
鬱而無誰語師古曰無誰語者言無相知心之人誰可告語諺曰誰為為之孰
令聼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
己用女為說已容若僕大質已虧闕雖材懐隨和行若
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㸃耳師古曰㸃汙也
辭冝荅㑹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㬰
[015-24b]
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如淳曰平居時遷不肯報其書今有
罪在獄故報往日書欲使其恕以度已也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上雍

李奇曰薄迫也迫當從行也恐卒然不可諱師古曰卒讀日猝不可諱謂安死也是僕終
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
師古曰謂任安恨不見報請畧陳固陋闕然不報幸勿過僕聞之修
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耻
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
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㦧於欲利師古曰㦧亦痛
[015-25a]
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宫刑師古
曰詬耻也音垢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

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應劭曰雍渠奄人也靈公近之商鞅因景
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蘇林曰趙談也與遷父同諱故曰同
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莫不傷氣况

忼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
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
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䇿材力之譽自結明
[015-25b]
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外之
不能僃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
日積勞取尊官厚禄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
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者僕亦甞厠
下大夫之列臣瓉曰漢太史令千石故比下大夫師古曰郷讀曰嚮陪外庭末議
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埽除之隸在闒
茸之中師古曰闒茸猥賤也廼欲卬首信眉論列是非師古曰卬讀曰仰信
讀曰伸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

[015-26a]
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
長無鄉曲之譽師古曰言其材質高逺不可覊繫也主上幸以先人之故
使得奉薄技出入周衛之中師古曰周衛言宿衛周宻也僕以為戴
盆何以望天故絶賔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
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
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舍
異路師古曰趣所嚮也舍所廢也未嘗銜盃酒接殷勤之歡然僕觀
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以義分别
[015-26b]
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狥國家之急其素所
蓄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
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壹不當而全軀保
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師古曰媒如媒娉之媒孽如鞠蘖之孽一日齊人謂鞠餅
為媒也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歩卒不滿五千深踐戎

馬之地足歴王庭垂餌虎口横挑彊胡師古曰挑音徒了反卬億
萬之師師古曰卬讀曰仰匈奴南下北方地高故云然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
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廼悉徵
[015-27a]
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師古曰能引弓者皆發之一國共攻而圍之
轉鬬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
壹呼勞軍師古曰呼火故反士無不起躬流涕沫血飲泣張空
弮冒白刅北首爭死敵師古曰沫古頮字頮洒靣也言流血在靣如盥頮冐化也首嚮
也弮丘權反冐莫克反首式救反矢盡故張弩之空弓非是手拳也陵未没時使有來報

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
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
其卑賤見主上慘悽怛悼誠欲効其欵欵之愚以為李
[015-27b]
陵素與士大夫絶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
過也身雖䧟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師古曰欲於匃
奴立功而歸以其當破敗之罪事已無可柰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

於天下師古曰謂摧破匃奴之兵也僕懐欲陳之而未有路適㑹召
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師古曰指意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
睚眦之辭未能盡明師古曰睚眦舉目眥也猶言顧瞻之頃也睚音厓眥才賜反明主
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游說師古曰沮毁壊也遂下
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師古曰拳拳忠謹之貌因為誣上卒
[015-28a]
從吏議師古曰卒終也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
親近不為壹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圉之
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
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僕又茸以蠶室師古曰茸音人勇反推也蠶室
乃腐刑所居温宻之室也謂推致蠶室之中也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

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
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
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螘何
[015-28b]
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
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
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嚮也
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
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
辱其次鬄毛髪嬰金鐡受辱師古曰嬰繞也鬄吐計反其次毁肌膚
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
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穽檻之
[015-29a]
中揺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埶不
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
肌膚受榜箠幽於圜墻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
師古曰搶千羊反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埶也及
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彊顔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
拘牖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隂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
敖南鄉稱孤繫獄具罪絳侯誅諸吕權傾五伯囚於請
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
[015-29b]
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
不能引决自財師古曰財與裁同古通用也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
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埶也强弱形也審矣曷
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
箠之間廼欲引節斯不亦逺乎古人所重施刑於大夫
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顧妻子至
激於義理者不然廼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
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
[015-30a]
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耎欲苟活
師古曰耎柔弱也音人阮反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紲
之辱哉師古曰湛讀曰沉累力追反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决應劭曰揚
雄方言云海岱之問罵奴曰臧罵婢曰獲燕之北郊民而聓婢謂之臧女而歸奴謂之獲况若僕

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
私心有所不盡鄙没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古者冨貴
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
而演周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
[015-30b]
失明厥有國語孫子髕脚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吕
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
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
來者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䇿
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
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師古曰稽計也
興壊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
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㑹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
[015-31a]
極刑而無慍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
邑大都師古曰其人謂能行其書者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
有悔哉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且貧下未易居
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汙辱
先人亦何靣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
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
所如往師古曰如亦往也每念斯耻汗未嘗不發背霑衣也身
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巖穴邪故且從俗浮
[015-31b]
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廼教以推賢進士無
廼與僕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彫瑑曼辭以自解無益
於俗不信祗取辱耳師古曰祗適也要之死日然後是非廼定
書不能盡意故畧陳固陋按遷所論無可取者然其文跌蕩竒偉亦以見如此之材
而因言事寘之腐刑可為痛惜也楊惲字子㓜惲毋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
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為諸吏尤禄勲性刻害好發人隂伏由是多怨於朝廷有罪免為庶人惲
既失爵位家居治産業起室宅以財自娱歳餘其友人安定太守孫㑹宗知畧士也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
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産業通賔客有稱譽惲宰相敞子少顯朝廷一朝以晻昧語見廢内懐
[015-32a]
不服報書曰惲材杇行穢文質無所底幸頼先人餘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㑹足
下哀其愚䝉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推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毁譽也言鄙陋之愚心
若逆指而文過黙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畧陳其愚唯君子察焉惲家方隆盛時乗朱輪者十
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曽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徳化又不能與羣僚同心并力陪
輔朝廷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乆矣懐禄貪埶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横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
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
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
産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
[015-32b]
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歳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
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湏冨貴
何時是日也拂衣而喜奮褎低卭頓足起舞誠滛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禄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
利此賈豎之事汙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衆毁所歸不寒而栗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
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
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夫西河魏士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
㮣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廼睹子
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 按揮文氣豪蕩似史遷然其辭涉怨望又不以荒淫為不可故附注
[015-33a]
于此而不入正宗之目


  韓愈荅崔立之書


  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所
操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笑天
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道徳乃
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髙逺且進且勸足下之
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
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子之
[015-33b]
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六七
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
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
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及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
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䇿等
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
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
愽學宏辭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或出
[015-34a]
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
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
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
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已為之則欲有所
成就書所謂耻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
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
無甚愧焉夫所謂愽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宏
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原孟
[015-34b]
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進于是選必知其懷慙乃不
自進而已耳或無相如二字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䝉
昧之中僕必知其辱焉或無進者二字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
今之世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五或作數生或作出
肯與夫斗筲者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
凡僕之汲汲於進者其小得蓋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
大得蓋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具或作完窮孤或作孤窮其他可
否自計已熟誠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
[015-35a]
者以爲必竢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
為病且無使勍者再尅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
者豈捨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
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嘗獻而足固未嘗刖足下無
爲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邊境尚
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爲憂僕雖不賢
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
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猶將耕於寛
[015-35b]
閑之野釣於寂寞之濵求國家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
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諛於既死發濳徳
之幽光二者將必有一可足下以爲僕之玉凡幾獻而
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再剋之刑信如何也
刑或作形士固信於知己微足下無以發吾之狂言愈再拜


  與崔羣書


  自足下離東都凡兩度枉問尋承已達宣州主人仁賢
同列皆君子雖抱羇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
[015-36a]
自得樂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况足下
度越此等百千軰豈以出處近逺累其靈臺邪方無百千軰三
字○今按諸本及詳文勢皆當有此三字但不知指何人而言耳宣州雖稱清凉高爽

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
心閑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備小小者
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况
地至近官榮禄厚親愛盡在左右者邪所以如此云云
者以爲足下賢者冝在上位託於幕府則不爲得其所
[015-36b]
是以及之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僕自
少至今從事於往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爲不
乆所與交往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肉兄
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藝取或慕其一善或以
其乆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宻其後無大惡因不復
决捨或其人雖不皆入於善而於己巳厚雖欲悔之不
悔之下或有亦字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
所仰服考之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奥而不見畛域明
[015-37a]
白淳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服或作伏僕愚陋無所
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麤巨細出入明晦雖
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
度之誠知足下出羣㧞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
下情義寧須言而后自明邪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爲吾
所與深者多不置白黒於胷中耳既謂能粗知足下而
復懼足下之不我知亦過也此亦有人說足下誠盡善
盡美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
[015-37b]
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上好惡字或作法非是然本字亦未安如清河者
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伏其爲人以是而疑之耳僕應
之曰鳯凰芝草賢愚皆以爲美瑞青天白日奴隸亦知
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
至於稻也梁也膾也䏑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
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
自省事已來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
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
[015-38a]
死不賢者或至眉壽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
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壽夭
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
菜羮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况天之與人
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况又
時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無怠無怠或作崔君無怠崔君無怠僕無
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潁之
上當亦終得之潁之方作潁水近者尤衰憊左車第二牙無故
[015-38b]
動揺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顔色两鬢半白
頭髪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
諸父諸兄皆康彊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乆長哉以
此忽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懷小兒女滿前能不顧
念足下何由得歸比來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下
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愼飲食少思慮惟
此之望愈再拜


  與陳給事書


[015-39a]
  愈再拜愈之獲見於閤下有年矣始者亦嘗辱一言之
譽貧賤也衣食於奔走不得朝夕繼見其後閤下位益
尊伺候於門牆者日益進候下或無於字夫位益尊則賤者日
隔伺候於門牆者日益進則愛博而情不專益尊或無益字日隔
或無日字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

者不與文日益有名則同進者忌始之以日隔之䟽加
之以不專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聽忌者之說由是閤
下之庭無愈之跡矣去年春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温
[015-39b]
乎其容若加其新也若法或有其字也屬乎其言若閔其窮也
屬或作厲方從文苑云屬猶附屬連屬之屬决非厲字也退而喜也以告於人其後
如東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繼見及其還也亦嘗一進
謁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
接其情也退而懼也不敢復進今則釋然悟翻然悔曰
其邈也乃所以怒其來之不繼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
意也不敏之誅無所逃避不敢遂進輙自䟽其所以并
獻近所爲復志賦已下十首爲一巻巻有標軸送孟郊
[015-40a]
序一首生紙冩不加裝飾皆有楷字注字處急於自解
而謝不能竢更寫閤下取其意而畧其禮可也愈恐懼
再拜


  荅馮宿書


  垂示僕所闕非情之至僕安得聞此言方無得字朋友道闕
絕乆無有相箴規磨切之道僕何幸乃得吾子諸本乆下有矣
字方從閣杭本云漢武紀夷狄無羲所從來乆語自此也○今按矣字有無無利害姑從方本但未有以見其
必用漢紀中語而决無此字耳僕常閔時俗人有耳不自聞其過懔懔

[015-40b]
然惟恐已之不自聞也而今而後有望於吾子矣然足
下與僕交乆僕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時囂囂
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時與僕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見
僕有不善乎然僕退而思之雖無以獲罪於人亦有以
獲罪於人者獲字或作服○今按二句皆云獲罪於人恐有誤字作服亦無理疑上句人字或是
天字更詳之僕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貴人之門人之所趨僕

之所傲與已合者則從之遊不合者雖造吾廬未嘗與
之坐此豈徒足致謗而已不戮於人則幸也追思之可
[015-41a]
爲戰慄寒心故至此已來尅已自下雖不肖人至未嘗
敢以貌慢之况時所尚者邪以此自謂庶幾無時患不
知猶復云云也聞流言不信其行嗚呼不復有斯人也
君子不爲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方無而字僕何能爾委曲
從順向風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猶且不免云云命也可
如何然子路聞其過則喜禹聞昌言則下車拜古人有
言曰告我以吾過者吾之師也願足下不憚煩苟有所
聞必以相告吾亦有以報子不敢虛也不敢忘也


[015-41b]
  上考功崔虞部書


  愈不肖行能誠無可取行已頗僻與時俗異態抱愚守
迷固不識仕進之門廼與羣士爭名競得失行人之所
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爲不可雖童昬實知之如執事
者不以是爲念援之幽窮之中推之高顯之上是知其
文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
知其時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歎執事者所守異於人
廢耳任目華實不兼故有所進故有所退且執事
[015-42a]
始考文之明日浮囂之徒已相與稱曰某得矣某得矣
問其所從來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間九變其說凡進士
之應此選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數人而已而愈
在焉及執事既上名之後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傳
聞矣華實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則莫
之聞矣實與華違行與時乖果竟退之如是則可見時
之所與者時之所不與者之相逺矣然愚之所守竟非
偶然故不可變凡在京師八九年矣足不跡公卿之門
[015-42b]
名不譽於大夫士之口始者謬爲今相國所第此時惟
念以爲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
人今則復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
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謁則患不能小書困於投刺欲學
爲佞則患言訥詞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終
而諸本作如方云蜀本作而今本皆以表記語刋作如然不知古而如同意此語不當以如似之義讀之
唐人惟韓柳知此子厚荅韋中立書假而以僕年先吾子惟公此文是也董彦逺曰春秋書星隕如雨左氏室
如縣罄是皆以如爲而風俗通國人望君而望歳鄒陽書白頭而新是皆以而爲如按家語君入廟如右茍子
[015-43a]
作而○今按孟子望道而未之見亦是此例方言又有而如古字通用之說然陸徳明論當時語音之失有曰
北人則而如靡異蓋不以為然也然則此而字湏讀為如乃為正耳是以勞思長懷中夜

起坐度時揣已廢然而返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又常念
古之人日已進今之人日已退常方作嘗夫古之人四十而
仕其行道為學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業功
德老而益明死而益光故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
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樂只君子德音不已謂死而不
亡也夫今之人務利而遺道其學其問以之取名致官
[015-43b]
而已得一名獲一位則棄其業而役役於持權者之門
故其事業功德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
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豈為晚哉
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
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用此自遣且以為知己者之報
執事以為如何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於窮約無
僦屋賃僕之資無緼袍糲食之給驅馬出門不知所之
斯道未䘮天命不欺豈遂殆哉豈遂困哉竊惟執事之
[015-44a]
於愈也無師友之交無乆故之事無顔色言語之情卒
然振而發之者必有以見知爾故盡暴其所志不敢以
黙又懼執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則拜見之不
可期獲侍之無時也是以進其說如此庶執事察之也


  柳宗元寄許京兆孟容書


  宗元再拜五丈伏䝉賜書誨諭㣲悉重厚欣踊恍惚疑
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來五年未嘗有
故舊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羣疑當道誠
[015-44b]
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餘䰟百病
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消肌
骨非獨瘴癘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
使膏肓沉没復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歳
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禆教化過
不自料懃懃勉勵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
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
也末路厄塞臲兀一作末路孤危阨塞臲兀事既壅隔很忤貴近狂
[015-45a]
踈繆戻蹈不測之辜羣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
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填門排户百不一得
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KR0008訶萬端旁午搆
扇便為敵讐恊心同攻外連彊暴失職者以致其事
此皆丈人所聞見不敢為他人道說懷不能已復載簡
牘此人雖萬被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
幸獲寛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俸禄明德至渥也尚
何敢更一本無更字俟除棄廢痼以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
[015-45b]
銳不識幾㣲不知當不但欲一心直逐果䧟刑法皆自
所求取得之一本無得之又何怪也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
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
不知耻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
年代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
一日塡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㷀
㷀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一本無女子字無與為
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眤以是嗣續之重不絶如縷每
[015-46a]
常春秋時享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懔懔一本作慄慄一本作
惸惸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刅此誠

丈人所共憫惜也先墓所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託
村隣自譴逐來消息存亡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益
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栢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
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
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皂隸庸丐皆得上父母
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養者然此已息望
[015-46b]
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
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巻
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
受所重常繋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
殘家破為世大僇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收䘏尚置
人數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漱動逾歳
時一搔皮膚塵垢滿𤓰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此
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晏本作被謗無議字不能自
[015-47a]
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盗嫂娶孤女云檛婦翁者然
賴當世豪傑分明辯别卒光史籍一作作冊管仲遇盗升為
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
一無為字而有詬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買金
以償同舍劉寛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辨
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縛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
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座騎危以生易死蒯
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鑕終取將相鄒陽
[015-47b]
獄中以書自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倪寛擯死後至御
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博
辯奇壯之士能自解脫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技又嬰
恐懼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疎闊矣賢者不
得志於今必取貴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
務此然力薄才一本作志劣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神志
荒耗前後遺忘終不能成章往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
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每讀古人一傳數紙已後則再三
[015-48a]
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
列亦不堪當世用矣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
之所但以一有存字通家宗祀爲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一有
不敢望歸掃塋域退托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

益輕瘴癘就婚娶求𦙍嗣有可付託即㝠然長辭如得甘
寢無復恨矣書辭繁委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
固得其肺肝焉無任懇戀一作懇懇之至不宣宗元再拜


  與楊京兆憑書


[015-48b]
  日月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
壯厲感發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難於今之世
次及文章末以愚䝉剥䘮頓悴無以守宗族復田畆為
念憂憫備極不唯其親宻故舊是與復有一作是乃為若公言
顯賞許一本作取其素尚而激其忠一作中字誠者用是踊躍敬
懼類嚮時所被簡牘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獻左
右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苟一而已
矣知之難言之難聽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
[015-49a]
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
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雖舜猶難知之孔
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
言之者次也德如漢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畧以尹
緯爲令史是皆終日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
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廉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今之若
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
妄矣無之而不言者土木類也周仁以重臣爲二千石
[015-49b]
許靖以人譽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類以爲長者最
得薦寵夫言朴愚無害者其於田野鄉閭爲匹夫雖稱
爲長者可也自抱關撃柝以往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
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
爲大官類非古之所謂長者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
土揭木而致之巖廊之上䝉以紱冕翼以徒𨽻趨走其
左右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
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
[015-50a]
未同而言然則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
將曰彼誠知士歟知文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
無乃私好歟交以利歟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
哉兹咈吾事三間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
是患故曰聽信之難唯明者爲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
以言得其所以聽一不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
言聽之難而不務取士士理之本也苟有司之不吾信
吾知之不捨其必有信吾者矣苟知之雖無有司而士
[015-50b]
可以顯則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
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預備而熟講之卒然君有問焉宰
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
闕故不可憚煩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
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
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後生爲文希屈馬者可得
數人希王褒劉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
比累累相望若皆爲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
[015-51a]
後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桀然特異者
乃見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爲
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
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趣堯
舜大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
章未必爲士之末獨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學爲文章
中間幸聯得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專百官章奏然未能
究知爲文之道自貶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
[015-51b]
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吳武陵來美其齒少才氣壯徤
可以興西漢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爲之出十數篇書庶
幾鏗鏘陶冶時時得見古人情狀然彼古人亦人耳夫
何逺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楊
子雲容貌不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
屈原奥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
誼專如楊雄猶爲今之人則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觀
之古之人未必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吳子之
[015-52a]
文非丈人無以知之獨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乆學無
以盡訓誥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闕
敗不能逺騁高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
人矣何也凡爲文以神志爲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
亂耗竭又常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㤀一二
年來痞氣尤甚加以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騷擾内生
霾霧填擁慘沮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每聞人
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又晏本無又永州多
[015-52b]
火災五年之間四爲大火所迫徒跣走出壞墻穴牖僅
免燔灼書籍散亂毁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
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一本作志於筆硯矻矻自苦以傷危
敗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鬱結具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
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
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質無所入苟焉
以叙憂慄爲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
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無似亦嘗再登朝至
[015-53a]
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號爲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爲
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數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
寵已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
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
尚足自進如其不至則故無憾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
然無可以爲家雖甚崇寵之孰與爲榮獨恨不幸獲託
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嘗有一晏本無一男子然無一
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稱不孝
[015-53b]
有三無後爲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懼此而已矣天若
不棄先君之德使有世嗣或者猶望延壽命以及大宥
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而猶競於寵利者
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爲大僚伏惟以此
爲念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與蕭翰林俛書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爲僕言得張左司
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
[015-54a]
喜甚然微王生之說僕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協
果於不謬焉爾僕不幸嚮者進當臲&KR1142不安之勢平居
閉門口舌無數况又有乆與游者乃岌岌而造其門其
求進而退者皆聚爲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非的然
昭晣自斷於内則孰能了僕於㝠㝠之間哉然僕當時
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貟外郎超取顯美
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KR0945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逹
僕先得顯處才不能踰同列名不能壓當世世之怒僕
[015-54b]
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在附會聖朝𢎞大
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移囂囂嗷嗷漸成
怪民飾智求仕者更言僕以恱讐人之心日爲新奇務
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軰益坐困辱萬罪横生
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
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来覺日月益促歳歳更
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
道云云不已秪益爲罪兄知之勿爲他人言也居蠻夷
[015-55a]
中乆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爲常忽遇北風晨起薄
寒中體則肌革慘懔毛髮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爲異
候意緒殆非中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今聽
之怡然不怪已與爲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
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
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
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說長短重爲一世非笑哉讀
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往復益喜曰嗟乎
[015-55b]
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黙思
與木石爲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内皆
欣欣怡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䧟如此豈非命歟命
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
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數
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以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
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爲頑
人之類猶有少耻未能盡忘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
[015-56a]
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敗腐不能生植猶足蒸出
芝菌以爲瑞物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
解矣然後收召魂魄買土一鄽爲耕甿朝夕歌謡使成
文章庻木鐸者采取獻之法宫増聖唐大雅之什雖不
得位亦不虚爲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爲兄一
言焉宗元再拜


  與李翰林建書


  杓直足下州傳遽至得足下書又於夢得處得足下前
[015-56b]
次一書意皆勤厚莊周言逃蓬藋者聞人足音則跫然
喜僕在蠻夷中比得足下二書及致藥餌喜復何言僕
自去年八月來痞疾稍已往時間一二日作今一月乃
二三作用南人㯽榔餘甘破决壅隔大過隂邪雖敗已
傷正氣行則膝顫坐則髀痺所欲者補氣豐血彊筋骨
輔心力有與此宜者更致數物得良方偕至益善永州
於楚爲最南狀與越相類僕悶即出游游復多恐渉野
則有蝮虺大蜂仰空視地寸歩勞倦近水即畏射工沙
[015-57a]
虱含怒竊發中人形影動成瘡痏時到幽樹好石暫得
一笑已復不樂何者譬如囚拘圜土一遇和景負牆搔
摩伸展支體當此之時亦以爲適然顧地窺天不過尋
丈終不得出豈復能爲舒暢哉明時百姓皆獲歡樂僕
士人頗識古今理道獨愴愴如此誠不足爲理世下執
事至比愚夫愚婦又不可得竊自悼也僕曩時所犯足
下適在禁中僃觀本末不復一一言之今僕癃殘頑鄙
不死幸甚苟爲堯人不必立事程功唯欲爲量移官差
[015-57b]
輕罪累即便耕田藝麻取老農女爲妻生男育孫以供
力役時時作文以詠太平摧傷之餘氣力可想假令病
盡已身復壯悠悠人世一有越不過爲三十年客耳前過
三十七年一有與瞬息無異復所得者其不足把翫亦已
審矣杓直以爲誠然乎僕近求得經史諸子數百巻常
候戰悸稍定時即伏讀頗見聖人用心賢士君子立志
之分著書亦數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逺寄但用自
釋貧者士之常今僕雖羸餒亦甘如飴矣足下言已白
[015-58a]
常州煦僕僕豈敢衆人待常州耶若衆人即不復煦僕
矣然常州未嘗有書遺僕僕安敢先焉裴應叔蕭思謙
僕各有書足下求取觀之相戒勿示人敦詩在近地簡
人事今不能致書足下黙以此書見之勉盡志慮輔成
一王之法以宥罪戾不悉宗元白


  與顧十郎書


  四月五日門生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
致書十郎執事凡號門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非人也
[015-58b]
纓冠束袵而趨以進者咸曰我知恩知恩則惡乎辨然
而辨之亦非難也大底當隆赫柄用而蜂附蟻合喣喣
趄趄便僻匍匐以非乎人而售乎已若是者一旦勢異
則電滅飈逝不爲門下用矣其或少知耻懼恐世人之
非己也則矯於中以貌於外其實亦莫能至焉然則當
其時而確固自守蓄力秉志不爲嚮者之態則於勢之
異也固有望焉大凡以文出門下由庶士而登司徒者
七十有九人執事試追狀其態則果能效用者出矣然
[015-59a]
而中間招衆口飛語譁然譸張者豈他人耶夫固出自
門下頼中山劉禹錫等遑遑惕憂無日不在信臣之門
以務白大德順宗時顯贈榮謚揚于天官敷于天下以
爲親戚門生光寵不意璅璅者復以病執事此誠私心
痛之堙鬱洶湧不知所發常以自憾在朝不能有奇節
宏議以立於當世卒就廢逐居窮厄又不能著書斷往
古明聖法以致無窮之名進退無以異於衆人不克顯
明門下得士之大今抱德厚蓄憤悱思有以効於前者
[015-59b]
則既乖謬於時離散擯抑而無所施用長爲孤囚不能
自明恐執事終以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將以有爲也
猶流於嚮時求進者之言而下情無以通盛德無以酬
用爲大恨固常不欲言之今懼老死瘴土而他人無以
辨其志故爲執事一出之古之人耻躬之不逮儻或萬
萬有一可冀復得處人間則斯言幾乎踐矣因言感激
浪然出涕書不能既一作就宗元謹再拜


  韓愈送董邵南序


[015-60a]
  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
有司懷抱利器鬱鬱適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
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苟慕義彊仁者皆愛惜焉矧燕
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
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此篇言燕
趙之士仁義出於其性乃故反其詞以深譏其不臣而習亂之意故其卒章又爲道上威德以警動而招徠之
其㫖微矣讀者詳之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爲我弔望諸

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爲我謝曰明
[015-60b]
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廖道士序


  五岳於中州衡山最逺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
數獨衡爲宗最逺而獨爲宗其神必靈衡之南八九百
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駛駛或作駛音快其最高而横絶
南北者嶺郴之爲州在嶺之上測其高下得三之二焉
測如周禮測土深之測方作測下别有南字皆非是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
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衡山之神
[015-61a]
既靈而郴之為州又當中州清淑之氣蜿蟺扶輿磅礴
而鬱積其水土之所生神氣之所感白金水銀丹砂石
英鍾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十尋之名材不能獨當也
當下或有奇字非是意必有魁竒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而吾又
未見也其無乃迷惑溺没於老佛之學而不出邪學或作教
廖師郴民而學於衡山氣專而容寂多藝而善遊豈吾
所謂魁竒而迷溺者邪迷下或有惑没字廖師善知人若不在
其身必在其所與遊訪之而不吾告何也於其别申以
[015-61b]
問之


  送王秀才序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隱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
言豈誠㫖於味邪及讀阮籍陶潜詩乃知彼雖偃蹇不
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
是有託而逃焉者也若顔氏子操瓢與簞曽參歌聲若
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
固不暇尚何麴蘖之託而昏㝠之逃邪吾又以為悲醉
[015-62a]
鄉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貞觀開元之丕
績在廷之臣爭言事當此時醉鄉之後世又以直廢吾
既悲醉鄉之文辭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識其子孫今子
之來見我也無所挾吾猶將張之况文與行不失其世
守渾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見信於
世也於其行姑與之飲酒


  送區冊序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
[015-62b]
急横波之石亷利侔劒㦸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
往有之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之間小
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靣方云漢書嚴助傳谿谷之間篁竹之中顔曰竹田曰篁
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語方
作說不下有相字是以賔客游從之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

斯且半嵗矣有區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拏舟而來升
自賔階儀觀甚偉坐與之語文義卓然莊周云逃空虚
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豈易得哉入吾
[015-63a]
室聞詩書仁義之說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間也與之翳
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漁陶然以樂若能遺外聲利而不
厭乎貧賤也歳之初吉歸拜其親酒壷既傾序以識别
吉或作告方云毛氏詩傳云初吉朔日也此蓋通言嵗首也拜或作覲


  送高閑上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
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
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
[015-63b]
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
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伎
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
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
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鬬天
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
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閑之於草書有
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
[015-64a]
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欲鬬進有得有䘮
勃然不釋然後一决於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
氏一死生解外膠諸本作膠方作繆云繆莫侯切猶綢繆也莊子内□者不可繆而捉義盖
同此○今按膠者粘著之物而其力之潰敗不黏為解今以下文頺墮潰敗之語反之當定作膠是其

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
遭頽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
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閑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
方云此篇用意皆本於莊子所稱宋元君畫圖有一史後至解永槃礴嬴郭注云内足者神閒而意定又
[015-64b]
云王彦法謂退之此數語乃深得祖師向上休歇一路其見處勝裴休逺甚○今按韓公本意但謂人必有不
平之心鬰積之乆而後發之則其氣勇决而技必精今高閑既無是心則其為技宜其潰敗委靡而不能竒但
恐其善幻多技則不可知耳此自韓公所見非如畫史祖師之說也


  送殷員外序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内外無小大咸
臣順於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元和
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詔曰
四方萬國惟回鶻於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
[015-65a]
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
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法或作術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
士遷尚書虞部貟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
朝之大夫莫不出餞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
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别可憐之色持被入
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今子使萬里外國
獨無幾微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殷大夫或作殷
侯持或作襆入直三省方云洪慶善謂唐無三省持被入直當為句絶三息暫反省息井反朱新仲云唐以侍
[015-65b]
中兩令為三息長官說者以唐無三省非也若不言三省不知入直何所刺刺方云洪慶善云刺音慮逹反樊
云刺七迹切若如洪讀則當以戾為義顧婢子語何戾耶潘岳閤道謡和嶠刺促不得休語意皆同此當以七
迹切為正丞相以子應詔眞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

是相属為詩以道其行云


  送楊少尹序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疏或作疎 今按疏正字疎俗
體也于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路觀者

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
[015-66a]
又圖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
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
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
異也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
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疋或無幾人字疋或作駟道邊觀者亦
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
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
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
[015-66b]
以爲其都少尹不絶其禄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
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
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
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鄉或作家
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
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
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没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
歟其在斯人歟


[015-67a]
  送温處士赴河陽軍序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
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羣邪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
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輙取之羣無留良焉
苟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虚語矣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
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
溫生大夫烏公以鈇鉞鎭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為才以
禮為羅羅而致之幕下未數月也以溫生為才於是以
[015-67b]
石生為媒以禮為羅又羅而致之幕下東都雖信多才
士朝取一人焉㧞其尤暮取一人焉㧞其尤自居守河
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軰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
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
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德而問業焉縉紳之東
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
一鎭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無人焉豈不可也夫南面
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
[015-68a]
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求内外無治
不可得也愈縻於兹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
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邪生既至拜公於
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
怨於盡取也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
意而序之以上雜論


  右先漢以後儒者書序之辭


[015-68b]









  文章正宗巻十五